十二 查莉孤身一人|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十二 查莉孤身一人

1

报道在周三晚上以片段的形式在新闻中出现,但直到周四早上起床时,人们才得以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到了那时,所有可调用的信息都被整理成了美国人心目中的“新闻”——“给我讲个故事”,要确保它有开头、经过,以及某种结局。

美国人早上喝咖啡时,通过《今日新闻》《早安美国》以及《CBS早间新闻》得知的故事大致如下:在弗吉尼亚的朗蒙特,发生了一起恐怖分子针对一个绝密智库的燃烧弹袭击事件。恐怖组织的具体情况尚且不知,但已有三个恐怖组织宣布对此事件负责,包括“日本赤军”下属的一个组织、“黑九月”的“卡法迪”分部,以及一个自称是“好战的中西部天气预报员”的国内组织。

虽然尚不知晓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报道似乎清楚地说明了这次袭击是如何实施的。一位名叫约翰·雨鸟的印第安裔特工,曾经参加过越战,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双重间谍。正是此人代表某个组织投放了燃烧弹。而他要么是死于意外,要么就是在马厩爆炸现场畏罪自杀。一位消息人士声称,雨鸟实际上是在试图把马匹从马厩中赶出来的过程中吸入大量烟雾,不省人事,最终丧命。这倒引发了新闻网对冷血恐怖分子的一贯嘲讽:比起人类,他们倒是对动物关爱有加。在这场惨剧中,总共有二十人丧命,四十五人受伤,其中十人重伤。所有幸存者都已被政府“隔离保护”。

这确实是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连“商店”这个名字都不曾出现。皆大欢喜。

然而事实的一端仍悬而未决。

2

“我不在乎她在什么地方。”新上任的“商店”负责人在查莉逃走四周后说。在最初的十天里,小女孩可能很容易被抓住,但当时整个组织还处于一团混乱当中。新负责人坐在一张临时写字台后面;她自己定做的那张还需要三天才能交货。“我也不在乎她能做什么。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又不是什么神奇女侠。她不可能逍遥太久。一找到她,我们就会把她做掉。”

她正在和一个看上去像是小镇图书馆管理员的男人交谈。但无须多言,他从事的并不是这一行。

他把一系列整整齐齐的文件摆在负责人的案头。上校的档案没能在大火中幸存,不过大部分信息都已在电脑的数据库里入了档。

“现在进展如何?”

“‘第六批’项目的请求已被无限期搁置。”负责人说,“当然,不过是政治敏感。十一个老头子,一个菜鸟,还有三个说不定在瑞士诊所还有山羊睾丸存货的蓝头发老女人……一听说那女孩失踪了,搞不好会出来说些什么就紧张得不行。他们啊——”

“我怀疑来自爱达荷、缅因和明尼苏达州的参议员不会对此感到紧张。”那个并非图书管理员的男人嘟囔道。

负责人耸耸肩。“他们倒是对‘第六批’感兴趣。他们当然会,我们一清二楚。”她开始摆弄自己的头发,一头深褐色的蓬松长发,“‘无限期搁置’意味着搁置到把那女孩的尸首带到他们面前为止。”

“那我们就是莎乐美,”桌子对面的男人又嘟囔了一句,“但盘子还是空的。”[1]

“你他妈到底在嘀咕什么?”

“别在意,”他说,“我们似乎又回到起点了。”

“不完全是这样。”负责人迅速坚定地回应道,“她再也没有爸爸照顾她了。孤身一人,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她。”

“要是还没等找到人,她就把事情讲出去了该怎么办?”

负责人把脑袋靠在上校的椅子上,双手背在脑后。那个并非图书管理员的男人则欣赏着她紧绷的毛衣勾勒出的胸部曲线。上校可没这优势。

“如果有这个打算,我想她现在已经说了。”她再度俯身向前,手指叩了叩桌上的日历。“十一月五号了,”她说,“什么都没发生。与此同时,我想我们也已经采取了所有合理的防范措施。《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这些主要报纸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但现在还没有任何风声。”

“如果她找的不是主要报纸呢?比如她找了《扭腰时报》而不是《纽约时报》呢?我们可没法把全国的新闻媒体都监控起来。”

“很遗憾,确实如此。”负责人表示赞同,“但就算小报也没有动静。这说明她什么都没说。”

“不管怎么说,会有人相信一个八岁孩子讲的这种故事吗?”

“要是她讲完故事顺便放个火,我觉得会有人信。”负责人回应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电脑预测的结果吗?”她微笑着敲击键盘,“电脑说我们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她的尸体送到委员会面前……只是证明她的身份需要花些功夫。”

“你是说她会自杀?”

