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绵软无力地倒在地上,一条削瘦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飘进了我的房间里。当我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后,不禁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我浑身颤栗,抬起手臂指向了她,然后大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而一手拎着提包,一手紧握匕首的凌姐则微微一笑,关上了房门,说道:“你喊吧,使劲喊吧!现在所有人,包括哪些警察,全都去森林里救火了!宿舍楼里除了我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面对即将降临的死亡阴影,我感觉到了恐惧,而企图杀我的凶手,竟然是凌姐,更是让我生出阵阵恶寒。我不禁愤怒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凌姐脸色顿时肃穆,眼中生出异样的光芒,眼神飘渺地望向我头顶的天花板,脸颊上滑出两道泪水,她似乎有些迷茫,又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她重新恢复凌厉的眼神,狠狠瞪着我,歇斯底里地说道:“你老爸不肯跟我结婚,就是考虑着你的感受,他担心你不肯接受一个新妈妈。姚总想让你叫我阿姨,可你却只肯叫我姐姐,姚总就认为,你潜意识里不希望我成为你的新妈妈……如果你不死,你老爸永远不会把我娶进家门里!”
啊,这居然就是她杀我的动机?
真是冤枉,其实我是乐意接受她成为家庭一员的啊,可我以前太过于粗线条,竟从未想过她有可能和我老爸走到一起,而无意中做出的一些举动,竟让老爸以为我不愿接受一个新妈妈。
可是,凌姐居然会为了这个原因杀我,这也意味着,她并非我以前想象中的好姐姐,更不可能成为好妈妈。
我不禁问道:“你就在这里杀我,难道不怕被警察抓住吗?所有人都在森林救火,而只有你不在,你将是惟一的嫌疑人!”
凌姐却冷冷一笑,道:“昨夜景区宾馆起大火的时候,难道警察就没怀疑过我吗?”
我愣了愣,她的言下之意,景区宾馆的那把火,是她放的?也就是说,那两个来自省城的设计师,也是被她杀死的?不用说,她杀人的动机,正如庄秦之前分析过的那样,是为了给老爸争取到灵鹫山的这单设计合同工。
可是宾馆起火的时候她不是和我们在公园里吗?难道她真用了延时点火装置?可一个女人,怎么能杀死两个男性设计师呢?
不,这不是难事,只要有乙醚之类的麻醉剂,别说两个男人,就算再多几个男人,也能毫无压力地麻醉后杀死。而延迟点火,她究竟用的是什么办法呢?
大概凌姐认为我只是个孩子,她毕竟比我大十岁,所以她并没有麻醉我,而是变戏法一般,手里多了一个可乐罐。她把可乐罐里的液体倒在了我身边的地板上,我立刻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汽油,果然是助燃剂。
这也就意味着,景区旁森林起火,也是她干的。
凌姐又从提包里取出一截又粗又短貌似圆筒一样的东西,我仔细一看,那竟是一支烟花,而且有着很长很长的引线。
她用透明胶,把烟花固定在了窗台上,烟花头正对着我。她又布置好引线,避开地上的汽油,一直引到了门边。
我终于知道她的延迟点火装置的怎么设置的了。她利用了烟花的引线——引线这么长,一定是她自制的——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引线里夹裹的火药一定不算太多,可以慢慢燃走,足以给她留下离开现场的充足时间。当引线燃到烟花后,烟花头喷出的火焰便会引燃地板上的汽油,造成火灾。而在助燃剂的帮助下,烟花与引线也会在火灾中完全化为灰烬,不留一点线索。
烟花一定也是凌姐特意选购的,又粗又短,可以放在她的提包里,一点也看不出蹊跷。这种烟花虽然火药含量并不高,但只要保证喷射的火焰能射到地板上的汽油就行了。也许在城里的时候,她就做过很多次实验了。
布置好一切后,凌姐冷冷一笑,从提包里取出一块棉纱布,又在布上滴了一些黄褐色的液体。这液体,大概就是乙醚吧……我感到绝望了,只要她让我嗅一下棉纱布,我就会昏迷过去。而她点燃引线,便可以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痕迹。
惟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当我死亡的时候,正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不会感觉到一丝痛苦。
我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地大声吼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可这注定是徒劳无用的,这幢景区员工宿舍楼,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去森林救火了。
