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第三部 血色之王
第二十四章

1

柏油停车场上用黄色喷漆画出了许多方格线条,他们慢慢地从上面走过。拉尔夫知道,今晚这些停车位大多会被占满。来看,来听,也让别人看到……最重要的是告诉这座城市以及关注这里的整个国家,人们不会被查理·皮科林这种人吓到。少数人会因为害怕而不到场,但那些病态好奇的人会替代他们。

他们接近跑步道那里时,也来到了死亡之袋的边缘。死亡之袋在这里更为浓密,拉尔夫可以看到它在缓慢地旋转,仿佛死亡之袋是用细微的碳化物质构成的,有点像露天焚化场上方的空气,散发着热气,带着纸张燃烧后的灰烬微微发光。

他还可以听到两种重叠的声音,上面是清脆的叹息声。如果风懂得如何哭泣,拉尔夫心想,那可能就是这种声音。这个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下面的声音更让人不舒服。那是一种夹杂着口水的咀嚼声,仿佛一张没有牙齿的大嘴正在身旁吞噬着松软的食物。

他们来到死亡之袋那黝黑、布满斑点的皮肤附近时,洛伊丝停下脚,抬起眼睛望着拉尔夫,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歉意。她说话时声音像个小女孩:“我没法穿过去。”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搜肠刮肚,终于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知道,那东西是活的。整个都是活的。它可以看到他们,”她用拇指朝停车场的人以及大楼附近的媒体人员一指,“这很糟糕。可它还能看见我们,这就更糟了……因为它知道我们能够看见它。它不喜欢被人看见。被人感觉到或许没问题,但不能被人看见。”

这时,夹杂着口水咀嚼的低沉声音似乎在说话,拉尔夫越听越觉得确实如此。

(滚开。走开。滚蛋。)

“拉尔夫,”洛伊丝小声说,“你听到了吗?”

(恨你们。杀了你们。吃掉你们。)

他点点头,再次抓住她的胳膊肘。“走吧,洛伊丝。”

“走?去哪儿?”

“下去,一路下到底。”

她一时不解地望着他,随即明白了过来,点点头。拉尔夫感到体内又是一次瞬间闪烁,比刚才那种眼睫毛舞动的感觉要强一点。突然,他的周围云开雾散,前方阻挡他们的翻腾雾霭不见了踪影。不过,在接近死亡之袋边缘时,他们还是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拉尔夫感到洛伊丝在穿过那道无形的屏障时握紧了他的手,他自己穿越过去时,纠集在一起的记忆如黑瘤一般先是在他脑海中盘旋,继而像一只凶残的手钳住他的脑袋。妻子缓慢离世的过程,儿时失去心爱的狗,比尔·麦戈文一手捂着胸口、弯着腰的情景。他的双耳充斥着那清脆的抽泣声,没完没了,空洞得令人发指:是那种先天性白痴的哭泣声。

然后,他们穿了过去。

2

停车场远端有一个木拱门,上面写着此处通往巴塞公园的跑步道。他们刚从拱门下经过,拉尔夫就把洛伊丝拉到一张长凳上,让她坐下来,全然不顾她坚称自己没事。

“很好,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过来。”

她拨开他太阳穴旁的一缕头发,在上面亲吻了一下。“不着急,亲爱的。”

这一下就变成了五分钟。等他感到自己能够稳稳站起来时,拉尔夫再次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

“你找到了吗,拉尔夫?你发现他的踪迹了吗?”

他点点头。“要想看到他的踪迹,我们得往上升,猛地跳两下。我刚才试着只上升到能够看见光环的高度,因为那样快一些,但没有效果。必须再往上升一点。”

“好吧。”

“可我们一定要小心,因为当我们能够看见……”

“我们也会被看到。是的。我们还得注意时间。”

“那当然。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吧。请先给我一个吻,一个小小的吻。”

他微笑着亲吻了她。

“我现在准备好了。”

“好,我们这就走。”

瞬间闪烁!

3

足迹中的淡红色斑点引导着他们走过一片夯实的泥土区,这里是乡村集市周举办时的娱乐区,然后来到了跑道上——每年五月至九月都有人在这里跑步。洛伊丝在齐胸高的木栅栏旁站了一会儿,环视着四周。在确定观众席上没有人之后,她猛地往上一跳,起初像少女一样轻盈,可一条腿刚刚越过去,她就骑坐在栅栏上,停了下来。她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沮丧。

(“洛伊丝,你没事吧?”)

