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西行|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第四部 世界之巅
第十八章 西行

1

关于那个周六,从波士顿到王冠旅馆的那一路没有给丹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在约翰·道尔顿的越野车里的四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沉默并不代表难受或彼此不爽,而是纯粹因为疲乏——需要想很多却又没太多要讨论的人自然会沉默。他记得最牢的是他们抵达此行目的地后的事情。

丹知道她在等,因为这段车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和她保持连通,他们已经习惯用那种方式沟通了——一半言语,一半画面。他们的车驶入旅馆时,她正坐在比利的老皮卡车后的保险杆上。她一看到他们就跳起来,挥起手来。那一时刻,刚刚散开的云雾里恰好漏进一线阳光,照在她身上。好像上帝出手,和她击掌庆贺。

露西喊出了声,但不是惊呼。她把安全带解开,还没等约翰把萨博本停稳就推开车门。五秒钟后,她总算把女儿抱在了怀里,亲吻她的头顶心——艾布拉的脸蛋埋在她胸口,她只能亲吻那个位置。现在,乍现的阳光将她俩都照亮了。

母女团聚,丹在心中说道。微笑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不属于他的脸。他都快想不起来上一次欢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2

露西和戴维想带艾布拉回新罕布什尔。丹没有意见,但既然他们会合了,六个人就该好好谈谈。还是扎着细马尾的胖男人当班,今天他没有看色情电影,换成笼中格斗赛了。能把二十四号房间重新租给他们,他也挺高兴,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在房间里过夜。比利开车去克朗威尔镇上买几个比萨。他们这就安定下来,丹和艾布拉轮流说,对其他人讲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事,再讲解之后要发生的状况。当然,如果万事如他们所愿的话。

“不行。”露西断然说道,“这太危险了。对你们两个都是。”

约翰惨淡一笑:“最危险的莫过于放任这些……这些东西。罗思说了,如果艾布拉不去找她,她就会反扑过来抓走艾布拉。”

“她有点,怎么说呢,铆上她了。”比利说着,挑中一块有腊香肠和蘑菇的比萨,“疯子常会这样。只需要看看《菲尔博士》,你就都明白了。”

露西不掩饰责备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儿:“你还挑衅她。这也太不要命了,但等他们安稳下来……”

没人打断她的话,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丹心想,也许她说到一半,自己都听得出来那是多么一厢情愿的幻想。

“妈妈,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艾布拉说,“她不会的。”

“艾布拉会很安全的。”丹说,“有一个轮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只能说那是个轮子。如果事态险峻——如果他们不按游戏规则出牌——艾布拉可以用轮子脱身。推动轮子,把她推出现场。她向我保证会那样做。”

“是的。”艾布拉说,“我保证。”

丹用心地看着她的眼睛:“而且说到做到,是吗?”

“是的。”艾布拉坚定地回答,尽管谁都听得出来,她是那么不情愿,“我不会食言。”

“还要考虑到那么多孩子。”约翰说,“我们永远也没法搞清楚真结族这些年来杀害了多少儿童。几百个吧,应该有。”

丹心想,如果他们真像艾布拉所说的那样长生不老,这个数字恐怕要翻几倍,说不定有上千人。“或是这么想:就算他们放过艾布拉,以后又会杀害多少孩子。”

“前提是这场风疹没把他们都干掉。”戴维想往好的地方想。他转向约翰,“你说过,很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他们想抓到我,就是因为他们认定我可以治愈他们的传染病。”艾布拉说,“切。”

“注意你的谈吐,小姐。”露西有口无心地说道。她抓起最后一块比萨,看了看,又扔回盒子里去。“我不在乎别的孩子。我在乎艾布拉。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无情、很恐怖,但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如果你见过导报上的那些照片,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艾布拉说,“我怎么忘也忘不掉。常常做梦都会看到。”

“要是那个疯女人还长着半拉脑子,她就该知道艾布拉不可能独自赴约。”戴维说,“她打算怎么去?飞到丹佛然后租辆车?十三岁的姑娘?”他看了看女儿,有点幽默地加了一句:“切!”

