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紧张症患者|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第四部 隔绝
27.紧张症患者

温迪在走廊上奔跑着,脚上只穿着长袜,她两步并作一步跑下楼梯,奔向门厅。她没有往通向三楼的铺着地毯的楼梯上看,要不然她便会发现丹尼站在楼梯顶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散乱的目光不知道望的是什么地方,大拇指抿在嘴里,衬衣的领子和肩膀浸湿了,脖子和下巴青肿了。

杰克的叫声停止了,但她的恐惧并未因此而缓解。他的叫声打破了她的睡梦,她很熟悉那种令人惊惧的调门,醒来时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另一部分意识知道她醒了,她因此感到更加恐怖,心想,撞进办公室后,她也许会发现杰克站在丹尼瘫倒的尸体旁,酩酊大醉,茫然无措。

她推门而入,发现杰克站在那里,正在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脸色惨白。电台躺在他脚边的一堆碎玻璃中。

“温迪?”他迟疑地问道。“温迪——?”

她更加迷惑不解了,这时,她看见了他平时隐而不露的真面孔,那是一张极度悲苦的脸、一头无力挣脱的困兽的脸。这时,他的脸抽搐起来,肌肉在皮肤下扭曲绞结起来,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着。

她的震惊压倒了迷惑不解和惊奇:他就要哭了。以前她也看见过他哭,但戒酒后他就没哭过了……以前他也只在喝得烂醉如泥而懊悔莫及的时候哭过。他有极强的自制力,因此,看到他感情失控,她不禁感到周身瘫软。

他向她走过来,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头不由自主地摇晃着,好像在为摆脱这场感情风暴做徒劳的努力,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伴随着不可阻遏的哽咽和抽泣。他趿着拖鞋的双脚绊在电台残骸上,他扑倒在她怀里,她一时承受不了他的体重,不禁向后打了几个趔趄。他的气息吹到她脸上,没有酒精味儿。当然不会有,饭店里没有酒。

“怎么了?”她使出全身力气扶住了他。“杰克,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不住地抽泣着,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他斜倚在她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的头仍然像刚才那样无助地摇晃着。他沉重而又猛烈地抽泣着,全身颤栗不止,肌肉在方格罩衫和牛仔裤下痉挛着。

“杰克?怎么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终于,抽泣逐渐变成词句,刚开始断断续续的,泪水涌出来后变得清楚起来了。

“……梦,我想那是个梦,但太真实了。我……我母亲说过,父亲会上电台讲话,我……他……他告诉我……我不知道,他向我吼叫……所以,我把电台砸了……让他闭嘴,让他闭嘴。他死了,我做梦也不想见到他。他死了。天哪,温迪,天哪。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可怕的恶梦,我希望永远也别做这样的梦。天哪,太可怕了。”

“你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不……不是这儿,在楼下。”他站直了些,压在她身上的体重减小了,不住摇摆的头也慢慢停了下来。

“我在看那些旧材料,坐在我搭在那儿的一张椅子里。牛奶收据,十分没趣。我想我是打起盹儿来了,然后开始做梦。我一定是梦游上来的。”他勉强地笑了笑,声音发颤。“又一个第一次。”

“丹尼在哪里,杰克?”

“不知道。他没跟你在一起?”

“他……不在楼下?”

他转过头去,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的脸板了起来。

“温迪,你永远不会让我忘记那件事,是吗?”

“杰克——”

“将来我躺在床上等着咽气时,你还会凑在我耳边说,‘你活该,还记得你弄断丹尼胳膊的事吗?’”

“杰克!”

“什么杰克?”他怒冲冲地问道,同时站直了身子。“你不承认你正是这么想的吗?你没有想我伤害过他?没有想我从前伤害过他还可能再次伤害他?” “我只是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接着嚷,吼掉你那该死的脑瓜子,那样一切都好了,不是吗?” 她转身出了门。

他目送她走出去,愣了一会儿,然后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撒满碎玻璃碴子的吸墨纸丢进废纸篓,跟了上去,在门厅登记台赶上了她。他两手搭在她肩上,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她仍然板着脸。

“温迪,对不起。都怪那个该死的梦,我心里乱极了,原谅我好吗?” “当然,”她说,脸上的表情没变。她把木头一样的肩膀从他手中滑了出来,来到门厅中央,喊道:“嗨,博士!你在哪儿?”

叫声逝去,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她向门厅的双扇大门走过去,打开一扇,出了门,站在杰克铲出的小路上。小路更像战壕,两侧是齐肩高的积雪。她又叫了几声,呼出的气立即变成了白雾。她回到屋里,开始感到害怕了。

杰克忍着怒火,不无道理地问:“你肯定他不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织围巾的时候他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我听到他在 楼下。”

“你睡着了?”

“这有什么关系?是的,我睡着了。丹尼?”

“你刚才下楼时看过他的房间吗?”

“我——”温迪没有再说下去。

他点了点头。“我猜你就没看。”

杰克往楼梯走去,没有等她。她小跑着跟了上去,他已经开始爬楼梯了。他突然在二楼楼梯平台停了下来,温迪差点撞上了他。他纹丝不动地钉在那里,望着上面,眼睛睁着大大的。

“怎么——?”她刚开口,同时循着杰克的目光看去。

丹尼仍然站在那儿,吮着大拇指,两眼茫然若失,颈子是的伤痕在过道电烛台灯光下清晰可见。

“丹尼!”她尖声叫着。

叫声唤醒了目瞪口呆的杰克。他们一起冲上楼梯,来到丹尼站着的地方。温迪跪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丹尼顺从地躺过去,但没有拥抱妈妈。她手里好像抱着一截裹着棉花的木头,嘴巴里渗出了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恐怖的味道。他仍然吮着拇指,漫无目标地望着他俩后面的楼梯井。

“丹尼,这是怎么回事?”杰克问,伸手去摸丹尼青肿的颈子。“谁把你——”

“别碰他!”温迪咬牙切齿地说。她把丹尼紧紧搂在怀里,抱起来,下了好几步楼梯,这时杰克才刚刚站起身,满脸茫然。

“什么?温迪,你在胡说什——”

“别碰他!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杀了你!”

