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建国和女儿回到家后,他先关上了门,然后看着沈晓叶一言不发。
他这样的眼神也让沈晓叶感觉到不由自主的惶恐。
她不自在地说:“爸,你要骂就骂吧,别拿这种想杀我的眼神看着我。我怕呢。”
“少跟我没大没小的!”沈建国气呼呼地说,“以后你不准再和那个叫什么萧之杰的男生交往了!”
沈晓叶一听这话就急了,大声问:“为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和萧之杰交往啊?”她的眼眶里几乎都有眼泪在打转了。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爸爸!”沈建国蛮横地答道。他当然不可能说出为什么不让女儿与萧之杰交往,他害怕萧之杰在知道四年前的真相后,会对女儿有所不利。其实他这么做,是为了女儿好,但女儿却一点也不领情,这不免让沈建国感觉很是委屈。但家长的姿态必须要做出,所以他也做出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
唉……晓叶要误会就误会吧……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沈建国只能如此想。
可是,女儿的心,他又如何能够明白?
沈晓叶委屈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紧紧反锁上,过了一会儿就从里面传来了她轻轻的啜泣声。
沈建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沈建国与谢依雪的卧室门开了,谢依雪穿着睡衣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并没有拿正眼瞧自己的丈夫,只是轻描淡写地问:“晓叶回来了?”
沈建国没好气地点点头,然后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准备点上火。
“你能不能不吸烟啊?你没见着你老婆怀着小孩呢?你也不想以后生个没胳膊没腿的畸形儿子出来吧?”谢依雪埋怨道。自从见过了吴畏与周渊易,她老是出现幻觉,总觉得可怕的萧之杰会将看不见的魔爪悄无声息地伸向她。其中她最担心的,就是害怕萧之杰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她肚子里的胎儿。
天知道那个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谢依雪就会感到无名的恐惧。
沈建国本来心情就不好,他烦闷地挥了挥手,说:“你烦不烦啊?我这不是还没点上吗?我只是烟瘾上来了,把香烟放在嘴里,让鼻子嗅一嗅。”
面对沈建国的强词夺理,谢依雪报以的是一片沉默。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捧着肚子回到了屋里。
沈建国也感觉到了疲乏,跟在谢依雪后面走进了卧室。
可他一进卧室,顿时就一阵无名火起,因为他看到卧室的地毯上放着打开的皮箱,皮箱里塞满了谢依雪的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啊?想离家出走?”沈建国愤愤地问。
“什么离家出走啊?我是那种人吗?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儿子,你这么说也不怕伤了我的心?”谢依雪冷冷地回答。
“那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老公,你不觉得这几天家里的情况有些异样吗?我总觉得不自在。我觉得这样的气氛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所以我想回娘家养几天胎。”
是的,这段时间,这套房里的气氛是很压抑。接二连三的死讯传来,而女儿沈晓叶又和那个叫萧之杰的男人裹在一起,一切都烦透了,也难怪沈建国最近脾气不好。
谢依雪的娘家在郊区果山水库边的农家,那里空气清新,放眼出来到处都是绿色的树木,的确是个养胎的好地方。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难道她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建国突然想起了今天晚上在医院里见到了吴畏。当时就让他感觉到心惊肉跳,他很害怕吴畏会口无遮拦地跟别人说四年前的那件事。他最害怕的,是这件事最后传进谢依雪的耳朵里。把谢依雪气走倒是没什么,哪里还怕找不到女人?他怕的是失去谢依雪肚子里的大胖儿子!他盼这个儿子很多很多年了,怎么也不能失去这个儿子!
所以,沈建国还是对谢依雪说:“这么热的天你还回娘家去,你就不怕动了胎气?”
