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渊易看了一眼沈建国,问:“你来告诉我,何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沈建国迟疑了一下,说:“何姐是四年前的时候,我从保姆市场挑选来的。”
四年前,刚发生了手术室里的一幕后,李汉良一直不停地指责沈建国,这令沈建国感到身心很是疲惫。那时他才结婚没多久,家里一堆事要做,谢依雪也不是一个喜欢做家务的人,于是聘请保姆成了当务之急的事。
那天,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郊区的劳动力市场。他还没走进门,就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主动走到他身前,问沈建国是不是要找保姆,这个女人就是何姐。沈建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何姐说,她的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拖拉着儿子长大。现在儿子正在读大学,成绩非常好,马上要读研究生了,开销很大,所以她出来找点事情做。何姐还说,她要的工资不高,如果沈建国愿意,她还可以先做两个礼拜试试,等沈建国满意了再决定雇不雇佣她。
沈建国望着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他也再懒得继续去寻找了,于是就认定了面前这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
而事实上,何姐在试用的两个星期里,干得非常卖力,还做得一手好菜,这令沈建国非常满意她的工作,于是留下了她。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何姐就像融入了沈建国的家庭一般,她与谢依雪和沈晓叶都处得不错,一干就是四年,沈家的人也把何姐当作了家庭的一分子。
沈建国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何姐为什么会劫持谢依雪。
周渊易又问:“平时何姐有什么怪癖吗?她有没有显现出和旁人不一样的特点?”
沈建国想了想,说:“没有,何姐看上去就和一般的保姆完全一样,整天不是待在家里做家务,就是上街买菜。给她的菜金,她也记好了账。手脚很干净,从来没吃过菜金的回扣。”沈建国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补充道,“对了,她每个月都会请两天假,去看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就在江都大学读研究生。”
“哦?!”周渊易眉毛一扬。又是江都大学?还是研究生?
A物质只有在江都大学里才有,何姐的儿子会不会和死者体内出现的A物质有关呢?难道她的儿子是江都大学医学系的研究生吗?
周渊易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张面孔,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那是龙海的面孔。
周渊易拨了一个电话回警局,是他的助手王力接的电话。周渊易让王力马上把何姐的照片给龙海看一看,看他是不是认识。虽然说周渊易不敢肯定何姐就是龙海的母亲,但她每个月都会去江都大学看望儿子,如果她的儿子是医学系的研究生,说不定龙海也曾经见过何姐,这样也就可以确定她的儿子究竟是哪个学生。
过了一会儿,王力就反馈回了信息。他语气异常兴奋地告诉周渊易,当他把何姐的模拟照片递给龙海时,龙海身体顿时一震,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告诉王力,图片上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周渊易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龙海,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当时龙海说他的母亲叫龙琼荷。现在想来,一定是这样的,龙琼荷在找工作的时候,告诉沈建国她叫荷姐,而沈建国一时误听成了何姐,于是几年来一直称她为何姐,以谬传谬,错以为龙琼荷姓何。
龙海还坦承,母亲龙琼荷每个月都会来看望他,给他送来生活费。母亲将退休金与做保姆的工资全都交给了龙海,龙海却拿来做了恋爱的资本。龙海担心女友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保姆,于是每次与母亲见面,都约在了破旧的药物楼三楼的药品保管室。
龙海还清楚地记得,每次母亲来了,都会指着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问都是些什么药。有一次,母亲还差点把一瓶放在遮光磨口瓶里的A物质粉末倒出来了。幸好龙海及时看到,否则这祸就闯大了。龙海还毫不客气地责备母亲,A物质是有剧毒的,而且一见光就会分解,只能放在遮光瓶里。他还告诉母亲,这种药要是溶解在注射灭菌用水里,只要注射进人体,几分钟就会死亡,而体内只会出现心脏瓣膜破裂的迹象。如果是滴进眼里,则会出现散瞳、暂时失明的现象。
过了几天,又轮到龙海在药物保管室里值班,他发现保管的A物质竟然少了一瓶。他也没多在意,以为是哪个同学拿走了药品做私下的研究,渴望写出一鸣惊人的论文来。当时他自己就和赵伟在李教授面前较着劲,希望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出来。
