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班后,李霞有点儿生气,她认为丁永辉食言,没有在周末请她吃饭。
李霞给丁永辉打电话。
“请找丁永辉。”李霞说。
“丁永辉住院了。”对方说。
“住院了?感冒这么厉害?”
“不是感冒,是精神病。”
“你在开玩笑?”
“谁敢拿这种话开同事的玩笑?”
“……你是说……丁永辉得了精神病?”
“是的,很严重,精神分裂症。住本市第二精神病医院。”
“哪天的事?”
“上周三下午。”
李霞挂上电话,查看办公桌上的记事簿,丁永辉是上周三上午给她打电话咨询袁世凯的。
“当时他很正常呀。”李霞纳闷。
李霞火速赶往精神病医院。她先到住院处查丁永辉的名字。护士告诉她,丁永辉住一病区。
李霞来到一病区,各种恐怖的叫喊声令她毛骨悚然。表情古怪动作离谱的精神病患者在走廊里不遗余力地忙碌着。
李霞对坐在护士值班台后边埋头写什么的护士说:“我来探视丁永辉。”
护士抬头看李霞,问:“你是他什么人?”
李霞瞎说:“表妹。”
护士摘下挂在墙上的一串钥匙,指着隔壁的一间屋子对李霞说:“你到探视室等着,我去带他来。他的精神分裂症很严重,你要注意。”
李霞进入探视室,她看见窗户上安装了铁棍,墙上贴着《精神病医院探视须知》。
丁永辉跟着护士走进探视室,他看见李霞,眼睛一亮。
丁永辉兴奋地对李霞说:“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李霞观察丁永辉,她说:“还记得上星期三你答应送我书的事吗?周末你没来,我刚才给你们医院打电话,才知道你住院了。”
护士对李霞说:“有事按电铃,开关在桌腿上。”
李霞冲护士点点头。
丁永辉目送护士离去,他对李霞说:“你得把我救出去!”
从丁永辉外表看,李霞觉不出他有什么异常。李霞试探着问丁永辉:“你怎么会住精神病医院?”
“还记得上周三上午我给你打电话咨询什么吗?”
“袁世凯的事。”
“你是我没有精神病最好的见证人。当时袁猎猎在显微镜下……”
李霞打断丁永辉,问:“谁是袁猎猎?”
丁永辉一拍头,说:“我忘了向你交代了。袁猎猎是一个病菌的名字,它在显微镜下求我别杀它,它说它是文物,是袁世凯身上的病菌。我就给你打电话证实袁猎猎的话。”
李霞呆看着丁永辉,心说他病得确实不轻。李霞的手下意识放在电铃按钮上。
丁永辉说:“我看出你不相信我的话,可我的的确确靠袁猎猎帮忙治愈了一个晚期尿毒症患者,以至于很多患者慕名来医院找我看病,后来医院招架不住了,就强行将我送到这儿来了。”
李霞叹了口气,说:“丁永辉,咱们是小学同学,我了解你,你爱钻牛角尖。别把评职称的事看得太重。现在生存压力是大,咱们得学会调剂生活。”
丁永辉摇摇头,说:“怎么就没一个人相信我的话呢?当年是你向我推荐看郑渊洁童话的,现在看来,你不配。”
丁永辉的话使李霞受到震动,她注视着窗户上的铁棍发了会儿呆,说:“可我怎么能相信世界上有个叫袁猎猎的病菌呢?”
丁永辉看到了希望。
“每座医院都是病菌集中营,包括精神病医院。”丁永辉说,“我可以向你证实袁猎猎的存在。这个病区收治的都是重症患者,就是说,都是不容易治愈甚至不可能治愈的精神病。我上星期三下午住进来后,同病房的3个精神病百般骚扰我,忍无可忍的我只得请求袁猎猎动员他们身上的精神病病菌离开他们。结果他们都好了!”
李霞眉骨往上抬,说:“真的?他们出院了?”
丁永辉说:“医生不信他们会痊愈,还在观察。其实他们已经痊愈了。不信你去问护士。”
李霞站起来,说:“我去问问。”
李霞来到护士值班台,问刚才那护士:“请问,和丁永辉同病房的3位患者病情如何?”
护士说:“怎么?丁永辉不愿意和他们同病房?这3个人的病在本区最轻了,要我说,他们完全可以出院。只不过他们的家属不愿意让他们出院,家属要求医生多观察一些日子。”
李霞眼睛放光了,她继续问:“他们的病情不重?”
护士说:“特重,都住了半年以上了,从上个星期才开始好转的。”
“星期几开始好转的?”
护士疑惑地看李霞:“你问这么细干什么?”
