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晓昕
1
几个年轻人都是在网上结识的,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养狗,大家经常在同一个宠物论坛里混。虽然在网上已经很熟了,但那毕竟是个虚拟世界,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还从没见过面,只是偶尔通过几个电话。
这次的见面是其中一个网名叫“虎子爹”的网友发起的,他是论坛斑竹,算是老大哥了。
虎子就是他养的那只高大的德国黑背。
虎子爹在坛里发了个帖子说下个周末打算带自己的虎子去郊区住几天,问有没有人想跟他一起去,条件是都要带上自己的狗,大家搞一个聚会,备有篝火、烤肉串等美食和啤酒,他还同时上传了一些聚会地点的照片。
照片是个远景,看得出来那是个孤独的大院子,四周再没有别的房屋,身后就是山坡,山坡上有大片果园。院前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河,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平常大家都忙着工作上班,好不容易盼到周末,都想出去好好休闲休闲,认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主要的是让自己家的宝贝狗狗们好好撒撒欢儿,跑个够儿,在城里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于是一拍即合,大家对这次周末的乡村之行都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星期五的傍晚六点。
除了两个人临时变卦,还有几个人要晚点或第二天才能赶来之外,三男两女五个人带着自己的狗如约来到集合地点。一个叫“猎狼”的网友开来了自己的面包车,大家把行李帐篷等杂物扔进车箱,然后连人带狗一涌而上。
大家还都是第一次见面,车开之后,才相互间做了自我介绍,不过就算不介绍也都知道对方是谁,因为一看对方的狗就知道了,平常大家都把自己家狗狗的照片往坛子里贴,全都混了个脸儿熟。都是年轻人,一见如故。
六点三十分,面包车出了城市,拐上了去往郊区的公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辉将所有的景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2
八点三十五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之后,白色面包车终于停在了照片中看到过的那条小河边。大家拖着行李,有些疲惫地下了车,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色。
天已经黑透了。浅浅的小河流水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粼光,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头露在水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头“小桥”,一直通到对岸。
猎狼从车里拿出一个水桶,从小河里舀起半桶水,慌忙擦开了他的爱车。虎子爹率先踩着石头跳到了对岸,几个人也陆续跟在他身后过了河。
这是座大院落,四周是用土坯垒就的矮院墙,院门是两扇已经歪斜了的木栅栏。院外,一望无际的菜田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各类蔬菜和一人多高的玉米。院里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三间老平房,院子一侧还有一排猪圈鸡舍之类的小棚子和一个简易的厕所。
院子之前的主人是虎子爹一个朋友的父母家,两位老人刚刚相继去世,房子便空了下来,虎子爹用极低的价格便把整个院子租下了,只为没事的时候带狗出来度个假,散散心。
五个人,加上各自的狗,刚刚还寂静无声的大院子里一下子有了生气。大家把狗撒开让它们自由活动,然后就分好工动手干活了。虎子爹带着两个男生劈柴生火,一高一矮两女孩开始打扫房间,准备晚上睡觉的地方。
晚上九点十分。
大树下,男生已经生好了篝火,弄好了烤炉,准备要烧烤了。虎子爹从车上搬下整箱的啤酒,大家也把各自带来的食品拿了出来,看起来非常丰盛。
大家在篝火前团团坐下,也许是因为都有些疲惫,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几瓶酒喝下去之后,话题便开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烤肉散发出的香味也把在四处游荡的几条大狗吸引了过来,大家边喝着酒谈笑着,边和自己的狗一起分享着手里香喷喷的烤肉。
3
晚上十点。
一箱啤酒喝掉一半,又有两个人开车赶来了,一男一女,两人各牵着一条大狗,看起来似乎是一对情侣。
后来者跟大家做了自我介绍,果然是一对情侣。女孩长得很漂亮,但似乎有些不安,两人的情绪看起来都有些低落。
大家热情地邀请他们入座,一对情侣心事重重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低着头在篝火边坐了下来。
大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那后来的女孩心神不定地掏出手机摆弄着。
“这里没有信号。”虎子爹对她说。
女孩抬起头来:“那我们怎么跟外界联系?”