“你公司不是还有车吗?就算帕萨特没了,还有其他车呀,你让司机送我回去就行了。”
“那你一个人待在果山,我哪能放心啊?”沈建国还在挽留。
“谁说我一个人了?我让何姐陪我回去,在那边一起住几天。等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赶快回来。”谢依雪答道。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沈建国也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事实上,从他的角度来说,也可以理解谢依雪的想法。本来最近就是个多事之秋,一连串倒霉的事都找上他沈建国了。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偶尔还会有警察登门造访,这对谢依雪的身体与精神状态都会有不好的影响。其实谢依雪回家住上几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说何姐的确是个不错的保姆,这几年来把家里弄得清清爽爽,手脚麻利,从不偷懒。有她陪谢依雪回家,倒也没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看来只有这么办了。不过家里突然少了谢依雪和何姐,女儿又不理自己,这空荡荡的房间也未免显得太过于冷清了。
沈建国郁闷地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沈晓叶在屋里,关上了门,趴在枕头上默默地哭泣着。不一会儿,枕头就被她的泪水沾湿了一大片。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不允许自己与萧之杰待在一起。
难道真像电视里的桥段一样,萧之杰其实是她未曾谋面的同父异母哥哥?所以父亲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生活里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世界不会这么小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后,沈晓叶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为手机充电。充电的同时,她拨了个电话给萧之杰。电话通了,萧之杰也已经给电话充好了电。可是,萧之杰却没有接这个电话,只是一任铃声响了又响。
萧之杰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他在干什么?他在想着我吗?我是那么想他,他会想我吗?
沈晓叶又开始了胡思乱想,又开始了轻声的抽泣。她不知道为什么萧之杰不接电话,她有点担心萧之杰是不是出事了。最近这段时间,出事的人太多了,下一个,会轮到萧之杰吗?
她不敢再想了,忍不住又哭了。
不知不觉中,她竟在哭泣中渐渐睡去。
在梦中,她看到萧之杰站在不远的地方,被一层朦胧的雾气围绕着。她看不清萧之杰的脸,只能看到萧之杰张开了双臂,等待她投入怀中。
沈晓叶向萧之杰狂奔而去,扑进了萧之杰的怀抱,仰起了头,想用嘴唇去寻找萧之杰的唇。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这才看到萧之杰的脸——脸上全是血,从鼻子、嘴唇、眼睛、耳朵里流淌出来,源源不绝,全淌在了她的脸上。整个世界一下变成了令人绝望的红色,这红色越来越黏稠,在黏稠的红色汁液里,渐渐散化出一张脸,却不是萧之杰。
那是沈晓叶父亲沈建国的脸,他冲着晓叶怒吼:“你不能与他在一起!你不能!不能!”
“为什么?”晓叶声嘶力竭地问。沈建国没有回答,只是狰狞地冷笑。他将手掌伸向自己的脸,然后抓住了眼睑,狠狠向下拉。“嘶”的一声,他的脸被拉了下来,在这张脸皮之下,又露出了另外一张脸。晓叶认出来了,那是死在情人滩上的赵伟!
赵伟冷笑,他张开嘴,嘴里冒出一只只蚯蚓。他的嘴越张越大,舌头与喉头都从口腔里翻了出来,渐渐也化成了一张脸,那是欧阳梅。
欧阳梅又在沈晓叶的梦境里变成了吴庆生,再变成没有头颅只有丑陋胴体的魏灵儿,接着又变回了萧之杰。
若干张人脸在周而复始地变化着,围绕着沈晓叶,盘旋而过。
沈晓叶几乎嗅到了血腥的气味,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向她逼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啊——”
沈晓叶醒了过来,浑身冷汗。她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惊悚到极点的噩梦。这时,天已经亮了。
醒过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扑向还在充电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萧之杰还是没给她回电话,就连短消息也没有一条。
她又拨了个电话给萧之杰。电话通了,可还是没有人接听。
萧之杰这是怎么了?情不自禁,从沈晓叶的双眼,滑下了两行泪水。
02
萧之杰一夜没合上眼。他听到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却一直没有去接听电话。