负责人点点头。这样的前景似乎令她非常愉快。

“那很好,”并非图书管理员的男人站起身,“不过我记得,电脑还曾说安德鲁·麦吉几乎可以肯定丧失了超能力呢。”

负责人的微笑有些僵硬。

“祝您今天愉快,头儿。”并非图书管理员的男人说,踱着步子晃了出去。

3

十一月的同一天,一个穿着法兰绒衬衫、法兰绒裤子和亮绿色靴子的男人,正在一片蓝天白云下砍柴。在这柔和的天气里,冬天的脚步似乎还很遥远,温度仍是令人愉悦的五十度[2]。妻子叮嘱他穿上的那件外套,现在被他挂在围栏的一根木桩上。在他身后,紧靠谷仓的一侧,堆着一大堆金黄的南瓜,颇为壮观——不过其中一些已经开始腐烂,有些可惜。

男人把一根木头放在墩子上,高高地举起斧子,劈了下去。随着一声令人愉悦的声响,木头被一分为二,掉落在两侧。他弯下腰把它们捡起来,扔到劈好的柴堆上,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弄了块新墩子,不过痕迹还在,对吧?它还在呢。”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这句话让他不由得向后退去,斧子落在地上,落在之前被灼烧过的、不可磨灭的痕迹上。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一个可怕的小鬼从达特茅斯十字架墓地游荡了三英里来到这个地方。她站在车道上,面色苍白,脏兮兮的,瘦弱不堪,两只深深地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闪着光,身上的牛仔套衫也破破烂烂的。她被刮伤了,从右臂一直延伸到手肘,似乎已经感染。她穿的鞋子,或者说曾经是鞋子,现在已经看不出模样了。

但随后,他突然认出了她。这个小女孩一年前来过,她说自己叫罗伯塔。她那小脑袋还会喷火。

“伯比?”他说,“我的老天,是伯比吗?”

“没错,它还在呢。”她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突然意识到她的眼睛里为什么会闪光,因为她在哭。

“伯比,”他说,“宝贝,出什么事了?你爸爸呢?”

“还在呢。”她重复了第三遍,然后晕倒了。伊夫·曼德斯赶忙伸手扶住她。他抱着她,跪在地上,喊他的妻子过来。

4

大约黄昏时分,霍夫里茨医生来了,和那个女孩在后屋的卧室里待了大约二十分钟。伊夫和诺尔玛坐在晚饭桌前,大眼瞪小眼。诺尔玛时不时瞅瞅丈夫,眼神里并无指责,只是疑惑。同时出现的还有恐惧,并非在她的眼神中,而是弥漫在他们周围。对诺尔玛来说,这一年里的紧张性头痛和腰痛已经够她受了。

大火发生后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叫塔金顿的男人。他去了伊夫住的医院,给了他名片,上面只写着“惠特尼·塔金顿,政府调解专员”。

“你给我滚出去。”诺尔玛当时说。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没了血色,眼睛和现在一样痛。她指了指丈夫缠着厚厚绷带的胳膊;他的下身还插着导尿管,这让他非常痛苦。伊夫曾说整个二战期间除了一次痔疮发作,他没经受过任何痛苦。可现在,他却在自己位于黑斯廷斯谷的家里被人枪击了。“你给我滚开。”诺尔玛重复道。

但也许有更多时间思考的伊夫却开口道:“说说你是来干吗的,塔金顿。”

塔金顿开出一张三万五千美元的支票——并非政府支票,而是以一家大型保险公司的名义开出。但曼德斯家并不曾购买过这家公司的保险。

“我们不想要你们的封口费。”诺尔玛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伸手,想去按伊夫床边的呼叫按钮。

“我想,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之前,你们最好听我把话说完。”惠特尼·塔金顿轻声说,彬彬有礼。

诺尔玛望向伊夫,伊夫点点头。她只好不情愿地放下手。

塔金顿带着一个公文包。他把它放在膝头,打开,拿出一份上面打着“曼德斯”和“布里德洛夫”标签的文件。诺尔玛的眼睛瞪大了,胃里一阵翻涌。布里德洛夫是她娘家的姓,没人喜欢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政府文件。关于原因的想象总有些骇人,说不定自己的隐私已经彻底暴露。

塔金顿以低沉的、有说服力的语调侃侃而谈了四十五分钟。他偶尔会展示“曼德斯/布里德洛夫”文件中的复印件,来证实自己所说的话。诺尔玛紧咬嘴唇,浏览这些文件,然后把它们递给医院病床上的伊夫。

此事事关国家安全,塔金顿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说。你们必须认清,我们也不希望这么做,但我们必须让你们看到我们这么做的理由。在这方面你们还知之甚少。

