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丹·托伦斯睁开眼睛。阳光穿透眼帘,射入他疼痛不已的脑袋,好像非让他的大脑着火不可。终结以往宿醉的一次宿醉。身边传来很响的鼾声,又恶心又烦人,只有酒醉的女人睡得昏天黑地时才会有这种动静。丹扭头一看,有个女人四仰八叉地仰躺在他身边。好像是认识的,有点脸熟。黑头发四散开来,好像给她加冕了一个光环。穿着一件大号的亚特兰大勇士队T恤。
这不是真的。我不在这里。我在科罗拉多,我在世界之巅,我必须终止这一幕。
女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瞪着他。“天啊,我的头好痛。”她说,“给我拿些白粉来,爹地。就在起居室里。”
他惊奇地看着她,怒火越烧越旺。这怒火凭空而起,但不是总这样吗?愤怒有愤怒的道理,谜中之谜。“白粉?谁买的?”
她咧嘴一笑,露出的嘴里只有一颗变了颜色的牙。于是,他知道她是谁了。“你买的呀,爹地。去拿来吧。等我的脑袋清醒了,再让你好好操到爽。”
不知怎么的,他又回到了威明顿这间破破烂烂的脏房子里,浑身赤裸,躺在高帽罗思身边。
“你干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把头往后一仰,放声大笑:“怎么,你不喜欢这地方吗?你应该很喜欢呀,我是按照你脑瓜里的记忆摆放家具的。浑蛋,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去把那该死的白粉拿来。”
“艾布拉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罗思漠不关心地说道,“她太担心你了,以至于放松了警惕,我就把她从喉咙到肚子撕开了。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把她的魂气吸光,但也吸了不——”
世界变成了红色。丹用双手掐住她的喉咙,死死不放手。他的意识里闪过一种想法:一文不值的贱人,现在轮到你吃我的药,贱人,现在轮到你吃我的药,贱人,你要全部吃光。
2
这个有魂气的男人是挺强大,但和那女孩没法比。他双腿分开,脑袋低垂,双肩高耸,握紧的拳头举起来了——他那样站着,分明就是每个男人在气得发疯、想要杀人时的模样。男人好怒,所以更容易被摆平。
现在,很难跟进他的想法了,因为都浸在了红通通的血色里。那倒没关系,挺好的,那个女孩就在罗思想要她待着的地方。在震惊后的惶恐中,艾布拉跟着他退回巨轮的轴心。不过,她也惊惶不了多久了;小贱货摇身一变,已成了被掐得半死的女孩。很快就会再升一级,成为死掉的女孩,害人作法反自毙。
(丹舅舅不不住手不是她)
是我,罗思心里念着,用上了浑身解数。獠牙从她嘴里伸出来,刺穿了她的下唇。鲜血哗哗地从下巴流淌到她的前胸。她一点儿没感觉痛,也丝毫没感受到山间清风吹动了她乌云般的密发。就是我。你是我的爹地,我的酒吧甜心爹地。我让你掏空了钱包,买了一堆该死的白粉。现在已是大清早,我要吃我的药。这就是你在醉醺醺的威明顿臭婊子身边醒来后想干的事,要不是因为你没种,还有她那个没用的兔崽子,你早这么干了。你父亲知道怎么对付愚蠢的、不顺从的女人,他的父亲也知道。有时候呀,女人只需要吃点药。她要——
迫近的马达声咆哮而来。和嘴唇的疼痛、唇间的血腥味一样,那是不重要的小事。那个女孩快没气了,抽搐着。接着,一个念头在她头脑中如晴天霹雳般炸裂,受伤的声音在怒吼:
(我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罗思还在尽力抵挡那声怒吼,比利·弗里曼的皮卡就冲向了观景台的基座,震得她一下子跌倒在地。她的帽子飞了出去。
3
不是威明顿的小公寓,而是他很久以前在全景饭店的小卧室——巨轮的轴心。不是蒂尼——在那间公寓醒来时睡在他身边的年轻女人——也不是罗思。
是艾布拉。他的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她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要变成罗思了,因为罗思又想钻进他脑袋里,用她的暴怒滋养他的暴怒。但接着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见了。可是她还会回来。
艾布拉剧烈地咳嗽,瞪着他看。他以为她会大惊失色,但对一个刚刚险些被掐死的女孩来说,她镇定得吓人。
(唉……我们早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我不是我爸爸!”丹对着她大喊,“我不是我爸爸!”