他知道电话是沈晓叶打来的,但他只要一想起沈晓叶,就会想起沈建国,还有李汉良。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死在了酒后动手术的李汉良手中。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死不瞑目的父亲,正定定地望着他,嘴里轻轻呻吟:“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虚空中,那张模糊的脸,一会儿变成父亲,一会儿又变成母亲。母亲在天桥上追逐年轻的女孩,麻木地说:“全都会死的!全都会死的!”两张脸叠到一起,又幻化成沈晓叶,正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晓叶的眼神让他感到了温暖,如同一个避风的安全港。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晓叶脸上的血肉就扑簌簌地向下掉,变成了一具森白的骨架,骷髅发黑的眼窝中闪烁着深邃的光泽,有着沼泽一般的质感,恍若黑洞,似乎要把他拉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发出了一声尖叫后,萧之杰呆坐在床上,嘴唇嚅动了良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清晨,萧之杰睁开疲倦的双眼,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才看到青色的胡楂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腮帮。他用剃须刀刮着胡子,刀锋的冰冷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又想起了父亲的死,不禁陷入沉思。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事态发展的节奏。
过了很久,他才从思绪里拔了出来,这时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竟是如此憔悴。胡楂依然存留在两腮上,剃须刀上根本就没装刀片。
萧之杰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打开手机。上面竟有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沈晓叶打来的。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合上了手机的翻盖。
随便吃了点早饭,他来到学校。校园里已经平静了很多,学生们不再为情人滩上的情侣之死而感到恐慌。林荫道里挤满了卿卿我我的情侣,球场上也到处是发泄着多余荷尔蒙的年轻学生们。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学习、考试,恋爱、生活……缺少一样都不行。
萧之杰夹着书,刚走到医学院的大楼,就看到沈晓叶站在大门前,幽怨地望着他。萧之杰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就自顾自地向校外走去。
沈晓叶大步追了过来,拦住了萧之杰,大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打了一晚上你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我都快担心死了!”
萧之杰埋下头,不敢与沈晓叶的眼睛对视。他讷讷地说:“昨天我太累了,一定是我睡得太死,所以没听到……”
“那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转身要走?难道你不想见到我?”沈晓叶带着哭腔问道。
萧之杰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是……我刚才没看到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应该……”这几句话他说得吞吞吐吐,但最后他还是强调着说,“对!我刚才是突然想起,我得去精神病医院,我要去看一下妈妈!”
“哦……”沈晓叶松了一口气,说,“好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今天我也没什么重要的课。”
在去医院的公共汽车上,沈晓叶甜蜜地靠在萧之杰的肩膀上,定定地望向窗外。窗外,行道树像列队的卫兵一般,整齐地向后缓缓退去。萧之杰沉默不语,沈晓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还在思念医院里的母亲。沈晓叶知道萧之杰是个孝顺的男孩,她就喜欢这样的男孩!
沈晓叶希望一辈子都可以靠在萧之杰的肩膀上,直到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可是,她只靠在萧之杰的肩膀上不到两小时,就不得不直起腰身。因为,市郊的精神病医院已经到了!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他们下了车,快步走进了精神病医院的大门,在穿过宽敞的草坪时,看到有很多坐在轮椅上身穿条纹病号服的患者,正三五成群地晒着太阳。
走进了破旧的住院部大楼,萧之杰与沈晓叶直接上了三楼的女病区。进了母亲的病房,萧之杰才诧异地看到,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母亲并没有待在里面。
萧之杰赶紧走到医生值班室,询问母亲去哪里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心不在焉地说:“你妈妈啊……今天一大早,就有个亲戚推她到草坪晒太阳去了。”
“哦?亲戚?不会吧?”萧之杰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刚刚才赶到医院来,怎么会还有亲戚来看望她呢?”