不得不承认,凌姐的计划非常完美。她先用延迟点火装置,在森林里制造了一场火灾,把宿舍楼里的人,包括警察,全都吸引到了森林里去。她同时也知道,警察不会让未成年人参与救火,所以我会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楼里,她正好可以在宿舍楼里作案。
杀死我后,她再利用延迟点火装置,在宿舍楼里也制造一场火灾。当火灾发生的时候,她肯定已经回到了森林里,说不定还正忙着和其他人一起救火呢,然后故作惊讶地发现宿舍楼起火。也许当她看到警察从宿舍楼里把我烧得黢黑蜷曲的尸体抬出火场时,还会流下不少鳄鱼眼泪,再痛哭流涕地打电话通知我老爸。
这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
我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救命,而凌姐则冷笑着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黑暗的降临。她已经弯下腰,伸出手,将棉纱布向我的鼻孔捂了过来……
我嗅到一股淡淡的甜味,然后睡意席卷而来,扑山倒海一般。就在我即将意识混乱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响,好像是“唰”的一声。但究竟是什么,我却不知道了。然后我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至于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我缓慢闭上眼睛,无助地陷入昏迷。
天哪,我竟然还活着!
当我幽幽醒转的时候,自觉脸上全是冰冷的液体,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刀,你终于醒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没品的死胖子作家庄秦。
我浑浑噩噩地在地上躺了几秒之后,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浑身不由得剧烈颤抖了起来,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四肢几乎痉挛,却提不起一点气力。
庄秦则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刀,你怎么会躺在地上昏迷了?从你脸上嗅到的残余气味,你应该是被乙醚麻醉了!是谁干的?这地上,怎么还有血?你肩膀受伤了,应该是你的血!”
我这才发现,在庄秦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是孟警官与那个保险调查员周勤冠。
我的思维不由得再次混乱了起来。咦,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不是肩膀被刺了一刀后,又被凌姐用乙醚麻醉了吗?她不是准备麻醉我之后,就在房间里纵火吗?她还用烟花、引线和汽油制造了延时点火装置吗?
凌姐为什么会中止犯罪?她良心发现了吗?还是延时装置失灵了?
我挣扎着扭过头,朝屋内看了看,却没看到凌姐,连窗台上固定着的烟花也没有了,如果不是房间里还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汽油味,说不定我会以为昏迷前的那幕,只是我做的一个阴森黑暗的怪梦。
肯定不是延时装置失灵了,因为那些东西全都消失无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懵了。
孟警官也跟着急切地问道:“是谁在屋里泼洒了汽油?快告诉我!你一定看到了什么?泼洒汽油的人,有可能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不仅制造了一场森林大火,还杀了两个设计师,在景区宾馆里杀人纵火!”
我木然呆立,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是凌姐……是凌姐干了这一切……”
“凌小姐?她干的?”庄秦露出诧异的神情,转过头对孟警官和周勤冠说道,“凌小姐似乎确实有嫌疑,自从森林火灾发生之后,直到结束扑救,我们就一直没有再看到她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最终没有杀死姚小刀,也没有在宿舍楼里纵火,也许是她心中善念战胜了恶念,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她!”
听他的意思,凌姐设置了延迟点火装置之后,并没出现在森林边缘的火场中。难道是她卸走了烟花和引线,然后畏罪潜逃了?
