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我这儿来,老爹。中国佬巴瑞是这样说的,凑近点儿。
那时候,毒牙刚开始播放第一张色情碟片。乌鸦靠近巴瑞,甚至拉住这个垂死应对下一次变身男人的手。等他肉身复现时……
听我说。她一直在观望,没错。只有那张黄碟跳出来的时候……
很难跟一个没能力定位的人解释定位这件事,尤其是当费劲解说的人已病入膏肓,但乌鸦好歹领会了要点。泳池边乱搞的那几个人把小女孩吓了一跳,正中罗思的下怀,她算得可真准。乱交的场面不仅让她骤然停止了监视,退闪到一边,更重要的是,就在那个微妙的时刻,巴瑞感知到她似乎在两个方位。她依然和父亲在小火车上,驶向他们打算野餐的地点,但因为她受到了惊吓,突然跳出另一个鬼影般的她:在厕所里尿尿。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也许你看到的是记忆?”乌鸦说,“可能吗?”
“有可能。”巴瑞回答,“俗人们的脑瓜里乱七八糟,什么样的狗屁都有。总的来看,这个小插曲不说明什么问题。但在那个瞬间,她好像变成了双胞胎,在两个地方出现,你明白吗?”
老实说,乌鸦不太明白,但他点点头。
“万一不是残存的记忆,她就可能在耍什么把戏。把地图给我。”
计算器吉米的电脑里有所有关于新罕布什尔州的地图。乌鸦把电脑拿来,端在巴瑞面前。
“她在这儿。”巴瑞手指点着屏幕说,“和她爸去云间古道的路上。”
“小道。”乌鸦说,“云间小道。”
“管他妈的古还是小。”巴瑞把手指挪向东北方向,“这儿,那个鬼影就是在这儿冒出来的。”
乌鸦拿回电脑,看着屏幕上那个鲜明无疑的痕迹:发着高烧、浑身大汗的巴瑞留下的湿漉漉的指印。“安妮斯顿?那是她家啊,巴瑞。她的超能力印记可能遍布安妮斯顿,就像蜕下的死皮。”
“没错。记忆。白日梦。各种狗屁玩意儿。我说了。”
“现在不见了。”
“没了,不过……”巴瑞抓住乌鸦的手腕,“要是真像罗思说的那样,她非常厉害,那她就真的可能玩什么花招。比如说,声东击西。”
“你遇到过这种魂气脑袋吗?能玩儿这种花招?”
“没有,但这次遇到的事不都是头一回嘛。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她和她爸爸在一起,但你是拿主意的人,你来决定是不是最好……”
话说到一半,巴瑞又变身了,有意义的谈话到此为止,撇下乌鸦独自举棋不定。是他负责这次任务,而且胸有成竹,但这是罗思的计划——更重要的是——是让罗思咽不下气的仇家。万一砸在他手里,他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乌鸦瞄了一眼手表。新罕布什尔时间下午三点,赛威小镇是一点。在蓝铃露营地,大家应该刚刚吃完午餐,罗思不会在忙别的事。想到这里,他拿定了主意,拨通了电话。他满心以为她会狂妄地大笑一通,笑他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怂货,但她没有。
“你知道我们不能百分百地信任巴瑞了。”她说,“但我信任你。你的直觉是怎么说的?”
他压根儿没有直觉,不偏不倚,所以他才给她打电话。他照实说了,等候指令。
“留给你处理吧。”她说,“反正,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多谢你什么忙也没帮上,亲爱的罗思。他在心里说……又暗中期望别给她偷听到。
他挂了电话,坐在那里思考,身体随着温尼贝戈的行进轻轻摇摆,呼吸着巴瑞的病气,思忖着还要多久他的手上或是腿上或是胸前就会冒出第一波红色斑点。最后,他走到前面去,搭住吉米的肩膀。
“到安妮斯顿的时候,停车。”
“为什么?”
“因为我要下去。”
2
乌鸦老爹目送他们开出加油站,驶入安妮斯顿的主干道南段。他极力克制发送短程意念的渴望(其实他只会这么一种超能力),他想在有效传送范围内对毒牙喊一句:快回来接我,这只是一场误会。
只不过,万一不是误会呢?
