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放学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他。校门口有很多父母在等孩子,星期五总是这样,多半是因为他们要去其他地方过周末。他们看不见塞里奥特,但肯定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因为他们都远远地绕开他站立的地方。没人用婴儿车推着孩子经过,但要是有,我知道婴儿看一眼人行道上的那个空位,就会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
我拐回学校里,盯着教师办公室门口的海报,思考该怎么办。我猜我必须和他谈谈,搞清楚他想干什么,于是我决定立刻就去找他,趁着周围还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我不认为他能伤害我,但我不敢确定。
我先去了趟厕所,因为我突然感觉非要撒尿不可,可是等我站在小便器前,却连一滴尿都挤不出来。于是我走了出去,没有把书包背在肩上,而是抓着带子拎在手里。死人从没触碰过我,一次都没有过,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触碰我,但要是塞里奥特企图碰我,或者来抓我,我就要让他尝尝一整包书本的厉害。
但他消失了。
一个星期过去,然后两个星期。我放松下来,以为他的保质期总算过去了。
我参加了基督教青年会的少年游泳队,5月末的一个星期六,我们计划做最后的训练,为下周末即将在布鲁克林举办的一项赛事做准备。老妈给了我十美元,让我在训练结束后自己买东西吃,还叮嘱我(她一向如此)要锁好储物柜,以防被人偷走钱或手表(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偷一块破烂天美时)。我问她来不来看我比赛,她从正在审的底稿上抬起头,说:“我第四次回答你,杰米,我会来看的,已经记在我的日程表上了。”
这是我第二次(也许第三次)问她,但我没有说,只是亲了一口她的脸。我顺着走廊走向电梯,电梯门打开后,我发现塞里奥特站在里面,用他完整的一只眼睛和变形的另一只眼睛盯着我。他的衬衫上别着一张纸,纸上是他的遗言。纸上永远是他的遗言,洒在上面的血迹也永远新鲜。
“你老妈得癌症了,冠军,抽烟抽的。她过六个月就会死。”
我站在那儿无法动弹,嘴巴大张着。
电梯门徐徐关闭。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声音,是怪叫还是呻吟,我说不上来。我向后靠在墙上,免得一头栽倒。
他们必须说实话,我心想,老妈会死的。
等我的头脑清醒过来之后,我有了个更好的想法。我抓着它不放,就像快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小块烂木头。也许死人只有在你提问的时候才必须说实话,其他的时候,也许他们可以胡说八道。
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不想去游泳了,但要是我不去,教练肯定会打电话问老妈我去哪儿了。当她问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告诉她呢?说我担心锤神会在走廊里等我?或者在基督教青年会的大堂里?或者(这是最恐怖的)在淋浴室里,赤条条的孩子们忙着洗掉身上的消毒水,对他的存在浑然不觉?
我要不要对她说她得了该死的癌症?
于是我去游泳了,你肯定能猜到,我游得一塌糊涂。教练命令我清醒一点,我不得不掐住腋下的软肉,免得自己哭出来。我必须使劲掐才行。
等我回到家,老妈还沉浸在底稿的世界里。自从利兹离开后,我就没见过她抽烟,但我知道她会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喝酒(和作者或某几位编辑在一起的时候),于是我亲她的时候使劲闻了一下,还好除了香水我什么都没闻到。不过我闻到的也有可能是面霜的味道,因为那天是星期六。总之是女人的什么化妆品。
“你感冒了吗,杰米?游完泳好好擦干了吧?”
“当然。老妈,你已经不抽烟了,对吧?”
“没错,”她放下底稿,伸个懒腰,“对,利兹走后我连一根都没抽过。”
你把她一脚踢出去以后,我心想。
“你最近去看过医生吗?做过体检吗?”
她好奇地看着我。“你想问什么?你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
“唉,”我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老妈。要是你出了事情,我又不可能去和哈利舅舅住在一起,对吧?”
听我这么说,她做个鬼脸,笑着搂住我。“我没事,小子。两个月前我才做过年度体检,完美过关。”
她看上去也一切正常。就像老话说的,她气色好极了。就我见到的情况而言,她没有继续掉体重,也没有咳得撕心裂肺。当然了,肿瘤未必总是长在喉咙或肺里,这个我知道。
“嗯……那就好。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现在去给你老妈倒杯咖啡,让我继续审这个稿子吧。”
“写得好吗?”
“说起来,还真的挺好。”
“比托马斯先生的罗阿诺克传奇系列还要好?”
“好得多,可惜不是商业上的那种好。”
“我能喝杯咖啡吗?”
她叹了口气。“半杯。好了,让我看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