“没法联系,最近的村庄离这里十里多地。”虎子爹回答。
“干嘛还要跟外界联系?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要放松一下自己吗?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一切高科技。”猎狼笑着说。
“哦……我们在来的路上,就是刚过一座小桥的地方,发现路边有一些血迹,可能是有人发生了车祸……或者……”小伙子迟疑地说道。
“我们当时想打电话报警,可是手机已经没有信号……”女孩也忧心忡忡地说。
虎子爹笑道:“说不定是有人撞了野猫野狗什么的吧,也有可能是树林里的什么野生动物。”
“可我们下车仔细看了,发现了这个……”女孩说着伸出手来。
她的手里是一只手表。
虎子爹伸手拿过手表凑到火光前,大家都把脑袋凑了过来。
那是一只男式金属表,表面上几道新鲜的裂痕,指针静静地停在七点三刻。
“在哪儿发现的?”虎子爹左右翻看着手表,神色似乎有点暗淡。
“在路边的草丛里。”小伙子回答。
虎子爹笑着把表递还给女孩:“行了,不管怎么回事,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别去管它了,咱们可是出来度假的!”
虎子爹说着举起酒瓶:“来,继续喝酒吧,咱们干一个!”
大家纷纷举起瓶子相互碰着。
夜渐渐深了,可大家的谈兴正浓,猎狼大声给大家讲着笑话,燃烧着的酒精让他散发出一种神经质的热情。
一箱啤酒已经喝光了,另外一箱也搬了出来。
夏末那已经略感清冷的空气也被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活力和热情搅得热烘烘的,大家不时暴发出的笑声惊得附近树上某种不知名的大鸟扑啦啦飞起,然后又重新落在树上,巨大的翅膀扇得树叶也哗哗摇摆起来。
4
夜渐渐深了,时间已走向十二点。
几只伏在主人身边的大狗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随即起身一起冲着院外狂吠起来。
大家同时把头转向门口。
大门外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一动不动。
夜空中的一轮圆月慢慢隐入了云层,黑暗顿时浓重起来。
虎子爹站起身喝住狂吠着的狗,然后大声冲黑影说道:“欢迎你,迟到的朋友!”
那个黑影静静地站了几秒,然后慢慢朝大家走了过来。
那个黑影走到近前,大家这才就着火光看清那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小伙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弱文静,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和牛仔裤,反射着火光的近视镜片掩蔽了五官,看不清他的长相。
虎子爹迎上前热情地伸出手去,那个小伙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淡淡地伸出手来跟虎子爹握了一下。
几只大狗停住吠叫,警惕地远远注视着迟到者,其中两只迟疑地围拢到他的脚边想去嗅他的裤角。
迟到者的裤角正在往下滴着水。
那两只大狗刚嗅了一下,突然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夹起尾巴灰溜溜跑到了一边,与此同时,栖息在树上的那只不知名的大鸟也猛地扇动起翅膀飞进夜空,几片巴掌大的树叶随即飘落下来,其中一片树叶像被突然掷出的一个锋利的暗器,瞬间从一个女孩的脸上削过。
女孩尖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脸,大家急忙围过去扒开她的手,女孩的半边脸上已出现一条微红的擦痕。
大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虎子爹从愣怔中惊醒,热情地招呼迟到者入座,迟到者在火堆旁安静地坐了下来。
“朋友,你怎么才来?是怎么来的?”虎子爹问道。
“我白天没有时间,我是开车来的。”迟到者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我们怎么没有听到有车来呢?你的车呢?”那个高个女孩转头看了看河对面,奇怪地发问。
“我的车坏在大路上了,我是从大路走过来的。”迟到者解释道。
“你的裤子怎么了?”虎子爹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刚才过门前那条小河时,不小心掉进了水里。”迟到者回答。
大家又拾起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谈论起来,但气氛却明显没有来由地压抑了,失去了刚刚的喧闹和无所顾忌。
5
篝火熊熊燃烧着,迟到者的衣服开始蒸发出白色的雾气。
有人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奇怪地问道:“咦?怎么少了一只狗啊?”
大家转头一看,八个人八条狗,没错。
但发现问题的那个长发男生说,可是我带了两条啊。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迟到者的身上,大家刚刚想起,他没有带狗。
迟到者正沉默地坐在篝火边,火光把他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大家这才注意到他一直没有参加大家的话题,只是低头盯住篝火,默默倾听着。
现场再次寂静下来,大家感觉这个迟到者很陌生,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印象。虎子爹开口问道:“对不起,我好像忘了,你怎么称呼?”