我把自己的一切遭遇,竹筒倒豆子一般,仔仔细细向庄秦、孟警官和周勤冠叙述了一番,他们听完凌姐的杀人动机后,不禁纷纷唏嘘感叹。凌姐对我老爸的爱,竟然让她成为了杀人凶手。
可是,他们要想证实我所说的一切,必须马上将凌姐捉拿归案进行询问才行。孟警官立刻开始部署人手,申请通缉令,并打电话通知了我老爸。这一次,老爸没有因为设计被打断而再次大发雷霆,他在电话里听完凌姐的所作所为后,竟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他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向我坦白他与凌姐之间的感情。如果凌姐知道我乐意接纳她,就不会出现后面的那些事了。不过,他无法接受凌姐为了得到合同而杀死另外两个省城设计师的行为,老爸一直是个用作品说话的设计师,光明磊落,他不愿自己始终保持的职业精神遭到玷污。
老爸决定立刻放下手中的设计工作,乘明天早晨第一班火车,以最快速度赶到灵鹫山来。他除了带我回家之外,还要向景区和省城的建筑事务所赔礼谢罪。
我从警方的临时联络室出来后,天已经黑了。孟警官告诉我,根据我的叙述推断,我在房间里足足昏迷了四个小时,才被回房的庄秦发现。而庄秦则参与了这场森林救火行动,本来不多的头发,在烈焰里又烤掉了不少,想不到这死胖子还挺英勇的,这也让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看到脏兮兮的庄秦,我忽然想到了大熊和四眼仔。他俩和米朵不是和庄秦一起穿越森林去看湖泊群和瀑布群吗?他们在火场附近围观时,我还给他们打了电话,叫他们回宿舍楼来。可我却一直没看到他们,他们到哪儿去了呢?
我来到大熊和四眼仔住的那间房,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我赶紧问庄秦,他告诉我,发现火灾后,他就参与了救火行动,与大熊他们分散了。“不过,小刀,你放心好了,他们并没像凌小姐一样失踪了,而是继续穿越森林,看湖泊群和瀑布群了,还拍了很多照片。当他们回到宿舍楼时,全都饿坏了,景区老板欧阳先生邀请他们三个一起开车到城里吃大餐去了。”
“他们去吃大餐,居然没叫我?”说起他们三个人全都跟欧阳先生进城吃大餐去了,我顿时感到阵阵饥饿,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唤。
还好,庄秦为我准备了方便面。他一边朝方便面里倒热水,一边给我说:“其实他们也想等你一起去吃大餐的,可是当时孟警官和那个保险公司调查员周勤冠与我一起对你进行询问呢,而欧阳先生似乎也在赶时间,晚上十点一定要回到景区来,所以只好先走了。”
“欧阳先生十点要赶回景区?他为什么这么急?”
“呃……”庄秦愣了愣神,说道,“十点的时候,鹰嘴村的刘村长要带着乡民,和景区的工作人员一起上缥缈峰顶进行泉神祭祀仪式。这种事,当然不能缺了欧阳先生啰。而且,到时候我也要跟着一起去观礼——你知道,我正准备以灵鹫山上发生的一切为素材,来写一部精彩的惊悚推理悬疑小说呢。”
晚上九点多,就有鹰嘴村的村民在刘村长的带领下,陆陆续续来到公园外。而欧阳先生开车带着大熊他们,九点四十分,回到了灵鹫山上。欧阳先生下车后,便和刘村长商量祭祀仪式细节,大熊、四眼仔和米朵则先回到了员工宿舍楼里。
大熊出现在我面前时,整个肚子又朝前腆出了很多,还不住打嗝,天知道今晚这顿大餐,他又吃了多少。四眼仔则有些累,不住地打着哈欠。米朵今天换了一条紫色新裙子,头发蓬松地挽在脑后,看上去颇有波西米亚的慵懒风格。不过,坦率的说,这件紫色裙子有点不合身,似乎小了一号。
大熊见了我,便迫不及待摸出自己的手机,给我看他们下午在森林深处湖泊群、瀑布群拍的照片。
照片里,闪烁着如同珍珠一般光芒的平静湖泊,五颜六色像梯田一样参差交错的五彩湖,飞流而下的瀑布,遍布野花的如茵草坪……
不过,我很快就注意到两个细节。
一,这么多照片里,大熊和四眼仔居然没有和米朵的合影。这两家伙,泡妞的时候总是差点勇气啊!
