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他把我变成了鬼|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Story 1 我遇见了我
十五、他把我变成了鬼

很疲惫的另一个理由是

我被肢解

我被迫看见我被肢解时

人们认真的态度

尽管这没什么

也引不起伤心

可当我准确地判断孤独时

你们都已经远去

——南嫫

8月8号,阴,降水概率0%,北风三至四级,最高温度零上10度。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日子。

今天,我将遇到我。

他说,我活不过今天。

这一天过得真慢,好像是一只生了锈的轱辘。

我紧紧依靠母亲坐着,忐忑不安地等。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一个不吉利的对手,还是在等待死亡。

我觉得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下变得极其胆怯,极其娇弱,极其需要依靠。

我需要依靠母亲。就像小时候,我看见了一道长长的闪电,然后惊恐地缩在母亲怀里,等待那声可怕的惊雷……

我多希望他爽约,永远不出现啊。

天一点点黑下来,子夜12点之前都算8月8日。我觉得黑暗的降临正是他出场的前奏,只有在深夜出现才符合他的特色。

我更加害怕了,我希望白天和他见面,那是属于我这个物种的时间。

我和母亲在炕上坐着,都没有睡,等他来。我没有关灯,我在制造虚假的白天。

黑夜在窗外一点点流淌,无边无际,把灯泡的一点光亮衬托得渺小而脆弱。

我渺小而脆弱地等待。窗外竟然没有一只狗叫,这根本不像我老家绝伦帝小镇的夜。

墙上的钟敲了12下,响一下我的心抖一下。

他没来!

我顿时萌生出一种侥幸心理——我活过来了!

我竟然活过来了,这是多么不应该呀!

他食言了。

他好像无所不能,可就是不敢见我!他害怕我!

第二天,天气十分晴朗,我的心情一下好起来。

接下来,我又等了他几天,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我不停地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找他。我只能打我的电话联系他,他没有别的联系方法。他就是我。

他销声匿迹了。

我对母亲说:“他是假的,他不敢来。妈,你相信我了吧?”

母亲又哭了:“你再不许一走就是八年不回来!你每年都要回来一次,让我经常看到你,就不会认错了。”

我要返回北京了。

是的,他不可能和我见面。我是正,他是反。我是阳,他是阴。我是实,他是空。一个人能和他的影子对话吗?永远不能。

到天安县换火车的时候,我又去了文化馆。我还是不相信张弓键不存在。

文化馆只有一个看门的独眼老头。

我问他:“大伯,请问张弓键副馆长在吗?”

那独眼老头看了看我,说:“没有这个人。”

这下我死心了。刚要离开,我又问了一句:“花泓在不在?”

他说:“哪里有什么花泓?”

我说:“就是你们文化馆的花泓啊!几天前我还见过她。”

老头不耐烦了,说:“文化馆都放假半年多了,只有我一个人看门!”

我没有害怕,我一下感到很愤怒,我真想问一问那个独眼老头:“你是不是真的呢?”

一环套一环的谎言让我疲惫不堪,我干脆把心中那些阴暗的问号都扔了出去,然后我把潮湿的心像口袋一样翻个底朝天,在太阳下晾晒。

路边一家音像店正在放那个老摇滚歌手的歌: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

别在我面前骂人。

……下了飞机,我坐出租车回市区。

在路上遇见红灯,出租车停了。有一个报童跑过来,他穿过很多车,径直跑到了我乘坐的出租车前。

他说:“先生,买份报纸吧。”

我发现这个报童的脸很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这世界怎么了!

我掏钱买了一份报纸。

这个报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今天的新闻很好看。”然后,他就像老鼠一样钻进车辆的丛林间不见了。

我闲闲地翻开报纸,竟然看见这样一个新闻:恐怖故事作家周德东,为抢救一个落水儿童,不幸牺牲……

我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晃晃脑袋继续看下去——

周德东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曾经做过很多好事,被人们所铭记。8月8日这一天,在跳马河附近,有一个男童不慎落水,当时他正巧经过,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抱起那个孩子奋力游向岸边……最后,孩子被救了,他却因为双腿被水草缠住,不幸牺牲。这一天,正是周德东的生日。有关部门授予周德东烈士称号,并号召大家向周德东学习。追悼会上,很多文坛老前辈都来了,沉痛追悼青年作家周德东,并向他的家人表示慰问……

报纸还刊登了周德东的照片,很大。

那个镶着黑框的照片绝对不是他,而是我,那是《女友》杂志社的美术部主任殷国斌给我拍的。我想,一定是报社到我家索要的。

我在黑框中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梦魇一般的世界。

我死了!