我只知道你们想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男人,还有他的小女儿。伊夫如此回应。

塔金顿冷冷一笑——专门为对政府高深莫测的事务不懂装懂的普罗大众预备的笑容——接着回应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以及那意味着什么。而我的工作也不是让你相信这个事实,而是说服你不要谈论此事。看看这儿:这也不是什么痛苦的抉择。这张支票是免税的,它能替你付清房屋修缮和住院的全部费用,还能给你留笔零花钱。这可以避免我们双方很多不愉快。

不愉快,诺尔玛回想着,听着霍夫里茨医生在卧室里的动静,看着自己几乎没动过的晚餐。塔金顿走后,伊夫一直面带微笑,但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他跟她说:“如果你参加了一场泼粪大战,重要的不是你泼了多少,而是你身上沾了多少。”

他们夫妻俩都来自大家庭。伊夫有三个兄弟、三个姐妹;诺尔玛有四个姐妹、一个兄弟。他们都有很多叔叔、侄女、侄子以及堂兄弟姐妹。有很多姻亲……而且就和每个家庭一样,也有一些不规矩的亲戚。

伊夫有一个侄子,一个名叫弗雷德·德鲁的男孩,伊夫总共只见过他三四次。但根据塔金顿的文件,他在堪萨斯某栋房子的后院搞了个大麻种植园。诺尔玛有个叔叔是承包商,现在在得州海岸因为投机生意而债台高筑,这个名叫米罗·布里德洛夫的亲戚还养着七口之家,只要政府一句话,他们一家就会无家可归。伊夫的一个堂姐(搬过两次家;他觉得自己应该见过此人,但完全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似乎在六年前挪用了银行的一笔钱款。银行当时放过了她,选择不起诉以避免负面宣传。她用了两年时间还清债务,现在在明尼苏达的北福克,通过经营美容院,生活有些起色。但现在诉讼时效尚未结束,她随时可能被联邦政府以某些法律或与银行相关的法规起诉。联邦调查局还掌握了一份有关诺尔玛最小的弟弟唐的档案,唐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曾参与过“民主社会学生会[3]”,并且可能参与了发生在费城陶氏化学公司一间办公室的恐怖爆炸袭击。相关证据倒是不足,不足以提出起诉(唐自己也跟诺尔玛说过,他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后便因为害怕退出了组织),但如果把这份档案转发给唐现在的公司,还是足够让他丢掉饭碗。

在密闭的小房间里,塔金顿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他把最大的牌留在最后。一八八八年,伊夫的曾祖父从波兰移民到美国,当时他的姓氏是曼德罗斯基。他们是犹太人,而伊夫也有犹太血统,尽管他的爷爷娶了一个非犹太姑娘,并且就此不再信奉犹太教;他们两人由此生活在幸福的不可知论中。到伊夫的爸爸和伊夫自己,他们家族的犹太血统越发稀薄(就像伊夫自己,娶了偶尔践行循道宗[4]信仰的诺尔玛·布里德洛夫)。但在波兰,曼德罗斯基家族依旧存在,而波兰仍在铁幕之下。只要中情局乐意,他们可以采取一系列行动,让伊夫这些素未谋面的亲戚的生活变得非常非常艰难。毕竟在铁幕之下,犹太人仍是不受欢迎的。

塔金顿的声音停止了。他把文件放回原处,啪的一声扣上公文包。再次把它放在两脚之间,满心欢喜地看着它,就像一个刚刚朗诵完毕的优等生。

伊夫枕着枕头,感觉非常疲惫。他觉得塔金顿正盯着他,对此他倒并不在意。但诺尔玛也在盯着他,充满焦虑和疑问。

远在异国的远房亲戚,是——吧?伊夫心想。这种段子很有意思,但不知怎的,伊夫却笑不出来。要隔几代他们才不算是我的亲戚?四代?六代?八代?老天啊。要是我们正直地面对这一切,那些无辜的人就可能被送去西伯利亚。我该怎么办?给他们寄张明信片,告诉他们之所以被送去挖矿,是因为我在黑斯廷斯谷载了一对搭便车的父女?老天你可开开眼吧。

年近耄耋的霍夫里茨医生缓缓地从后面的卧室里走出来,用粗糙的手把白头发梳到脑后。伊夫和诺尔玛很高兴能从过去的痛苦记忆中解脱出来,一齐望向他。

“她醒了。”霍夫里茨医生耸耸肩,“小家伙的情况不是很好,不过也没有生命危险。她的胳膊有一处伤口感染了,后背上也有一处。她说那是因为她钻过带刺的铁丝网,躲避一头发了疯的猪。”

霍夫里茨医生坐下来,掏出一包骆驼烟,点了一根。他一辈子都在抽烟,他曾告诉自己的同事,据他所知,当医生的好处就是可以明确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在找死。