他们走远了,他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加油站旁的洗车行里卖二手旧车的小巷口,最后留恋地看一眼。无论安妮斯顿这个小镇里掩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终归要想办法尽快出城。他的钱包鼓鼓囊囊的,不管买什么样的交通工具都绰绰有余,只要能让他抵达他和同伴们约好的会合点:I-87公路奥尔巴尼市路段。问题在于时间很紧。谈妥一辆车的买卖手续至少要花半小时,也许没那么多富裕的时间。除非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定这是虚惊一场,否则,他就不得不依靠巧舌如簧的老伎俩。屡试不爽的老伎俩。
乌鸦确实还有时间走进加油站,给自己买一顶红袜队的棒球帽。入乡随俗,在波士顿红袜队的领地,打扮成红袜队球迷肯定有百利而无一弊。他想添一副墨镜,把粉丝的行头配齐,但想了想又算了。多亏有那么多电视剧不懈灌输,在一部分老百姓眼里,一个戴墨镜、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怎么看怎么像职业杀手。只有帽子是必需的。
他走上主街,进了图书馆——正是艾布拉和丹相约商讨作战计划的地方。刚刚走进大厅,他就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倒也方便。在大字号的标题看看我们的小镇下面就是安妮斯顿的城区地图,每条街、每条巷都被清清楚楚地标明了。看到那女孩所在的街道时,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昨晚的比赛太棒了,是不是?”有个男人问道,怀里抱着老高的一摞书。
一开始,乌鸦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然后想到了自己新买的帽子。“可不是嘛!”他附和了一句,继续端详地图。
他假装逗留了一会儿,直到那位真正的红袜队球迷走出了大厅。帽子是不错,但他才不想聊什么棒球赛呢。他觉得那是一种蠢透了的体育项目。
3
里奇兰庭园路很短,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圈,路边点缀着讨人喜欢的新英格兰式的不对称双坡顶小屋和科德角风格的平房小屋。乌鸦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随手拿了一份免费的《安妮斯顿购物导报》,现在,他就站在角落里,就近倚着一棵橡树,假装在看报。因有橡树挡着,从街上看不到他,也许这是一种优势,因为就在他和目的地中间停着一辆红色皮卡,驾驶座上有人。车子很老旧,敞开式车厢里有一些手工劳作用的工具,好像还有一台碎土机,看起来,车主可能是个房屋看守人——住在这种庭园路上的人家应该雇得起这种人——但如果他是负责照看房屋的,为什么一直坐在车里呢?
也许,看守的是个孩子?
乌鸦突然庆幸起来,幸好他把巴瑞的话当真,并且及时下车了。问题是,接下去该怎么办?他可以给罗思打电话,但他俩最后那通电话实在没意义,他还不如去问八号球呢。
就在他半遮半掩地躲在老橡树后头,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堪比天意,证明了老天爷不爱俗人但偏爱真结族。路边一栋房子的门开了,两个女孩走了出来。乌鸦并非浪得虚名,他的确和乌鸦一样有锐利的眼睛。他立刻辨认出来,这就是比利电脑里那三张照片上的两个女孩。穿棕色裙子的是爱玛·迪恩,穿黑裤子的是艾布拉·斯通。
他迅速跳转眼光,瞥了一眼皮卡车。司机和车一样,是个老家伙,本来懒洋洋地缩在方向盘后面,现在却坐直了身体,两眼发亮,精神抖擞,进入警觉状态。如此看来,她确实在耍花招。乌鸦还不能确定她们之中谁是魂气脑袋,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无疑:温尼贝戈的几个人会扑个空。
乌鸦掏出手机,但只是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看着黑裤女孩沿着小路走下去。棕裙女孩目送她一眼,就转身进屋了。黑裤女孩——艾布拉——横穿里奇兰庭园路,就在那时,皮卡车里的老家伙举起双手,仿佛在问怎么回事?她跷起大拇指,俨然在说: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乌鸦胸口一热,仿佛吞了一大口威士忌,胜利在望的感觉太让他激动了。疑虑清空,答案昭然若揭:艾布拉·斯通就是魂气脑袋。确凿无疑。她有人守卫,而守卫者就是这个糟老头,开着一辆完美的老皮卡。乌鸦有十分的把握,这辆皮卡将带着他和另一位年轻靓丽的乘客驶向奥尔巴尼。
他按下毒牙的快拨键,但无法接通。他既不惊讶也不惊慌,云间小道是本地有名的景点,上帝不允许任何愚蠢的信号塔突兀地耸立在游客们的风景美照里。没关系。要是他还搞不定一个老头和一个姑娘,那他索性辞职走人算了。他盯着手机想了片刻,决定关机。接下去的二十几分钟里,他不想和任何人通话,包括罗思。
他的使命。他要负责。
他带了四支灌满药剂的注射器,两支在轻便夹克的左侧口袋里,还有两支在右边。他搬出自己最迷人的亨利·罗斯曼的微笑——正是他为真结族所有成员包下露营地或汽车旅店时用的那副表情——从橡树后走了出来,笃笃悠悠地沿路散步。他的左手中仍然握着那份叠起来的导报,右手藏在夹克口袋里,把针头上的塑料保护套拧松……
4
“对不起,先生,我好像迷路了。我在想,您能否给我指个方向?”