丹说:“因由云间小道上发生的事,她已经知道艾布拉有帮手。但她不知道,不止一个帮手有闪灵。”他朝艾布拉看,想获得她的确证。她点点头。“听我说,露西,戴维。我认为,我和艾布拉联手,可以了断这”——他想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汇,但只能想到一个——“这场灾难。但如果我们单打独斗……”他摇了摇头。

“而且。”艾布拉说,“你和爸爸其实不能阻止我。你们可以把我锁在房间里,但锁不住我的脑袋。”

露西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她,那是当妈的专门留给叛逆期女儿的表情。那总是对艾布拉有用,甚至是她火冒三丈的时候,但这时的艾布拉不吃这套。她镇定自若地迎接母亲的目光,眼神里的一丝悲伤又让露西的心一凉。

戴维拉住露西的手:“我认为这事只能这么办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沉默。到头来,还是艾布拉打破冰层:“如果没人要了,我就把最后这块比萨吃了。我都快饿死了。”

3

他们又把计划过了几遍,谈及两三处时,有人嗓门大起来,但总体来说,该讨论的都讨论了。只有一件事没说。他们离开时,比利不肯坐进约翰的萨博本。

“我也去。”他对丹说。

“比利,谢谢你想得到,但这不是好主意。”

“我的车,我做主。再说了,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想独自开车在周一下午之前赶到科罗拉多山区?别让人笑掉大牙了。你看起来就像木棍上的一坨屎。”

丹说:“最近好多人都说我精气神不好,但就数你说得活灵活现。”

比利没笑:“我可以帮你。我老了,但还没挂呢。”

“带上他。”艾布拉说,“他说得对。”

丹凝视她。

(你有什么想法吗艾布拉)

立刻得到回复。

(没有但感觉到了什么)

对丹来说那就足够了。他张开手臂,艾布拉紧紧拥抱他,脸蛋贴在他胸前。丹可以让这个拥抱再长久一点,但他还是及时松手,后退一步。

(快到的时候要让我知道丹舅舅我会来的)

(只能有一点点接触记住了)

她给出一个画面,没有言语:烟雾探测器需要更换电池时发出蜂鸣声。她记得一清二楚。

走向车子的时候,艾布拉对她爸爸说:“我们半途要停下来买一张问候卡。朱莉·克劳斯昨天下午踢足球时把手腕撞伤了。”

他冲着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说。

他轻轻地拉了一根小辫子:“你一直都可以,是不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艾芭嘟嘟。”

丹——从小到大伴着闪灵长大的男人——完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有时候,父母也需要被保护。

4

他们分道扬镳。约翰的越野车向东行,比利的皮卡向西行,由比利驾驶。丹说:“你开车真的没问题吗,比利?”

“你是说昨晚睡饱之后?宝贝儿,我可以一路开到加州。”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我等比萨出炉的时候,在镇上买了一本公路地图册。”

“所以……你那时候就拿定主意了。你知道我和艾布拉是怎么计划的。”

“唔……差不多吧。”

“要我开的话就直说,别客气。”丹说完没多久就睡着了,头靠在车窗上。不断下坠的梦境里尽是让人难受的画面。先是全景饭店的动物树篱,你不注意看的时候,它们就会动。接着是二一七房间的梅西夫人,现在戴上了一顶斜扣的高帽子。继续下坠,他又目睹了一遍云间小道上的激战。只不过,这一次他冲进温尼贝戈的时候发现艾布拉躺在地板上,喉咙被割开了,站在一旁的罗思手中的刀刃在滴血。罗思看到丹,下半张脸先是露出阴险的笑,下巴越来越低,嘴巴越来越大,露出里面一颗长长的獠牙泛着冷光。我早就跟她说过,这就是结局,但她听不进去,她说,孩子们就是不听话。

等他醒来时,只见云间的一条缝隙横贯天边。他们行驶在州际高速公路上,暮云垂天。

“我睡了多久?”