迟到者面无表情:“我在坛里一直‘潜水’,从没露过面,我想你们不认识我。”
虎子爹有些疑惑:“哦……是吗?那你怎么没带狗呢?”
迟到者依然平静地回答:“我的狗死了。”
大家全都愣住了。
虎子爹吃了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迟到者将手里一块木柴扔进火堆:“我把它杀了!”
四周很寂静,火堆里的木柴发出吡吡啵啵的爆裂声。
长发男生半信半疑:“你真的那么干了?”
迟到者没有吭声。
猎狼十分激动:“你怎么能那么做呢?”
那个矮个女孩也忍不住了:“是呀,你怎么能杀了自己的狗呢?”
迟到者抬起头扫视了一家一眼:“因为我要报复,这就是最好的报复。”
气温似乎突然间降了下来,虽然只是初秋,但看来乡村的温差却比城里要大很多,还穿着短裙的两个女孩儿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并抱紧了双肩。
大群的蚊子在火光外打转,寻找下嘴的机会;几条大狗趴在各自主人的脚下低声呜咽着。
虎子爹举起瓶子里的啤酒大口灌着,然后站起身猛地将瓶子砸向远处,酒瓶撞在墙角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碎声,所有的狗都跳了起来,耸起背毛警惕地观察着情况。
虎子爹转身大步走开。
在座的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也静静地陆续起身离开。他们的狗也一个个跟在主人的身后走开了。
迟到者一个人坐在火堆边,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跳跃着,忽长忽短。
火焰慢慢暗了下去,然后渐渐熄灭了,最后一缕清烟升上夜空。
迟到者依然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火堆边,月光给他的身体画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6
凌晨一点。
大院子被刚刚的喧闹衬托得异常宁静和冷清。
进门是一间客厅,天花板上吊着的一只灯泡散发出昏黄的光线。屋内摆放着一些陈旧的老家具,靠墙的桌子上摆放着两只老花瓶,里面各插着一只鸡毛掸子,似乎两位老人还活着,随时都会走出来用它们掸掸灰尘。
东西两边各有一个房门,通向两个房间。那对情侣之中的小伙子先打开每个房门张望了一下,然后选中了一间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率先占领进去,他的大狗也随即钻了过去,房门很快就关上了。
另外三个女孩早已洗漱完毕带着她们的狗钻进了西侧的一个小房间,虎子爹和猎狼、长发男生也在中间的大屋子里各自收拾好床铺躺下了,几只大狗各自跳进主人的毯子里,安静地趴了下来。
几个房间的灯陆续熄灭。
被大家冷落了的迟到者依然独自坐在外面熄灭了的火堆旁。
大家谁也睡不着,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却谁也不想说话。
四周异常安静。
虎子爹欠身伸手拽过搭在沙发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摸索出一盒香烟,撕开,抽出一支点燃了狠狠地吸着。
猎狼在黑暗中伸出手跟虎子爹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后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一个女孩儿轻轻推开房门,弯腰将一个点着的蚊香放在门后的角落里,然后又轻轻回手把门关上了。
长发男生从墙边的沙发上坐起身,似乎想打破这种沉寂,自言自语地说:“我有点儿冷,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虎子爹吐出一口烟:“你打开柜子找找看吧。”
长发男生走到房间角落里站立的衣柜旁,拉开柜门,摸索了一会儿,抱出一床被子回到沙发上,抖开了盖在身上。
“被子有点儿潮……”长发男生嘟囔着。
猎狼捉弄地插嘴:“那可是死人盖过的被子,一定是有日子没人动过了……”
长发男生愣了一下,怯怯地转向虎子爹:“真的吗?”
虎子爹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好了好了,快睡吧!”
