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温迪|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第五部 生死攸关
46.温迪

大约在正午,丹尼进浴室解手去了,温迪从她的枕头下取出那把缠着毛巾的刀,放在睡衣口袋里,然后来到浴室门边。

“丹尼?”

“什么事?”

“我下去做点午餐。好吗?”

“好的。要我也下去吗?”

“不,我端上来。奶酪煎鸡蛋加汤,怎么样?”

“好吧。”

她在门外又迟疑了片刻。“丹尼,你觉得这没问题吧?” “是的,”他说。“只是要小心些。”

“你爸爸在哪儿?知道吗?”

他的声音传了出来,出奇地平淡:“不知道,但是没问题。” 她遏止住了继续问下去和继续摸着刀刃的冲动。那物件在那儿,他们明白它是什么东西,老碰它只会使丹尼……和她自己感到更害怕。

杰克精神失常了。今天早上八点钟左右暴风雪开始逞威时,他们一起坐在丹尼的小床上,听杰克在楼下咆哮,从一个地方磕磕绊绊地窜到另一个地方,好像大多数声音来自舞厅。杰克断断续续地哼着走调的歌,杰克在跟谁争论,杰克有一会儿厉声尖叫起来,吓得他俩面面相觑、脸无人色。最后,他们听到他跌跌撞撞回到门厅,温迪想,她听到了扑通响了一声,好像是他跌倒了,要不就是他撞开了门。8点半——3个半小时前——之后,楼下一片死寂。

她在短过道上走去,转弯进入二楼主走廊,然后向楼梯走去。她站在二楼楼梯平台上往门厅里看。门厅显得很荒凉,但是,下雪天光线不好,这个长长的房间的大部分笼罩在阴影里。丹尼可能会出错,杰克也许就藏在椅子或沙发后面……也许在登记台后面……等着她走下楼去…… 她润了润嘴唇。“杰克?”

无人应声。

她的手摸到了刀把上,她开始往下走去。她曾经多次设想过她婚姻的结局:离婚;杰克死于酒后开车(在斯托文顿,凌晨两点钟常发生的事);或者在偶尔的白日梦中,自己被另外一个男人(肥皂剧角色加拉哈德)发现,他把丹尼和她掳到一匹雪白的战马上带走了。但是她从未设想过她自己像个神经兮兮的杀人犯,在过道和楼梯里逡巡,手里紧握着一把刀,准备用来对付杰克。

一想起这些,绝望便像一阵波浪向她袭来,她只好在楼梯半道停下来,扶住栏杆,生怕膝盖支撑不住。

(承认这个事实。它不仅仅是杰克,他只是那个你可以把其他一切东西附加其上的有形实体,都是你不能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的东西,诸如树篱动物、电梯里的晚会残留品、面具。)

她试图停止这种想法,但为时已晚。

(还有那些说话声)

她时不时地觉得,楼下不是单独一个狂人在向他自己稀里糊涂的脑子里的鬼怪们吼叫、在与它们交谈。不时地,就像时断时续的无线电信号,她听到——或以为听到了——另外一些说话声,还有音乐和笑声。有那么一会儿,她仿佛听到杰克在和一个叫格雷迪的人谈话(这个名字她好像很熟悉,但她没有把它跟具体某个人对上号)。他发表声明,问问题,没人理睬,但他仍然大声讲话,好像要在乱轰轰的背景中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接着,稀奇古怪地,另外一些声音又来了,仿佛是从天而降的——舞会乐队,人们在鼓掌,有个人好像在劝某人做演讲,他的声音很快活,但带着命令的口吻。这些声音约莫持续了30秒到1分钟,长得足够把她吓昏过去,接着又消失了。接下来又只剩下杰克的声音,口气专横,吐字略微不清,是她记得的那种酣醉后的声音。可是,饭店里除了料酒外没有什么可喝的。难道不是吗?是的,是这样的,但是,既然她能想像饭店里充满了谈话声和音乐,难道杰克就不能想像他喝醉了吗?