不过当这些细节一一汇总到周渊易的手中时,他就难免会有其他的想法——那些A物质都是被龙琼荷带走了,而她的目的就是要应用在随后的一系列案件中。周渊易又让王力询问了一下龙海,龙琼荷在退休前是做什么的。
龙海的答案很快就传到了周渊易这里来——他的母亲在退休前,是一家国营汽车修理厂的骨干技术工人。可惜和大多数的国营厂家一样,这家汽修厂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竞争不过私营的个体修理厂,终于以破产告终。
这条信息让周渊易很是兴奋,他终于知道了沈建国的桑塔纳与帕萨特,为什么会在车祸的时候打不开安全气囊。既然龙琼荷以前在汽车修理厂工作,她当然知道怎么让安全气囊在车祸的时候打不开。
真相几乎达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周渊易已经可以认定,龙海的母亲龙琼荷就是杀人的凶手。可是有一点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龙琼荷会做出这一系列令人发指的凶残案件。
她为什么会和沈建国、李汉良扯上关系?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她已经在沈建国家里待了四年,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现在却突施毒手,杀了这么多人呢?如果说她是因为四年前的那段无头公案而替天行道,为什么又要杀死萧之杰的母亲呢?
周渊易感觉头有点疼,所有的线索搅在了一起,就像一个找不到头的线团。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时他才想起,他已经几乎四十八小时没好好睡上一会儿了。
不过今天的收获实在很大,周渊易通过电话布置了任务之后,决定回家好好睡一觉。
但是周渊易还是在纳闷,龙琼荷究竟把谢依雪藏在了哪里?
02
周渊易到了家后,终于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倒在床上就准备沉沉睡去。这时,他看到了摆在床头的那本《黑手帮》,身体不由一震。
《黑手帮》这本书,整个故事其实很简单,无非不过就是换个角度看问题时产生的视觉误差。
周渊易不由得想到了这个案子。
为什么龙琼荷会杀死萧之杰的母亲呢?答案是不用说的,她一定与死者有仇。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仇恨,会令她做出杀人的举动呢?
谋杀是仇恨达到顶点后的终极行动,以前周渊易一直纠缠在四年前医院里的那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中,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实施罪行的沈建国与李汉良身上。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换一个角度呢?
对,别再把注意力放在沈建国与李汉良身上了。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受害人吧。最早的受害者是萧建,也就是萧之杰的父亲,四年前死在了酒醉的沈建国的手术刀下。
最近发生的所有谋杀事件,说不定都是龙琼荷在为他找回公道。
——难道是说,龙琼荷与萧建有关吗?
周渊易如打了一针强心针一般,“腾”的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没加糖的苦咖啡,然后逼自己捏着鼻子喝了下去。他又洗了个冷水脸,片刻之后,就觉得自己恢复了精力。
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周渊易苦笑着想,看来一个人的精力是没有极限的。
周渊易在深夜,又一次驾车回到了警局。他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吓了内勤大妈一跳,因为周渊易脸色苍白,眼睛充满了泛出的血丝,活像电影里的吸血鬼,就差两只尖利的獠牙。
周渊易把小高从值班室温暖的被窝中活生生地叫了起来。当小高进了办公室,就接到新的任务,要从联网的电脑里找出萧建的数据——周渊易想知道萧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很快,小高就从联网的户籍档案里找出了萧建的资料,电脑真是上个世纪地球上最伟大的发明!而从户籍档案里得到的结果,终于让周渊易明白了龙琼荷的动机何在。他靠在沙发椅上,抿了一口内勤大妈送来的浓茶,对小高说:“原来仇恨的种子,竟然可以存留这么长,再长的时间也冲刷不去仇恨在心里留下的刻痕。”
小高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周渊易喃喃地说:“可是现在龙琼荷与谢依雪到底待在哪里呢?只有找到她们,才可以不让血案继续发生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高回过头去,看到周渊易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陷在了柔软的沙发椅中,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他实在是太累了!