(“没事,是那该死的旧内裤!我应该是瘦了,因为内裤不再紧绷在身上!真是的!”)

拉尔夫意识到自己不仅能够看到洛伊丝衬裙的褶边,还能够看到三四英寸的粉红色尼龙布。看到她跨坐在木板栅栏上拉扯衣服,他差一点笑出来。他想告诉她,她比小猫咪还要可爱,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拉尔夫,你给我转过身去,我好把这该死的衬裙弄好。别再傻笑了。”)

他转身望着市民中心。就算他在傻笑(他估计她很可能是从他的光环中看出来的),那黝黑、缓慢转动的死亡之袋也立刻带走了他的笑容。

(“洛伊丝,把它脱了也许会舒服一点。”)

(“你见鬼去吧,拉尔夫·罗伯茨,我可没有学会脱掉内裤,把它留在跑道上。要是你认识的某个姑娘干过这种事,我希望那是在你认识卡洛琳之前。我只希望能有一个……”)

拉尔夫的脑海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不锈钢别针的图像。

(“估计你没有吧,拉尔夫?”)

他摇摇头,给她回过去一个图像:沙漏里的沙子在快速流失。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已经弄好了,应该可以再撑一会儿。你现在可以转过身来了。”)

他转过身来。她已经跳到了木板栅栏的另一边,而且轻松、自信,但她的光环淡了许多,拉尔夫看到她的眼睛周围又出现了黑圈。不过,“内裤的叛乱”至少目前已经被镇压了下去。

拉尔夫也蹿了上去,一条腿跨过栅栏,跳到了另一边。他喜欢这样做的感觉,似乎在唤醒他骨子里的久远记忆。

(“洛伊丝,我们需要再补充一下能量。”)

洛伊丝疲惫地点点头。(“我知道。快点,我们走吧。”)

4

他们一路跟踪足迹,穿过跑道,翻过另一边的木板栅栏,来到了通往尼伯特街的斜坡上,这里灌木丛生,绿草盈盈。拉尔夫看到洛伊丝在他们下坡时满脸严肃地提着长裙里面的衬裙,再次想问她脱掉那该死的衬裙是否会舒服一点,但他还是决定少管闲事。如果那对她而言真的成了一个问题,无需他建议,她自然会把它脱掉的。

拉尔夫最担心阿特洛波斯的足迹会消失,但他的这种担忧最初似乎是多余的。那些模糊的粉红色斑点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尼伯特街坑坑洼洼、破破烂烂的街面上,左右两边的房屋没有粉刷过,多年前就应该拆除。松松垮垮的晾衣绳上挂着破旧衣服,脏兮兮的孩子流着鼻涕,从落满灰尘的前院看着他们路过。一个三岁左右的漂亮男孩,留着一头蓬松的淡黄色头发,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满腹狐疑地望着拉尔夫和洛伊丝,然后一只手抓着裤裆,另一只手像赶鸟一样朝他们一挥。

尼伯特街的尽头是老火车库,拉尔夫和洛伊丝在这里短暂失去了跟踪目标。老火车库如今只剩下一些锯木架,阻挡着一个方形旧地窖入口。他们站在一个锯木架旁,环视着半圆形的废物场。锈迹斑斑的铁路侧线轨道在胡乱生长的向日葵和荆棘中发出暗光,上百只玻璃瓶碎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有人用艳红色的喷漆在破旧的内燃机车棚一侧写了几个字苏西吸了我的胖老二,四周还画了一圈花里胡哨的万字符。

拉尔夫:(“足迹究竟去哪儿了?”)

(“在那下面,拉尔夫——看见了没有?”)

她所指的是一条一九六三年前的干线铁路,而且在一九八三年前一直是唯一的铁路,如今只剩下杂草丛中两条锈迹斑斑的钢轨,不知通往何处。就连大多数枕木也不见了踪影,要么是当地一些酒鬼,要么是途经这里去阿鲁斯托克县土豆田或者苹果园的流浪汉,要么是去海边渔船的人将它们拆了,晚上露营时生火取暖。拉尔夫在一根剩下的枕木上看到了粉红色的斑点,比他们在尼伯特街跟踪的斑点更新鲜。

他顺着若隐若现的轨道望过去,努力回想着。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条铁路应该绕过市立高尔夫球场,通往……通往城西。拉尔夫心想,这一定就是那条绕着机场、穿过野餐区的废弃铁路。法耶·查宾此刻或许正在野餐区苦思冥想,琢磨着即将举行的“第三跑道经典赛”的种子席位问题。

绕了这么一大圈,他想,花了我们近三天的时间,最终却回到了起点……不是伊甸园,而是哈里斯大道。

“嗨,伙计们!你们好吗?”