“你想吃点什么吗,卡尔?”诺尔玛说。

霍夫里茨看了眼他们的盘子。“不了——不过看上去,要是我想吃一顿,你应该也不用做什么新菜了。”他干巴巴地说。

“她必须卧床很久吗?”伊夫问。

“应该送她去奥尔巴尼。”霍夫里茨说。桌上有盘橄榄,他抓了一把。“去医院好好观察。她烧到一百零一度[5]了,是感染引起的。我给你们留了一些青霉素和抗生素软膏。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多吃多喝、好好休息。她营养不良,而且还脱水。”他往嘴里塞了颗橄榄,“你给她炖鸡汤是对的,诺尔玛,别的东西她吃了也会吐出来,十有八九会这样。明天只能给她喝汤水,牛肉汤、鸡汤,还要让她多喝水。当然还有杜松子酒。那是最好的汤水。”他为自己的笑话笑了起来,尽管伊夫和诺尔玛都听过几十遍了。他又往嘴里塞了颗橄榄。“我想这件事最好通报给警察。”

“不。”伊夫和诺尔玛一起说,随后又对视了一眼,明显得让霍夫里茨医生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看来她有点小麻烦,对吧?”

伊夫看上去非常尴尬,他先是张开了嘴巴,随后又合上了。

“可能跟你们去年遇到的麻烦有关?”这次诺尔玛张大了嘴巴,但在她开口之前,伊夫说话了:“我以为只有枪伤才需要向警方汇报,卡尔。”

“法律上是这么说的,没错。”霍夫里茨不耐烦地说,同时碾灭了自己手里的烟,“但法律可不都是写成白纸黑字的,伊夫。这儿有个小女孩,你说她叫罗伯塔·麦考利,但我一点也不信,就像我不相信猪能拉出绿花花的美钞一样。她说她是在带刺的铁丝网下面爬才把后背刮伤的,我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去看亲戚的路上可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她说上周发生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这我相信。可她到底是谁呢,伊夫?”

诺尔玛看着她的丈夫,满脸惊恐。伊夫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霍夫里茨医生。

“没错,”他最后开口说,“她跟我们去年那次麻烦有关。这也就是我喊你过来的原因,卡尔。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咱们波兰老家,你都遇见过麻烦。你知道什么是麻烦。而且你也知道,法律有时只取决于掌握它的那个人。我只能说,如果你把这个小女孩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很多不相干的人都会有麻烦。我、诺尔玛、我们的很多亲戚……还有这个小女孩。我想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我认识你二十五年了。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要是我闭嘴,”霍夫里茨又点了支烟,“你打算怎么办?”

伊夫看看诺尔玛,诺尔玛也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她困惑地摇摇头,眼睛落在盘子上。

“我不知道。”伊夫轻声说。

“你能把她像鹦鹉一样关在笼子里吗?”霍夫里茨问,“这个镇子很小,伊夫。我能守口如瓶,但我只是少数。你和你妻子得上教堂,得去田庄,人来人往。检查员定期会过来检查你家的奶牛。税务员也会挑个好日子过来——那个秃头浑蛋——来重新评估你家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在地下室给她腾个房间?对一个孩子来说可真是有益于茁壮成长,是吧?”

诺尔玛看上去越来越不安了。

“我不知道,”伊夫重复说,“我觉得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我想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要是你知道是什么人在追杀她……”

听到这里,霍夫里茨眼睛一亮,但他并没有插话。

“我会好好考虑的。但这个孩子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对别人说,好吗?”

霍夫里茨把最后一颗橄榄塞进嘴里,叹了口气,抓着桌子边缘站起身。“好吧,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给她用的药已经起了作用。我会保密的,伊夫。但你最好好好考虑,好吧。这件事情很不好办。孩子可不是鹦鹉。”

“对,”诺尔玛轻声说,“对,当然不是。”

“那孩子有点奇怪。”霍夫里茨说着,拿起自己的黑包,“有点说不清楚的东西。我看不见也摸不到……但我能感觉得到。”

“没错,”伊夫说,“那孩子确实不一般,没错,卡尔,所以她才会有麻烦。”

他在十一月的雨夜,目送医生出了门。

5

在医生用他那苍老粗糙,但十分温柔的手做完检查后,查莉烧得迷迷糊糊,陷入昏迷。她能听到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声音,知道他们在谈论她,但她也能感觉到他们只是在谈论……并没有形成什么计划。

床单舒爽又干净;被子的重量让她的胸口感到自在。她飘了起来。她记得那个喊她女巫的女人。她记得自己走开了。她记得自己搭上了一辆车,车上都是嬉皮士。他们喝着酒嗑着药。她还记得他们叫她小妹妹,问她要去哪里。

“北边。”她说,这个回答引发了一阵表示赞同的怒吼。

那之后的事情她便不记得了,直到昨天,有一头猪向她冲过来,显然是想吃掉她。至于她是怎么来的曼德斯农场,以及为什么要来——不论她是有意识这么做的,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她都不记得了。

她继续飘着。渐渐进入深睡眠。她睡着了。在梦里,他们回到了哈里森,而她正从自己的床上起来,她满脸泪水,大声尖叫,然后妈妈冲了进来。她亮褐色的头发在晨光中很鲜艳,很漂亮。“妈妈,我梦见你和爸爸都死了!”她的妈妈则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她滚烫的前额。“嘘——查莉,嘘。天亮啦,你不觉得这个梦太荒唐了吗?”