比利瞥了一眼手表:“蛮久的。感觉好点了?”

“嗯。”是也不是。他的头脑是清醒了,但肚子疼得要死。考虑到他这天清早在镜中看到的景象,他并不惊讶。“我们到哪儿了?”

“差不多再开一百五十英里左右就到辛辛那提了。刚刚去了两个加油站,你都在睡。你还打呼噜。”

丹坐直身子:“我们到俄亥俄州了?天啊!几点了?”

比利又瞥了一眼手表:“六点一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路上不堵车,也没下雨。我觉得有天使同行保佑我们。”

“好吧,我们去找一间汽车旅馆。你要睡觉,我要撒尿,憋了一天了。”

“可不是嘛。”

看到下一个显示加油、餐饮和住宿的指示牌后,比利驶出匝道,停在一家快餐店外。他去买汉堡包的时候,丹去上厕所。两人回到车里后,丹咬了一口巨无霸,就把汉堡包放回纸袋,又试探性地吸了两口咖啡奶昔,还好,他的胃似乎比较青睐奶昔。

比利面露惊异之色:“嘿,老弟,你得吃饭啊!你这是怎么了?”

“大概早餐不该吃比萨吧。”看到比利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丹又说,“奶昔挺好的。我就想喝点奶昔。比利,眼睛要看着路。我们要是被包成木乃伊送进急诊室,那就帮不到艾布拉啦。”

五分钟后,比利把车停在费尔菲尔德旅馆外面的天篷下的空车位里,旅馆大门上跳闪着“有空房”的霓虹灯。他熄了火,但没有下车:“老大,既然我舍命陪君子,你也该对我吐真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丹差点儿脱口而出:舍命陪君子是比利的主意,不是他主动提出的,但那么说就太不够意思了。他便说了原委。比利目瞪口呆地听着。

“基督耶稣都要吓一跳。”丹说完后,比利胡乱地应了一声。

“我要是记得没错。”丹说,“新约圣经里没有基督吓一跳的剧情。不过我猜他跳得起来,小时候总跳过吧。你想去办入住,还是我去?”

比利又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艾布拉知道吗?”

丹摇摇头。

“但她瞧一眼就会知道。”

“是可以,但她不会。她知道偷看是不对的,尤其是对那些你在意的人。她不会在父母做爱的时候去偷窥他们的意念。”

“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是的。有时候你会看到一点——不知不觉地——但你就会逃开。”

“丹尼,你会好起来吗?”

“暂时没事。”他想了想覆在他嘴唇、脸颊和额头上的那些迟滞的苍蝇,“还有时间。”

“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一次救一天。我们去拿钥匙吧。明天要起个大早呢。”

“你有艾布拉的消息吗?”

丹笑了:“她很好。”

至少目前是。

5

但她并不算太好。

她坐在书桌边,手里捧着读到一半的《修配工》,尽量不去看卧室的玻璃窗,唯恐看到有人正从外面盯着她看。她感觉到丹有点不对劲,也知道他不想让她知道。虽然这些年来她已经教会自己避开成年人的隐私,但这次真的想偷看一下。最终她好歹忍住了,因为两点:第一,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不管是什么问题,她现在都帮不上他;其次,他可能感知得到她潜入他的头脑偷看,这一点更有力地制止了偷看的冲动。因为那样会让他对她失望。

反正,也可能被他上锁了。她心想,他办得到。他很厉害的。

但还是不如她厉害……或是说得形象一点,她的闪灵更明亮。她可以破解他的意念密码箱,飞快地朝里面看一眼,但她觉得,那样做大概对他俩都很危险。这么想,没什么确凿的理由,只是直觉——就像她感觉到弗里曼先生跟丹同行会更好——但她相信那是真的。或许,那终究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她愿意如此期待。成功一旦在望,就像燕子穿空一样——又是莎士比亚的名句。

也别去看窗户。你敢!