她不喜欢这个想法,一点儿也不。

温迪来到门厅,四处看了看。那条把舞厅隔开的天鹅绒绳掉在地上,系绳的钢柱也翻倒了,好像有人过路时不小心绊上了。舞厅高而窄的窗户透进的柔和的白光穿过敞开的门落在了门厅地毯上。她的心脏突突地跳动起来,她来到舞厅门边往里看。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萦绕在所有的大厅——从大教堂到小城镇的赌厅——里的那种奇异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声。

她回到登记台边,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听着狂风在外面怒号。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雪暴,而且还在积聚力量。西面墙上有一扇百叶窗的销子断了,窗板在风中摔来摔去,接连不断地发出了单调的咔拉咔拉的声音,就像只有一位顾客的射击馆。

(杰克,你确实应该照管一下这件事。在出大问题之前。) 假如他此时向她袭来,她该怎么办呢?她疑惑道。假如他从那张漆黑的明晃晃的登记台——台上摆着一叠一式三份的表格和一只镀银的小铃铛——后面突然窜出来,杀气腾腾,面带狞笑,手里举着一把砍刀,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理智,她是否会吓得呆若木鸡?或者说,她是否具备足够的原始母性为她儿子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她不知道。这种想法使她感到一阵恶心——使她感到她过去的日子有如一个漫长而又轻松的梦,结果却把她无助地诓进了此时这个活生生的梦魇里。她很软弱。麻烦降临的时候,她宁愿酣然而睡。她的过去平淡无奇,她从未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现在考验找到她头上了,不是火而是冰,而且不允许她躺着睡大觉就安然躲过,她儿子在楼上等着她。

紧握着刀把,她向登记台里面仔细看了看。

不在那儿。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吸缓和下来。

她揭开柜台门,走进去之前停下来往里面的办公室扫了一眼。她把手伸进第二道门里寻找厨房电灯的开关,她浑身冰凉,生怕哪一秒钟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荧光灯亮了,发出了极微弱的嗡嗡声,她看得见哈洛伦的厨房了——无论是好是坏,现在这是她的厨房——浅绿色的地板砖,光亮的塑料桌子,一尘不染的瓷器,闪闪发光的铬贴边。她曾向他保证她会让厨房保持洁净的,她做到了。她觉得好像这是丹尼的一处安全领地。迪克-哈洛伦的存在好像包容着她、安慰着她。丹尼向哈洛伦先生呼救过,但是,在楼上担惊受怕地坐在丹尼身边,听着她丈夫在楼下怒气冲冲的大声责骂,救援简直是最最渺茫的希望。可是,站在这里,站在哈洛伦先生的地方,那仿佛是可能的了。也许他已经在路上了,并决意冲破暴风雪搭救他们。也许是这样的。

她来到糕点室门口,打开门闩,进去了。她取下一罐蕃茄汤,又关上糕点室的门,插上门闩。门紧贴着地板,闩上门后就没有必要担心米、面、糖里有老鼠屎了。

她打开罐头,把里面稍稍上了冻的东西倒进平底锅——叭嗒。她又从冰箱里取了牛奶、鸡蛋,然后去冷藏室取来了奶酪。在远望饭店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之前,所有的这些动作都是那么平常、与她的生活那么不可分,现在,重复着这些动作,她又平静下来了。

她等煎锅里黄油化了,用牛奶把蕃茄汤冲淡,然后把打好的鸡蛋倒进煎锅里。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站在她背后,并向她喉咙伸出手来。

她转过身来,紧握着那把刀。没人。

(别那么神经质,傻姑娘!)