四周重返寂静。
虎子爹把烟蒂扔到地中央,然后枕着双臂平躺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
烟蒂上那豆大的一点火光也慢慢暗淡下去,最后完全熄灭了。
黑暗的大幕终于合拢,密密匝匝,整个世界被紧紧裹住。
7
凌晨两点。
零星几个蚊子从某个缝隙里现身出来,微弱地嗡嗡着。房子四周各个角落里也发出各种诡异的声响,似乎有一个微观的世界正在渐渐苏醒,开始了忙碌的活动;似乎还有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吱呀”声,并且有像猫一样轻盈的形体在屋子里魅惑地走动。
这一切响动和感觉像是黑暗给人实施的催眠术,令人不由自主地朝着深不见底的梦境里一直跌落。
虎子爹突然觉得手背冰凉,不禁忽悠一下惊醒过来,发现黑暗中的虎子绿莹莹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虎子爹伸手抚摸着它的头,虎子把头趴下来,冰凉的鼻头再一次触到虎子爹的手背上。虎子爹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他翻了个身,拽过毯子蒙住了头,继续朝梦境里跌落下去。
梦里满是漫天飘落的树叶,奇形怪状,大如手掌,一个个襞面打来,让人躲闪不及……
虎子爹正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梦境里挣扎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拽着自己的毯子。他扑棱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谁?”
“嘘……是我们……”
两个黑影猫腰在床前轻声耳语道:“我们房间后来的那个女孩不见了!”
“噢……是你们……吓我一跳!”
虎子爹看清是隔壁房间的两个女孩,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去厕所了吧?”
“没有,我们醒过来就发现她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虎子爹朝那扇紧闭的小房门看了看,小声说:“别大惊小怪的,可能是去那个房间了……”
两个女孩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
“我们睡不着,有些害怕……”
“你俩睡在床上吧,我去睡地铺!”虎子爹说着抱起毯子下了床。
两个女孩把夹在胳膊下的毯子扔到床上,一起跳到床上蜷缩在一起。
虎子爹刚躺下松了一口气,睡在墙角沙发上的那个长发男生嘴里突然发出嘟嘟囔囔的呓语,然后又挥动着手臂四处乱打着,怪叫一声。
大家一下子都跳了起来,虎子爹伸手拉开了灯:“怎么了怎么了?”
长发男生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懵懂的睡眼看着大家。
虎子爹走到他面前:“怎么了?做梦了?”
男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我……梦见有人跟我扯被,还说,不要盖我的被子,不要盖我的被子……”
猎狼嘻嘻笑起来:“那一定是那对死去的老夫妻,他们不喜欢你盖他们的被子……”
两个女孩尖叫一声钻进了毯子里。
长发男生眼睛直直地看着身上的被子:“真的有鬼魂吗?”
虎子爹喘着粗气走到床边,伸手去拿放在床头的香烟。
“咦?我的烟怎么没有了?”
虎子爹纳闷地把烟盒冲着地下控了控:“我昨晚刚打开的一盒呀,怎么一支也不剩了?”
大家睡意顿消,全都坐了起来。
猎狼看了看地上,只找到两个烟蒂。
“可我只抽了一支呀?”猎狼也觉得奇怪。
“你一定是记错了,肯定你的烟盒里只剩下两支烟了!”高个女孩边说边期待地看着虎子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捉弄大家。
虎子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将烟盒用力攥进手心里,捏成一个团扔在了角落里。
大家被他的神色吓住了,都一声不吭地安静下来。
“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大家接着睡吧。”虎子爹勉强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同时伸手要去关灯。
“别关灯!”矮个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虎子爹:“别关灯了,咱们就这么睡吧。”
虎子爹只好作罢,重新在地铺上躺下了。
8
沙发上的长发男生不断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大家相互听着各自不均匀的呼吸,知道谁也没有睡着。
“不如我们聊聊天吧,反正也是睡不着!”猎狼忍不住翻身坐起提议。
“好好好,咱们聊天吧,等天亮了再睡!”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赞成。
“那么我们聊点什么呢?”猎狼问道。
高个女孩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人还在外面吗?”
虎子爹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们有谁听说过他吗?”
所有的人都摇头。
“他不是说他在坛子里一直潜水,从没露过面吗?”
沙发上的那个男生看了看大家,小心地问:“你们说,他会不会把我们的狗也杀了?或者是……也杀了我们?”