不。绝对不看。打死也不看。结果她还是看了,看到了罗思在浪荡不羁的斜帽子下面露出狞笑。波浪扭曲的头发,瓷白惨淡的皮肤,疯狂的乌黑眼眸,饱满的红唇,一切只为凸显那颗暴突的利齿。獠牙。

你将在惨叫中死去,小贱货。

艾布拉闭起眼睛,拼命去想

(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她不在这里)

再睁开眼睛。窗户后面的狞笑嘴脸不见了。但也未必就没有。在那高耸入云的山间——在世界之巅——罗思也在念想着她。在等待。

6

旅馆附送自助式早餐。因为旅伴盯着他,丹勉强吃了些麦片和酸奶。比利好像放下心来了。趁他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丹慢吞吞地走到大堂的男厕所。一进去就反锁房门,跪在地板上,把刚刚塞下肚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尚未消化的麦片和酸奶浮在一层红色的泡沫里。

“没事儿吧?”丹回到大堂后,等在桌边的比利问道。

“没事儿。”丹说,“我们上路。”

7

比利的地图册上显示,从辛辛那提到丹佛大约还有一千两百英里的车程。赛威镇还要往西开七十五英里左右,沿途都是急转弯道的盘山路,两边都有陡降的斜坡。那个周日下午,丹开了一会儿车,但很快就乏了,又把方向盘交给了比利。之后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太阳已在西沉。他们已在爱荷华境内——已故的布拉德利·特雷弗的家乡。

(艾布拉?)

他之前担心距离越来越远,意念连通就会越来越难,或甚而无法连通,但她迅速回复了,和以往一样清晰。如果把她比作广播电台,起码是十万瓦特功率的吧。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脑敲键盘,大概是在做作业。他发现她把绒毛兔子霍比搁在膝头,这让他又好笑又悲伤。他们所做的事让人神经紧张,把她变回了年幼时期的艾布拉,至少在情绪方面。

他俩之间的通道敞开了,她感知到了他的闪念。

(别担心我我很好)

(好因为你要打个电话)

(好的没问题你没事吗)

(很好)

她明知他不好,但没多问,因为那才是他希望的。

(你弄到那个了吗)

她给出一个画面。

(还没有今天是周末商店都关门了)

又是一个画面,让他忍俊不禁。看似沃尔玛超市……但前门扯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艾布拉的超市。

(我们要的东西他们不卖我们要找别的东西代替)

(好吧那就)

(你知道对她说什么吗)

(知道)

(她会诱导你多说一会儿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别中她的圈套)

(我不会的)

(打完电话要联系我别让我担心)

当然,否则他会担心死的。

(我会的我爱你丹舅舅)

(也爱你)

他制造了一个吻。艾布拉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卡通红唇。他几乎感觉得到它们落在自己脸颊上。然后她就消失了。

比利瞪着他:“你刚刚在和她说话,是不是?”

“确实如此。比利,眼睛瞅着路。”

“好的,好的。你听上去真像我前妻。”

比利闪了闪灯,转入快车道,超过一辆庞大而缓慢的弗利特伍德箭步旅宿车。丹怔怔地打量那辆车,心想车里会是什么人,他们是否也透过暗色车窗朝外看?

“我们找地方过夜之前,我还想再开一百多英里。”比利说,“那样的话,我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小时的富裕时间,你可以忙自己的事,也来得及在你和艾布拉预定的大戏上演前进山。但我们得在天亮前就出发。”

“好的。你了解这场戏该怎么演吧?”