她从整块奶酪上割下一碗,加入煎鸡蛋里,翻了翻,然后把煤气灶关到只剩下一点蓝色的火苗。汤也热了。她把汤罐放到一个大托盘上,还有刀叉、两只碗、两只盘子、盐瓶和胡椒瓶。煎鸡蛋稍稍膨胀起来后,温迪把它赶在了一只盘子里,盖上了。

(现在原路返回。关掉厨房的灯,穿过办公室,经过柜台门,取走2000美元。)

她在登记台外侧停下来,把托盘放在镀银铃铛旁边。幻象只会到这个程度,这就像某种超现实的捉迷藏游戏。

她站在黑影憧憧的门厅里,皱着眉,思考着。

(这次不要闭眼不顾事实,傻姑娘。有某些现实情况跟眼前这种情形一样失常,其中之一就是:你也许是这诡奇怪诞的建筑物里剩下来的唯一能负 责的人。你有一个不满6岁的儿子要照料。还有你丈夫,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他多么危险……也许他也是你责任的一部分。即便他不是,想想这个吧:今天是12月2号。如果没有森林管理员碰巧来到这里,你可能会在这里再呆4个月。即使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为什么在民用电台上收不到我们的消息,今天也不会有人来……或明天……也许几周之内都不会来。难道一个月里你天天都偷偷溜下来取食物,口袋里藏一把刀,向每一个影子扑去?你真以为你可以躲开杰克一个月吗?如果他执意要进入楼上那套房间,你以为你能阻止他吗?他有万能钥匙,而且,一脚猛踢就可以折断门闩。) 她把托盘放在登记台上,慢慢向餐厅走去,往里看了看,空无一人。一张桌子周围摆着椅子,餐厅的空旷使他们觉得怪异之前,他们就在这张桌子上吃饭。

“杰克?”她叫道,有些踌躇。

这时,一阵狂风刮来,卷着雪花打在窗板上,但是,她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闷声闷气的呻吟声。

“杰克?”

这次没有回应的声音,可是,她的目光却落到了科罗拉多休息厅的蝙蝠门下面的一个什么东西上,那东西在暗淡的光线里闪着微光。是杰克的打火机。

她鼓起勇气来到蝙蝠门边,推开门。浓烈的杜松子酒气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喘不过气来。称之为气味甚至不太恰当,那是十足的恶臭。可是架子是空的。上帝,他是在哪里找到酒的?藏在碗橱后面的一瓶酒?究竟在哪里? 又一声呻吟,声音小而含混,却完全听得见。温迪慢慢向酒吧走去。

“杰克?”

没有答应。

她从酒吧柜台上望过去,他在那里,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从气味判断,他醉得不轻。他一定是想翻过柜台,但失去了平衡。他没有摔断脖子真是奇迹。她想起了一个古老的谚语:上帝照料酒鬼和小孩。阿门。

但她并不生他的气;低头看着他,她心里想,他看上去就像个累坏了的小男孩,想做的事太多,却倒在起居室中间睡着了。他戒了酒,决定破戒的不是杰克;这里没有酒供他重新开始……那么,酒是从哪里来的呢? 马蹄形的酒吧柜台上每隔五六英尺就有几个酒瓶,缠着稻草,瓶口上插着蜡烛。她猜,这样是为了看上去豪放不羁一些。

她拿过一只摇了摇,半心半意地希望听到杜松子酒在瓶里溅泼的声音。

(旧瓶装新酒。)

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她把酒瓶放回去了。

杰克的身体抽动起来。她绕着柜台走,找到了门,在酒吧里侧往回走到 杰克躺着的地方,路上只停下来看了看锃亮的铬质啤酒阀。它们是干的,走近时却可以嗅到啤酒味,湿润而且新鲜,像细腻的雾气。

她来到杰克身边时,他翻了过来,睁开眼看着她。他的目光呆滞了一会儿,然后亮了。

“温迪?”他问道。“是你吗?”

“是我,”她说。“把手搭在我肩上,你能坚持着上楼去吗?杰克,你在哪里找到——?”