“算了吧,我看你是电影看多了!”猎狼嘲笑地反驳他。
“不过,这个人给人的感觉真的很怪……”高个女孩迟疑地自言自语。
虎子爹想起跟他握手时的感觉,他的手冰凉,那股冰凉顺着自己的手一直传输到了自己的全身,竟然令自己暗暗打了个冷颤……
这个人的确有些怪异。
虎子爹伸出手“啪”地一声打死一只蚊子:“现在几点了?”
猎狼抬手看了看表;“差一刻三点,天可能快亮了。”
两个女孩偷偷嘀咕了几句,然后又看了看小房间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说:
“后来的那个女孩跟我们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虎子爹猛然抬头看着两人:“什么话?”
高个女孩迟疑地回答:“她说……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阻止他们……不想让他们来到这里……”
“她还说有个声音在赶他们走,让他们离开这里……”矮个女孩补充道。
“我想她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有你们两个,总是疑神疑鬼……”猎狼莫名地激动起来。
“虎子爹,你说我们屋那个女孩真的进了那个房间吗?”高个女孩轻声问道。
似乎在解答她们的疑问一样,紧闭的房门里传出压抑着的说话声。
趴在地上的几只大狗抬起头来警惕地侧耳倾听着,有的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变成了情绪激动的争吵。
“乡下的蚊子咬人可真凶,一咬一个核桃大的包!”
长发男生似乎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一边低头查看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自言自语。
“砰”地一声,女孩突然拎着行李夺门而出,她看到大家注视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然后大步冲出门去,两只大狗也迅速跟在她身后跑了出去。
那个小伙子也随后跟了出来,他无奈地冲大家耸了耸肩:“哦……对不起……她说她不想再待在这里……有人偷走了那只手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说着便追出门去。
夜色中很快传来发动汽车的轰鸣声,并渐渐远去。
大家面面相觑。
高个女孩默默冲虎子爹伸出一只手,手里是那只手表。
虎子爹默默接过手表,起身穿好衣服:“我要去厕所。走,虎子!”
虎子爹说着开门走进了院子里,虎子听话地站起身跟在身后走了出去。
月亮在云层中间穿梭着,时隐时现。虎子一出门就竖起耳朵警惕地朝远处凝视。
虎子爹冲着墙跟拉开了拉锁,同时把头转向大树下。
熄灭的火堆旁已经空无一人。
9
凌晨三点半。
“虎子爹怎么还不回来?”矮个女孩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吭声。
空气有些莫名地压抑,卧在一边的几只狗也都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四处张望。
猎狼沉默了一会儿,猛地起身下了地,推开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虎子爹的身影,也看不见虎子。
白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院外小河边,玉米地里似乎有两点绿莹莹的光一闪而过,像野兽的眼睛。
猎狼眨了眨眼睛再次望去,玉米地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动静。
猎狼摇了摇头,抬脚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轻轻关上。
矮个女孩紧紧盯着墙壁上挂着的时英钟,这才发现那个石英钟只有时针和分针,而没有秒针,看起来几乎是停止的,但再盯上一会儿,那个长长的分针便会突然阴险地跳出一步,然后又静止下来。
差一刻四点了。
“猎狼怎么回事?他怎么也不回来?”两个女孩有些焦急了。
“没事,说不定两人睡不着,在外面聊天呢。”长发男生安慰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哎,你,快点出去看看,他们俩怎么还不回来?”高个女孩对长发男生说。
长发男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两个女孩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坐在床上等待着。
长长的分针已跳到四点十分。
“你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矮个女孩终于忍不住轻轻问。
“不知道……”高个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们出去看看吧?”矮个女孩说着下了地。
“不,别出去!”高个女孩猛地伸手拉住她。
“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走了,却都不回来?他们去哪了?为什么把我们两个人扔在这里?”矮个女孩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
“别害怕,他们会回来的……”高个女孩安慰着她。
“他们三个……会不会是正在外面谈论什么?”矮个女孩突然如梦初醒般怔怔地问。
“谈论什么?”高个女孩不解地看着她。
“谈论我们两个……”矮个女孩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比划着。
“我们两个?为什么要谈论我们……?”