二,照片里只有四眼仔和米朵,却唯独少了大熊。听了我的疑问,大熊无奈地说,“我这山寨手机,功能实在太强大了,操作系统也极为复杂,只有我才知道怎么使用,他俩却不知道怎么用。所以,只能由我给他俩拍照,却没人帮我拍。”
但四眼仔很快就反驳道:“我和米朵也用自己的手机帮你拍了照的呀!”
“嘁,你还好意思说,才拍几张,你俩的手机就都没电了。哼哼,除了功能强大之外,电量持久才是山寨手机的最大亮点。我的这部手机,待机时间能够持续两个礼拜呢!”
我觉得该让他们转换一下话题了。
“一会儿在缥缈峰顶举行泉神祭祀仪式时,你们去观礼吗?”说实话,我对泉神祭祀挺有兴趣的,说不定还真是受了那个没品死胖子作家庄秦的影响呢。
可是大熊立刻婉拒了,说自己晚上吃得太多,肚子胀得不得了,路都走不动,还是躺在床上消消食吧。嘁,走走路,爬爬山,岂不更能消食?这家伙,迟早会变成肥胖者患者的!
而四眼仔,则说自己太累了,走了这么多地方,脚踝酸疼,现在就想赶紧上床睡觉。嘁,这就是平时缺乏锻炼的下场。
至于米朵,她连忙摇手,说道:“我不想再去参加祭祀仪式,一看到那些戴着面具的山民,我就会想起两年前姐姐就是在那场祭祀仪式里失踪的。我会伤心,我会难过……”说着说着,原本还开开心心的她,就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观礼吧。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还差点被杀死,脑子里乱得像锅粥一般,去看看祭祀仪式,也算增广见闻,顺便散散心吧。
呃,不对,还有一个人会陪我去,那就是没品的死胖子作家庄秦。
十点正,我和庄秦一起走出员工宿舍楼。在公园外,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整个景区的员工,还有鹰嘴村的山民,加上孟警官和周勤冠,加在一起约有一百来人,正陆陆续续走入公园内。公园内的便道很狭窄,我俩只好跟在了整个队列的最后面。
村民们都端着一个瓷盘,盘子上竖立着一支蜡烛,我和庄秦也各自分到了一个瓷盘、三支蜡烛。为了保护公园生态,园区深处上山的栈道旁并未牵入电线,只有几个景点设置了发电机,平时夜间停止营业,所以现在上山,我们只能靠蜡烛来照明。
队列行进得很慢,便道实在太狭窄了,前面只要稍微有人停留了片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让后面的人全都停下脚步。为了防止踩踏,每个人之间也拉开了距离,令整个队列变得更加绵长。我目测了一下,当我们朝前走到缥缈峰下的登山栈道时,最前的队伍只怕已经上了缥缈峰顶。
果然,当我和庄秦刚进入登山栈道,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欢呼。抬头望去,只见峰顶透出一阵阵冲天火光——那不是发生森林火灾了,而是山民们在缥缈峰顶的岩石上铺了一层木柴,点燃后发出的火光。峰顶的岩石上寸草不生,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发生森林火险的问题。
等木柴燃烧殆尽,变作碳渣之后,戴着面具的山民们就会载歌载舞赤足踩过烧红的碳渣,并让三对童男童女向冻泉磕头,完成祭祀仪式。
十五分钟后,我和庄秦气喘吁吁地登上了飘渺峰顶。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峰顶,之前我跟随老爸和凌姐曾经来到过这里,可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感叹。
此时,飘渺峰顶的那块平整的大岩石上,山民们已经铺好一层木柴,正燃烧着熊熊的火光。所有山民都戴上了青面獠牙的面具,正举起双手齐声呐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我注意到,孟警官和那个保险公司调查员周勤冠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但他们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岩石上的狂欢者们,而是双双抬起头,正望向高处天空。
真是奇怪,这会儿是深夜,夜空一片黑暗,他们抬头又在看什么呢?
循着他们的目光,我也朝夜空望去。天空的厚密云层已经被熊熊火光染成了赤红的颜色,而在云层下,我看到了几个小黑点,正呈圆形在空中盘旋着。
是灵鹫!是那些曾经从我腿上啄掉了一块肉的食腐动物!