他一只手死命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子。

“杰克!你要干什——”

“呸!”他说,然后开始狞笑起来。他身上散发着杜松子酒和橄榄的腐臭气,这似乎使她记起了从前的一件可怖之事,这比饭店本身能带来的恐怖可怕得多。她内心深处在想,最糟糕的是过去的一切又回来了,她和她的酒鬼丈夫。

“杰克,我想帮帮你。”

“啊,是的。你和丹尼都想帮帮我。”钳在她脚脖子上的手用力更狠了。杰克没放手,自己摇摇晃晃地跪到了膝盖上。“你们想要我们统统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我……呸!”

“杰克,你把我的脚脖子捏痛了——”

“我不只是要捏痛你的脚脖子,贱货。”

这个称呼完全把她惊呆了,以至于当他松开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时,她都没做任何努力动一动。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她面前。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他说。“你希望我们离开,因为你知道那样会毁了我。你考虑过我的责……责……责任吗?没有,我猜。你他妈的没有,你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如何拖我的后腿。你就像我母亲一样,你这个没骨头的贱货!”

“闭嘴!”她说,哭了起来。“你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醉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醉的,可是你醉了。”

“噢,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你和他,楼上那个小狗崽子。你们俩一起策划的,是这样的吗?”

“不,不!我们从来没有策划过任何东西!你在说什——” “撒谎!”他尖声嚷道。“噢,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做的!我猜我知道!当我说,‘我们要留在这里,我要干我的活儿,’你便说,‘好吧,亲爱的,’他也说,‘好吧,爸爸,’然后你们就制定计划。你打算用那辆雪地车,你策划了这事。可是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我是个笨蛋?”

她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会杀了她,然后杀了丹尼。这样也许饭店就 会满意了,从而也允准他杀了自己。跟那一个守护人干的一样,一模一样。

(格雷迪)

一阵恐怖袭来,她差点昏厥过去了,她终于意识到与杰克在舞厅交谈的人是谁。

“你挑拨儿子跟我作对,恶劣之极。”他脸上露出了几分自怜。“我的宝贝儿子,现在他也恨我了,都是你的功劳。你一直在这样计划,是吗?跟你母亲一样。不独占整个蛋糕你是不会甘心的,是吗?是这样的吗?” 她说不出话来。

“好,让我来收拾收拾你。”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卡她的喉咙。

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身子一歪,扑到她身上。他记起了睡袍里的刀,伸手去摸,可是,他的左臂已经抱住了她,她的胳膊动不了了。她闻到了他身上刺鼻的杜松子酒味和汗臭。

“必须受到惩罚,”他咕哝道。“重罚。重罚……毫不留情。” 他的右手找到了她的喉咙。

她的喉咙被扼住时,恐慌攫住了她。他的左手也腾出来帮右手的忙,这样,她自己的手自由了,可以取刀了,但她却忘了。她抬起双手,无助地拨拉他那大而有力的手。

“妈妈!”丹尼在什么地方尖叫起来。“爸爸,放手!你会伤着妈妈的!”他的叫声尖锐刺耳,声音既高又清亮,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红色的闪光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在她眼前跳跃着,房间里更暗了。她看见儿子爬上酒吧柜台,扑到杰克肩上。突然,掐在她喉咙上的一只手离开了,杰克大吼一声把丹尼一巴掌扇开,孩子向后面的空架子上撞去,落在地板上,摔得头昏眼花的。那只手又回到她喉咙上,红色的闪光开始变黑。

丹尼嘤嘤地哭着,她胸口好像在燃烧。杰克冲着她的脸咆哮道:“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该死的,我要让你瞧瞧这里谁说了算!我要让你瞧瞧——” 但是,所有的声音都消逝在一条黑幽幽的长廊里。她的挣扎越来越弱,她的一只手从他手上滑开,慢慢垂落下去,直到手臂展开,与她的身体形成一个直角。那只手无力地吊在腕上,像落水女人的手。

那只手触到了一只酒瓶——那些缠着稻草用来作装饰性的烛台的酒瓶中的一个。

她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她摸索着瓶颈,找着了,感觉到滑腻的蜡滴挨着了她的手。

(噢,上帝,要是它滑倒了。)