“我了解的是应该怎么演。”比利看了看他,“你最好希望他们别用望远镜,就算有也别想到用。你觉得我们会活着回来吗?跟我说实话。如果答案是不能,今晚停车后,我就要给自己点一道你从没见过的特大号牛排晚餐。信用卡的最后一张账单可以追到我的在世亲属,你猜怎么着?我没有一个活着的亲戚啦。除非你把我前妻算上,不过,就算我在她面前着火了,她也不肯撒一泡尿来救我。”

“我们会回来的。”丹的话听来有气无力。他太难受了,打不起精神。

“是吗?那好吧,反正我还是会点一份大餐。你怎样?”

“我认为我可以来份汤。只要清汤。”一想到吃油腻的——番茄浓汤,奶油蘑菇汤——他的胃就会抽搐。

“好吧。你干吗不再眯一会儿?”

丹知道自己睡不踏实,哪怕那么累,那么难受,他也只能眯了一会儿——在艾布拉应付恐怖老女人的幻象时,他无法睡沉。一路都睡得很浅,足以滋生更多梦境,先是全景饭店(今日特辑:在半夜自动升降的幽灵电梯),然后是他的外甥女。这次,艾布拉被电线绕住了脖颈,她的眼睛凸出来,用控诉的怨念瞪着他,眼神里的话不言自明: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说过你要救我的。可是你去哪儿了?

8

艾布拉拖拖拉拉的,该做的事都没做,结果发现她妈妈很快就要来催促她上床睡觉了。她不打算早上去学校,但不管怎么说,这仍是个大日子。也许,还会夜长梦多。

事情越拖越难办,亲爱的。

这是婆婆的信条之一。艾布拉望向窗口,希望能看到曾外祖母,而非罗思。那该多好啊。

“婆婆,我好害怕。”她说道。但深呼吸两次后,她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蓝铃露营地全景小屋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当艾布拉说她找罗思时,他问她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她回答。又问道——她希望那种明知故问的腔调足以惹恼对方:“你病了吗,先生?”

电话那头的男人(这次是马屁精斯利姆)没有回答,但她听到他对另一个人轻轻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罗思来了,依然搬出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孔。

“你好啊,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在路上。”艾布拉说。

“真的呀?亲爱的,太好了。那就是说,我回拨来电的话是看不到新罕布什尔区号的喽?”

“当然看得到。”艾布拉说,“我用的是手机。你需要跟上二十一世纪的节奏,老婊子。”

“你想干吗?”现在的语气比较粗暴了。

“想确认一下,你记得我们的游戏规则。”艾布拉说,“我会在明天下午五点到。我会坐一辆红色的老皮卡。”

“谁开车?”

“我家的亲戚,比利。”艾布拉说。

“他也参与了伏击吗?”

“他是和我和乌鸦在一起的人。别问了。你给我闭嘴,好好听着。”

“真粗鲁。”罗思假惺惺地说。

“他会把车停在停车场最里面,就在科罗拉多职业队赢球,小孩免费吃大餐的牌子旁边。”

“原来你上我们网站看过了呀。真细心。还是你亲戚去查的?他愿意担任你的司机可真够勇敢的。他是你妈妈那边的,还是你爸爸的?研究俗人家谱是我的业余爱好。我还会做家谱树呢。”

她会诱导你多说一点,丹早料到了,多么明智。

“‘你给我闭嘴,好好听着’这句话里你哪些子听不懂?你到底想不想玩?”

没有回音,只是等待,沉默。让人不寒而栗的沉默。

“从停车场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切:营地,小屋,还有山顶上的世界之巅。我们最好能看到你在上面,最好也不要看到你们真结族的其他人出现在任何地方。我们会面的时候,他们都得在公共大厅里乖乖待着。在大房间里,明白吗?要是他们不在我指定的地方,比利伯伯不会知道,但我可以。如果我发现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我们会掉头就走。”

“你的比利伯伯会待在他的皮卡车里?”

