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必须逃了。
猫爪下的一只老鼠,虽然知道自己逃不掉,但是它会等着猫张开嘴吗?
它肯定要逃。
我狠了狠心,决定不再回去了。
现在遍地都是家,我要找一个离她最远的房子住下来。
老实讲,虽然我对她的怀疑越来越重,但是我还是不能确定她就是一个异类,否则我会驾车逃出这个城市,逃到天涯海角去。
做了不再回去的决定之后,我的心“扑通”一下就掉进了悲凉的深渊。
假如她是我的同类,那么,她一定会到处寻找我,而那时候,即使我后悔了,我们在空旷的地球上,也不可能互相再碰见……
我和她,彼此都将孑然一身,忍受寂寞、孤独、惊恐的折磨,直到老死在两片荒草丛中……
我起身上了车,慢腾腾地朝城里开。
我的方向还是我的家。
我一点点接近了我的家门。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深更半夜她那张凝视我的脸,又想起了她把我一点点凶残肢解的那个梦……
我把方向盘一转,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再见了,我的妻子。
再见了,恶魔。
我的家在城北。我到了城南,找到一家比较平常的人家作为我的据点。
那是二楼的一户人家,在密集的楼房深处。
我进了门之后,把房间里悬挂的所有的照片都取下来扔掉了。陌生人的照片让我恐惧。
然后,我在床上躺下来。
我的眼前浮现出昆仑山顶的那个石碑,那随风飘摆的经幡,那水灵灵的星星,还有那个故事。
两个人萍水相逢,互相信赖,彼此温暖……
而我和芒圜呢?
我时刻准备着用刀子对付她。
看来,美好的爱情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遍地生长,它是脆弱的,很容易就会被人性中的猜忌扼杀。
天一点点黑下来。
我的心情像一团乱麻,什么都不想吃。
也许,她在等我。她发现我一去不返了,会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惊恐不安……
也许,她在等我,等我回去,原形毕露,把我带到一个最黑暗的地方,让我见到我的父母,我的女友,而他们都变成了蜡人……
她的原形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都不敢想。
我忐忑不安地躲了三天。
我觉得,不管芒圜是不是我的同类,她此时都不应该继续留在我的家里了。
她应该到处寻找我。
如果,她想把人类根除,那么她会发疯地搜查我。
如果,她想找回她的男人,那么她会泪眼婆娑地寻觅我。
我仍然不敢回去探视。
这一天黄昏,我走在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上,竟然遇到了一只猫,一只静谧的猫,它好像不太害怕我,静静地伏在马路边上朝我望过来。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见到人了,它对我的出现感到诧异。
它的长相让我想起老虎。
想起老虎我就想起了狮子、大象、羚羊等等。我想起了动物园。
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活着,都在铁笼子里,可是,它们吃什么?这样下去它们不是很快就饿死了吗?
我想应该去动物园看一看。
我要养活几只动物,交几只动物朋友,我要和它们在一起交流,经常交流……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看见前面街道拐角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座空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差点惊叫出来。
那个人没有走开,而是站在了那里,好像就等着我一样。
我瞪大眼,慢腾腾地走过去。
我盼望出现人,可是真的有人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又感到彻骨的恐惧。
我朝前走了31步,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是她。
她就那样直撅撅地站着,双眼逼视着我。
完了。
我完了。
我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换上了一身我从没有见过的衣服——黑色的长裙子,黑色的紧身短衫,胸前挂一串银白色的项链,金属的。这陌生的服饰更加深了我对她的陌生感。
“你是不是想甩下我?”她冷冷地问。
“我……”
“你总不可能找不到你自己的家吧?”
我很快镇定下来,说:“——我就是想离开你。”
“为什么?”
“芒圜,我一直很自卑,因为我不能给你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快乐……每天夜里躺在你身边,我都觉得对不住你。我还不如消失了。”
我在编造谎言。
目前,我还不想立即捅破那层窗纸。我还想多活些日子。
“不,你是害怕我。”她冷静地说。
我大惊。她要摊牌了!