“大概这是好事。”艾布拉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你的脾气可真够火爆的,丹舅舅。我想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我差一点就把你杀了。”丹说,“够了。你该走了,回新罕布什尔去,马上就走。”
她摇了摇头:“我会的——就一会儿,不会很久的——但眼下你还需要我。”
“艾布拉,这是命令。”
她抱着胳膊站在仙人掌图案的地毯上。
“啊!天呀!”他伸手抓着脑袋,“你可真难缠。”
她抓住他的手:“我们要一起了结这件事。来吧。我们离开这间屋子。反正,我也不喜欢待在这儿。”
他们的十指交叉起来,他儿时住过的这间屋子凭空消失了。
4
丹也有时间遥望一眼,在支撑着世界之巅观景高台的那几根粗壮的立柱那儿,比利的皮卡笔直撞向一根柱子,车盖拱出了几道褶子,撞毁的散热器喷着热气。他看到扮作艾布拉的人偶半挂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一条塑料胳膊神气活现地斜扭到身后。他看到比利正连推带踹地想打开走了形的驾驶座车门。鲜血流淌在这个老男人的半边脸庞。
有什么东西箍紧了他的头脑。强有力的手腕拧转着,一心想要折断他的脖子。接着,艾布拉的手也上来了,把罗思的手硬生生地掰开。她抬起头:“没种的老婊子,你就这么点本事吗?”
罗思站在高台的栏杆边俯瞰着,重新整了整丑陋的高帽子,把它扶到正确的角度:“你喜欢舅舅把你掐得半死吧?现在对他有何感想?”
“是你在掐,不是他。”
罗思狞笑起来,滴血的嘴张开了:“亲爱的,真的不是我。我只是重新利用了一下他脑瓜里的旧货。你应该知道的呀,你俩一个样。”
她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丹心想,但是为什么?以免我们注意到什么?
有个绿色的小棚屋——也许是室外公厕,也许是个库房。
(你能)
他无需完整讲出自己的想法。艾布拉立刻转向棚屋,用力地看。挂锁咔嚓一响,断了,落在草丛里。门开了。棚屋里只有几件工具和一台老割草机,空无一人。丹觉得自己感觉到那里有微妙的动静,但如此看来,想必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他俩再抬头,发现罗思不见了。她退到栏杆后面去了。
比利总算推开了皮卡车门。他下了车,脚步蹒跚,努力地想要保持平衡。“丹尼?你还好吗?”接着又问,“那是艾布拉吗?天啊,几乎都看不到她了。”
“听我说,比利。你能走到小屋来吗?”
“我觉得行。那儿的人怎么样了?”
“都死了。我觉得你最好马上走。”
比利没有多嘴,当即走下斜坡,像个醉汉一样东倒西歪。丹指着通向高台的步阶,挑高眉毛,无声地提问。艾布拉摇摇头。
(那就中了她的圈套了)
再把丹的目光引向世界之巅,罗思的大礼帽露出了顶端的边缘。这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放工具的小棚屋,既然丹亲眼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因而也就不再惦记了。
(丹我得回去一次就一下子我必须换换)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栽满向日葵的花田里,所有的花同时盛放。她得回去照顾一下肉身,换口气,那是好事。非常好。
(去吧)
(我马上回来)
(去吧艾布拉我没事儿)
要是运气好,她回来的时候,这事儿就结束了。
5
安妮斯顿。约翰·道尔顿和斯通夫妇看着艾布拉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艾布拉!”露西喊起来,“完事儿了?”