灵鹫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夜空中呢?我感到无比惊奇。正当我诧异之际,那些灵鹫突然降低高度,由上至下,从天空向地面俯冲了下来。
灵鹫们俯冲下来的目标,是距离木柴燃烧之处不到十米远的冻泉!
它们为什么要飞向冻泉?冻泉不是全年都出于冰冻状态吗?那儿难道有它们想要的食物?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只灵鹫已经落到了冻泉对面靠近岸边的地方,那儿正好是火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被黑暗环绕着,看不清灵鹫落到那儿意欲何为。但转瞬之间,灵鹫便振翼高飞,重新回到夜空之中。不过,在它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当它飞上夜空,周围几只灵鹫也围了过来,争抢着它嘴里的东西。
几只灵鹫在夜空中厮打争抢着,发出嗷嗷嗷的声响。而嘴里叼着东西的那只灵鹫,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当它一张开嘴,嘴里的东西便从空中掉了下来,仿佛空袭炸弹一般,“砰”的一声,重重落在了冻泉的冰面上。
孟警官和周勤冠突然同时猛一蹬地,快步向冻泉冰面飞奔而去。我诧异地拉住庄秦的衣袖,叫道:“快看,他们到冰面上去干什么?”
庄秦还喘着气呢,这死胖子爬这么一点山,身体就受不了啦?他听到我的询问后,抬头向冻泉望去,然后和我一起看到孟警官和周勤冠身形一闪,竟同时从冰面上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俩到哪里去了?
峰顶的岩石上,火光依然熊熊燃烧,载歌载舞的山民们沉浸在欢乐之中,根本没人留意到冲向冰面的孟警官与周勤冠。我和庄秦赶紧朝冻泉奔去,刚来到泉边,就立刻发现在冻泉边缘的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窟窿,窟窿里全是黑糊糊的水。恰在此时,窟窿里出现了两颗脑袋,正是浑身透湿的孟警官和周勤冠。
这不是全年冰封的冻泉吗?为什么冰面上竟然出现窟窿?还让孟警官和周勤冠跌入了水里?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冻泉的水温可想而知,与零度冰点没有太多的差别。孟警官和周勤冠的嘴唇都被冻成了紫白色,不停颤栗着。我和庄秦赶紧冲到泉边,一边呼喊着山民们帮忙,一边伸出手准备把他们拉出冰窟窿。
在山民们的帮助下,孟警官和周勤冠总算被拉出了水面,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幸好岩石上燃烧着熊熊大火,他们很快就恢复了体温,就孟警官的警服和周勤冠的体恤,也马上烤干了。
“这不是冻泉吗?为什么冰面上会出现窟窿?”孟警官不解地问道。
摘下了面具的鹰嘴村刘村长走了过来,答道:“岩石上燃烧着这么多木柴,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很多,加上现在本来就是夏天,所以冻泉的冰面融化了,再正常不过。”
哦,原来是这样。
周勤冠则回头指着冰面中央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那正是从灵鹫嘴里落下的玩意儿,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拿到冰面上的那个东西?”
刘村长立即答道:“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立刻停止燃烧木柴,等四周空气温度降低后,冻泉就会重新冰封。但我们现在正举办泉神祭祀仪式,所以我不推荐这个办法。”
“那么,另一个办法呢?”周勤冠问道。
“第二个办法,就是找个体重轻一点的人,趴在冰面上,加大接触面积,匍匐前进,就可以保证冰面不会破裂。”
这就是压力除以接触面积等于压强嘛,在才结束的中考物理课目考试里,才考过这个知识点。只要增大接触面积,在压力相同的状况下,承受的压强就会减少,冰面因此不会破裂。
“谁的体重最轻呢?”庄秦似乎自言自语,目光却不怀好意地望向了我。
我瞪了他一眼,向他表示鄙视。不过我转念一想,他也没说错,除了跟山民一起来的三对童男童女之外,也就只有我最轻了。让童男童女爬上冰面,显然不现实,也只有我才可以在冰面上匍匐前进,取回冰面中央的那坨黑糊糊的东西。
可是,万一我匍匐前进到冰面最薄的地方,冰面突然破裂,我摔进冻泉冰水里,那可如何是好?谁又能冲到冰面中央来救我呢?连我都会摔下的地方,其他成年人岂不也会摔下去?难道得让那三对童男童女来救我吗?
