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上州际公路之后，利兹又给自己来了一口特调配方。我想说她开始让我害怕了，但又觉得很久之前我就在怕她了。

“想知道咱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我和你，福尔摩斯和华生，再次踏上冒险旅程？”

我可不会用冒险来形容这一趟旅程，但我没有说话。

“看你的表情我就明白你不想知道。没关系，说来话长，而且也不好玩，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一个孩子说他们长大了会想当流浪汉，或者大学校长，或者腐败的警察，或者在韦斯特切斯特县收垃圾——这就是我姐夫最近在干的事情。”

她哈哈一笑，尽管我不知道收垃圾有什么好笑的。

“有件事你也许会感兴趣，我从A点到B点送了很多毒品，收到了酬劳，但你老妈在我衣服口袋里发现的那一包却是我为朋友免费送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挺讽刺。那时候内务部盯上了我，他们不敢确定，但已经在怀疑我了。我担心小蒂会告发我，怕得要死。当时我应该洗手上岸才对，但我已经做不到了。”她停下来想了想，“也可能是我不愿意收手。回头再看，我已经没法确定了，但我不由得想到了切特·阿特金斯说过的一段话。知道切特·阿特金斯吗？”

我摇摇头。

“伟人多么容易被遗忘啊。等你回去，记得谷歌一下。他是个了不起的吉他手，能和克拉普顿和诺弗勒相提并论。那段话说的是他给乐器调音的手法多么差劲：‘等我意识到我不擅长调音的时候，我已经太有钱，没法退出了。’我留在运毒这一行也是这个道理。既然还要在纽约州际公路上消磨时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以为2008年经济翻肚皮的时候，只有你老妈一个人倒霉吗？我投资了一组股票，不算很多，但毕竟是我的钱。这笔钱也一起灰飞烟灭了。”

她又超过了一辆双箱集卡。她开得很小心，在拐上超车道和回到行车道的时候都打了灯。考虑到她摄入的毒品量，我不禁感到惊讶——同时也十分感谢她。我不想坐在她的车上，但更不想和她一起死于交通意外。

“但我姐姐贝丝更惨，她丈夫为一家大型投资公司工作。既然你没听说过切特·阿特金斯，那你大概也没听说过贝尔斯登公司吧？”

我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我傻坐在那儿。

“丹尼，也就是我姐夫，如今主营垃圾管理事业。贝丝嫁给他的时候，他在贝尔斯登公司刚入门，但前途无量。按照一首老歌的说法，他的未来太光明了，他必须戴上墨镜才行。他们在塔卡霍村买了房子，办了一大笔抵押贷款，每个人都向他们保证——也包括我，真是瞎了眼睛——那附近的房价只涨不跌，就像股市一样。他们找了个互惠生给孩子做伴，还在绿色山丘乡村俱乐部办了初级会员。他们是不是得意忘形了？妈的，当然。贝丝会不会看不起我的区区七万美元年薪？废话。但你知道我父亲喜欢怎么说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心想。

“他喜欢说要是你想甩掉自己的影子，多半会摔个狗吃屎。经济完蛋的时候，丹尼和贝丝正讨论在院子里建游泳池呢。贝尔斯登公司专营抵押证券，可是他们手里的证券忽然变成了废纸。”

她沉吟片刻，车开过了一个路标，上面印着“新帕尔茨50英里，波基普西70英里，伦菲尔德78英里”。我们离目的地只剩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了，想到这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我和朋友们看过的一部特别血腥的恐怖电影就叫《最终目的地》[1]——尽管没法和《电锯惊魂》系列相比，但已经非常他妈的吓人了。

“贝尔斯登公司？真是个笑话。上个星期他们的股价还有一百七十美元，下个星期就冲着十美元去了。摩根大通集团捡了他们的破烂，其他公司也一个个跟着走上了断头台。高层人员安然过关，他们永远有退路，但小人物就不可能了。上油管看看吧，杰米，你会找到很多视频的。人们走出漂亮的中城办公室，整个职业生涯都装在怀中的纸板箱里，丹尼·米勒就是其中之一。加入绿色山丘乡村俱乐部还不到六个月，他就坐进了一辆格林怀斯垃圾车，不过他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了。至于他们的房子，血亏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凑巧知道。“他们的负债超过了房子的价值。”

“给你个A+，冠……杰米。全班第一。那是他们全部的资产了，更不用说贝丝、丹尼和我的侄女弗朗辛只有那么一个屋顶可以挡风遮雨。请问这时候是谁伸出援手，不让他们断供，保住了那栋有四间卧室的累赘？”

“我猜是你。”

“非常正确。就这么说吧，贝丝不再鄙视我的七万美元年薪了。但光凭这么一点工资，再加上我累死累活的那点加班费，我不可能保住他们的房子，想也别想。靠我兼职给两家夜总会当保安？更加想也别想了。但我在夜总会认识了一些人，有了些关系，得到了些工作。有些行当不会被经济衰退所影响：丧葬、回收抵押物、保释、贩酒、贩毒。不管经济景不景气，人们都要追求快感。另外，对，我喜欢好东西，我不会为此道歉。我觉得好东西能安慰人，我认为我配得上它们。我撑起了我姐姐一家的房梁，尽管这些年来贝丝一直看不起我，因为她更漂亮，更聪明，上的是真正的大学，而不是社区学校。而且，当然了，她还是个异性恋。”说到最后，利兹几乎咆哮了起来。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我问，“你怎么会丢了工作？”

“内务部偷袭我，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给我做尿检。倒不是说他们一直不知道，只是我在塞里奥特的案子上得分后，他们没法立刻除掉我，否则面子上就过不去了。他们耐心等待，我觉得这一招真是聪明。等他们把我逼上绝路了——至少他们这么以为——又企图让我反水，叫我带窃听器，陪他们演《谢皮科》[2]。但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这句话不是我老爸教我的：告密者的归宿是阴沟。他们不知道我的袖子里还有一张王牌。”

“什么王牌？”你愿意说我傻就说吧，但我的困惑确实发自肺腑。

“你，杰米。你就是我的王牌。经历了塞里奥特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我迟早会不得不打你这张王牌。”

注释：

[1]又名《死神来了》。——译者注

[2]1973年上映的电影，讲述一名警察的卧底和反贪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