她举起酒瓶砸下来,默祷着能击中目标,她知道,如果酒瓶落在他肩膀或上臂上,她就完了。

但是,酒瓶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杰克的脑袋,玻璃哗啦一声碎在了稻草 里面。瓶底又厚又重,酒瓶碰在他头骨上的声音就像实心皮球掉在硬木板上一样。他眼睛上翻,身体踮在脚后跟上摇晃着。她喉咙上的压力减小了,然后完全退去了。他伸出手,想站稳,但接着便仰面倒下去了。

温迪哽咽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摔倒,她赶快攀住酒吧柜台的边缘,好不容易站稳了。意识时断时续,她能听见丹尼在哭,但她不知道他在哪儿。那哭声好像来自一间回音室里,模模糊糊地,她看到硬币大小的血滴在往黑色的酒吧柜台上掉——从她鼻子里,她想。她清了清喉咙,往地板上啐了一口。这一下,一阵剧痛沿着她喉管升上来,这剧痛逐渐减弱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暗痛……还能忍受。

一点一点地,她设法控制住了自己。

她从酒吧柜台上撒开手,转过身,看见杰克直挺挺地躺着,砸碎的酒瓶在他身边。他看上去像个被撂倒的巨人。丹尼蹲在休息厅的现金记录机下面,手指含在嘴里,盯着不省人事的父亲。

温迪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丹尼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丹尼缩了回去。

“丹尼,听我说——”

“不,不,”他咕哝道,声音沙哑、苍老。“爸爸掐你……你砸爸爸……爸爸掐你……我想睡觉了。丹尼想睡觉了。”

“丹尼——”

“睡觉,睡觉。晚——晚上。”

“不!”

她喉咙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疼得直打哆嗦。丹尼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她,眼眶青黑无光。

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低沉沙哑,近乎耳语。嗓子疼,说话很吃力。“听我说,丹尼。不是你爸爸想伤害我,我也不想伤害他。饭店缠住了他,丹尼。远望饭店缠住了你爸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丹尼慢慢明白过来了。

“坏东西(指酒),”他小声说。“从前这里没有,是吗?” “没有,饭店把它放在这儿了。饭店……”她剧烈地咳起来,啐出了更多的血。她感觉到喉咙肿得有平时的两倍那么大。“饭店让他喝了酒。今天早上你听见跟他说话的那些人了吗?”

“听见了……饭店的人……”

“我也听见了。这就是说,饭店越来越强大了。它想害死我们几个,但是我想……我希望……它只能通过你爸爸来做这件事。他是它唯一能找上的人,你明白我的话吗,丹尼?你明白是怎么回事非常重要。” “饭店找上了爸爸。”他看着杰克,无助地呻吟着。

“我知道你爱你爸爸,我也爱。我们必须记住,饭店也想害他,就像它想害我们一样。”她相信这是真的。而且,她认为,丹尼可能才是饭店真正想要的人,这是它花这么多功夫的原因……也许还是它能花这么多功夫的原因。甚至有可能是丹尼的“闪灵”在以某种未知的方式为它提供能量,正如电瓶为汽车的电子设备提供能量……电瓶使汽车发动起来一样。如果他们离开这里,远望饭店可能会渐渐平息,回复到以前那种半知觉状态,最多变现出一些不那么吓人的恐怖幻灯片,吓吓住进饭店的心理上比较敏感的客人。没有丹尼,它只不过是常出热闹事儿的一座楼房,可能会有几个客人会听到窃窃的谈话声,或者某个假面舞会的鬼怪声,或偶尔看到什么让人心烦的东西。但是,如果它将丹尼……丹尼的“闪灵”或生命力或精神……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吸收进它的躯体——它会变成什么呢?