6

那天晚上,伊夫和诺尔玛几乎没有合眼。他们守在电视机前,看完了所有情景喜剧、新闻报道,直到电视台停机检修。每隔十五分钟左右,诺尔玛就会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客厅,去看看查莉。

“她怎么样?”伊夫在深夜一点一刻时问。

“还行。睡着了。”

伊夫嘟囔了一声。

“你想好了吗,伊夫?”

“我们可以留她在这里,到她身体恢复。”伊夫说,“然后我们跟她谈谈,问问她,她的爸爸在哪儿。我现在只想到这么多。”

“要是那些人回来——”

“怎么会呢?”伊夫反问道,“他们让我们闭嘴。他们觉得我们肯定已经被吓住了——”

“确实是。”诺尔玛轻声说。

“但事情不该这样。”伊夫回应说,同样很轻,“你也知道。那笔钱……那笔‘保险金’……我拿着一直不舒服,你觉得呢?”

“是啊,”她说,不安地挪了下身子,“但霍夫里茨医生说的对,伊夫。这个小女孩在家里肯定会被人……而且她得上学……还应该交朋友……还得……还得——”

“你看见她那次做了什么,”伊夫打断她的话,“意念控火。你还说她是个怪物。”

“我一直为自己说了那个词而感到后悔。”诺尔玛说。

“她爸爸——那人看上去是个好人。只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就行了。”

“他死了。”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诺尔玛掩饰不及,惊呼了一声,转身看到查莉站在门口。她现在干净了许多,显得更加虚弱。她的前额像灯一样闪闪发亮,身上穿着诺尔玛的法兰绒睡衣。“爸爸死了。他们杀了他。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去哪儿。你们能帮帮我吗?我对不起你们。这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他们那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他们了……但那个女人说我是女巫……她说……”眼泪喷涌而出,查莉的话语消失在不连贯的呜咽当中。

“哦,宝贝,过来。”诺尔玛说,查莉朝她跑过去。

7

第二天,霍夫里茨医生又来给查莉做检查,并宣布她已经好转。两天后他又来了,检查后宣布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周末再过来时,他确信查莉已经康复。

“伊夫,决定好该怎么做了吗?”

伊夫摇了摇头。

8

周日上午,诺尔玛一个人去了教堂,告诉人们伊夫“有点不舒服”。伊夫在家里陪查莉。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查莉已经可以在屋子里走动了。

前一天,诺尔玛给她带回来很多衣服——不是在黑斯廷斯谷买的,那样很容易被人们议论,而是去了奥尔巴尼。

伊夫在炉子旁边做木工,过了一会儿,查莉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你不想知道吗?”她问,“不想知道我们把你的车开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他从自己的工作中抬起头,对她微笑。“准备好了的话,你随时可以告诉我,宝贝。”

她脸色苍白,紧张得面无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不怕我吗?”

“我应该害怕吗?”

“你不怕我把你点着吗?”

“不,宝贝,我想你不会那么做。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也许你还不算是个大姑娘——你现在介于二者之间——但你已经足够大了。一个孩子在你这样的年纪——任何一个孩子——都会划火柴,他们可以把房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点着,只要他想。但没多少孩子这么做。为什么他们不想这么做呢?为什么你就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呢?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足够懂事了,我相信你,让你拿着火柴或者一把刀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我不害怕。”

这些话让查莉放松下来,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轻松表情。

“我会告诉你的。”她随后说,“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于是她讲了起来。一小时后,诺尔玛回到家,她还没有讲完。诺尔玛站在门口,一边听,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脱了下来。她放下钱包。尽管查莉年纪还很小,但她觉得这声音里似乎有一种沧桑感,正将漫长的一切娓娓道来。

当她把这一切都讲完,他们两人也终于明白,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这危险有多么巨大。

9

冬天来了,他们仍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决定。诺尔玛和伊夫重新开始一起去教堂,把查莉一个人留在家里,明确叮嘱她不要接任何电话。如果有人开车进了院子,就躲到地下室去。霍夫里茨说的“笼子里的鹦鹉”一直萦绕在伊夫心头。他买了一堆课本——在奥尔巴尼——开始自己教查莉学习。尽管查莉很聪明,但可惜他并不精于此道。诺尔玛倒是稍好一些。但有时他们两个会坐在餐桌旁,凑在一起研究历史或地理课本,诺尔玛会带着疑问的目光望向伊夫……但后者往往也无力作答。