拉尔夫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一眼看过去后,更觉得这个人面熟。他就站在他们身后,就在尼伯特街人行道中断的地方。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但拉尔夫估计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小五到十岁。他穿着运动衫和破旧的牛仔裤,周围的光环是绿色的,如同一杯圣帕特里克节的啤酒颜色。拉尔夫恍然大悟。这正是他在斯特拉福德公园找到比尔那天碰到的那个酒鬼。比尔那天为他的老友鲍勃·博尔赫斯特生病痛哭不已……结果博尔赫斯特却比他命长。生活有时候比格劳乔·马克斯[30]还要滑稽。

一种怪异的宿命感袭上拉尔夫的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此刻包围着他们的各种力量的本能理解。那些力量究竟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究竟是随机的还是命定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力量强大无比,并且让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所说的选择权和自由意志变成了笑话。他感到他和洛伊丝仿佛被绑在了一个巨轮的轮辐上,这个巨轮在带着他们越来越深地进入这个可怕的隧道的同时,也在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带回到最初的地方。

“先生,你身上有零钱吗?”

拉尔夫悄悄下降了一点,要让那个酒鬼听清楚他的话。

“我猜你叔叔从德克斯特给你打过电话,”拉尔夫说,“说你可以回工厂上班……但你必须今天赶到那里。我说得没错吧?”

酒鬼吃了一惊,谨慎地朝他眨着眼睛。“嗯……是啊。大概是这样。”他琢磨着这个说法——对面这个人可能比最近听他讲过这番话的任何人都更相信他的托辞——然后再次顺杆爬上去。“那可是份好工作,知道吗?我可以重新得到它。两点钟有一班从班格尔到阿鲁斯托克的巴士,可是车费要五块五,而我只有两块两毛五……”

“我身上只有七毛六分,”洛伊丝说,“两个两毛五的硬币,两个一毛的硬币,一个五分的硬币,还有一个一分的硬币。可是你喝那么多酒,身上的光环却很健康,这就是我要说的。你肯定体壮如牛。”

酒鬼疑惑地望着她,后退一步,用手掌擦了一下鼻子。

“别担心,”拉尔夫安慰他说,“我太太在哪儿都看到光环,她有超能力。”

“是吗?”

“没错。她也很大方,我想她一定不会只给你几个零钱,是不是,爱丽丝?”

“他会全部拿去喝酒的,”她说,“德克斯特也没有什么工作在等他。”

“也许是没有,”拉尔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可他的光环的确非常健康!极其健康。”

“我猜你也有超能力。”酒鬼说,眼睛警惕地来回望着拉尔夫和洛伊丝,但眼神中又夹杂着一丝戒备和期待。

“你说得没错,”拉尔夫说,“而且我们最近功力大增。”他噘起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然后猛吸了一口气。一道鲜艳的绿光从那乞丐的光环中蹿出,越过他与拉尔夫和洛伊丝之间的十英尺距离,进入了拉尔夫的口中。味道很纯,而且清晰可辨:“布恩农场苹果酒”。很冲,很低档,不过还是很怡人,有着劳动者的勃勃生机。随着这种味道到来的还有重新恢复的力量,这当然很好,但更美妙的是他的思路变得非常清晰。

与此同时,洛伊丝递上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但是酒鬼没有立刻看到,他正皱眉仰望着天空。就在这一刻,又一道鲜艳的绿光冲出了他的光环,像耀眼的闪电一样越过地窖口旁边杂草丛生的空地,钻入了洛伊丝的口鼻。她手中的钞票抖动了一下。

(“哦,上帝,这感觉真好!”)