乍现的不祥预感让比利·弗里曼神经紧绷……但那种轻快的语调、让人无端信赖的笑容还是瞬间令他折服,防线全面崩溃。大约只有两秒钟,但也足够了。就在他要打开仪表板储物盒的时候,感到脖子的外侧被叮了一下。
有虫子咬我,他刚有这种想法,身体就不听使唤,慢慢地歪下去,翻出了白眼。
乌鸦打开车门,把这位司机推向旁边的座位。老家伙的脑袋撞到了副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上。乌鸦飞快地抬起老家伙已无知觉、笨重的双腿,搬到变速挡的另一边去,毫不犹豫地关上储物盒,腾出一点儿空间,这才挤进驾驶座,关上车门。深呼吸之后,他环顾四周,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但其实根本没有动静。里奇兰庭园路沉静在慵懒的午后静谧中,岂不是很美妙?
钥匙就插在点火开关上。乌鸦发动了引擎,收音机里立刻传出托比·吉斯的激昂高歌:上帝保佑美国啊把啤酒杯满上。就在他伸手去关收音机的时候,眼前突然冲过一道可怖的白光,遮蔽了一切所见之物。乌鸦只有一点点传心力,但他和部落里的成员是紧密关联的;换句话说,他们都附着于一个生命体,那道刺目的白光说明有一位同伴刚刚死去。云间小道不仅仅是为了声东击西,原来还是他妈的陷阱,有人埋伏在那里!
他还没打定主意接下去做什么,白光再次冲刷他的视野,刚过没多久,又来了一波。
他们全都死了?
天哪,他们三个?不是不可能……但这是真的吗?
他不由自主地深吸气,再吸气。他强迫自己面对一个事实:是的,可能真的这样惨烈。若是这样,他清楚该归咎于谁。
天杀的魂气女孩。
他看着艾布拉的家。安安静静的。感谢上帝终究帮了点小忙。他本想把这辆皮卡径直开到她家门口,但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那是个蠢透了的办法,至少眼下还不能那样唐突行动。他下了车,弯下腰,半个身子探入车内,揪住昏迷的老家伙的衬衫和皮带,又把他拽回到驾驶座。刻不容缓,他只有一点点时间去搜身。没有枪,太糟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毫不介意用枪。
他把老家伙的安全带系紧,以防他毫无知觉地前倾,压到车喇叭。然后,他走上小路,不疾不徐地朝女孩的家走去。只要在某扇玻璃窗后看到她的脸——或是窗帘的轻微摆动——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跑进去,但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还是可以完成任务的。无奈的是,这个想法只能被压抑在那些白光的恐怖阴影下。他现在最想亲手抓住那个卑鄙的小婊子,狠狠地摇晃,直到她浑身散架——就是她!给他们惹了这么多麻烦!
5
艾布拉梦游般地走进门厅。斯通家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家庭康乐室,但他们最喜欢待在舒适的厨房,所以她不假思索地朝那儿走去。她双手撑在厨台上,站在她和父母一起吃过千百顿饭的位置,直勾勾地望着厨房水槽上方的玻璃窗,眼睛瞪得那么大,但眼神是空茫的。本质上,她不在这里。真正的她在云间小道,看着恶棍们从温尼贝戈车上冲下来:毒牙和核桃和吉米。因为巴瑞,她才知道他们的昵称。但有问题。有个人不见了。
(丹乌鸦在哪里乌鸦跑到哪儿去了?)
没有应答,因为丹、她父亲和约翰医生都忙着呢。他们把那几个恶棍一个一个撂倒。先是沃纳特——那是她父亲的功劳,干得漂亮——然后是吉米,最后是毒牙。在她头脑深处的道德感屡受重创。那种打击就像木槌一下下重重地砸在橡树干上,本身是让人难受的,但也不见得只有不悦的结果。因为……
因为他们罪有应得,谁让他们杀害孩子,而且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除非——
(丹乌鸦在哪里乌鸦跑到哪儿去了?)
这回,丹听到她了。感谢上帝。她看到了温尼贝戈。丹认为乌鸦在车里,大概他猜得对。然而——
她飞快地退回到门厅,透过前门的玻璃窗朝外看。人行道上没有人,但弗里曼先生的皮卡停在原位。她看不清他的脸,因为西照的太阳刚好洒在挡风玻璃上,但她看得到他坐在驾驶座上,也就是说,没出什么乱子。
大概不会有乱子。
(艾布拉你在吗)
丹。听到他的声音真好。她希望他一直陪着她,但在头脑里有他作伴也挺好的。
(在)
她再次看了看空荡荡的人行道和弗里曼先生的皮卡,让自己安心,再确认一次自己进门后锁好门了,这才重新走向厨房。
(你得让你好朋友的妈妈立刻报警告诉警察你现在有危险乌鸦在安妮斯顿)
她停在半路,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来,揉搓嘴唇。丹不知道她已经离开迪恩家了。他怎么会知道呢?他忙得要死。
(我不)
她还没说完,高帽罗思的意念之声就在她脑袋里炸响了,扫荡了一切思绪。
(你这个小婊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从前门到厨房那条无比熟悉的走廊开始倾斜。上一次乾坤颠倒的场面发生时,她是有心理准备的。这次没有。艾布拉想让它停止,但做不到。她家凭空消失了。安妮斯顿被抛远了。她突然躺在了地上,面朝天空。艾布拉明白了,在云间小道上死去的三个人让罗思大受打击,甚至因此倒在地上,她不禁体会到一种野蛮人的快感。当然,她还要想尽办法保护自己。时间很紧迫。
6
罗思的肉身横陈在冲淋间和全景小屋的当中,但她的意念已在新罕布什尔,挤进了女孩的头脑。没有白日梦中的女斗士了——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矛——噢,这次没有她。这次只有惊讶万分的小姑娘和老罗思,而且,老罗思要报仇。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可以杀了这女孩,一了百了泄尽心头痛恨。可是,她死了太可惜了,留下她一条命更有价值。不过,罗思倒可以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滋味。罗思的伙伴们已经尝过的滋味。俗人们的意识里有许许多多不堪一击的柔弱之处,她全都很清——
(恶女人你快点滚蛋别来招惹我否则我杀了你!)