03
谢依雪此刻也在沉睡,她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沉睡。她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也许她正在做一个噩梦吧。她永远不会知道,她马上就会进入比噩梦更残酷的现实中。
今天一大早,她还和何姐挤在沈建国公司的面包车里,准备回果山的老家休养一段时间。谁知道走在半路的时候,收到了神秘的短信,竟然是那个勒索三万块钱的神秘凶手。她吓了一跳,连忙打电话给警局的周渊易警官,谁知周渊易的电话却不在服务区。于是她只有发一条短消息给周警官,希望等他在手机有信号的时候看到这条消息。
在车又开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谢依雪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害怕那个凶手会跟踪她,于是决定立刻回城,到警局去寻求周渊易的保护。但等面包车离开之后,谢依雪又担心如果周渊易知道了短信内容后,会不会让她协助调查,让她去送这三万块钱引蛇出洞。
谢依雪的胆子很小,她实在是害怕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她怕如果周渊易的行动一击未中,凶手就知道是谢依雪出卖了他,一定会在以后报复她。一想起前面几个死者惨烈的死状,谢依雪就会感到浑身颤抖、无法呼吸。
可是,短信已经发给了周渊易,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这条消息。于是,谢依雪决定躲起来。她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因为她害怕周渊易打电话来问。
但是,谢依雪却不知道应该躲到哪里去。那个暗处的凶手如此神通广大,说不定早就探听到了她的老家就在远郊的果山水库。说不定凶手已经赶到了那里,准备与她交易这三万块钱。谢依雪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去哪里隐匿。
何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难处,轻声地询问正犹豫不决的谢依雪,出了什么事。
人在最危急的时候,往往会找个发泄的途径。而此刻谢依雪就在这样焦急苦闷的状态中。当她听到何姐的问话后,整个人都崩溃了,泪水像泄了洪的闸道,哗哗地流了出来。她抽泣着告诉了何姐所有的事。
何姐听完后,露出了恍然大悟与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想了一会儿后,告诉谢依雪:“太太,你不如到我家去躲一下吧。我那里很隐蔽的,不会有人找到。”
“你家在哪里?”谢依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问。
“我家离这里不远,也在去果山的路上。我儿子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我们可以到那里去躲一下。”
“那还说什么?我们赶快去你家!”谢依雪急不可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已经出城了,很难拦到空载的出租车,于是她俩乘坐公共汽车来到了何姐的家。公共汽车很空,几乎没有其他乘客,在何姐家附近的车站,只有她俩下了车。而在路上谢依雪也一直望向车后,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车跟着她们。所以谢依雪可以肯定,凶手没有跟踪她。这让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
何姐的家是一处农家小院,有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插着锋利的玻璃碴子,这让谢依雪感到很是安全。屋里布置得很简单,几乎没什么贵重的家具。何姐把自己的大床收拾了出来,换上了柔软的被褥。
谢依雪不会知道,这套农家小院并不是何姐的儿子周末居住的地方,而是何姐在一个月前租下来的。何姐早就在为某天的复仇做好了安排……
“太太……”何姐对谢依雪说,“家里没准备什么吃的,我出去买菜。这里离菜市场有点远,我可能要多去一会儿。你先睡上一觉吧,我看你太紧张了……”
的确,谢依雪很紧张,她也想好好放松一下,于是她顺从地躺在了床上。
何姐出门的时候,说她一定得给沈先生打个电话说一声。但谢依雪不想跟任何人说她现在待在什么地方。自打她从吴畏口里得知了四年前的那件事后,就已经不再信任沈建国。她把手机递给了何姐,让她就说她们已经到了果山老家,她要何姐再陪她在果山上住几天。
何姐出门买菜,回到屋后的时候,谢依雪还在睡觉。当她被惊醒后,才发现何姐这一出去,竟然离开了两个多小时。
何姐说菜市场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为了买到满意的菜品,她走了很远的地方。