高个女孩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你想哪去了?你太紧张了,放松点……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矮个女孩神经质地不住点着头。
屋内寂静下来,压抑的空气已经让人呼吸困难,两人听得见对方的心跳正在加速。
四点半,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门外静悄悄的,三个出去的人依然没有回来。
“我说过……那个人还活着……你们不相信,我们会遭报应的……”矮个女孩突然捂着脸哭泣起来。
“别胡说!你疯了?”高个女孩制止她。
“你才疯了,你们都疯了!天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矮个女孩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哭泣着。
“是啊,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高个女孩呆呆地自语,“我真希望时间能够倒流,重新回到七点三十五分……”
10
九个小时前,白色面包车正急驰在山间公路上。
夜幕降临下来。
车上的年轻人像一个个出笼的鸟,不断发出唧唧喳喳的欢笑声,开车的猎狼伸手打开了音响,震耳的音乐声顿时弥漫在整个车箱,猎狼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身体。
“你这家伙,好好开车!”高个女孩笑着大声提醒他。
猎狼笑着,猛踩油门,面包车飞快地转过一个弯,一车人全都倒向了一边。
“慢点开慢点开!”矮个女孩发出害怕又兴奋的尖叫。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虎子爹以过来人的宽容微笑着摇了摇头。
猎狼变换了车灯,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座破旧的小桥,两侧护栏上的水泥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扭曲断裂的钢筋。
“这桥是个分界线,过了这个桥,就没有信号了。”虎子爹在音乐声中大声对大家说。
大家不由自主地掏出各自的手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三十五分。
面包车快速驶上小桥,又快速下了小桥。桥下是个小小的陡坡,猎狼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随着一个猛烈的颠簸迅速滑落下去。
猎狼弯腰去拣手机,矮个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猎狼下意识地抬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重物“砰”一声飞上了车顶。
车停住了,音乐声却依然在轰鸣。
大家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虎子爹首先清醒过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猎狼也跟着下了车,慢慢朝后边走去。
大家陆续下了车。
虎子爹正蹲在一团黑影前低头看着,然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大家,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了?”猎狼似乎难以置信。
虎子爹被正在慢慢流向脚前的血逼得一步步朝后退着,嘴里一边喃喃自语:“我们撞死了一个人……撞死了……一个人……”
“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啊?这个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猎狼突然歇斯底里地抱着头叫了起来。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敞开着,也许车坏了,而那个倒霉的人正在停车检查,或者只是因为内急而刚刚下车撒了泡尿。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长发男生哆嗦着问。
矮个女孩慢慢走上前去,弯腰看了一眼,立刻从包里摸出手机,一边朝桥那边跑,一边颤抖着双手拨着号码。
虎子爹几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不能打电话!”
矮个女孩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虎子爹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放开她转身大步走到猎狼和长发男生面前说了句什么,三个人转身一起用力将那人抬起,塞在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上,猎狼将身子探起放下了手刹,退出来“砰”一声关上了车门,然后三人迅速绕到车后屈身推车。
呆呆站在一边的两个女孩突然间明白了他们想要干什么。
矮个女孩失声尖叫:“他还没死,他还活着,我刚刚看到他动了!”
三人突然一起停下手来看着两个女孩,脸上同时露出怪异的神情。
虎子爹直起身体微笑着招手:“对了,还有你们两个,过来!我们是五个人,不是吗?我们是一个团体,每个人都得动手!”
矮个女孩恐惧地后退着:“你们疯了吗?他还活着!”
“不,他死了!他已经死了!”猎狼恶狠狠地吼叫着,冲到两人身后用力推了一把。
两个女孩踉跄着扑到车上,哆嗦着伸出了双手……
黑色轿车慢慢上了桥,从已经断掉了水泥护栏的桥沿上一头栽进了桥下静静的河水里……
尾 声
凌晨四点半。
矮个女孩停止哭泣,表情变得十分神秘:“我明白了,后来的那两个人……他们为什么会在半夜突然离开……”
“因为他们吵架了!”高个女孩似乎害怕知道真相。
矮个女孩得意地摇了摇头:“因为整件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
“嘘……听,外面好像有声音……”高个女孩睁大眼睛倾听着。
门外传来轻微并缓慢的脚步声。
“是他们回来了吗?”
“不知道……”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悬在头顶的灯泡突然熄灭。
“怎么回事?”两人惊慌四顾。
长发女孩跳下地摸索着灯绳,用力一拽,灯绳断在了手里。
两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