仿佛有人在她眼帘里面投了个闪光弹,罗思浑身抽搐着惨叫一声。本来已经抓到她的胖莫莫也吓得退缩一步。罗思没注意到她,甚至没有看到她。她太低估那女孩的能力了,曾经是,现在还是。她试图在女孩的头脑里站稳脚跟,但那个小婊子二话不说,竟然把她推出去了。难以置信!她惊骇万状,恼羞成怒,但事实就是如此。更恐怖的是,她分明感知到自己的双手伸向脸孔。要不是胖莫莫和小矮子埃迪死命抓住她的手,那个女孩肯定可以操控罗思用双手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至少,就眼下而言,她不得不败退,离场。但撤退之前,她在女孩的视野里看到了让自己如释重负的一幕:乌鸦老爹,一手举着针头。
7
艾布拉使出浑身解数,聚集自己的所有超能力量——比她那天追踪特雷弗时还用力,有生以来第一次全力出击,好歹是勉强够用了。就在她开始觉得自己没办法把帽子女人赶出自己的头脑时,世界又开始颠倒轮转了。是她在推动这次旋转,但实在太难了,好比凭借一己之力去推动巨大的石轮。俯仰她的脸孔和天空在翻转中消失了。一时间,只有黑暗,她停滞在
(半途)
虚无之境,接着,她家的门廊才在翻转中渐渐出现。但那里不止是她一个人了,还有个男人站在厨房门口。
不。不是男人。是乌鸦。
“你好呀,艾布拉。”他说着,笑着,向她冲来。刚刚和罗思在意念世界里正面交战,又刚刚回转过来,她的精神踉跄不定,因而没办法用意念推开现实世界中的他。她只能转身,跑。
8
千钧一发之际,丹·托伦斯和乌鸦老爹其实是非常相像的,尽管他俩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乌鸦的视力也陡然变得清晰,也会觉得一切是以绝美的慢动作展开的。他看到艾布拉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粉色橡皮手环,并立刻联想到那意味着关爱乳癌公益行动。他看到女孩向右旋转时,她的背包滑向左肩,并立刻意识到里面全都是书本。他甚至还有时间欣赏一下她的秀发,束成的马尾在她身后飞了起来。
他在门边赶上了她,就在她打算拉开插销的那一瞬间抓住了她。他用左臂环扣住她的脖子,压着她的喉咙把她往后拽。一开始,他感觉得到她在奋力反抗——虚弱而混乱——想用她的意念把他推开。
她顶多一百十五磅重,不能把整管药都推进去,否则她必死无疑。
乌鸦对准她的锁骨下面扎下去,她还在扭动、挣扎。他甚至无需担心动作失控,误把整管药剂打进去,因为她抬起左臂,猛烈撞向他的右手,不让他继续扎。针管被撞落在地,滚到了一边。但老天不爱俗人,真结族更得天意,过去如此,现在亦然。他已经推进了一点点药剂,足够了。他感觉到被她攫住的意识先是松开了一点,然后宛如彻底放手,她的超能意念骤然消止。她的双手也一样。她只能用异常震惊、茫然失焦的空洞眼神瞪着他。
乌鸦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开车兜个风吧,艾布拉。你会见到一些兴奋的新朋友。”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对这样一个少女来说——要是把头发塞进棒球帽,你可能误以为她是个小男孩——这倒不如说是骇人的笑:“你称为朋友的那些魔鬼都死了。他们……”
最后一个词含含糊糊地消失了,与此同时,她的眼珠翻了上去,膝盖一软。乌鸦本想让她索性摔倒——她就该得到这种待遇——但他终究克制了一下,反而伸出双臂接住了她软软的身体。毕竟,她是他们的重要财产。
属于真结族的无价之宝。
9
他是从后门溜进来的,简易的弹簧锁形同虚设,只需扭动几下亨利·罗斯曼的美国运通白金信用卡就开了,但他无意原路返回。后院的斜坡下只有一道高高的栅栏,后头就是河,无路可走。更何况,他的交通工具也在另一个方向。所以,他抱着艾布拉穿过厨房,走进空荡荡的车库。父母都有工作,也许……除非他们去了云间小道,幸灾乐祸地看着安蒂、吉米和核桃死去。此时此刻,他一点儿不在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这女孩的帮手是谁。不管是哪些人,他们死定了,或早或晚而已。