当然,谢依雪是猜不到何姐在这两个小时里,竟然去了一趟离这里不远的精神病医院,在那里杀死了萧之杰的母亲。
何姐为了让谢依雪相信自己的话,还特意买回了一堆蔬菜与鸡肉。其实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菜市场,当然,这是不能让谢依雪知道的。
而在买了菜后,何姐又从电话簿里找到了周渊易的电话号码,她在电话里装作感冒了的声音,假扮谢依雪告诉周渊易,她们已经回果山了。她的目的就是想故布疑阵,不让警方知道她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何姐又试图给沈建国打个电话,谁知道这时谢依雪的手机却没电了。可能谢依雪知道回了老家,屋里手机也没有信号,所以昨天晚上就没有给手机充电吧。也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她的心情很是不好,所以忘记了给手机充电。
中午,谢依雪吃到了一顿很是丰盛的午餐,何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吃完饭,她又待在何姐家里看了一下午的过期杂志。晚上,何姐煲了老火木耳鸡汤,据说这种汤对孕妇的身体很有帮助,所以谢依雪连喝了几大碗。
不过,在喝完汤没多久,谢依雪就感觉到头有些晕,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困意像无边无际的丝绒笼罩了她的全身。
谢依雪跟何姐说了一句,就一头倒在了柔软的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当然,她在闭上眼睛之前,并没有注意到何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当然,她更不会知道,在何姐亲手熬的鸡汤里,加进了适量的安眠药——有一个医药专业研究生的儿子,何姐在以前就常常问儿子关于安眠药的用法,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梦里,谢依雪不停地看到一张张狰狞的脸。一会儿是酒醉的沈建国和李汉良一边跳着狂欢的舞蹈,一边挥舞着手里锋利的手术刀;一会儿又是开着车的吴庆生,他麻木地直盯前方,从他的嘴里钻出了一只又一只的蚯蚓……她梦到了没有头的魏灵儿,还梦到了在情人滩上死去的赵伟和欧阳梅……
看到一张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在梦境里不停重复出现,谢依雪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身体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按住,一点也不能动弹。
她感觉到无法呼吸!
她感觉到绝望的思绪正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偷偷游出,慢慢聚拢在一起,包围了她,要悄悄扼杀她……
谢依雪不禁在梦中对自己说:“依雪,别怕,这都是梦境,一会儿醒过来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她并不知道,一会儿她醒过来之后,会遭遇比梦境悲惨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命运!
04
谢依雪觉得自己全身无法动弹,她知道,这是遇到了梦魇。据说这是因为睡觉时的姿势不对,胳膊压到了心脏的部位,造成血液流通不畅而引起的生理反应。只要稍等一会儿,然后等待梦境的退去,就可以恢复原状。
所以,谢依雪没有去多想什么,只是平静地等待梦魇慢慢消失。过了一会儿,她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肮脏的布满水渍的天花板,上面还悬吊着丝丝缕缕的蜘蛛网。谢依雪心想,何姐已经在她家里做了四年的保姆,平时很少回家,即使离开沈家,一月也就两天的时间,难怪没时间打扫屋里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不过,谢依雪还是很奇怪,为什么何姐床上的卧具这么柔软,就像是新买的一样。
她当然不会知道,何姐租了这套院子后,这里的卧具全是新买的。
谢依雪醒过来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只感觉屋里光线很阴暗,屋外天已经黑透了。她有点口干,于是想开口叫何姐帮她倒杯水。可当她在床上准备转身看何姐在哪里的时候,忽然手腕一阵生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的手一点都不能动弹,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她向下望了一眼,高高隆起的肚子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啊——”