这个想法把她吓得周身冰凉。

“我希望爸爸没出什么事。”丹尼说,眼泪又开始流出来。

“我也希望,”她说,紧紧地抱住丹尼。“宝贝,就因为这个,你必须帮助我把你爸爸弄到什么地方去。一个他不能受饭店唆使伤害我们,也不能伤害他自己的地方。那么……如果你的朋友迪克来了,或者公园森林管理员来了,我们可以把他带走。我想他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我想还有机会做成这件事,如果我们坚强勇敢的话,就像你刚才跳到他背上那样。明白吗?”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心想,太奇怪了,她以前从未觉察到他像现在这样像杰克。

“我明白,”他说,点了点头。“我想……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像从前那样。我们可以把他弄到什么地方?”

“糕点室。那里有食物,门闩很结实,里面很暖和。我们自己可以吃冰箱和冷藏室的东西。救援到来之前我们都有足够的东西吃。” “我们现在就做吗?”

“是的,马上。在他醒来之前。”

丹尼把酒吧柜台的门推上去,她把杰克的手叠放在他胸上,听了听他的呼吸声——缓慢但很有规律。根据他身上的气味判断,她想他一定喝了不少……而他本来早已戒掉了这个习惯。她想,可能是酒瓶在他头上砸出的裂口、也可能是酒使他昏迷过去了。

她抱起他的腿,开始在地板上往后拖。她跟他结婚近7年了,他在她身上躺过的次数不计其数——成千次——但她从来没感觉到他有这么重。呼吸的气流摩擦着她受伤的喉咙,很疼。不过,几天以来她现在的感觉是最好的。她活着,尝过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滋味,这很不容易。而且,杰克也活着。完全出于盲目的命运而不是计划,他们也许找到了使他们都脱险的唯一办法。

她剧烈地喘着气,歇了一会儿,把杰克的脚抱在她的臀部上。这景象使 她想起了《金银岛》中的老船长在老瞎子皮尤递给他“黑点”时喊出来的话:我们会成功的。

接着,她不那么愉快地记起了那位老水手仅仅几秒钟后便死了。

“你行吗,妈妈?他……他是不是太重了?”

“我能行。”她又拖了起来。丹尼跟在杰克身边。他的一只手从胸上掉下去了,丹尼轻轻把它放了回去。

“这样行吗,妈妈?”

“行,这是最好的办法,丹尼。”

“这就跟把他关进监狱一样。”

“只是暂时的。”

“那么,好吧。你肯定你能做到吗?”

“能。”

但是,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们经过门槛时,丹尼捧着他爸爸的头,杰克的头发很滑腻,他们进入厨房时,丹尼的手一滑,他爸爸的后脑勺撞在了地板砖上,杰克开始呻吟、扭动起来。

“你得用烟熏,”杰克急促地咕哝道。“去,跑去把汽油桶给我提来。” 温迪和丹尼交换着紧张、恐惧的眼色。

“帮帮我。”她小声说。

有一会儿,丹尼挨着他爸爸的脸站着,好像瘫软了似的,然后,他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帮她抱着左腿。他们在厨房地板上拖着他,速度慢得像在做恶梦一样,厨房里只听见荧光灯微弱的虫鸣般的嗡嗡声和他们用力时的喘气声。

他们到达糕点室门口后,温迪放下杰克的脚,然后转身摸门闩,丹尼低头看着杰克,他软绵绵地躺着,又放松了。他们拖他时,杰克扎在裤腰里的衬衣下摆的背部拽出来了,丹尼不知道他爸爸是不是醉得太厉害而不觉得冷。好像不该把他像野兽一样关在糕点室里,但丹尼看到了他试图对妈妈做什么,甚至在楼上他就知道爸爸会那样做。

他听到他们在他脑子里争吵。

(但愿我们都能离开这里,但愿这只是我以前在斯托文顿做的一个梦。但愿——)

门闩拉不动。

温迪使出了全身力气,但它却纹丝不动。她拉不开那该死的门闩,这太无聊、太不公平了……她进去取罐头蕃茄汤时一点不费劲就打开了。现在它却偏偏一动不动,怎么办呢?不能把他放在冷藏室里,他会冻死或闷死的。但是,如果让他呆在外面,他醒来后……

杰克的身体在地板上又动弹起来。

“我来管这事,”他咕哝道。“我明白。”

“他就要醒过来了,妈妈!”丹尼警告道。

她抽泣起来,使劲拽门闩,两只手都用上了。

“丹尼?”杰克的声音显出了一些凶意,虽说还有些含混不清。“是你吗,博士?”

