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就快讲完了(一开始我还觉得三十页就很多了),但还剩一小部分,所以请别放弃,先听我说完这一段:
我的祖父母——我只有一对祖父母——死在去参加圣诞派对的路上。有个为圣诞节干杯太多次的醉鬼在四车道公路上横穿三条车道,迎头撞上他们的车。这个家伙活了下来——肇事者似乎总能活下来。我舅舅(也就是我父亲)收到消息时正在纽约参加一轮又一轮的圣诞派对,哄出版社、编辑和作家开心。当时他的经纪公司刚成立不久,哈利舅舅(我的好老爸!)就像在森林深处宿营的那种人,守着一小堆燃烧的嫩枝,希望能生起熊熊篝火。
他回到阿科拉参加葬礼,那是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镇。葬礼结束后,他们在康克林家举办了追思会。莱斯特和诺尔玛广受爱戴,因此来了很多人。有些人带来了食物,有些人带来了烈酒——这东西是许多意外降生的孩子的教父。蒂亚·康克林才出大学校门不久,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从事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喝了不少,她哥哥也喝了不少。真糟糕,明白了吧?
宾客散去之后,哈利在她的卧室里找到了她,她穿着内衣躺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哈利在她身旁躺下,把她搂进怀里。只是为了安慰她,你明白的,但这种安慰很快变成了另一种。就那么一次,但一次就够了,六个星期之后,已经回到纽约的哈利接到一个电话。没过多久,我怀孕的老妈加入了经纪公司。
要是没有她,康克林文学经纪公司能在那个竞争激烈的残酷领域内有所成就吗?还是说在我舅舅(我父亲)添上第一块比较大的木柴前,他的那一小堆嫩枝和树叶会就化作一缕白烟?这就很难说了。公司的事业起步时,我还躺在摇篮里,兜着尿不湿,一逗就咯咯笑。但她确实擅长这份工作,这一点我很确定。要是她不擅长,后来金融市场大崩溃的时候,经纪公司恐怕早就翻船了。
告诉你吧,关于乱伦诞生的后代,尤其是父女和兄妹之间的乱伦,网上有很多胡说八道的说法。对,孩子可能会出现健康问题,对,孩子患有疾病的可能性确实稍微高一点,但你要说这种孩子大部分都弱智、独眼或脚部畸形,那就是扯淡了。我发现乱伦后代的一个常见缺陷是手指或脚趾不分叉。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有外科手术留下的疤痕,因为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动过分开手指的手术。我第一次问起那些疤痕的时候顶多四五岁,老妈说她带我回家前医生就把手术做掉了。“轻而易举。”她说。
当然了,我生来就有的另一个特征,或许也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我父母在悲痛中没能守住兄妹间应有的距离,又或许我能看见死人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五音不全的父母有可能生下音乐神童,不识字的文盲有可能生下文学大师,有时候天赋就是老天爷给的才能——至少看似如此。
只是,先别急,等一等。
上面这个故事是我编的。
我并不知道蒂亚和哈利怎么会成为詹姆斯·李·康克林这个健康宝宝的父母,因为我根本没问哈利舅舅其中的细节。死人不能撒谎,这一点我认为咱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他肯定会告诉我,但我不想知道。听他说完那两个字——“是我”,我就转身走进养老院去找老妈了。他没有跟上来,我再没见过他。我以为他会出席自己的追思仪式或下葬仪式,但他没有来。
回纽约的路上(和以前一样,我们坐公共汽车),老妈问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我说没有,我只是在尽量接受哈利舅舅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感觉就像掉了一颗乳牙,”我说,“我身体里多了个空洞,我总能感觉到它。”
“我明白,”她抱了抱我,“我也是这个感觉,但我并不悲伤。我猜到我不会难过,事实上我确实不难过,他已经离开我们很久了。”
被拥抱的感觉很好。我爱老妈,现在也还爱她,但那天我对她撒谎了,而且不仅仅是在哈利舅舅的这件事上撒了谎。那感觉并不像是掉了一颗牙,反而像是新长出来一颗牙,但我的嘴里并没有多余的空位。
有些细节能让我前面说的这个故事更加真实。莱斯特·康克林和诺尔玛·康克林确实在去参加圣诞派对的路上被一名醉驾司机撞死了。哈利确实从纽约回到伊利诺伊州参加了他们的葬礼,我在《阿科拉先驱纪事报》上找到一篇文章,说他在葬礼上致了悼词。蒂亚·康克林确实在第二年年初辞职,去纽约帮她哥哥管理刚创建不久的经纪公司。而詹姆斯·李·康克林确实在葬礼后九个月左右出生于莱诺克斯山医院。
所以,是是是,对对对,事实有可能就是我前面说的那样。相当符合逻辑。但另一种可能性同样存在,而我更喜欢这个解释:一个年轻女人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而她同样喝得烂醉的哥哥在兽性大发之余强奸了她。我没有问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否不想知道。我想过他们有没有讨论过堕胎吗?不止一次。我是否担心我舅舅(我父亲)传给我的不仅是一笑就会显现的酒窝?我是否担心自己才二十二岁,黑发中就已经有了白发的痕迹?我就直话直说吧,我担心我会在三十、三十五或四十岁的盛年就丧失神志吗?我当然担心。根据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我舅舅(我父亲)罹患的是EOFAD,也就是早发型家族性阿尔茨海默病。它会在PSEN1和PSEN2这两个基因上默默潜伏,不过现在已经有办法检查了:往试管里吐一口唾沫,然后等待结果。我猜我会去检查一下的。
以后再说吧。
说来有趣——从头再看前面这一页页文字,我发现我后来越写越好了。我当然还不能和福克纳或厄普代克比肩,但我靠实践提高了写作技巧,我猜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是这样。我只希望等我再次和占据塞里奥特身体的怪物相遇时,我在其他方面也已经变得更加优秀和更加强大了。我会再次见到它的,自从那天夜里利兹被她在镜子里见到的东西逼疯后,我再没见过它,但它还在等待机会。我能感觉到——事实上,我知道它还在等待,尽管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那不重要。我会好好过我的生活,不会成天琢磨我会不会在中年就失去神志,也不会活在死光投下的阴影之中,它已经窃取了太多日子的色彩。见过塞里奥特的烧黑躯壳和死光从他皮肤表面的裂口向外射出之后,我是乱伦后代的事实已经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了。
自从那怪物要求和我在楚德仪式中再比拼一场之后,我阅读了大量参考资料,知道了很多奇特的迷信知识和怪异的民间传说,这都是雷吉斯·托马斯的罗阿诺克传奇系列和斯托克的《德古拉》中绝对不会提到的知识。尽管有很多地方提到了活人被恶灵附体,但我没查到任何文献说存在某种能侵占死者魂魄的邪物。我读到的最接近的内容是关于恶鬼的故事,但那完全是另一种东西了,因此我完全不知道我在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我必须面对它。总有一天我会吹响口哨,而它会立刻出现,我们会互相拥抱,而不是仪式性地咬住彼此的舌头,然后……嗯,然后就走着瞧了,对吧?
对,咱们走着瞧好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