他把浑身瘫软的她放到桌下,桌子上堆了些她父亲的工具。然后,他摁下车库门的按钮,走了出来,还不忘先挂上亨利·罗斯曼的招牌笑容。在俗人世界里存活的关键就是和俗人不分你我,看起来总是那么正常并且正直,而没人比乌鸦更能伪饰这一点。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到皮卡车旁,再一次搬动老家伙,这次是把他搬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当中的位置。当乌鸦调转车头,拐进斯通家的车道时,比利的头都快歪到他肩膀上了。
“挺友好的吧,老家伙?”乌鸦问完,把红色皮卡开进车库,不禁放声大笑。他的小分队成员们都死了,眼下的情形危险到极点,但他已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补偿。他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眼前的世界色彩鲜明,像高压线般嗡嗡作响,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如此振奋的感觉!他逮到她了,谢天谢地!哪怕她有离奇的特异能力,还有作恶多端的鬼把戏,但她的生死已在他手里了。现在,他要把她带回去给罗思。这是爱的祭品。
“中头彩了!”狂喜之极,他忍不住往仪表板上一拍。
他把艾布拉的背包扒下来,就留在工作台下面,再把她抱到皮卡车的副驾驶座上。他帮两位昏睡的旅伴系好各自的安全带。他当然想到过,要不要把老家伙的脖子拗断,把尸体抛在这间车库里?但他想了想,只要那些药没先把他弄死,老家伙可能还有用。乌鸦把手指搭上老家伙的脖子,摸到了缓慢但有力的脉搏。女孩就更不用担心了:她的头靠在玻璃窗,他看得到她的呼气在玻璃上留下的水雾。很好。
乌鸦第二次检查自己的装备。没有枪——真结族从不带武器上路——但他还有两管满满的药剂,足以让人瞬间沉睡。他不清楚这两个针管能让他用多久,但毫无疑问,女孩是第一位的。乌鸦不禁推断,就算老家伙有用,时间也非常有限。那好吧。俗人有来有去,少了一个就补一个呗。
他掏出手机,这次果断地按下罗思的快捷键。铃声响了好几下,他差点儿就准备留言了,她却匆忙接起来。她的声音有点飘忽、沉缓,发音也很含糊。有点像是在和醉鬼讲话。
“罗思?你怎么了?”
“那女孩惹出的麻烦比我预想的多三倍,但我还好。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告诉我,你抓到她了。”
“我抓到了,她正睡得香呢,但她有几个朋友,我不想碰到他们。我会马上出发,向西走,也没时间研究地图。我得走几条二级公路,穿过佛蒙特进入纽约州。”
“我让马屁精斯利姆负责这事儿。”
“你得派人往东走,罗思,马上出发来接应我,还要预备好让魂气小姐安静听话的良药。管它什么药,无论如何要搞到一些,因为我没剩多少了。看看核桃的存货。他肯定有什么——”
“别教训我该做什么。”她打断他的话,“一切都会在今天准备就绪。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亲爱的罗思,野餐区是个陷阱。这个丫头把我们都骗了。万一她的帮手们报警了呢?我开着一辆F-150老爷福特车,身边坐着一对活死人。我的脑门儿说不定已经被写上了绑匪两个大字。”
但他是笑着这么说的。他不笑才怪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乌鸦还在斯通家的车库里,坐在方向盘后面等着。
罗思终于说道:“要是你看到后头有警车或是前面有路障,立刻掐死她,她死的时候有多少魂气,你就吸多少,全部吸光,然后投降。我们总是会来照顾你的,你懂的。”
这下轮到乌鸦沉默了。最后他说:“亲爱的,你确定这么做合适吗?”
“确定。”她冷冷地回道,“她要为吉米、核桃和毒牙的死负责。我哀悼他们每个人,但对安蒂感觉更揪心,因为是我亲自带领她变身的,而她刚刚尝到一点儿甜头。还有萨丽……”
她不说了,只是长叹一声。乌鸦也没说什么。真的,不用多费口舌。安蒂·斯坦纳刚刚加盟真结族的头几年里,换过很多女伴儿——不稀奇,魂气总是让新人性欲旺盛——但在最近的十年里,她一直和萨拉·卡特厮守为伴,不离不弃。从某种角度说,安蒂与其说是安静的萨丽的爱人,不如说更像萨丽的女儿。
“萨丽悲痛欲绝。”罗思说,“黑眼睛苏西为了核桃也要死要活的。这个臭丫头夺走了我们三条人命,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要么死,要么不死,反正,她的俗人生活就此告终了。还有什么问题?”
