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梁功辰走后,谭青再没接到梁功辰的电话。每次电话铃响,谭青都是满怀希望地接听,失望惆怅地挂断。这几天,她反复阅读了梁功辰的所有作品,准确说,她不是在阅读,而是和梁功辰在他的书上一遍又一遍地举行圣洁的精神婚礼。
当谭青从媒体上看到关于梁功辰和智齿的报道后,她全明白了。谭青一百个相信智齿和天才的关系,她确信自己的写作才能来自她口中的智齿。
谭青本来就厌恶功名,她写作的初衷是排遣心中的寂寞。在知道梁功辰找她是为了拿她验证智齿和天才的关系后,谭青更对功名深恶痛绝,她认定功名和真情注定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要真情。
谭青决定拔除智齿,不是偷偷拔,而是大张旗鼓地拔,拔给梁功辰看。谭青要给梁功辰上一课,让这个天才作家知道天才算个屁,天才不过是几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以丧失正常生活为代价给全人类打工的傻瓜罢了。
谭青给她认识的一家电视台的记者打电话,当她告诉人家她想请对方电视直播她拔除文学天才智齿后,那电视台高兴疯了。
尽管那电视台清楚智齿和谭青的文学创作才能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更清楚这次直播将为该台创下收视率新高,由此广告收入绝对滚滚而来。
该电视台立刻大张旗鼓地预告将独家电视直播天才单身女作家谭青拔除智齿,并征集直播随片广告。
在谭青直播拔除智齿的前一天下午,一个男子登门求见谭青。
“你找谁?”谭青一反常态,先开门,后审查。
“我叫陶文赣,我找您有事。”陶文赣说。
“说吧。”谭青不让对方进门。
“您拔除智齿后,还要吗?”
“不要了。”
“能卖给我吗?”
“你出多少钱?”
“您要多少钱?”
“100亿。”
“您?”
“我还没说完。美元。”
“能不能少点儿?”
“你诚心要?”
“太诚心了。”
“我让一大步,改为100亿人民币。成交?”
“30万人民币行不行?我只有这么多钱。”
“有这么砍价的吗?我不批发智齿。更不是清仓甩卖。”
“那您怎么处理您的智齿?还有别人买吗?”
“你是独一份。想当大作家?”
“是的。您还没回答我,如果没人买或您不卖,您如何处置您的智齿?”
“扔进太平洋。”
“您这是对人类的犯罪!这比盗古墓还坏!”
“有不能将智齿扔进海里的法律?”
“迟早会有!”
“那我更应该趁人类尚无此法律时赶紧潇洒一回了。法律实施前犯的法,既往不咎吧?”
“……”
“我关门了?”
“您能告诉我您准备将智齿扔到太平洋的哪个区域吗?”
“电视台直播拔牙和弃齿太平洋的全过程,你可以录下来。你要干什么?打捞?”
“我求您了,把您的智齿给我吧,我今后一分钱版税也不要,全给您,我只要名。”陶文赣给谭青跪下了。
“你如果打我一个嘴巴,我还有可能把智齿给你。你一跪,就绝对没戏了。你不了解女人。明天电视上见。”
谭青关上门。
梁新是下午在学校从同学口中得知电视台将直播女作家谭青拔除智齿的,她放学回家告诉妈妈。这些天,朱婉嘉在家里制定了铁的纪律:不准任何人向梁功辰说外界的任何事,以此确保梁功辰突击写《影匪》。
“妈,我要去谭青家。”梁新说。
“去她家干什么?”朱婉嘉奇怪。
“我觉得谭青是在和爸爸赌气,我要去说服她不拔智齿。”
“你怎么知道不要姥爷给你的智齿?”
“这是两码事。别人的智齿我不要。如果我自己有,我不拔。您给我谭青的地址。”
“你自己去?”朱婉嘉现在不能离开梁功辰一步。
“让王姐陪我去。”
“王莹随时要给你爸做饭。”
“那让贾队护送我去。我必须去。您如果不同意,我去跟爸说。”
“你敢!去吧,我去和贾队说。”
朱婉嘉只得同意。
谭青开门见外边是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子,谭青对梁新说:“你敲错门了吧?”
“我是梁功辰的女儿,我叫梁新,10周岁。不是我爸派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爸不知道我来找你。我喜欢你,佩服你,我想说服你不要拔除智齿,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进去尝试说服你吗?你可以拒绝我,但我会因此伤心。你肯定知道伤心的滋味。”梁新抬头直视谭青的眼睛,说。
谭青被梁新的魅力征服了,她无法相信一个10岁的女孩儿能说出如此干练如此让对方找不出反驳理由的话。
“进来吧。”谭青说。
梁新走进谭青的房子后,她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众多梁功辰的书。
“你恨我爸。”梁新说。
“你什么都知道?”谭青惊奇。
“我对于我爸通过你证实天才和智齿的关系的做法反感,我替你打抱不平。”梁新说,“但我爸也很可怜。别人看他是大作家,能写出那么受欢迎的作品,其实他很苦。每次和出版社签订合同后,他的压力很大,虽然我们现在知道了是智齿在帮他写作,但智齿本身不可能写作,它还是要通过我爸的身体写。你写作,你肯定知道写作很劳神。别人可以出国旅游可以四处散心,我爸行吗?不行,谁拽着他不让去?读者和出版社。这次拔除智齿后他突然写不出来了,他已经和出版社签署了合同,他能不急吗?没办法,为了尽早证实智齿的事,他只能找一个天才,他找到了你。你如果拔除你的智齿,我爸知道后会非常内疚。”
“他还不知道?”
“为了保证他顺利写完《影匪》,我们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他现在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你觉得你能说服我不拔智齿?”
“我觉得我根本说服不了你。”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向你道歉,是我的牙龈出血导致我爸拔除智齿的。我爸不拔智齿,他不会和你认识,你也不会伤心和拔你的智齿,源头是我。以后我的牙龈再出多少血,我也不会说了。请你接受我的道歉。”梁新向谭青鞠躬。
谭青发呆。
“我还要替我爸向你道歉。我是她的女儿,是他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我有权代替他向你道歉,他对不起你。他怎么能用那么纯洁的方式做见不得人的事呢?”梁新再向谭青鞠躬。
谭青说:“没想到梁功辰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儿。”
“你如果能放弃拔智齿就好了。”梁新说。
谭青摇摇头。
梁新叹了一口气。
谭青问梁新:“如果我把我的智齿给你,你要吗?”
“绝对不要。”
“为什么?”
“我怕以后别人用舌头数我的牙。”
谭青一把将梁新搂在怀里。
“你不拔智齿了?”梁新问。
“肯定拔。”谭青说。
“你不想当大作家了?”
“不想当了。还得用舌头当侦探,我不干。人这一辈子,能给你打分的人越少越好。当公众人物的本质就是让所有人给你打分,公众人物每天都在参加考试,没完没了,一次失误就被开除了。当公众人物才是地道的应试教育,天天应试,考官是大众。傻不傻?你看那些明星,别人一边大便一边看刊载明星花边新闻的小报,还把明星的图片贴在卧室的床头,不定干什么用呢。要我说,明星普遍弱智。”
“拔了也好。”
“我能收你当干女儿吗?”
“当然。你不怕我继承你的遗产?”
“我连价值连城的智齿都能扔进太平洋,还怕你继承遗产?我现在就写遗嘱,《控飘》的著作权由你继承。”
“别写,我不要。我将来继承的著作权已经等身,按我日后身高175厘米计算,能把我压死了。”
次日,电视台先直播谭青拔除智齿,再直播智齿被谭青亲手扔进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