刘村长显然看出了我的困惑,竟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捆绑着的活猪身上,取下了一根粗壮的绳索。敢情他准备把绳索拴在我的腿上,让我在冰面上匍匐前进。一旦我摔下了冰水,他们便使劲拉拽绳索,把我拽回岸上来。
好吧,我只好任他们把绳索拴在了我的小腿上,然后慢慢趴到了冰面上。现在是夏天,我穿的衣服本来就很薄,透过体恤,我的胸口小腹可以感觉到来自冰面的寒意,不禁令我浑身瑟瑟颤抖。我努力向后蹬地,让身体向前匍匐移动,但又不敢蹬得太过用力,担心一不小心就把冰面蹬破了。
我慢慢地朝前移动着身体,向冰面那坨黑乎乎的东西靠近。冰面其实比我想象中更厚,完全可以承载我的体重,即使换成成年人也毫无问题。孟警官和周勤冠之所以会跌入冰水,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想到冰面会破碎,所以直立着跑入冻泉,脚底使劲踏在了冰面上,才造成了落水。
仅仅五六分钟,我就来到冰面中央,离那坨黑糊糊的东西越来越近。我在冰面上匍匐前进时,那几只灵鹫一直盘旋在空中,偶尔俯冲下来,试图衔走那坨东西。但每次他们靠近冰面的时候,站在泉边的孟警官和周勤冠都不住地发出呐喊,在他们的吼声中,灵鹫一次次被吓得扑棱着才翅膀,朝空中飞去。
那坨黑糊糊的东西,终于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触手可及。我已经看出,那是一只黑色的塑胶袋,袋口恰在离我远端的一面,所以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我拼命伸出一只手,却正好只差一点。我只好再瞪了一下冰面,手指尖总算触到了袋口。
手指触及之处,硬硬的,我似乎还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腥腥的,还夹杂着甜丝丝的气息。嗅着这气味,我忽然想到读初二时,有一吃和大熊四眼仔一起打篮球,大熊迎面传了一个球给我,但这家伙传球技术极烂,力气又大,篮球正好砸在我的嘴唇上。我的牙龈立刻就破了,鲜血在整个口腔里弥漫,而当时我就嗅到自己嘴里散发出既腥又甜的气味——那是鲜血的气味!
我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用指尖拈着黑色塑胶袋,将它朝后拖回来了一点点。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有点沉,我只将塑胶袋朝后拉了一点,但里面装着的东西却自然而然地滚落了出来。
当我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不禁立刻发出一声惨叫,顾不上曾被秃鹫咬伤过的大腿,顿时跳了起来,朝岸边跑去。只跑了几步,脚下的冰面便破碎了,裂口“刷啦啦”地朝四周蔓延。
我的小腿没入冰水中,寒意以极快的速度从脚底向全身传来。我毫无悬念地倒在冰面上,我以为自己会跌入冰窟窿之中,但岸边的孟警官见状,立刻和周勤冠一起发疯似地拉着绳索,我只觉得身体快速向前移动,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冰块破裂后坠入水中的声响。
万幸,我还是安然无恙被周警官和周勤冠拉到了岸边。回过头,身后冻泉冰面的一大半都变作了冰窟窿,露出黑糊糊的泉水。
“你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被吓得跳起就跑?黑色塑胶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孟警官连珠炮地提着问。
而我则语无伦次,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着。半晌之后,我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不连贯的字眼:“手,手指,好多根手指!不对,是好多半根半根的手指,人的手指!”
我的,我看清了,黑色塑胶袋里装着手指,有四五根吧!全都从半根手指的地方被斩断,到处都沾着黑黢黢的干凝了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