她不敢相信,她的两只手腕真的被牢固的绳索绑住了。绳索绑得很紧,手腕上被勒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痕。而她的两只脚也被牢牢地绑定在床脚上。
“这是怎么了?是谁把我绑在这里的?”谢依雪觉得脑子里突然变成一团糨糊,混乱不堪。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从屋里的一角悠悠地传了出来。
谢依雪身体剧烈一颤,她已经听出来了,这笑声是何姐发出来的。剧烈的恐惧蓦地涌进她的脑海,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何姐疯狂地笑着,身体急剧地战栗,几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赤红的颜色,显得阴鸷之极。她死死地盯着谢依雪,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她的五官变形地扭曲着,像有一条条蛇从脸上逶迤地爬过。
笑声戛然而止,屋里突然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令人压抑的,似乎充满了潜伏的杀机。谢依雪看不到何姐在哪里,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从短袖露出赤裸裸的胳膊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只是片刻的寂静,谢依雪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何姐慢慢踱到了谢依雪躺着的床边,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大声地反问:“你问为什么?你居然在问为什么?当你们杀死我老公的时候,他又问过为什么没有?”她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实在是太激动了,竟然勾下了腰,双手捂着肚子,就差没倒在地上打滚了。
“你老公?你老公是谁啊?你不是说你老公早就死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从我到你家里当保姆的那一天,我就在等待复仇的这一天!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我老公的名字是什么!”何姐停住了笑,慢慢说出了两个字,“——萧建!”
“萧建?就是萧之杰的爸爸?”谢依雪惊声问道。
“没错!就是他!”
“可是……萧之杰的妈妈不是那个疯婆子吗?你怎么会是萧建的老婆?”
“哈哈,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是萧建的前妻。二十年前,萧之杰刚满岁,我就和萧建离婚了,之杰由他抚养,而我抚养大儿子小海。不过我让小海跟我姓,幸好那时他年龄小,我就一直骗他说他爸爸死了。我与萧建离婚,正是因为那个疯婆子勾引了我的老公。谢天谢地,这个疯婆子嫁给萧建后,没有为他生出一子半女。顺便跟你说一件事,我不叫何姐,我也不姓何。我姓龙,叫龙琼荷,是荷花的荷!”
龙琼荷向后退出了一步,突然隐没出谢依雪的视线。谢依雪虽然知道龙琼荷还在这个屋里,但她还是如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自欺欺人地松了一口气。但她立刻就听到屋里一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铁器在互相碰撞。“她要干什么?”谢依雪的心里又是一紧。
当龙琼荷再一次进入谢依雪视野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两样东西。她左手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右手则提着一把小型的电锯。
龙琼荷扬起左手,狰狞地对谢依雪说:“就在今天上午,你以为我买菜去了,其实我是拿着这把手术刀去了精神病医院,杀死了那个疯婆子——反正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杀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你杀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你杀的?”谢依雪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是的,他们都是我杀的,除了一个人——欧阳梅!她是赵伟杀的。不过没过多久,我就帮欧阳梅报了仇,我帮她杀死了赵伟。”
“啊?!”