乌鸦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10
乌鸦老爹带着两位沉睡的乘客开上新罕布什尔的老公路一路向西,离开安妮斯顿的时候没有人特别关注他们。除了极少数的例外(眼睛贼尖的老太婆和小屁孩是最糟的),美国俗人们大都是有眼无珠的蠢货,哪怕进入黑暗的反恐年代已有十二年,他们依然缺乏观察力。看到什么就汇报什么,口号是这么喊的,但你首先要看得到。
开到佛蒙特的时候,天就快黑了,乌鸦故意开了远光灯,迎面而来的车辆只能看到刺目的灯光,看不到车里的人。马屁精斯利姆已经给他打过三通电话了,汇报路况,给他指路。他走的基本上都是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小路。马屁精还告诉乌鸦,柴油机道格、脏货菲儿和围裙安妮已经上路了。他们开的是一辆貌不惊人但有四百马力的雪佛兰卡尔普斯。多亏已逝的计算器吉米,他们还有国安局的特许通行证,一路超速也没问题。
双胞胎——豌豆和豆荚——负责用真结族名下的卫星通讯设备监听东北地区的警察内线,但还没发现少女被劫的报警电话。这算是好消息,但也不出意料。那几个帮手聪明到可以设下陷阱埋伏他们,大概也不会笨到把他们的小宝贝的真相公布于众。
另一支电话响了,静音震动。乌鸦目不转睛地关注前路,但侧身越过两个昏睡的乘客,摸到了储物盒里的手机。不用说,是老家伙的。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可见打电话的人不在手机通讯录里,但看得到是新罕布什尔的区号。某个在云间小道伏击的人想知道比利和小姑娘是否安全无虞?很有可能。乌鸦想,不如摁下接听键?还是不接为好。不过,他等会儿会看看打电话的人有没有留言。信息就是力量。
就在他把手机放回储物盒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一样金属物。他放好手机,拿出了一把自动手枪。运气真不赖!竟有这样的小奖品。要是老家伙醒得比乌鸦预想的早,而他不知道那里有枪,老家伙就可能先下手为强。乌鸦把格洛克放到自己的座位底下,再把储物盒关好。
武器更是力量。
11
等他们沿着108高速公路开进格林山脉时,天已经黑透了,艾布拉开始有苏醒的迹象。乌鸦仍是精神抖擞,非常清醒,见她醒来也没有觉得懊恼。因为他对她十分好奇,这是其一;其二,老皮卡的油箱快空了,总得有人去加油。
但不会有人钻空子。
他的右手伸进衣袋,取下一支注射剂上的塑料套,然后保持药剂不离手的姿势搁在大腿上。等到女孩的眼睛——还是那么绵软无力、迷迷瞪瞪的——睁开,他才说道:“晚上好,小姐。我是亨利·罗斯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艾布拉清了清嗓子,润了润嘴唇,重新说道,“你才不是什么亨利呢。你是乌鸦。”
“看来你很明白。很好。我猜想,刚才你晕晕乎乎的,而且会继续晕晕乎乎的,因为那样我才会喜欢你。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一路上就用不着再下猛药了——你会完全失去意识的。你明白吗?”
“我们要去哪里?”
“霍格沃茨魔法学院,去看国际魁地奇大赛。我会给你买一只魔法热狗,再来一大卷魔法棉花糖。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乖乖的?”
“会。”
“这么快就达成共识了,真让人高兴!不过,你必须原谅我没法百分百地信任你的承诺。在你贸然尝试一些可能让你后悔不及的蠢事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些非常重要的资讯。你看到我手里的针头吗?”
“看到了。”艾布拉的头还靠在车玻璃上,但她垂下眼帘就能看到那剂药。她略微闭了闭眼睛,再费力地睁开,“我渴。”
“药性所致,肯定的。我手头没什么饮料给你喝,我们走得挺匆忙——”
“我包里有一小盒果汁。”她的声音沙哑,说起话来很低沉,很缓慢。每次眨眼之后,她仿佛都要用尽力气才能撑开眼皮。
“恐怕你的包也落在你家车库里了。我们经过下一个镇子时你可以搞点喝的——如果你是个听话的乖乖女。要是不听话,你这一晚上就只能吞自己的口水。明白?”
“明白……”
“要是你想钻到我脑袋里瞎搅和——是的,我知道你有那个本事——或是在我们停车的时候想招惹别人的注意,我就把这一针扎进这位老先生的身体。加上之前我给他的那一针,他会立刻死翘翘。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否也能达成共识?”
“是的。”她又舔了舔嘴唇,然后用手去揉,“别伤害他。”
“这取决于你的表现。”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乖乖女?亲爱的?”