“不。我会待在车里,直到我们确定没问题了,我才会下车。然后,他回车上,我去见你。我不想让他靠近你。”

“那好吧,亲爱的。如你所愿。”

不,不会的。你在骗人。

但艾布拉也没说真话,那就算扯平了。

“亲爱的,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罗思乐呵呵地说道。

艾布拉差点要问是什么事,但又想到舅舅的提醒。真正的亲戚。一个问题,好的。那就会引发第二个问题……第三个……第四个。

“不让你问,自个儿憋死吧。”她说完就挂断。双手这才开始颤抖。接着,双腿、胳膊和肩膀都忍不住抖动起来。

“艾布拉?”是妈妈,在楼梯下喊了一声。她感觉到了。一点点,但她确实感觉到了。这是妈妈的直觉,还是闪灵?“宝贝儿,你还好吗?”

“很好,妈妈!准备上床啦!”

“十分钟,等下我们会上来和你道晚安。穿好睡衣。”

“我会的。”

要是他们知道我刚刚和谁在通话,那就糟了,艾布拉心想。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在卧室里,这栋房子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锁上了,他们相信这样一来她就安全无虞了。甚至她爸爸,在亲眼目睹真结族的所作所为后,也是这样相信的。

可是丹一清二楚。她闭上眼睛,联系到他。

9

丹和比利身在另一个旅馆的天篷下。还是没有艾布拉的消息。不妙。

“走吧,老大。”比利说,“我扶你进去吧——”

就在这时她来了。感谢上帝。

“一分钟就好,别讲话。”丹说完,听她讲。两分钟后,他转向比利,比利心想,他总算有笑容了,看起来又像丹·托伦斯了。

“是她吗?”

“是的。”

“什么情况?”

“艾布拉说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中。我们可以行动了。”

“没问到我?”

“只问了你是哪边家族的亲戚。听着,比利伯伯这步棋不太好,以你的岁数,不管是露西还是戴维的兄弟,都太大了。我们明天停车办事的时候,你得去买一副墨镜。大镜片的。再把棒球帽压到最低,别露出头发。”

“也许我该顺便买点‘男士专用’染发膏。”

“老臭屁,别糊弄我了。”

比利被逗乐了:“我们进去拿钥匙吧,再搞点吃的。你看起来好点了。好像可以吃点像样的食物了。”

“汤。”丹回答,“能活就好,不必勉强吃大餐。”

“汤。好的。”

他吃光了。很慢。他提醒自己,这可能是二十四小时之内的最后一次正餐,也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餐,所以勉强把食物都塞下去了。他们是在比利的房间里用餐的,总算吃完了之后,丹四肢摊开,躺倒在地毯上,略微减缓了肠胃的疼痛。

“这是唱哪出?”比利问,“瑜伽之类的狗屁么?”

“完全正确。我看瑜伽小熊卡通片的时候学会的。跟着我再做一遍。”

“老大,别担心,我懂了。你现在讲话越来越像凯西·金斯利了。”

“这说法太吓人了了。快跟着我做一遍。”

“艾布拉的意念会在丹佛时不时出没。如果他们有人监听,就会知道她在路上。她已经很近了。我们要早点到赛威镇——别五点了,就四点吧——然后直接走小路到露营地。他们没机会看到皮卡,除非他们在高速公路的下匝道安插了眼线。”

“我觉得他们不会。”丹想起互助会里的一句俗语:无论对人,对处所,对事情,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大多数听来像狗屁的世俗真理都这样,七分真,三分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掌控每一个细节。随机应变吧。”

“顺着那条小路往上一英里左右,有一个野餐区。在那年大雪封山之前,你和你妈妈去过几次。”比利停顿一下,“只有她和你吗?你爸爸从来没去过?”

“他在写作。在写一个剧本。你继续说。”

比利往下说。丹仔细聆听,然后点点头:“好的。你都清楚了。”

“现在你信了吧?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明天下午,你还能独自步行一英里吗?”