新年来了;二月,三月。查莉的生日。他们在奥尔巴尼给她买生日礼物。就像笼子里的鹦鹉。查莉对此倒并不在意。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伊夫在无法入睡的夜晚里自言自语,这也许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她有充足的时间让自己痊愈。但在那之后呢?他不知道。

四月初的一天,之前连下了两天大雨,柴火都湿了,伊夫怎么也点不着炉子。

“往后站一点。”查莉说,他不假思索地照办了,以为她想看看炉子里面的东西。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从他身边掠过,仿佛一股热风。片刻之后,炉子便燃烧起来。

伊夫瞪大了眼睛,回头望着她,看见查莉带着紧张但期待的神情望向他。

“我帮了忙,对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没做错吧?”

“没错,”他说,“只要你能控制住就没问题。”

“我可以控制一点点。”

“只是别在诺尔玛面前这么干,姑娘。她会吓坏的。”

查莉微微一笑。

伊夫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倒不害怕,什么时候想帮我都可以,有时候生火可费劲了。我一点都不擅长这个。”

“我会帮你的,”她说,笑得更开心了,“而且我会小心的。”

“好啊,那就好。”他说。但猛然间,他又回想起那天那些人站在门廊上拼命扑打着,想把自己头上的火灭掉的场景。

查莉恢复的速度很快,但她仍不时会做噩梦,而且胃口不好。但用诺尔玛的话说:“小姑娘就是嘴刁。”

有时她会从噩梦中惊醒,像飞行员突然被抛下飞机。四月第二周的一天夜里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她本来睡得好好的,却突然醒过来,躺在后屋卧室的小床上,浑身大汗淋漓。有那么一会儿,噩梦尚未散去,依旧生动且可怕(已经到了产枫浆的季节,那天下午伊夫曾带她到树林里换桶;在梦里,他们又去收集枫浆,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约翰·雨鸟跟在他们身后,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几乎不着痕迹;他那只好眼闪着冷酷的光,手里拿着枪,正是杀死爸爸的那把。他越来越近了……),然后一切都消失了。所幸,她很快就会忘掉这些噩梦。现在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也很少会尖叫,让受了惊吓的伊夫和诺尔玛跑到她的房间,看她出了什么状况。

这时,查莉听到他们在厨房里谈话。她摸着自己睡衣上的大本钟图案,把它贴在脸上。刚刚十点钟,她只睡了一个半小时。

“……去吗?”

偷听是不对的,但她没法克制自己。他们是在谈论她,她知道。

“我不知道。”伊夫说。

“你想过报纸吗?”

报纸,查莉琢磨着,爸爸就想上报纸。他说上了报纸,他们就安全了。

“什么报呢?”伊夫问,“《黑斯廷斯号角报》?他们会把这种消息放在自助广告和节目预告旁边。”

“她爸爸以前也有这个打算。”

“诺尔玛,”他说,“我可以带她去纽约,带她去找《纽约时报》。但要是在报社大厅里有人朝我们开枪该怎么办?”

查莉现在听得全神贯注。诺尔玛的踱步声穿过厨房;茶壶盖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的答话也基本被水声盖住了。

伊夫说:“没错,我想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而且我还想到了更糟糕的可能,尽管我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她可能会因此失控。一旦她的力量失去了控制,就像他们关着她的时候那样……诺尔玛,纽约可是个有八百万人的大城市啊,我觉得我年纪大了,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风险。”

诺尔玛的脚步声又回到了桌子前。农舍的旧地板吱吱作响。“但是伊夫,听我说一句。”诺尔玛说得缓慢而谨慎,仿佛已经深思熟虑了很长时间,“就算是像《号角报》这种小报,他们也很想从美联社那边拿奖金。这些日子总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消息,为什么?前两年有份小报就因为一个系列报道拿了普利策奖,它的发行量还不到一千五百份!”

他笑了,查莉仿佛看见他把手伸过桌子,握住她的手。“你可真没少做功课啊,是吧?”

“是啊,我确实研究了一下,而且这没什么好笑的,伊夫·曼德斯!这是件很严肃、很严肃的事情!我们现在被困住了,在有人发现之前,我们还能把她藏多久?而且你今天下午还带她去树林玩——”

“诺尔玛,我没有在笑你,而且这么大的孩子天天闷在屋子里也不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也没说不让你带她出去,对吧?问题就在这儿!这么大的孩子,需要出去玩,呼吸新鲜空气,这样她才能好好吃饭,而她现在——”

“嘴刁,我知道。”

“而且瘦得像个猴。所以我也没拦着你。你带她去我挺高兴的。但是伊夫,你想过没有,要是你们今天碰巧让约翰尼·戈登或雷·帕克斯看见了,该怎么办?他们偶尔也会去树林里转转。”

“亲爱的,我们没让他们看见。”但伊夫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我没说今天!我也没翻旧账!但是伊夫,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很久。我们很走运,但是你得清楚这一点!”