“好好睡觉,爸爸,”丹尼紧张地说,“现在是睡觉时间。” 他抬头望着妈妈,她还在和门闩搏斗。他一眼看出了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她忘了转动门闩。那个小小的门扣插在了门闩缺口里。

“让我来,”他悄声说,推开她不住颤抖的手;他自己的手抖得也同样厉害。他用掌根敲松门扣,然后轻而易举地拉开了门闩。

“快。”他说。他低头看去,杰克的眼睛颤着颤着又睁开了,这一次,爸爸直接盯着他,眼神很奇怪,冷静而且深沉。

“你作了弊,”爸爸告诉他。“我知道你作了弊。证据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我会找到的,我保证。我会找到它……”他的咕哝又渐渐停止了。

温迪用膝盖顶开糕点室的门,几乎没有注意到扑面而来的缩水水果的浓烈气味。她又抱起杰克的脚,把他拖了进去。她剧烈地喘息着,达到了她呼吸的极限。她扯拉线开关的时候,杰克又睁开了眼睛。

“你要干什么?温迪?你要干什么?”

她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惊人地快。他一只手扫了出去,而她为了躲开只好往侧边跨了一步,险些摔出门去。可他还是抓住了她睡袍的边,接着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撕裂声。他双手双膝着地跪了起来,头发披散在眼睛上像一头笨重的动物。一条大狗……或一头狮子。

“两个该死的。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可是你们不会得到它。这个饭店……是我的。它们想要的是我,我!我!”

“门,丹尼!”她尖声叫道。“关门!”

杰克跳起来时,丹尼砰地一声推上了厚重的木门。弹簧锁碰上了,杰克徒劳地撞在了门上。

丹尼伸出小手去抓门闩,温迪离得太远,帮不上忙;他会被锁起来还是跑出来的问题将在两秒钟之内见分晓。丹尼脱手了,又抓住了,他飞快地插上了门闩,这时,弹簧锁在门闩下发疯地上下转动起来。接着,弹簧锁停下来,杰克开始用肩膀撞门,一连串嘭嘭声响了起来。直径达1/4英寸的钢门闩没有显示出任何松动的迹象。温迪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让我出去!”杰克怒吼道。“让我出去!丹尼,该死的,我是你爸爸,我想出去!照我告诉你的去做!”

丹尼的手不由自主地向门闩伸去。温迪抓住他的手,按在她胸上。

“爸爸的话你可得当真,丹尼!照我说的去做!听话,要不然我会狠狠揍 你一顿,让你永远忘不了。开门,要不然我砸碎你那该死的脑袋瓜!” 丹尼看着她,面白如纸。

隔着半英寸厚的硬橡木板,他们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温迪,放我出去!立即放我出去!你这个不折不扣的贱货!放我出去!我说话算数!放我出去,我就不再计较!要是不放,我要把你揍个稀巴烂!我说话算数!我要把你揍得你亲娘在大街上都认不出来!开门!” 丹尼呻吟着。温迪看着他,看见他马上就要晕倒了。

“坚持住,博士,”她说。她的声音是那么冷静,她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你要记住,这不是你爸爸在说话,是饭店。”

.回来,放我出去,赶快!.杰克尖叫道。他的指甲刮得门背后嘎嘎直响。

“是饭店,”丹尼说。“是饭店。我记住了。”但是,他还是回头看了看,满脸都是忧虑和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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