“我可以。”

但愿撑得下来。

10

幸好提早出发——凌晨四点,还没曙光的影子呢——丹·托伦斯和比利·弗里曼在清晨九点过后目睹了美景:朝阳照亮的云层蔓延在整个地平线上。一小时后,蓝灰色的云墙完全消融在起伏的山峦间,他们也到了科罗拉多州的马腾威尔小镇。那儿,在短小(且几无人气)的主街上,丹没找到他在寻找的东西,反而发现了更棒的选择:一家名叫儿童用品的儿童衣物店。半个街区外还有一间药妆店,左边是灰扑扑的当铺,右边是录影带租售店,橱窗玻璃上刷着清仓关店!所有存货打折处理!的广告语。他让比利去马腾威尔药妆杂货店买墨镜,自己走进了儿童用品店。

这地方缺乏生气,弥漫着一种郁郁寡欢的气氛。除了他,没有第二个顾客。大概是因为有斯特林或佛特摩根之类的大型连锁店,这种小店纵有商业头脑也只会日益萧条。快开学了,你只需开一会儿车就能买到更便宜的裤子和裙子,何苦在本地买小店货色?就算那些商品的产地是在墨西哥或哥斯达黎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从柜台后面走出一脸倦色的女人,留着一头大概一百年没换过的发型,朝丹露出无精打采的笑容。她问他有什么要帮忙的吗?丹说有。当他说出自己想要什么时,她的眼睛瞪大了。

“我知道这不太寻常。”丹说,“但这次就通融一下吧。我付现金。”

他买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远离高速公路收费站的那些不起眼的萧条小店里,现金总是很管用。

11

他们快到丹佛的时候,丹呼叫了艾布拉。他闭起眼睛,想象出他俩都已熟悉的那只巨轮。在安妮斯顿镇上,艾布拉也在同步幻想。这次容易多了。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低头凝视斯通家的后花园,斜坡向下通到萨科河,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艾布拉睁开她的眼睛,看到了落基山。

“哇哦,比利伯伯,好美啊,是不是?”

比利瞅了瞅坐在身边的男子。双腿交叉的方式显然不是丹的做派,更别说一只脚还在颠啊颠。血色重现在他的双颊,眼睛明亮起来,眼神清澈,那可是他们西行途中从没出现过的模样。

“确实很美,宝贝儿。”他说。

丹笑了笑,闭上眼睛。再睁开,健康的艾布拉带给他的好气色就渐渐消失了。比利眼看着这一幕,心想,就像玫瑰失去水分。

“怎么了?”

“哔哔。”丹回答,又笑了笑,但这次的笑容太虚弱了,“就像烟雾探测器需要换电池时的蜂鸣声。”

“你觉得他们听得到吗?”

“我当然是如此希望。”丹说。

12

幸运符查理跑过来的时候,罗思正在陆巡舰外来回踱步。真结族人在清早吸过魂气了,存货只剩了一罐,别的都吸光了,再加上罗思前两天独自吸过的那些,她已是兴奋难耐,根本坐不定。

“什么事?”她问,“跟我说点好消息。”

“我逮到她了,这算好消息吗?”查理也很亢奋,抓着罗思的手臂,把她抱起来转圈,罗思的长发都飞起来了,“我逮到她的迹象了!就几秒钟,但确定无疑是她!”

“你看到她伯伯了吗?”

“没有,她透过挡风玻璃在看大山。她说好美——”

“当然很美。”罗思说着,露出一丝狞笑,“查理,难道你不同意吗?”

“——他说是很美。他们来了。罗思!他们真的来了!”

“她知道你在偷听吗?”