“谁知道?反正你妈妈也认识那个人。那人说要推你妈妈去晒太阳,你妈妈立刻就答应了。”值班医生说道。
谁会在一大早来看望母亲呢?萧之杰也搞不清楚。从值班医生那里,他知道了来看望母亲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很是朴素,但言语却不卑不亢。
也许,是某个连萧之杰都不认识的远房亲戚吧。可这个亲戚又是怎么知道母亲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呢?这事就只有这么几个人知道啊。
萧之杰也没有想太多。在他的心目里,现在母亲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刻,能多一个亲戚来看望她,说不定对她的病情缓解会有好处。
他与沈晓叶正想下楼去草坪寻找母亲,这时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一个护士惊慌失措地冲进了医生值班室,大声地叫道:“不好了!出事了!”这个护士的脸色苍白,似乎是看到了最可怕的事。
“什么事?”值班医生毫不客气地问。他早就为这些年轻护士平时见到一点小事,就喜欢一惊一乍的夸张表演感到厌恶。上一次这个护士说大事不好,就是因为在厕所里看到一只死蟑螂。他不想为了厕所卫生没打扫好,再次被护士的尖叫吓到。
不过,今天这个护士的表情却并不像是看到死蟑螂后发出的,倒像是亲眼看到一场凶杀案,而显得恐惧连连。
护士颤抖着声音正想对值班医生说句什么,可她这时突然看到了站在值班室里的萧之杰与沈晓叶,脸上的惊恐突然凝固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片刻,她的全身突然战栗了起来,指着萧之杰与沈晓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两片嘴唇被牙齿紧紧咬着,几乎渗出了血来。
“怎么了?”萧之杰问。
护士的身体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快去大楼后的树林吧……是你妈妈……”
一听这话,萧之杰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妈妈出事了!
03
破旧的住院部大楼后,有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栽的都是樱花树,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前一夜送母亲来的时候,听李汉良教授说,一到了春天,这片树林就会绽放姹紫嫣红的樱花,煞是漂亮。到了那个时候,漫山遍野的樱花,就如红色的海洋。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对病人的康复也会起到积极的作用。
但是萧之杰却毫无来由地感觉到一丝寒意。密密匝匝的樱花林,莫名其妙让他感到了阴森。很早以前,萧之杰就听网上的朋友说,樱花是一种诡异的花。据说如果在樱花树下埋上一具尸体,那樱花一定会开得灿烂无比。
萧之杰拉着沈晓叶冲下了楼,绕到了大楼背后的樱花林里。他们看到了一群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正三三两两站在树林边,几个五大三粗的男护士正吆喝着让他们离开。
萧之杰从那些傻笑着还流淌着涎液的病人之间穿了过去。在樱花树丛里,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一愣,然后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一刹那,他感觉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萧之杰的母亲还依然坐在轮椅上,两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伫立着的萧之杰,却没有一点精气神。她的嘴唇微微轻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永远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在她的咽喉,有一道血淋淋的创口,鲜血正汩汩地从创口里流淌出来。如果再仔细地看一下,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道创口是被锋利的刀具划开的,可能是匕首,也可能是剃刀片。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死在了这片草坪上。鲜血从颈项涌出,将带条纹的病号服全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鲜血漫过身体,从裤管里流了出来,淌进了轮椅下的土地里。轮椅旁的樱花树似乎比以前更加挺拔,一定是樱花的树根正拼命地吸吮土壤里的血液,明年的樱花一定会开得更加绚烂。
“我的天!怎么会这样?”萧之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昨天还好好的,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母亲虽然时常会犯病,但她从来不曾去招惹过什么人,更不应该惹来杀身之祸。
萧之杰向轮椅上的母亲扑了过去,大声叫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一个健壮的男护士想要阻止萧之杰扑过去,萧之杰大声而又愤怒地叫道:“死的是我妈妈!快让我过去!”
男护士紧紧拽住了萧之杰,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现在这里是命案现场。如果你想抓到凶手,那你就不要破坏现场,说不定这里已经留下了凶手的线索。我们已经报警,警察马上就会赶到的。”听了这话,萧之杰没有再坚持要向母亲靠拢。
此时的萧之杰不禁悲从心起,他悲伤地恸哭起来。
站在一边的沈晓叶也偷偷抹起眼泪。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悲剧总是会降临到她所爱的人身上。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萧之杰。
半小时后,两辆拉响着警笛的警车飞快驶进了医院里。“嘎”的一声急刹声,警车已经停在了大楼后的樱花林前。
从警车上走下来的是周渊易。他眉头紧蹙,脸上布满阴郁。在车上,他已经从院方打来的电话中核实了死者的身份。他怎么都想不到死的竟然是萧之杰的母亲,而且显而易见是死于谋杀。
周渊易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老年的精神病女患者,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也许,她也是连环杀人案件中,最新的一位受害者。之前的系列案件受害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与沈建国扯得上一点关系,可萧之杰的母亲却与沈建国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如果一定要扯上关系,那就是萧之杰的父亲在四年前,也许间接地死在了沈建国手里。可如果吴畏的推测成立,那么萧之杰的母亲与沈建国是站在了事件的对立面,那凶手为什么会杀了她呢?这真是匪夷所思!