“查尔斯顿空军基地这些喷气飞机真该死!”酒鬼满腹牢骚地嚷道,“它们应该飞到大海上空再加速突然声障!我差一点尿湿……”他的目光落到了洛伊丝手中的钞票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又不傻。我是喜欢喝点小酒,可是酒没有把我变傻。”

拉尔夫心想,再喝下去的话,你会变傻的。

“谁也没有说你傻呀,”洛伊丝说,“而且这不是玩笑。把钱拿去吧,先生。”

醉汉想继续保持怀疑的眼神,可是在他又仔细看了洛伊丝一会儿(并且瞥了拉尔夫一眼)之后,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灿烂微笑。他走向洛伊丝,伸手去拿钱。这也是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挣到的。

洛伊丝在他的手指碰到钞票前把手抬高。“提醒你一句,除了喝酒,还要吃点东西,还要问问你自己,这样的生活能给你带来幸福吗?”

“你说得太对了!”酒鬼兴奋地大声说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洛伊丝手中的钞票,“绝对正确,女士!河对面有个项目,戒酒,还有康复,我正在考虑,真的。我每天都在想这事。”可他的眼睛仍然紧盯着那二十美元,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洛伊丝不放心地看了拉尔夫一眼,耸耸肩,把钱给了他。“谢谢!谢谢你,女士!”他扭头望着拉尔夫,“这位女士真是个公主!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拉尔夫温柔地望着洛伊丝,说:“我当然知道。”

5

半小时后,两个人绕过市立高尔夫球场,行走在锈迹斑斑的钢轨之间……只是他们在遇到那个酒鬼之后上升到了比短命界略高的层级上(或许是因为那个酒鬼本人就有点喝高了),而且并不是真正在步行。一方面,他们几乎不费力。虽然双脚在移动,但拉尔夫感觉那更像是在滑行。他也无法完全确定短命界世界是否能看见他们,松鼠满不在乎地在他们的脚边跳来跳去,忙着收集越冬的粮食。他有一次看到洛伊丝猛地低头,因为有只鹪鹩差一点把她的头发分开。那只鸟儿突然转向左边,然后往上飞,似乎在最后一刻意识到它的飞行轨道上有一个人。打高尔夫的人也没有注意他们。拉尔夫认为打高尔夫球的人往往专注到了着魔的地步,但又觉得他们无视周围情况的态度有点过分。如果他看到正午时分有一对衣着整洁的成年人沿着废弃的GS&WM铁路支线漫步,他会花片刻时间去猜测他们在干什么,要去哪里。我一定会特别好奇那位女士为什么老是在念叨“待着别动,你这老东西”,并且不停地拉扯着裙子。想到这里,拉尔夫忍不住笑了。尽管有四个球手朝第九洞走去时离他们很近,拉尔夫甚至都可以听到他们担心证券市场疲软的谈话声,可那些打高尔夫的人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和洛伊丝已经再次隐身,或者说至少身影非常模糊,拉尔夫觉得这种想法越来越可信。可信……而且令人担忧。老多尔曾经说过,在上面的时候,时间过得更快。

越往西走,他们所跟踪的足迹就越明显,拉尔夫也越来越不喜欢踪迹中的斑点。在那黏糊糊的东西落在钢轨上的地方,它竟然像强酸那样腐蚀掉了上面的铁锈。一旦落在杂草上,杂草就会变黑枯死,就连生命力最强的杂草也难以幸免。正当拉尔夫和洛伊丝经过德里市三号公共绿地、进入一片小树林和灌木丛时,洛伊丝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她指了指前方。阿特洛波斯足迹中的大块斑点像令人作呕的油彩那样在贴近钢轨的树干上闪烁着,而轨道之间的凹处——拉尔夫估计那些地方原来有枕木——也有着一摊摊这样的东西。

(“我们接近他的住处了,拉尔夫。”)

(“是的。”)

(“万一他回来,看到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我们该怎么办?”)

拉尔夫耸耸肩。他不知道,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在乎。让那些把他们像棋盘上的小卒子一样玩耍的势力——那些克洛索和拉克西斯称作高阶命定的势力——去操心吧。如果阿特洛波斯露面,拉尔夫会扯出那秃头矮子的舌头,用它勒死他。如果那样做破坏了某人的好事,那就算他倒霉。他不能为那些宏大的计划负责,也不能为永生界的事务负责;他现在的任务是保护身处险境中的洛伊丝,竭尽全力去阻止数小时后离这里不远处将要发生的杀戮。谁知道呢?他或许还能挤出一点时间来保护自己身上已经部分返老还童的皮囊。这才是他要做的,如果那肮脏的小混蛋想阻止拉尔夫,他们肯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这符合那些大佬的计划,那也是万般无奈的事。

洛伊丝基本上是从光环中知道他这些想法的。她轻拍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她,也能从她的光环中得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你那是什么意思,拉尔夫?万一他挡了我们的道,你就会杀了他?”)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想了想,也点点头。

(“拉尔夫?”)