李霞掏出一张百元钞放进值班台内,说:“这对我很重要,麻烦你给查一下。”
护士看到钱,犹豫了一下,收起来。她转身从身后的病历架上抽出3份病历,翻阅。
护士说:“他们的病情都是在上周三晚上开始明显好转的。”
李霞使劲冲护士点头,说:“谢谢你!”
李霞回到探视室,她坐到丁永辉对面,沉思。
丁永辉看出李霞动摇了,他趁热打铁:“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给你当场表演治病。你的亲属中有没有得比较重的病的?对不起。”
李霞说:“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妈是多年的糖尿病,最近情况不妙,危及到眼睛和腿脚了。”
丁永辉面部大放异彩:“快去把令堂送到这儿来,我立刻能让她痊愈。”
李霞迟疑:“她病得很重,行动不方便……”
丁永辉催促道:“来了马上就好,多不方便也得来!来了就方便了。”
李霞想了想,说:“我去接她来。”
“如果我把令堂治愈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帮我离开这个地方。”
“责无旁贷。我问一句,你想让我怎么帮?”
“你去我们医院,说服吴院长接我出院。”
“我估计说服你们院长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比去火星容易。”丁永辉说,“你记住我的要求:必须是吴院长亲自接我出院,有平反昭雪的性质。否则我以后怎么在医院工作?”
李霞一边按桌腿上的电铃按钮一边说:“我现在就回家接我妈。对了,你父母知道你住院了吗?”
“我父母去美国探亲了,我妹妹在美国,她专职给美国人当保姆,业余读硕士。”
护士进来问李霞什么事,李霞说探视完了,你把丁永辉送回病房吧。一会儿我妈还要来看丁永辉,给你添麻烦了。
李霞出了精神病医院,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自己家。路上李霞的BB机响了,是《袁世凯》剧组的导演呼她。
李霞进家门先给导演回电话。导演问李霞,袁世凯最爱吃什么,导演说剧情需要一个特会拍马屁的下属给袁世凯送吃的。李霞还真不知道袁世凯最爱吃什么,她忽然想起了袁猎猎。李霞告诉导演,她马上查资料,下午答复。
“你怎么不上班?”父亲问李霞,往常周一是李霞全天上班的日子。
“我给妈妈找了个看糖尿病的医生,”李霞对父亲说,“咱们现在就去。我让出租车在单元门口等着。”
李霞发现父亲脸色不好,问:“您不舒服?”
父亲气愤地说:“咱家今天有一张5年的定期存款到期,刚才我去银行储蓄所取钱,因取款密码对不上,他们不让取。”
李霞知道家里的存款密码是住宅的门牌号码,不会错,她说:“怎么可能对不上号呢?”
“5年前,那储蓄所还是由储户将密码手写在存款开户单上,再由营业员输入电脑。肯定是当年营业员在输入密码时,因马虎输错了号码。刚才那储蓄所的负责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插进电脑,查看了电脑里的密码数字,和我输入的有两个数对不上,那负责人说必须查出5年前我填写的原始存款单据才能支取。由于银行的错误,使储户不能按期取款,我能不生气吗?旁边有位储户说,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李霞安慰父亲说:“您就别生气了,这算什么?现在一出门就得生气,好不容易碰上个热情的人,十有八九又是骗子。”
“不出门也生气,左邻右舍没完没了地装修,楼下停放的汽车通宵达旦地轰鸣,门缝里安插的乌七八糟的广告,物业公司绞尽脑汁多收费……”
“行了,咱们先带妈妈去看病。等过两天那储蓄所查出原始单据,如果是他们的错误,我找律师替您向他们索赔。这官司百分之百您胜诉。”
父亲的气消了些,他问李霞:“你又给你妈找了个什么医生?你给你妈找的医生不少了,管用的可不多。你妈不能再折腾了。好人吃那么多药也得生病。”
“这次这个医生可能比较厉害,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我妈的病不用吃药马上就会好。”
父亲显然不信,他对女儿说:“这根本不可能,现在利用患者家属的迫切心情骗钱的医生太多了,咱们别上当。”
“我觉得咱们应该试试。”
“咱们带你妈去哪家医院?”
“精神病医院。”
父亲瞪大了眼睛:“你疯了?送你妈去精神病医院看糖尿病?”
李霞往妈妈的卧室推父亲:“我的一个医生朋友在精神病医院住院,咱们去那儿找他给妈妈治病。快帮妈妈穿衣服吧。”
父亲不干:“怎么能让一个精神病人给你妈治病?”
李霞开始给妈妈穿衣服,她对父亲说:“我会害妈妈吗?虽然如今这社会流行坑蒙拐骗,但您不能连女儿都怀疑吧?”