而更令周渊易无法想象的是,与萧之杰母亲最后一个接触的,竟然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女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就是凶手,如果她是凶手,那么凶手是女人吗?这倒是出乎了周渊易的意料。
周渊易下车后,看到了正痛哭流涕的萧之杰与沈晓叶,不禁心中一凛。这已经是二十四小时里第二次看到这对年轻的情侣了,昨天夜里是看到他们送萧之杰的母亲到这家医院来,今天却是看到母亲死在了医院后的树林里。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周渊易不想再让他们受到刺激,于是吩咐身后的助手王力带萧之杰与沈晓叶离开现场。
简单勘测了一下命案现场,从樱花林里发现的大量喷溅型血液可以肯定,樱花林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在轮椅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指纹。而死者的手指指甲里也没有发现肌肉纤维组织,现场也没有搏斗过的迹象。
看来凶手应该是萧之杰母亲认识的人,她是突然遇害的,所以根本来不及反抗。
而立刻赶来的住院部三楼女病房的值班医生,也证明了周渊易的推断。他说:“是的,死者肯定认识那个来看望她的女人。那个女人说是她的亲戚,她也并没有反对,还面无表情地向我点头挥手,让那个女人推她去草坪。”
周渊易点点头,然后对陪同值班医生前来的医院保卫科长说:“麻烦你把医院的监控录影带交给我看看。”
保卫科长挠挠头,尴尬地说:“哦?监控录影带啊?”
周渊易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保卫科长,说:“当然,从录影带里就可以找到那个与死者最后接触的神秘女人。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就可以知道死者是怎么遇害的了。”
保卫科长讷讷地说:“周队长,您也知道的,我们是个小医院……经费很紧张……病人的治疗费也收得很低……我们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财力去购买什么监控设备……”
周渊易郁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王力说:“把他带走!”他指着的,是那个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大声抗议:“怎么了?为什么要带我走?我犯什么罪了?”
周渊易不声不吭地盯着值班医生的眼睛,在他的凌厉眼神下,值班医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可他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这时,周渊易对值班医生慢慢说道:“我只是让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我们做一下那个神秘女人的人脸拼图!”
04
拼图的确认过程,令技术科的小高心里很是不爽。这个医院的值班医生,说话老是拎不清。拿张尖脸的脸形出来,他说有点像;换张圆脸的出来,他还是说有点像。事实上,这个值班医生根本就回忆不出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
小高忍不住发了火,他大声对值班医生说:“你当时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连一个人长尖脸还是圆脸也记不清楚?”
值班医生很委屈地说:“你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忙,每天要看到这么多病人与探视的家属,哪能每个人都记得?”他耸了耸肩膀,“再说了,你也是学医的,就应该知道,医生根本没有义务去记忆一个病人家属长什么模样,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小高也承认值班医生说得没有错,医生的确没有义务去记录一个可能的犯罪嫌疑人长什么模样。但他还是执意问了一句:“那你还能不能回忆起,那个女人有什么样的特征?”
值班医生抱歉地摇了摇头说:“我只记得那个女人在走到值班室时,躲在了病人的身后,一直埋着头,我根本就没看到她的脸……”
周渊易听了小高的汇报,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对于现在的状况,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是出了人命关天的谋杀案,而且是一系列有关联的连环谋杀案,如果不做出点什么动静来,市民是绝对不会满意的!
