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花了四个月把《罗阿诺克的秘密》写出来,她忠实的磁带录音机永远放在手边。有一次我问她,写托马斯先生的书是不是像画画。她想了想,说,其实更像是按数字填色,你只需要按照指示一点一点上色,得到的东西按理说就“可以装框上墙了”。
她雇了个助手,这样她就可以差不多全身心扑在写作上了。从2009年冬天到2010年,陪我去学校几乎是她仅有的外出时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走出门,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有一次,在她陪我步行去学校的路上,她说她付不起雇助手的钱,但更不能不雇助手。芭芭拉·米恩斯刚从瓦萨学院的英语系毕业,愿意在经纪公司打杂,用低到地下室的薪水换取工作经验。事实上,她相当能干,帮了老妈很大的忙。我喜欢她绿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非常漂亮。
老妈写作,老妈重写,那几个月老妈除了罗阿诺克传奇系列几乎什么都不读,想让自己沉浸在雷吉斯·托马斯的风格里。她听我在磁带上的口述,她倒带,她快进,她在图上填色。一天晚上,第二瓶葡萄酒喝完一大半,我听见她对利兹说,要是她再写一个有“坚实挺拔的乳房和玫瑰红的奶头”这种表述的句子,她就肯定会发疯。她还必须想办法搪塞业内人士打来的电话(有一次是《纽约邮报》的第六版打来的),人们都想知道托马斯最后一部小说的情况,因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苏·格拉夫顿去世时,留下字母悬疑系列的最后一本没写,听到她的死讯时,老妈手忙脚乱写作的记忆顿时涌入我的脑海,而且异常鲜明。)老妈说她厌恶撒谎。
“哎呀,但你真的很擅长写这种句子。”我记得利兹这么说,结果得到了老妈的一个冰冷眼神。两人的关系走到最后一年,这个眼神变得越来越常见。
她也骗了雷吉斯的编辑。她告诉这位编辑,在雷吉斯去世前不久,他命令她暂时扣下《罗阿诺克的秘密》的底稿,在2010年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当然,老妈除外)读到,“以积蓄读者的兴趣”。利兹说这个借口有点牵强,但老妈说足够瞒过去了,反正菲奥娜也没编过他的书。老妈指的是菲奥娜·亚伯勒,她为托马斯先生的出版商双日出版社工作。“她唯一的职责就是每次收到新稿件后写信给雷吉斯,称赞他这次更上了一层楼。”
终于交稿后的一个星期,老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冲着每个人大吼大叫(我没有被排除在老妈的吼叫对象之外),等待着菲奥娜打电话来说这本书不是雷吉斯写的,文风和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蒂亚,我认为写书的人是你。还好最后一切顺利。菲奥娜可能从没起过疑心,也可能她根本不在乎。小说于2010年上市,书评人就更不可能起疑心了。
《出版人周刊》:“托马斯把最好的留在了最后!”
《科克斯书评》:“喜欢又甜又虐的历史小说的读者将再次置身于胸衣荡漾的花海之中。”
德怀特·格拉纳在《纽约时报》上称:“这拖沓笨拙、没滋没味的文风是典型的托马斯手笔,大致等同于你走进一家可疑的苍蝇馆子,从自助餐台前取了堆满餐盘的垃圾食品。”
老妈不在乎书评人怎么看,只在乎丰厚的预付款和罗阿诺克传奇系列前九本的重印版税。她没完没了地抱怨说整本书都是她写的,她却只拿到了百分之十五的稿酬。不过她把这本书题献给自己,算是小小地报复了一下。“因为我有这个资格。”她说。
“这我就说不准了,”利兹说,“仔细想来,小蒂,你只是代笔的秘书。也许你该题献给杰米才对。”
利兹得到的是老妈的另一个冰冷眼神,但我觉得利兹说得对。然而,再往深处想一层,我也只是个代笔秘书而已。书依然是托马斯先生写的,无论死活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