“快了。”
“你脖子上怎么了?是淤青吗?”
“妈妈,待在屋子里!我必须回去。丹需要我。”
她伸手去摸霍比,但还没抓到老朋友,她的眼睛又闭上了,身子一动不动。
6
越过栏杆,罗思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看到艾布拉消失了。小贱货只能在这边待这么久,然后不得不回去稍事休息。她在蓝铃露营地现身,和那天在超市里跳现出来本质一样,但这次表现得更强大。为什么?因为那个男人在帮她。援助她。只要他死了,女孩回来的时候——
罗思对着他喊道:“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丹尼,趁早快跑吧。别逼我惩罚你。”
7
安静的萨丽全神贯注于世界之巅上的动静——既用双耳聆听,也用她确实有限的智力去领会——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小棚屋里不只是她一个人了。是气味——一丝腐烂的味道最终让她警醒过来。不是垃圾,没有垃圾。她不敢转身,因为门是敞开的了,外面的人可能会发现她。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镰刀。
萨丽听到罗思对那个男人说,趁早快跑,还能留一条性命。就在那个节骨眼,小棚屋的门又甩动起来,没人推没人拉,它自动关上了。
“别逼我惩罚你!”罗思喊道。暗号出现,她就该立刻冲出去,把刀刃插进小贱货的脖子,谁叫她惹来这么多祸!但女孩已经消失了,那就必须杀掉那个男人。可是,她刚想动身,一只冰冷的手就悄然无声地滑上她攥紧镰刀的那只手。滑上来,把她的手抓得死死的。
她转身去看——现在没理由不动弹了,门已经关了——老木板门的缝隙间漏进来几丝昏暗的光线,她看到的物事让她放声尖叫,从一贯沉静的嗓子眼里爆发出来。在她聚精会神的时候,有一具死尸来到了棚屋。他在笑,凶残的脸孔活像一只烂透的鳄梨流淌着绿中泛白的黏液。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那身西服上的陈年霉斑星星点点……但粘在他肩头的彩色纸屑倒是很光亮,一尘不染似的。
“多棒的舞会啊,是不是?”他说着,露出狰狞的微笑,嘴巴裂开了。
她又惊叫一声,把镰刀对准他的左太阳穴挥过去。弧形的刀刃扎得很深,卡在那儿,但不见血流。
“给我们一个吻吧,亲爱的。”贺拉斯·德文特说。从他开裂的唇间扭动出半截白花花的舌头,“我都好久没和女人亲热啦。”
他那泛着烂脓光泽、不成形的嘴唇落在萨丽的嘴上,与此同时,他的双手箍紧了她的喉咙。
8
罗思看到棚屋的门砰然关闭,听到了惨叫,立刻明白自己真的孤立无援了。很快,也许几秒之内,那个女孩就会回来,那就是二对一了。她不能允许那种事发生。
她低头看着那个男人,召聚浑身上下被魂气鼓舞的异能。
(自己掐自己吧就现在)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朝着脖子而去,但动作很慢。他在抵抗她,而且略有成效,这简直像在她的怒火上浇油。她原本期待和贱女孩鏖战一场,但现在的对手是个成年的俗人。她完全可以把他所剩无几的魂气一举抹除。
反正,她还是赢家。
他的双手抬到胸口了……肩膀了……终于掐到了脖子。两只手在剧烈颤动——她听得到他喘着粗气,使出浑身解数在压制自己的手。她也全力以赴,再用一点劲儿,那双手一紧,扣住了他的气管。
(这就对了你真是个爱管闲事的浑蛋用力捏用力捏爆)
她被击中了。不是拳头,而是一股风,像是压缩罐里喷出来的一股气。她转身一看,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一星微光,闪了又灭了。不出三秒,但已足以让她分神。她回过身往栏杆下一看,女孩已经回来了。