“女儿骗父母的也不是没有。”父亲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已经在协助李霞搀扶母亲下床。
到精神病医院一病区后,李霞让父亲陪母亲先在探视室等候,她去和护士交涉。刚才那护士还没换班,她对李霞已有好感。
护士拿着大串钥匙去病房领丁永辉。
李霞走进探视室,她看见妈妈被精神病患者的嚎叫声吓得发抖。父亲面色铁青,比从储蓄所回来还难看。李霞明白,倘若丁永辉治不好她妈妈的病,她今天晚上的日子肯定是水深火热。
护士将丁永辉送进探视室,护士看见李霞的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问李霞:“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这样子还来医院探视别人?”
李霞忙说:“没什么,她一看亲人马上就好。”
护士临走时对李霞说:“你知道电铃按钮在哪儿,有事按铃。”
李霞连说谢谢。等护士出去后,李霞急切地对丁永辉说:“这是我的父母。你看到我妈了,病得很重。你让袁猎猎行动吧。”
丁永辉显然已和袁猎猎说好了,他坐在李霞母亲身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丁永辉小时候见过李霞的妈妈,那是一个气质非凡的少妇。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老妪,丁永辉觉得世界上最恐惧最无情的东西是时间。时间是雕刻刀,在所有人的脸上雕刻皱纹是它的技能和嗜好。
丁永辉送袁猎猎过去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手,他一直握着老太太的手。
李霞的父亲全神贯注地监视面前这个精神病患者给自己的老伴治病。
“他是气功?”父亲小声问李霞,“功不能乱发,如果发错了,会加重病情。”
李霞小声打消父亲的疑虑:“不是气功。”
袁猎猎在丁永辉耳边说:“松手吧,我回来了。”
丁永辉松开老太太的手,他问袁猎猎:“大功告成了?”
袁猎猎小声说:“最多3分钟,老太太就鹤发童颜了。”
父亲问李霞:“他和谁说话?”
李霞顾不上理会父亲,她只顾观察母亲。
奇迹出现了,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地站起来,老太太竟然趴在地上做了一个俯卧撑!
父亲呆若木鸡,说不出任何话。
李霞情不自禁地扑上去抱住丁永辉。
和李霞近在咫尺的袁猎猎提醒她:“轻点儿轻点儿,别碰坏了我!”
李霞以为是丁永辉和她说话,她抬头看怀中的丁永辉。
丁永辉说:“是袁猎猎和你说话。”
李霞更紧地拥抱丁永辉,她对袁猎猎说:“谢谢你,袁猎猎!谢谢你救了我妈的命!我终于明白我们在学校学的都是什么了!”
袁猎猎说:“你应该谢我当了一回红娘。”
丁永辉忙对袁猎猎说:“言之过早,言之过早。这不是爱情,是感激外加忘乎所以。”
李霞更正说:“没有感激和忘乎所以就没有爱情。”
丁永辉说:“走着瞧吧。”
袁猎猎提醒李霞:“来日方长,你现在到了拥抱令堂的时候了。”
李霞回头一看,父母正相依着看她和丁永辉。李霞松开丁永辉,投入父母的怀抱。3个人喜极而泣。
袁猎猎对丁永辉说:“这场面真感人,如果是哲学家,会给这场面起什么名字?”
丁永辉不假思索地说:“拥抱生命。”
袁猎猎又问:“如果是严肃文学家呢?”
丁永辉说:“两代人的碰撞。”
袁猎猎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如果是通俗文学家呢?”
丁永辉说:“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李霞的母亲和父亲一起给丁永辉鞠躬,慌得丁永辉忙还躬不止。
李霞的BB机响了,李霞看了一眼显示屏,她拍拍脑袋,问袁猎猎袁世凯爱吃什么。袁猎猎说你问这干什么。李霞说我是电视剧《袁世凯》的史学顾问,导演问我袁世凯爱吃什么,是剧情需要。袁猎猎问电视剧《袁世凯》是贬袁世凯的还是褒袁世凯的,李霞说当然是贬袁世凯的。袁猎猎说对不起,我不能给贬袁世凯的电视剧提供信息,如果是那样,不等于我贬自己吗?
看到李霞为难的样子,丁永辉说:“你就瞎说袁世凯爱吃油炸梨核,反正如今的电视剧都是胡编乱造。”
“也好。我就这么告诉导演。”李霞笑了,“我估计电视剧播出后,导演会要回给我的顾问酬金。”
丁永辉问李霞:“你现在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李霞说:“当然是去找吴院长,然后接受你的赠品——郑渊洁亲笔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