她的脚步声再次穿过厨房,这次传来了倒茶的声音。

“没错,”伊夫说,“没错,我知道我们很走运。但是……谢谢你,亲爱的。”

“不客气。”她说,一屁股坐下来,“但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但是’。这种事让一个人发现就完蛋了,顶多两个人。它是会扩散的。坏事传千里,伊夫,很快大家就都知道我们这里养了个小女孩。先不说这对她有什么影响。一旦传到那些人耳朵里,咱们怎么办?”

在黑暗中,查莉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伊夫慢慢回应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诺尔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该怎么办。一份小报……嗯,可能还不太够。你知道,如果我们想让这个小女孩接下来都能平安地生活,就必须保证这个故事能被讲清楚。想要保证她的安全,就必须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是这样吧?必须要很多很多的人。”

诺尔玛·曼德斯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并没有说话。

伊夫继续说:“我们必须为她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因为这同样可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我已经吃过枪子了。我相信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我爱她就像爱我自己一样,我知道你也爱她,但我们必须现实一点,诺尔玛。她可能会让我们丧命。”

查莉突然因羞愧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同时还有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她究竟为这个家带来了什么?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我们和她。你也记得那个叫塔金顿的人说过的话,还有他给咱们看过的文件。上面有你弟弟、我侄子弗雷德、谢利,还有——”

“还有那些留在波兰的人。”诺尔玛说。

“没错。也许他们只是虚张声势,我希望如此。我真的很难相信会有人这么无耻。”

诺尔玛冷冷地说:“他们现在已经够无耻了。”

“反正,”伊夫说,“我们都知道那些浑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泼粪大战又要开始了。而我只想说,诺尔玛,我不想让这些大粪泼不到点上。如果我们要采取行动,我希望可以一击制敌。我不想找乡间小报,让他们听到风声,结果把消息全部封锁。他们干得出来。他们干得出来。”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一直在想这个,”伊夫沉重地说,“是报纸还是杂志,而且还要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它必须是诚实的,还得是全国性质的。而且最重要的,它必须跟政府或者政府相关的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说‘商店’。”她直截了当地说。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伊夫啜饮了一口茶的声音传来。查莉躺在床上,听着,等着……可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我已经吃过枪子了……我爱她就像爱我自己一样,我知道你也爱她,但我们必须现实一点……她可能会让我们丧命。

(不要,求你了!)(她会像让她妈妈丧命那样,让我们也被杀掉)(求你了别再这样说了)(像她爸爸被杀掉那样)(求你了别说了)

泪水从她脸上滚落,流进耳朵里,沾湿了枕套。

“好吧,那我们再考虑考虑。”诺尔玛最后说,“会有个答案的,伊夫,一定会有的。”

“没错,我希望如此。”

“而且同时,”她说,“我们还得希望不会有人发现她在这里。”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伊夫,也许我们可以去找个律师——”

“明天吧,”伊夫说,“我去找找看。诺尔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但是有人知道。而且消息已经开始传播开了。

10

直到六十多岁,单身已久的霍夫里茨医生的生理需求,一直都是靠他的长期管家雪莉·麦肯齐慷慨相助。关于性的部分最终慢慢干涸:据他的回忆,他们上次做爱发生在十四年前,这已经算得上老当益壮了。尽管如此,两人的关系现在还是很亲密。实际上,随着性关系的结束,他们的友谊反倒加深了,毕竟这段关系不再有紧张的刺痛感,而这似乎是大多数性关系的核心。他们的友谊发生了柏拉图式的转变,这样的关系似乎只有在非常年轻或者行将就木的伴侣之间才会存在。

尽管如此,霍夫里茨医生还是将曼德斯家的秘密守口如瓶了三个月。直到二月的一个晚上,他跟雪莉酒过三巡(后者一月过后已经七十五岁了),正在看电视。突然,他要求她发誓保密,然后把整件事情对她和盘托出。

如果上校还活着,他也许会对霍夫里茨医生说,秘密这东西比铀-235[6]还不稳定,而且只要告诉了别人,秘密的稳定性就会不断降低。在把这个秘密告诉朋友霍滕斯·巴克利之前,雪莉·麦肯齐将它保守了将近一个月。霍滕斯用了十天,将它传递给自己的朋友克里斯蒂娜·特拉格。而克里斯蒂娜几乎立刻就把它讲给了自己的丈夫以及最好的朋友(总共三个)。