他望着她,眉头一扬。

(“如果非那样不可,我会帮你一把。”)

他大为感动……但随即竭力向她隐瞒其他想法:他之所以仍然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唯一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念头让他想起了她的耳环,但他立刻将耳环的图像推到了一旁,免得她在他的光环中看到或者起疑心。

与此同时,洛伊丝的思绪却飞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略微安全一点的方向。

(“就算我们进去和出来时都没有碰到他,他也会知道有人去过那里,对不对?而且他可能知道是谁。”)

拉尔夫无法否认,但觉得这并不重要。他们只有这一个选项,至少目前是这样。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他们仍然活着看到一切。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睡个懒觉,拉尔夫心想,嘴角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笑容。上帝啊,我感觉已经多年没有睡过懒觉了。他想起了卡洛琳最喜欢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伊甸园归途漫漫。他此刻觉得伊甸园可能只是一觉睡到中午……或许睡到午后。

他抓起洛伊丝的手,两个人重新沿着阿特洛波斯的足迹往前走。

6

在机场防风围墙以东四十英尺的地方,锈迹斑斑的钢轨消失了。阿特洛波斯的足迹却继续向前延伸,但也不太长。拉尔夫可以肯定自己能看到足迹在哪里消失,脑海里再次出现他和洛伊丝被绑在巨轮轮辐上的图像。如果他没有弄错,阿特洛波斯的窝离艾德与那个胖男人撞车的地方不远,胖男人的皮卡车上当时似乎装着一桶桶的肥料。

狂风大作,从附近带来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也从稍远处带来了法耶·查宾的声音。他正滔滔不绝地与什么人聊着他最喜欢的话题:“……我向来都是这么说的!麻将就像下棋,下棋就像人生,所以只要你会其中一种……”风势再次转弱。拉尔夫如果竖起耳朵,仍然可以听到法耶的声音,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没关系的,法耶的那番长篇大论他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完全知道它的内容。

(“拉尔夫,这臭味真难闻!是他,对吗?”)

他点点头,但心想洛伊丝可能没有看见。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瞪大了眼睛望着正前方。斑斑点点的足迹从市民中心的大门口开始,在两百英尺外一棵枯死倾斜的老橡树根部结束。这棵令人生畏的树已经枯死、倾斜,原因很明显:它被闪电击中过,一侧像香蕉一样被剥去了一大块。它那灰色树皮上的裂纹、眼孔和凸瘤似乎构成了一张张被掩埋了一半、默默尖叫的脸庞,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宛如阴森森的文字符号……至少在拉尔夫的想象中,很像“神风”这两个日本字,令人不寒而栗。雷电在夺走这棵树的生命时虽然没有成功将它击倒,却也干得很漂亮。面向机场一侧的发达根系被整个从地下拔了出来,然而树根已经从铁丝网下面蔓延了出去,将一段铁丝网向上向外拉扯,形成了一个喇叭口,让拉尔夫多年来第一次想起自己儿时的玩伴查尔斯·恩斯特罗姆。

“不准和查基玩,”母亲总是这样告诉拉尔夫,“他是个脏孩子。”拉尔夫不知道查基是不是脏孩子,但知道他是个怪人,这一点毫无疑问。查基·恩斯特罗姆喜欢躲在他家前院的树后,并且把一根长树枝称作他的“偷窥魔杖”。每当有穿长裙的女人经过,查基便会偷偷跟在她身后,把那根“偷窥魔杖”伸到裙摆下,往上一提。常常在他看到女人内裤的颜色之后(查基对女人内裤的颜色很痴迷),女人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才会一路追赶狂笑不已的查基到他家,并且威胁要告诉他母亲。老橡树树根拉扯出来的机场铁丝网让拉尔夫想起了查基用“偷窥魔杖”提起受害者的裙子时,裙子里面的样子。

(“拉尔夫?”)

他望着她。

(“小猪胡安是谁?你怎么现在想起他来了?”)

拉尔夫放声大笑。

(“你在我的光环里看到的?”)

(“算是吧——我也说不清。他是谁?”)

(“下次告诉你。走吧。”)

他抓起她的手,两个人慢慢走向阿特洛波斯足迹消失的那棵橡树,走进越来越浓、属于他的腐烂臭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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