龙琼荷笑了一下,说:“那天晚上,我去江都大学看望了我的儿子小海,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从大学南门出来,沿小路回你家去,却意外看到了赵伟与欧阳梅从情人滩边的旱桥走下去。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赵伟,但我却认识欧阳梅。我好几次出门买菜,包括去帮你买花,都无意中看到你的好老公沈建国与欧阳梅勾肩搭背地招摇过市,所以我早就认熟了欧阳梅的模样。”
那一天深夜,当龙琼荷看到赵伟与欧阳梅的时候,还在暗笑沈建国戴了一顶绿帽却恍然不知。当时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衬衫,天又很黑,所以赵伟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龙琼荷本来没有理会他们,准备径直走过旱桥抄小路回沈建国家,没想到当她刚走过旱桥,就听到桥下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尖叫,是欧阳梅发出来的。欧阳梅的声音之所以这么低沉,是因为她的嘴被赵伟捂住了。
龙琼荷仔细望过去,看到赵伟拖着欧阳梅的尸体艰难地向江滩边走去,他是想要把欧阳梅扔进江里毁尸灭迹。龙琼荷并不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前,赵伟一边说着缠绵之词,一边偷偷将一支溶解了A物质的注射用水,注射入欧阳梅的体内,亲手杀死了她。当欧阳梅意识到死亡降临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惊诧与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大大地睁开着。难怪后来警察发现欧阳梅的尸体时,还曾经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后心脏病突发死亡的。
人死后,体重似乎会变得更沉一点,所以在凹凸不平的江边,赵伟拖着欧阳梅的尸体,甚是吃力,喉咙间不由得发出混浊的呼吸声。夜幕中,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脚底踩在浅水中,搬来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准备绑在欧阳梅的身上。
看着这一幕,龙琼荷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她想起了那个曾经抛弃了她的男人萧建,她恨所有抛弃女人的无情男人。所以趁着夜幕,她缓慢靠近了正在江边忙碌着的赵伟。
大概是因为心中太紧张,赵伟费了很大的气力将欧阳梅的尸体拖到浅水中后,竟一屁股坐在了江边的沙滩上,面对尸体,他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浑身剧烈颤抖着。或许他到了这时候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杀死了眼前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
龙琼荷已经走到了赵伟的身后,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她脱掉了鞋,赤足走在了沙滩上。她忽然看到赵伟干脆仰面躺在了地上,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毕竟将一具沉重的尸体从旱桥一直拖到江边,耗费的体力是相当大的,而赵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此刻,他想在尸体旁休息一会儿。
龙琼荷终于来到了赵伟的身边。她看到赵伟的眼睛闭着,眼皮下淌出了泪水。原来他在哭,原来他也知道杀了人会让他后悔的。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为了心爱的男人读书,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龙琼荷更加生气了。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手掐住了赵伟的颈子。她当了这么多年保姆,力气很大,不输于任何一个男人。她知道,如果赵伟挣扎,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百分百能掐死赵伟。
不过,令她诧异的是,赵伟并没有挣扎。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穿着黑衣的陌生老太太,自己的气管逐渐闭塞,已经无法呼吸了。他却没有反抗,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或许,他真的后悔杀死了欧阳梅。或许,他认为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你为什么要杀死赵伟呢?他和你并没有什么仇啊?”谢依雪不解地问。
“因为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另外一个女人。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杀女人!我最恨这样的男人了!他想杀女人,一定是为了得到其他的女人,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根本没有资格活在世上!”龙琼荷一定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丈夫萧建,情绪一下变得激动起来,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脸变得通红,胳膊也四下舞动着,手里的手术刀几次几乎割到了谢依雪漂亮无瑕的脸蛋。谢依雪吓得脸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
05
等龙琼荷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谢依雪才惊魂未定地问:“那么吴庆生也是你杀的吗?”
“那是个意外……”龙琼荷的语气不禁有些黯然。
她从来没想过要杀吴庆生,她想杀的是沈建国!