他松开手,攒起眉头:“我不能确定……弗里克爷爷大概可以……”

“就说你的想法好了。”

“大概没发现我。”

“我觉得挺好了。去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让你集中心神,免除干扰。坐下来,好好听。如果——当你再次截获她意念的时候,要立刻让我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得到她的行踪。如果你需要更多魂气,但说无妨。我还存了一点。”

“不,不用了,我很好。我会使劲听的!”幸运符查理露出几近狂野的笑容,一溜烟地跑了。罗思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但她也无所谓。只要他在听,就好。

13

中午时分,丹和比利到了熨斗山脚下。离得更近去看落基山脉,丹不禁想起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些浪荡年月。相应地,他又想起一些诗歌,有一首写的是:哪怕你流离多年,最终都要心神俱伤地面对自己,在一间旅馆房间里,灯泡光秃秃地悬在头顶,桌上搁着左轮手枪。

还有时间,所以,他们下了公路,开进了博尔德。比利饿了。丹不饿……但他好奇。比利把皮卡停在快餐店外的停车场里,但当他问丹要给他买什么时,丹只是摇摇头。

“确定?还有一段长路等着你呢。”

“等事情了结了,我再吃。”

“唔……”

比利走进赛百味,买了水牛城鸡肉潜水艇。丹呼叫艾布拉。推动轮子。

哔哔。

比利出来时,丹看到足有一英尺长的三明治,点点头:“过会儿再吃。等我们进博尔德了,我想去看点东西。”

五分钟后,他们就到了阿拉帕霍街。距离破破烂烂的咖啡酒吧街区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他让比利靠边停车:“慢慢啃你的鸡肉三明治吧。我不用太久的。”

丹下了皮卡,站在地面开裂的人行道上,看着一栋快倒塌的三层小楼,挂在窗边的标牌上写着:小套房,超值学生优惠价。草坪上寸草不生,从人行道的裂缝里长出来的野草反倒很旺盛。他曾怀疑这地方早就没了,也曾想象阿拉帕霍街现在变成高级公寓所在地,住户大都是游手好闲的富人,去星巴克喝拿铁,一天查看六七次脸书,发起推特来像疯子一样停不了手。但它就在这里,甚至——根据他的印象——和往昔别无二致。

比利走到他身边,一手握着三明治:“丹尼,我们还有七十五英里要走。最好就此和过去告别。”

“你说得对。”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盯着那栋绿漆斑驳的小楼。曾经有个男孩住在这里,现在啃着一英尺长三明治的比利·弗里曼所立之处的马路牙子他曾坐过。那个小男孩曾经等待去全景饭店面试工作的父亲归家。那个小男孩有过一只木板做的小飞机,但机翼折断了。没关系,爸爸回家后会用胶带和胶水修好的,然后和他一起玩飞机。爸爸很吓人,但小男孩还是那么爱他。

丹说:“我们上山住进全景饭店前,我和爸爸妈妈在这里住过一阵子。挺破的,是不是?”

比利耸耸肩:“我见过更破的。”

在四处云游浪荡的年月里,丹也见过不少。比方说,威明顿的蒂尼的公寓。

他指向左边:“往那边走,有好几间酒吧。有一家叫破鼓。现在看来,城区改建的项目不包括镇子的这部分,所以破鼓可能还在那儿。爸爸和我走路经过时,他总会停下来,朝玻璃窗里看一眼,我可以感受到,他是有多想进去解解渴。他那么想喝,搞得我也想喝。我喝了好多年,就为了遏制那种渴望,但根本没用。甚至在那时候,我爸爸已经明白了。”

“但你爱他。”

“我爱。”目光依然徘徊在那栋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公寓楼。是挺破的,但丹忍不住去想,如果他们一直住在这里,他们的生活该有多么不同。如果他们不曾被全景饭店诱捕,那该多好。“他有时好,有时坏,但我都爱。上帝帮助我,我想我依然是爱他的。”

“你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比利说,“爱自己的亲人,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否则你还能怎么办?走吧,丹。我们如果还要行动,就必须马上动身。”

半小时后,博尔德被他们抛在了身后,他们沿着蜿蜒的盘山路,进入落基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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