这次不是一股风,而是一双手了,感觉上又很小又很大。两只手抵在她的腰窝上,用力推。小贱货和她的朋友齐心合力,那正是罗思最不想要的场面。她的胃里翻涌出一丝恐惧的味道。她竭力控制,不让自己靠近栏杆,但她做不到。她用尽力气,却只是勉强抵抗。失去了真结族的援助,她觉得自己没法撑很久。根本抵挡不了。
要不是那阵风……那不是他干的,她也没回来……
一只手离开了她的腰窝,啪地一下,扇掉了她的高帽子。罗思顿觉尊严扫地,愤怒地咆哮起来——没人可以碰她的帽子,谁也不行!一时间,她又生出一些气力,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离开栏杆,朝观景台的中央退去。这时,那两只手又回到她的腰际,再把她往前推。
她低头去看。男人紧闭双眼,集中念力,脖颈上的青筋暴突,汗流如注。那女孩却不同,双眼圆睁,眼神残忍之极。她无所畏惧地瞪着罗思。而且,她在笑。
罗思用尽力气把自己往后推,但顶在她后面的仿佛是堵石墙,无情地把她往前推的一面墙,直到她的肚子紧紧压在栏杆上。她听到它逐渐开裂的噼啪声。
在那个瞬间,她想到可以和她谈谈条件。告诉那个女孩,她们可以联手合作,创建新的真结族。那样一来,艾布拉·斯通就不会在二〇七〇或二〇八〇年死去,而是活个千年不老。甚至两千年。但那样有用吗?
有哪个青春少女明白永生不朽的真谛?
所以,她放弃了谈判或求饶,索性不管不顾地对坡下的他们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你们都去死吧!”
女孩让那可怖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哦,不是的。”她说,“去死的是你。”
这次没有开裂的噼啪声了;这次是枪响般的爆裂声,然后,高帽罗思坠落下来。
9
她的头先着地,立刻开始变身,时隐时现。粉碎的颈骨上,脑袋扭成怪异的角度(丹想,和她的帽子一样),简直不像是她的脑袋。丹拉着艾布拉的手——在他手里的那只手也在明灭闪烁,因为她也在后花园的台阶上和世界之巅之间来回变身——他俩一起看着她。
“痛吗?”艾布拉问即将死去的女人,“但愿如此。我真希望你活活痛死。”
罗思的嘴角一扬,露出冷笑。人类的牙齿都不见了,此刻她口中只剩下那颗变了颜色的獠牙。牙齿上方的那双眼睛像蓝宝石一样飘浮着,还有生机。再然后,她就不见了。
艾布拉转向丹。她仍在笑,但已没有愤怒或无情的笑意。
(我担心你我怕她把你)
(她差一点就得逞了但有别人帮忙)
他指向栏杆断裂之处,折断的木头直指天空。艾布拉看了看,又看了看丹,不明白。他只能摇摇头。
现在轮到她指了,但不是向上,而是向下。
(曾经有个魔术师,也有一顶这样的帽子,他叫精彩神秘人)
(结果你把勺子都吊在天花板下了)
她点点头,但没有抬头和他对视。她仍在打量那顶帽子。
(你得把它彻底除掉)
(怎么)
(烧掉弗里曼先生说他戒烟了但他还会偷着抽我都闻得出皮卡车里的烟味他肯定有火柴)
“你必须毁掉它。”她说,“好吗?你保证?”
“好的。”
(我爱你丹舅舅)
(我也爱你)
她抱住他。他也把她环抱起来。就在拥抱中,她的身体变成了雨丝。然后成了雾气。再然后就消失了。
10
新罕布什尔州安妮斯顿小镇斯通家后院的台阶上,在即将暗沉入夜的沉沉暮色中,有个女孩坐了起来,站起身,轻微摇摆了一下,眼看着要昏倒。但她不可能昏倒在地,因为她的父母立刻冲到了她身边。他们合力把她抬进了屋。
“我还好。”艾布拉说,“你们可以把我放下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戴维·斯通紧挨着她,只要她膝盖一弯,他就能及时抱住她,但艾布拉稳稳地站在厨房里。
“丹怎么样?”约翰问。
“他很好。弗里曼先生撞坏了他的车——他只能那么做——还被割伤了。”她用手遮在他的半边脸,比划了一下,“但我认为没大碍。”
“他们呢?真结族呢?”