龙琼荷知道沈建国的眼睛有见光流泪的毛病,当她听儿子龙海说遮光磨口瓶里的A物质有散瞳作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用什么办法杀死沈建国。她曾经是名汽车修理厂的技术工人,知道怎么让汽车的自动气囊在车祸的时候打不开。于是她把滴入了A物质的眼药水放进了沈建国的公文包里,希望沈建国在开车的时候会滴一下眼药水。但她没想到沈建国去了帝景大厦的公司后,就把公文包里的眼药水扔在了办公桌上,结果被吴庆生拿走了。而且巧的是,那天吴庆生开的是沈建国的那辆帕萨特。
几处阴差阳错,造就了吴庆生不明不白的死。
不过,龙琼荷也并没有后悔。四年前,萧建的死,吴庆生也是有责任的。
当龙琼荷知道萧建之死存在着猫腻的时候,就打了个报警电话给当时刑警队的队长吴畏,然后又假扮护士来到医院。当她看到吴畏的时候,趁着混乱将折有九道印痕的纸条放进了吴畏的衣兜里。
吴畏是个好警察,他看懂了纸条的蕴意,于是开始了追查。最终他因为上级的压力不得不终止了调查,而所有的压力都是沈建国花重金铸就的。
沈建国害怕露出马脚,并没有直接出面贿赂有关的当事者,所有的事全是吴庆生出面做的。吴庆生在萧建之死的事件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助纣为虐者。
“那你是怎么知道,萧建的死里面有猫腻的?”谢依雪不禁好奇地问。
“因为……因为我的妹妹就是医院里的护士,那天她正好在我老公的手术室里。但她也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只敢偷偷告诉我。不过现在她不怕了,她前几天告诉我她得了绝症,会把以前所有的事都告诉警察的!”龙琼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中滑过一丝忧伤。
但瞬间,她又恢复了冷酷与狰狞,死死地瞪着谢依雪,说:“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快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就一起成全你,全部都给你说。”
谢依雪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死老吴的女友魏灵儿?她是无辜的啊!”
“呸!”龙琼荷啐了一口,说,“什么无辜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和吴庆生在一起吗?吴庆生是为了攀上卫生局长魏澜的高枝。而魏灵儿则是为了掩饰其他的事。”
“什么事?她要掩饰什么事?”
“她是为了掩饰她与你老公在一起的事实!”龙琼荷冷冷地说道。
“啊?!”谢依雪惊声叫道。
魏灵儿早就与沈建国搞到一起了。沈建国有钱,长得又英俊,很有成熟男人的吸引力。不过魏灵儿的父亲肯定不会答应女儿与一个有妇之夫搞在一起,沈建国也不肯得罪卫生局长,妄自断送财路。
于是他们就定下一招,让魏灵儿去和未婚的吴庆生交往。这实际上是个幌子,魏灵儿只是想借着这个幌子,继续偷偷与沈建国行那苟且之事。
龙琼荷杀魏灵儿,就是想一个接一个干掉沈建国身边的人,也让他尝到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之所以知道沈建国与魏灵儿之间的事,是在家里偷听到沈建国压低声音打电话给魏灵儿后分析出来的。
魏灵儿真是个很傻的女孩。龙琼荷打了个电话给她,说自己是沈建国的保姆,沈建国留话给她,说要她去帝景大厦废弃的十三楼等他。
魏灵儿实在是太容易被欺骗了,她都不想一下沈建国怎么会让家里的保姆带话给她,就相信了龙琼荷的话。当她走出十三楼的电梯,就遇到了等候她多时的龙琼荷……
“你太残忍了……”谢依雪一边打着激灵,一边恐惧地说。
“哈哈!”龙琼荷笑了起来,“我残忍?那么你老公杀我老公的时候就不残忍吗?”
她狠狠拉了一下电锯一侧的链条,电锯立刻吱吱地转动起来。
谢依雪顿时无语。她看着龙琼荷右手提着的小型电锯,似乎猜到了龙琼荷要对她做什么。她感到身体像是跌进了无边无际的冰窖中。她似乎看到发了狂的龙琼荷挥舞着电锯,将她劈成一块一块,鲜血四溅,将这间屋子变得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她不敢再想了,但她还是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在我家里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开始你的报复呢?”
龙琼荷顿了顿,这才黯然地说道:“我在去江都大学看小海的时候,无意中见到了之杰。他和萧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也是我的儿子啊,可他却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居然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疯婆子的儿子。那疯婆子剥夺了儿子对我的爱,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杀死她的原因!”
龙琼荷在江都大学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竟然与沈建国的女儿沈晓叶走在一起,不禁担心起来。她是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仇人之女搞在一起。
巨大的愤怒令她无法自持。当她看到萧之杰与沈晓叶走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她的心态失衡了,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偏执之中。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复仇的计划该登场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计划得当,一定能把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