我死的日期是8月8日!

他死了吗?

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一直冒充我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淹死了呢?

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为我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一个英雄的句号,一个闪耀着光环的句号。

都已经画上句号了,你还活什么?

这个阴险的家伙,他这是逼迫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知道这个误会将给我的亲人带来多大的悲痛,多大的伤害!

我把那张报纸撕得粉碎,立即给太太打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她才接听。

她悲伤过度,可能早早就睡下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惊恐地叫了一声:“鬼!”然后就摔了电话。

我又拨。电话一直在响,她一直不接。断了,我再拨。

她终于接起来。

我急急地说:“你别怕,是我,我没死,我不是鬼!”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都不像她的声音了:“你怎么可能没死?在火葬厂,我亲眼看着你被送进了火炉,你怎么可能没死?德东,咱们夫妻一场,你别吓我了,好不好?我求你了!”然后,她又挂了电话。

我举着电话半天不知道怎么办。

我决定在弄清事实之前,先不和她对话。我怕吓坏她。既然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老公被火化了,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老公还活着这个现实。

既然太太看着他被火化,那么他肯定是死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立即好起来。

反正被火化的不是我,那就是他。

假如他再出现,那就没办法了,那就说明他真是鬼了。

假如他真是鬼,那我还斗什么?只能听天由命了。鬼要索你的命,你能抵挡吗?就像癌要索你的命,你能改变吗?

到了市区,天已经黑了。我住进了宾馆。

第二天早上,我试探着给单位打电话。我的助手同样惊叫着把电话摔了。

我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接的。我说:“我找周德东。”

“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个作者。”

他很客气地说:“对不起,他已经去世了。现在我接替他担任主编,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我说:“哦,我没事了,谢谢。”然后,我就沮丧地放下了电话。

我又给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打电话。他接起来之后,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害怕……”

他叫了一声:“我操!”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实在不想再听到这种惊恐的声音了。我放弃了沟通,放弃了解释。

我一整天都躺在宾馆里,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忽然想到,假如那个家伙真是血肉之身,假如他真是冒充我救人不幸送了命,那么我就永远无法澄清这件事了。只有他存在,只有他向天下人坦白交待,我才能重见天日。

可是,他到底有没有消失呢?

假如他没有消失,我到哪里去寻找他?他为我的生命画上了句号,也就是为他的生命画上了句号,他不可能再出现了。

我想起那个不存在的爱婴,想起那个不存在的张弓键,想起那个不存在的花泓,感到自己是游荡在一个梦里。

我坐起身给许康打电话。我要一个个对证。我拨通了那所大学的总机,说找学生会主席许康,总机却告诉我:“没这个人。”

我又给毛婧打电话,是另一个宾馆清洁工接的,她说:“毛婧回长岛了。”毛婧是存在的,这证明我不是在梦中。

接着,我又给《新绿》文学报打电话。那个学校的总机告诉我,没有这个报,他们学校报纸叫《荒芜》……

该吃晚饭了。我走出房间,看见服务台站着几个人,他们看着我,小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是楼层服务员,还有三个保安。

我一眼就看见服务台上放着那张报纸,那张有我遗像的报纸。

我匆匆地走下楼去。

在餐厅吃饭时,我看见服务员也对我指指点点。我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看见收款台上也放着那张报纸。

我不能再住下去了。在这家宾馆里,我是一个鬼。我必须换一家。

离开那家宾馆,我发现我的烟抽完了,抬头一看,附近有一个小卖店,就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她收了我的钱,把烟递给我的时候,两只眼睛一下就直了。

她的手里也拿着那张报纸!

怎么到处都有这张报纸?

我说话了,声音很轻,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更像人的声音:“请问,你手里这张报纸是谁送的?”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走了几家宾馆,发现那张报纸无处不在。前台小姐见了我,都显得很惊骇。我想,走到哪里都一样,干脆住下来吧。于是,我掏出身份证,对最后一家宾馆的前台小姐说:“请为我登记一个标准间。”

她紧紧盯着我,嘴唇颤抖着,僵在了那里。

如果我真的住下来,一会儿她肯定向上级汇报,上级肯定报警,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突然收起我的身份证,说:“小姐,我不住了。”

她依然死死盯着我。

我指了指前台上那张报纸,说:“我只想问问,这张报纸是谁送来的?”

过了半天,她才颤巍巍地说:“是是是一个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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