“不是……”
“要不然,你不会做不成。”
“你在找我?”
“我一直在找你。”
“你为什么没想到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她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我就牢牢记着一句话——假如你和大人走散了,一定不要走开,就在走散的地方等……假如你不回来,我会在这个城市等你一辈子。”
我看着她的双眼,心中竟涌上一丝感动来。
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说:“走,我们去动物园。”
……我们刚刚进入动物园,就听见各种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它们一定是快饿死了。
我和芒圜背了一袋子熟肉,走进参观馆。
很多动物已经饿死了,很凄惨,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一只非洲虎趴在铁笼子里,已经饿得没有一点精神。
它见了我们,突然吼叫一声,跳了起来。那是一只孟加拉虎,高大凶悍。它一定是饿疯了!
我吓得朝后跳了一大步。
芒圜像木头一样静静看着它。
我很快发现它不是想扑向我们,而是由于惊恐步步后退。
这只长期生活在山林、灌木和野草中的大型猫科动物,这只居无定所、独来独往、占山为王的动物,这只经常吞吃野猪、鹿、人的动物,看见了美丽的芒圜竟然吓得瑟瑟抖动,终于从铁笼子后的洞口逃出去了!
它看见的芒圜是什么样子?
我愣在了那里。
芒圜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这只老虎真没福气。算了,我们喂别的动物。”
我察觉出,她说话只是一种掩护,实际上她是在观察我的神态。
我急忙装出一点都不敏感的样子,说:“好吧。”
转了一圈,我们朝一个山坡走过去。
芒圜说她想逗孔雀玩。她说她从小就喜欢孔雀。
那个山坡上果然有很多绿孔雀,它们美丽的羽毛把山坡点缀得五彩缤纷。
“我去厕所,你在这儿等我。”我说。
“你去吧。记得路。”
“没事。”
我疾步走开了。
离开她,我不再强迫自己的表情,开始皱着眉头回想,回想刚才在非洲虎铁笼子前的那一幕……
我越想越迷茫。
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凉亭,我看见地上扔着一张人像。那是从电脑上打印出来的人像。
我闲闲地看了一眼,觉得那上面的人竟然有点熟悉,好像是芒圜。我急忙走过去,蹲下,把它捡起来,擦了擦尘土,仔细看,正是芒圜!
这张图是经过电脑合成的,她的头像和浩瀚的夜空叠印在一起。
多奇怪啊!
她是南方人,据说她从没有来过西京市,她也没有亲戚在西京,那么她的照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我拿着它,回到芒圜身边。
芒圜身边没有孔雀,她坐在光秃秃的山坡上,等我回来。
“孔雀呢?”
“都跑到林子那边去了。我们带一些豌豆就好了,它们好像不爱吃肉。”
“哎,你看这是什么?”我把手中的图递给她。
她接过去,惊奇地问:“你在哪儿拿到的?”
“你说,是不是你?”
“是我啊。但是我不记得曾经照过这样一张照片……”她还在端详。
“我是在那边的凉亭里捡到的!”
她看了看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
我转头看远处。
那些绿孔雀从林子里露出头来,在觅食。
她在一旁小声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没什么……”我把头转回来,很不真诚地说。
她继续观察我的神色:“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也许,你曾经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她为你拍了照,却没有把照片给你,你当然就没有印象。后来那个同学又把这张照片制作成电子图像,寄给了一个网友,再后来就流传到了西京……”
我为了不让她察觉出我已经开始怀疑她,我为了不让她气急败坏地暴露出本来面目,我为了维护目前这种骗局,我跟她一起撒谎。
我都觉得自己的说法牵强得无法令人相信。
“把它撕了吧。”她突然说。
“撕了吧。”我也说。
然后,她一边看着我的眼睛一边把那张纸撕了,撒向了空中。芒圜变成了无数的碎纸片,随风飞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