“什么?”她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就给我闭上嘴,好好坐着。”
“霍格沃茨。”她说,“棉花……糖。”这次,她闭起眼睛后,眼皮就好像再也抬不起来了。她轻轻地打起鼾来。那规律的呼气声挺让人愉快的。乌鸦觉得她不是装的,但握着针管的手还是搁在老家伙的腿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像咕噜谈起佛罗多·巴金斯的时候说过的:我的宝贝,他诡计多端。确实诡计多端。
12
艾布拉睡得不沉,她依然能听到皮卡的引擎声,但仿佛在千里之外。仿佛在她头顶上。那声音让她想起曾在几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和父母去温尼佩绍基河,把头伸到水面下,就能听到汽船的嗡嗡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清楚自己被劫持了,也知道自己该为此焦虑,但她只觉得平静,飘浮在半梦半醒间的感觉挺美妙的。只是嗓子眼里、嘴巴里觉得很干渴,太不舒服了。她觉得舌头都快干成一条灰扑扑的地毯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他要带我去帽子女人那里,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们会把我杀了,就像杀害棒球男孩那样。甚至比那样还恶劣。
她会想出办法的。但要先找点喝的,然后再睡一会儿……
突突作响的引擎声渐渐退到更遥远的地方,当一束光照进闭合的眼睑时,她只听得到嗡嗡的轻响。声响骤然停止了,乌鸦戳了戳她的腿。动作先是很小心,继而越来越用力。力道大得会让人疼。
“醒醒,乖乖女。你可以等会儿再睡。”
她用力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又照得她只能眯缝起来。他们的车停在加油站里,头顶上有荧光灯。她移开视线,避免直视亮光。现在,她不仅口渴,还头痛。就像……
“乖乖女,有什么好笑的?”
“嗯?”
“你在笑。”
“我刚刚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我宿醉了吧。”
乌鸦想了想,咧嘴一笑:“我觉得是,但还不至于头顶灯罩到处晃荡。你醒了没有,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嗯。”至少她认为自己是清醒的。噢,可是头痛得厉害。一跳一跳的,好难受。
“拿着。”
他把什么东西放到她面前,用的是左手,所以手臂横在他身前。他的右手还握着那支针管,针头贴着弗里曼先生的腿。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张信用卡。她伸手接下来,却觉得那张卡好重,简直拿不住。她的眼皮又要耷拉下来了,他用手掌拍拍她的脸。她吓得猛然睁开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被打过呢,反正,没有成年人扇过她巴掌。当然,她也没被劫持过。
“哦!哦!”
“下车。照着油泵上的指示做——你是个聪明孩子,我肯定你一看就懂——把油箱加满。然后把喷嘴放回原位,回到车上,原位坐好。只要乖乖女照我说的做,我们就会把车开到那边的饮料售卖机。”他指了指加油站小卖部的一角,“你可以买一大瓶苏打水。或是纯水,如果你想喝水的话;我用自己的小眼睛探测到,他们还有达沙尼可乐呢。不过,如果你是个坏丫头,我就干掉这位老人家,然后走进小卖部,把柜台里的小朋友也干掉。没问题的。你朋友有一把枪,现在已经属于我了。我会把你拽在身边,你可以亲眼观赏小朋友的脑袋被轰掉。都取决于你,明白吗?”
“明白。”现在好像更清醒了,“我可以买一瓶可乐,再买一瓶水吗?”
他的笑容变得更帅气、更爽朗,嘴角翘得更高了。尽管艾布拉身处这样的境地,尽管他刚刚赏了她一巴掌,她还得承认那种笑容挺迷人的。她猜想很多人都会有同感,尤其是女人们会被他的笑迷倒。“小贪心,不过贪心不总是坏事情。我们来瞧瞧,你是不是个听话的乖乖女?”
她松开安全带——试了三次,好歹有力气摁准了——抓住车门把手。就在下车前,她说道:“别再叫我乖乖女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谁。”
没等他回答,她就关上车门,走向自助加油泵(脚步有点飘)。她有魂气,还有怒气。他几乎有点欣赏她了。不过,想到毒牙、核桃和吉米的下场,他也不会对她有更多感想了。
13
一开始,艾布拉连说明都看不懂,因为那些字都是重影的,而且闪动不已。她努力聚焦视线,那些字才终于清晰起来。乌鸦在看着她。她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如芒在背。
(丹?)
没反应,她也不奇怪。要是她连怎样使用这台愚蠢的自助加油机都不知道,还指望用意念呼唤到丹?她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闪灵失效了。
她总算可以开始加油了,但第一次插入他的信用卡时弄错了方向,不得不再来一次。油泵好像无休止地工作,但幸好喷嘴上有一个橡皮罩,笼住了汽油味,夜晚的清新空气让她稍许清醒了一些。满天星斗。平日里,星辰的磅礴无限、璀璨晶莹会让她深感敬畏,但今晚的星空却只让她感到了恐惧。它们太远了。它们看不到艾布拉·斯通。
油箱加满了,她再次定睛去看自助机的显示屏,然后问乌鸦:“你要发票吗?”