王力凑过头来,问:“周队,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周渊易沉吟了片刻。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那个最后与萧之杰母亲见面的神秘女人。可惜,值班医生记不住那个女人的模样。而去问别的人也没用,医院里都是精神疾病患者,他们所做的证明,根本不可能被采纳。
不过,似乎还有一点转机——精神病院位于郊区,交通不便,只有一条班车线路经过,每半个小时一班。在那里乘车的人并不多,而从那个神秘女人的穿着来推测,她也并不像拥有私家车的人。所以,说不定她是乘坐公共汽车到医院来的,然后再搭乘公共汽车离开。也许有售票员看到了她,并留下了印象。
周渊易立刻吩咐王力去医院附近的公交车站,调查事发前后,有哪些人在那里等候过汽车。非常幸运,在车站旁有个卖香烟的小摊,生意惨淡。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下岗男工人。他在下岗后离了婚,所以特别喜欢在做买卖的同时,窥视在车站候车的异性。那天他也没有例外,一直在偷偷打量等车的女人,自然也留意到了事发时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神秘女人。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也答应到警局协助做拼图。
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周渊易焦急地坐在沙发上,无力地吐着烟圈,等待王力把那个烟摊老板带回警局来。他仰起头来,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污渍一圈一圈无规则地排列着,就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周渊易闭上眼睛,暂留在视网膜上的那些人脸般的污渍仿佛会移动一样,慢慢地重叠,幻化出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些面孔越来越清晰,就在周渊易即将看清面孔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激越的二十四和弦手机音乐,周杰伦在铃声里高唱着“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又有人在找他了,周渊易睁开了眼睛,视网膜上的那些图案顿时烟消云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来电显示上看,电话是谢依雪打来的。
“喂……”周渊易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周警官……”从电话里听,谢依雪的声音有点干瘪无力。大概是感冒了,这几天天气变化有些无常。周渊易这样想。
谢依雪在电话里告诉周渊易,她要到果山的水库老家去住上一段时间,那里没有手机信号,家里也没有座机。关于案子上的问题,她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周渊易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把谢依雪的话放在心上,他也从来不以为谢依雪会对这个案子有所帮助。
当他挂断电话,正想合上翻盖的时候,这才发现手机屏幕显示有一条尚未阅读的短消息。
周渊易向来都是个电器白痴,对于商务手机的强大功能一直都只是一知半解。因为他的手机费可以报销,所以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手机只要可以打电话就可以了,短信也只是一项可有可无的功能而已。
当短信到来时的提示音,周渊易只设定成了一声轻轻的“滴”。今天上午他一直都在精神病医院里忙活,所以没能听到提示声。
周渊易打开短信,这才发现,消息也是谢依雪发来的。但是短信的内容却吓了周渊易一大跳,上面只有寥寥的几行字:
“今天有人打电话来找我要杀欧阳梅的三万块酬金,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五点。地点到时再约。”
发信的时间是早晨八点。
周渊易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了!离五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很奇怪为什么刚才谢依雪没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事。他连忙拨打谢依雪的电话,可惜,电话那头只传来了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也许谢依雪已经进了果山水库附近的山区老家,那里已经没有了信号。
怎么办?现在应该做什么?周渊易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
现在已经联系不上谢依雪了。今天中午她发这个消息来,也许正是想把皮球踢给周渊易来解决。欧阳梅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谢依雪。而谢依雪转手就告诉警方,她是无辜的,摆盆黄色的鲜花,只是因为一个意外,才放在了窗台上。而她现在去了果山山区,也许正是为了躲避这应该到来的一幕吧。
不过,现在周渊易也只有接下这一招。
冷静冷静,千万不要慌!周渊易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竭力让自己保持思考判断的能力。
谢依雪现在进了山,不仅警方联系不到她,自然连那个来勒索三万块杀人酬金的神秘人,也联系不到谢依雪本人。那么——
周渊易已经想到应该怎么做了。
他打开手机翻盖,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匆匆带了几个手下就开着越野车出去了。
这个电话,是拨给徐婷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