艾布拉对着空洞的掌心,吹了一下。
“没了。”又说,“有什么吃的吗?我真的好饿。”
11
对丹来说,“还好”这个说法有点言过其实。他走向比利的皮卡,在敞开的驾驶座里坐下,缓了口气。呼吸通畅了,他的神志也回来了。
我们是来度假的。他决定这么说,我想回博尔德看看,因为我小时候在那儿住过。然后我们就开车上山,想在世界之巅看看风景,但露营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的兴致上来了,和比利打赌说我可以把他的皮卡直接开到坡顶的观景台。我开得太快了,车子失控了,撞上了一根柱子。真的非常抱歉。该死的蠢柱子。
他会被罚很大一笔钱,但往好处想,就算让他测试酒精浓度,他这次也会安然通过。
丹朝仪表板储物盒里看,发现了一罐打火机补充油。没找到打火机——应该是在比利的裤兜里——但确实有两盒用了一半的火柴。他走到帽子边上,把油全洒在上面,浸湿了帽子。他再蹲下身,擦着火柴,把火苗凑近向上翻卷的帽檐。没用多久,帽子就变形了,但他走到上风口,一直等到它烧成灰烬。
味道难闻死了。恶臭。
当他抬起头,就看到比利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来,不停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他们一起把火踩灭,确保不留一星火花,以免引发森林大火。他们一边踩,丹一边告诉比利,等科罗拉多州的警察到这里,他们就按照他编好的说辞解释这一切。
“我得花钱把那玩意儿修好,肯定不是个小数目。还好我现在有点儿积蓄。”
比利不屑地哼了一声:“谁会追着你索赔?真结族只剩了一堆衣服,屁都没留下。我看过了。”
“可惜啊。”丹说,“世界之巅是属于伟大的科罗拉多州政府的。”
“噢!”比利说,“那也不公平,你明明是帮科罗拉多州,乃至整个世界除了一害啊。艾布拉呢?”
“回家了。”
“好。那就完事儿了?彻底了结了?”
丹点点头。
比利盯着罗思的高帽子的灰烬看:“烧得真他妈够快的。简直像是电影里的特效。”
“我猜想,那帽子很古老。”很有魔力,他想到但没说出口,黑魔法之类的。
丹走回皮卡车,坐进驾驶室,对着后视镜检视自己的脸。
“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吗?”比利问,“以前我老妈逮到我对镜自揽的时候老这么说。”
“没有。”丹说着,脸上绽出了笑容。纵是疲惫,但发自内心。“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们报警吧,跟他们说我们出了车祸。”比利说,“一般来讲,我不喜欢招惹条子,但眼下我不介意多几个伴儿。这鬼地方让我汗毛凛凛的。”他狡黠地看了看丹,“鬼怪横行,是不是?所以他们才选中这个地方。”
原因正是如此,毫无疑问。但你不需要成为埃比尼泽·斯克鲁奇[52]就能知道:鬼灵也分好人、坏人。他俩下了坡,走向全景小屋的时候,丹停下来回望世界之巅。看到一个男人倚在破损的栏杆边时,他并不是太惊奇。那人扬起手,但透过他的手掌,能看到背后的波尼峰。就像丹从小到大都记得的那样,他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丹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俩道晚安的方式。
该上床啦,道克。好好睡。要是梦到一条龙,早上再跟我说。
丹知道自己会哭的,但现在不要。还不到时候。他抬起自己的手,贴近嘴唇,回给那人一个飞吻。
他又呆呆看了一会儿父亲的残影。接着跟上比利,继续往下走。等他们回到了停车场,他再回头去望。
世界之巅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