“我觉得没发票也没问题,你觉得呢?”说完,他又显摆起那种帅气逼人的微笑,假如那种笑容因你而生,你会感到很幸福。艾布拉很肯定,他有过数不清的女朋友。
不,他只有一个。帽子女人是他的女朋友。罗思。他要还有别人,罗思会杀了她。说不定就是用她的獠牙和利爪杀的。
她摇摇晃晃地走回皮卡车,坐进去。
“你做得非常好。”乌鸦说,“恭喜你赢得了大奖——一瓶可乐加一瓶水。那么……你要对老爹说什么呀?”
“谢谢。”艾布拉冷淡地回道,“但你不是我的老爸。”
“其实我可以哦。我会是个非常好的老爸,只要那个小姑娘听我话、对我好。乖乖女。”他发动汽车,朝饮料贩卖机开去,又给了她一张五美元的纸币,“要是有芬达,给我带一瓶。要是没有,就买可乐。”
“你们和别人一样也喝碳酸饮料?”
他故意摆出受欺负的鬼脸:“要是你们刺我们,难道我们不会流血吗?要是你们挠我们,难道我们不会笑吗?”
“莎士比亚,对吗?”她又揉了揉嘴,“《罗密欧与朱丽叶》。”
“笨瓜,是《威尼斯商人》。”乌鸦反驳……但带着笑,“我敢说,后面的句子你都不知道。”
她摇摇头。真不该。刚刚镇定下来的脑袋又一跳一跳地阵痛起来。
“要是你们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吗?”他用手指点一点抵住弗里曼先生大腿的针头,“买饮料的时候,你要想着这个。”
14
她在自动售卖机上操作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加油站在某个小镇的外围,周围都是树林,她有可能抛下老家伙不管,一头跑进林子里去。他想过用枪,但终究没有去拿。就算她跑,追上她也不难,因为她连走都走不成直线。但她根本没有朝树林那边看一眼。她把五元纸币插进槽口,选中饮料,一瓶接一瓶地拿出来,唯一的停顿只在猛喝几口水的时候。她走回来,把他要的芬达递给他,但没有上车,而是指着加油站另一边的方向。
“我要小便。”
乌鸦一愣,有点慌神。他完全没想到这种事,其实他本该想到的。她被下药了,她的身体需要排毒。“不能忍一会儿吗?”他想,再开出几英里就能找到小岔道,停下车,让她到灌木丛里方便。只要他看得到她的头,就不会出乱子。
但她摇摇头。她当然不肯。
他想了想,说:“好吧,你给我听好了。如果门没锁,你可以用女厕所。要是锁了,你就只能到后头解决。我不会让你进店里问店员要厕所钥匙的。”
“如果我到后头去,我猜想你肯定会盯着我。变态。”
“肯定会有垃圾箱什么的,你可以躲在后面方便。要是不趁机看几眼你的小屁股,我的心都会碎的,不过我会想办法的。好了,上车。”
“可是你说——”
“上车,否则我就再叫你乖乖女。”
她上了车,他把皮卡开到厕所门边,几乎是把门口挡住了。“现在,把手伸出来。”
“为什么?”
“快点。”
她很不情愿地伸出手,被他抓住。然后,她看到了针头,又想把手抽回来。
“别担心,就打一滴。我们不能让你有歪点子,对不对?也不能让你脑洞大开,把意念发射出去。反正逃不了这一出,何不省点事儿?”
她不再挣扎着抽回手了。顺其自然更轻松。针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他就放开她了:“好了,去吧。好好尿,快快回。就像老歌里唱的:沙漏里的沙沙沙快点回家。”
“没听说过这首歌。”
“不奇怪。你连《威尼斯商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都分不清。”
“你很坏。”
“我可以不坏。”他说。
她下了车,在皮卡车旁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
“艾布拉?”
她朝他看。
“别以为把自己锁在里面就没事儿了。你知道谁会为此付出代价,是不是?”他拍拍比利·弗里曼的大腿。
她知道。
她的头脑刚刚清醒了一点,现在又开始迷糊了。可怕的男人——东西——又挂上了那种笑容。这次不止是迷人,还透着点小聪明。什么事他都想到了。万无一失。她试着推推厕所的门,门就开了。至少,她不用在后头的杂草堆里尿尿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她走进去,关上门,小便。之后,她只是坐在马桶上,昏沉沉的脑袋垂在胸前。她想起自己不久前还在爱玛家的洗手间里愚蠢地以为万事大吉。她想,那到底是多久前的事呢?
我必须做点什么。
但她太瞌睡了。困死了。
(丹)
她攒起浑身的气力,把这声呼唤发送出去……但到底还是有气无力。乌鸦会容许她磨蹭多久?绝望的感觉令她无法招架,她问自己,心里还留存多少希望可以让她去反抗?她现在只想拉上裤子,走回皮卡车,好好睡一觉。但她还要试一把。
(丹!丹!帮帮我!)
等待奇迹发生。
然而,她等到的却是一声短促的喇叭声。皮卡车里的人传来的信息简洁明了: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