这就是秘密在小镇上传播的方式:到四月的那个晚上,伊夫和诺尔玛的谈话被查莉听到的同时,黑斯廷斯谷很多人家都知道,他们家收留了一个神秘的小女孩。人们好奇心大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最终,这个消息传到了不该传的人的耳朵里。一通加扰电话打了出去。

四月的最后一天,“商店”的特工大军再次向曼德斯家袭来。这次,他们在初春薄雾的掩护下穿过黎明的田野,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防火服,活像一群入侵地球的外星人。还有一支国民警卫队给他们殿后,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执行的是怎样的任务,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到这座平静的小镇上来。

冲进屋子里时,他们发现伊夫和诺尔玛正呆呆地坐在厨房里,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那天早上五点,伊夫起床挤牛奶时发现了它。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爱你们,查莉。

她再一次躲过了“商店”的围捕——但这一次无论去哪里,她都是孤身一人。

唯一的安慰是,这一次,她不需要走那么远的路。

11

图书管理员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六岁,留了胡子,长头发。一个绿衣蓝裤的小女孩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购物纸袋。她瘦得可怜,年轻人纳闷这孩子的父母每天都给孩子吃了些什么……如果真给她吃了东西的话。

他认真地听完了她的问题。她说她的爸爸告诉她,如果遇到很难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图书馆找答案,因为图书馆里有一切问题的答案。在他们身后,纽约公共图书馆的大厅里回荡着人们的交谈声,而在外面,石狮子一直在守望。

她说完后,图书管理员扳着手指头跟她重复要点。

“诚实。”

她点点头。

“很大……那就是说,得是全国性质的。”

她又点点头。

“不能跟政府有关系。”

瘦瘦的小女孩第三次点点头。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吗?”

“我,”她停顿了一下,“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他们。”

年轻人琢磨了一会儿。他刚要说话,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去跟另外一个管理员商量了一下。然后他回到小女孩面前,跟她说了一个词。

“你可以给我他们的地址吗?”她问。

他查了下地址簿,然后仔细地将它誊抄在一张黄色的纸上。

“谢谢你。”女孩说,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他说,“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孩子?需要拿几美元去吃顿午饭吗?”

她笑了——甜甜的,很温柔。那个瞬间,管理员觉得自己几乎恋爱了。

“我有钱的。”她说着,撑开了纸袋让他看。

里面装满了硬币。

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她是不是砸了自己的存钱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之前,小女孩便离开了。

12

小女孩坐上电梯,来到这栋摩天楼的十六层。几个跟她一起乘电梯的大人好奇地看着她——一个小女孩,绿衣蓝裤,一只手拿着一个皱皱巴巴的纸袋,另一只手拿着一杯橙汁。但他们是纽约佬。纽约佬的原则是管好自己的事,让别人管别人的事。

她下了电梯,看过指示牌,然后向左走。大厅尽头有一间漂亮的接待室,外面是双层玻璃门。在图书管理员对她说的那两个字下面还写着一句宣传语“新闻无禁区”。

查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我要去了,爸爸,”她轻声说,“希望我做的是对的。”

查莉·麦吉推开玻璃大门,走进《滚石》杂志的办公室,图书管理员建议她来的地方。

接待员是一个灰眼睛的女人,她默默地注视了查莉一会儿:她拿着皱皱巴巴的购物纸袋和橙汁,瘦骨嶙峋;她太瘦了,几乎有些病态,但作为一个孩子仍显得高挑,同时脸上闪烁着平静、安详的光芒。这小姑娘以后肯定很漂亮,接待员想。

“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呢,小妹妹?”接待员问,微微一笑。

“我想见见给这本杂志写稿子的人。”查莉说,她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也很坚定,“我有一个故事要讲,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他看。”

“就像学校里表演故事那样吗?”接待员问。

查莉笑了。正是这笑容让图书管理员神魂颠倒。“没错,”她说,“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1]莎乐美是《圣经·新约》中的人物,以色列希律王的女儿。希律王娶希罗底为妻时,施洗者约翰对此表示反对。宴会上,女儿莎乐美为父亲跳舞,希律王很欢喜,答应满足她的任何要求。莎乐美听从母亲希罗底的指使,要求将施洗者约翰的头颅装在盘子里,作为奖赏。

[2]约合10摄氏度。

[3]民主社会学生会(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简称SDS,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美国政治组织。该组织希望能实行真正的民主,由人民决定政治和经济上的事项。越战期间,SDS组织了反越战抗议活动,但并未得到政府回应。部分成员因此主张采用暴力手段达成目标,最终因意见不合,组织产生分歧,于1969年7月分裂解散。

[4]18世纪从英国国教分离出的基督教新教。——编者注

[5]约合38.3摄氏度。

[6]铀元素里中子数为143的放射性同位素,是自然界至今唯一能够发生可控裂变的同位素,主要用作核反应中的核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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