“温迪——”

“狗杂种!”

她转过身,跑完了剩下的楼梯,来到二楼。丹尼的头随着她跑动的节奏轻微地上下颠着,他的拇指牢牢地含在嘴里,两眼浑浊不清。她在楼梯口向右转去,杰克听见她一路走过去的脚步声,接着,他们卧室的门砰地关上了,插上了销子,锁也拧上了。短暂的沉寂之后传来了喃喃的安慰声。

他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切惊呆了,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梦还没有离他而去,这给眼前的一切涂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就像他服用很小剂量的麦斯卡灵后产生了幻觉一样。他难道真的如温迪所想的那样打伤了丹尼?在他死去的父亲要他掐死他儿子的时候?不,他永远不会伤害丹尼。

(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医生。)

他现在绝不会伤害丹尼。

(我怎么知道灭虫弹不管用呢?)

在他清醒的时候,他这辈子从未故意对谁心怀恶意。

(除了那次你差点杀了乔治-哈特菲尔德。)

“不!”他向黑暗吼道。然后,他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捶打着他的双腿。

温迪坐在窗边的一张填塞得胀鼓鼓的椅子里,丹尼躺在她怀里,她搂着他,哼着古老的毫无意义的东西,都是些事后你再也不会记起的东西,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丹尼依偎在她怀里,既不表示抗议,也不露出喜色,像他本人的一张硬纸板像,甚至杰克在过道的什么地方喊“不!”的时候他也没向门那边看一眼。

惶惑在她心里稍稍消退了一些,可是她随即发现了一样更加可怕的东西:恐慌。

她丝毫不怀疑这是杰克干的,他的否认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认为杰克在睡梦中想掐死丹尼是完全有可能的,正如他在梦中摔碎了电台一样。但是,她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她不能永远锁着门呆在屋里,他们总得吃东西。

实际上只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她内心深处的一个完全冷静而且务实的声音——母性的声音——提出来的。当它从母——子这个封闭的圈子发出而指向杰克时,这个声音便是冷峻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它首先要为保护儿子其次要为保护自己说话。它提出的问题是:

(他究竟有多危险?)

他不承认干了些事;他对丹尼受的伤和痴呆的神情也大为惊骇。如果是他干的,也应该由另一个他负责。令人鼓舞的是,他是在睡眠中干的这件事——以一种可怕的、扭曲的方式。相信他,让他把娘儿俩送出去,这有可能吗?把他们送下山去,然后……

但她现在能考虑到的就是她和丹尼安全到达塞德温得镇埃德蒙兹大夫的诊所。看得更长远些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需要,眼前的危机她都难以应付。

她小声哼着,轻轻摇着,丹尼的头偎在她的乳房上。她的手指感觉到了他的T恤衫是湿的,但手指没有费事去把这个信息略微详细地报告给她的大脑。如果报告了,她也许会记起杰克的手是干的,因为他在办公室拥抱过她,还倚在她脖子上抽泣过。这也许会使她有所踌躇,但她的心思仍然停留在别的事情上。必须做出决定——找不找杰克帮忙?

实际上这算不上什么决定。她独自一人什么也干不了,甚至带丹尼到楼下办公室去用民用电台发出呼救信号她都做不到。他受了巨大的惊吓,在造成任何永久性伤害之前应该尽快把他送出去。她不相信永久性伤害已经造成了。

但她仍然为此十分苦恼,寻找着另一个替代办法。她不想把丹尼放到杰克够得着的地方去。她终于意识到,她违背她自己和丹尼的直觉而……为了 杰克,同意上山来让大雪把他们隔离在这里的时候做出了一个很糟糕的决定;另一个错误决定是她搁置了离婚的念头。现在,想到自己可能犯另一个错误,一个她从今往后每时每刻都会追悔莫及的错误,她便感到全身瘫软。

饭店里没有枪。厨房的磁铁刀架上挂着刀,可是杰克却挡在她和刀之间。

她全神贯注于做出正确决定、找到替代办法,无暇考虑这些想法所包含的苦涩的讽刺意味:一个小时前她还睡得那么香,坚信一切平安无事,而且很快还会更好,可现在她却在考虑用屠刀对付她丈夫的可能性,如果他试图对他们母子俩为非作歹的话。

最后,她抱着丹尼站了起来,腿打着哆嗦。她别无选择,只好认定清醒的杰克便是理智的杰克,认定他会帮助她把丹尼送到塞德温得镇和埃德蒙兹大夫那里去。如果杰克除了提供帮助还另有图谋的话,那就让老天为他作主吧。

她来到门边,打开锁,把丹尼换到肩上,然后打开门,走出房间,进入过道。

“杰克?”她紧张地叫道,但没人应声。

她往楼梯口走去,心里越来越恐慌,可杰克不在那里。她站在楼梯平台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楼下传来了歌声,嗓音低沉,满含悲愤和嘲讽:

如茵的三叶草地里,

我们在尽情嬉戏……

他的歌声比他的沉默更令她胆寒,可是,她仍然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她又开始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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