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早晨,丁永辉正在卫生间洗漱,突然袁猎猎说:“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有生命危险。”
丁永辉吐出嘴里的牙膏沫,问:“你生病了?”
“为了你的利益,我先后说服那么多各色病菌同胞离开它们的航空母舰。现在它们来找我了,让我给它们物色新的栖息地,否则它们就要杀了我。特别是你们吴院长身上的那种病菌,它们威胁我说,如果3天内我不能给它们找到新的航母,它们就要在你身上登陆。”
丁永辉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万万不可!使不得!我想办法!”
“3天期限。实话跟你说,吴院长的病菌已经在你衣服上待命了,是我力劝它们不要轻举妄动。”
丁永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嘴角的牙膏屑都顾不上擦,说:“拜托你千万继续规劝它们!我正准备这两天和李霞发展关系,它们绝对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干釜底抽薪的事,那可就真的毁了我了。我这就想办法给它们物色新的栖息地。”
袁猎猎说:“你不至于慌成这样吧?我赞成你和李霞发展,能说袁世凯好话的人,如今不多见,你的眼力不错。我懂发展是硬道理,我不会拆你的台。不过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毕竟还要在病菌坛混。”
“病菌坛?”丁永辉不懂,“一个罐子?”
袁猎猎反问:“你们人类管足球界叫什么?”
“绿茵场。”
“叫足坛。你们还管文学界叫文坛。还有体坛、政坛、影坛……”
丁永辉明白了:“于是你们就人云亦云管自己叫病菌坛。”
“正是。你该上班了,你看都几点了?”
丁永辉胡乱吃了个面包,赶往医院上班。
丁永辉坐在化验室里发呆,他为病菌找航母的事发愁。
袁猎猎趁化验室里没人,问丁永辉:“你怎么了?你不用为吴院长的病菌在你身上待命而吓得魂不守舍,你还信不过我?”
丁永辉长叹了口气,说:“我是为你的同胞物色航母的事发愁。用你的话说,我是医坛的人。你想想,作为医坛的人,做让病菌离开患者的事可以,假如我让病菌在健康人身上登陆,甚至为病菌指引方向,我还配是医坛成员吗?”
袁猎猎正色道:“这事你可不能打退堂鼓!事关咱们两个的安危,来不得半点儿犹豫和彷徨!”
丁永辉正想说什么,朱主任进来了,他欲言又止。
朱主任对丁永辉说:“小丁,吴院长请你去他的办公室,现在。”
丁永辉不安地问:“什么事?”
朱主任说:“不知道。我估计是好事。往常吴院长都是说‘让’谁谁去他的办公室,而今天他却说‘请’丁永辉去他的办公室。你放心去吧。”
丁永辉去吴院长办公室。
吴院长站起来欢迎丁永辉:“小丁,坐坐,回来后工作怎么样?来,尝尝500元一两的龙井茶。”
吴院长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茶叶,给丁永辉沏茶。
丁永辉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双手接茶杯。
吴院长没像以往那样坐在大办公桌后边和来者谈话,他一反常态坐在丁永辉身边,摆出促膝谈心的架势。
丁永辉注视着手中在滚烫的茶杯里痛苦地上下沉浮的茶叶,不知所措。
吴院长慈父般地问:“小丁,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没有?”
丁永辉忙说没有没有。
吴院长又问:“生活上呢?有对象了没有?我看那个李霞不错嘛,我觉得她对你有那么点儿意思,你可要抓紧呦,我是过来人,机不可失呀,啊,哈哈……”
丁永辉喝了口茶,确实香。
吴院长说:“你的高级职称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像你这样钻研业务的年轻人,如今太少了。”
丁永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院长往丁永辉身边又靠了靠,亲密无间地对他说:“小丁呀,随着医疗改革,如今办医院是越来越难了。来医院就诊的人与日递减。咱们医院光是在职的员工就有912人,加上离退休人员,有一千多人,这么多人要吃饭,现在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咱们得想办法创收,让患者多来咱们医院看病。”
丁永辉建议说:“应该改善服务。就说患者来看一次病吧,挂号排一次队,候诊排一次队,化验划价排一次队,化验交费排一次队,取药划价再排一次队,取药交费再再排一次队,最后取药还得排一次队。”
吴院长说:“是是,应该改善服务,但中国人的素质就这么低,你也见过我在大会上多次做全院员工的思想工作,可他们就是我行我素,该和患者吵架还继续吵,没辙。咱们得想个立竿见影的办法。”
丁永辉不知道吴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院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小丁,现在能救咱们医院的,只有你了。”
丁永辉一愣:“我?”
“小丁,我说说我的想法。你指挥袁猎猎动员咱们医院病菌集中营的病菌们,去健康人身上落户,增加咱们医院的收入。”
丁永辉扭头诧异地看吴院长:“您怎么会想出这样损的办法?”
吴院长语重心长地说:“小丁,这就是你不对了。我认为,袁猎猎是一个非常有同情心和善解人意的病菌。由此推论,其他病菌也差不到哪儿去。它们之所以使人生病,也是迫不得已,是它们的生存需要。换句话说,咱们也应该尊重它们的‘人权’。我觉得,病菌肯定愿意待在人身上,你想没想过,如果你让所有病菌离开人,你是救了人类,可你害了病菌,害了包括袁猎猎在内的所有病菌。你不自私?你不残忍?”
袁猎猎小声在丁永辉耳边喊:“吴院长万岁。”
吴院长继续说:“我不是让你指挥病菌待在某个人身上永远不走直至弄死他,我是让你指挥病菌只在某个人身上逗留,懂吗?是逗留,不是永久居留。这样的情景难道不皆大欢喜:健康人病了,来咱们医院就诊,一个月后,咱们治愈了他,他付钱给咱们,咱们拿这钱给员工发工资,添置设备。又一个人病了,咱们又治愈了她,她又留下钱……如此良性循环,何乐而不为?”
丁永辉问:“咱们医院服务这么差,你怎么能确保患者来咱们医院就诊?”
吴院长胸有成竹:“你指挥咱院的病菌只去和咱们医院有医疗合同的单位的员工身上登陆。这事还得抓紧,我听说医疗改革的下一步是取消医疗合同医院,患者有选择医院的权利。”
丁永辉喝了一口茶,他全吐了出来,那分明是屠杀茶叶后浸泡茶叶死尸的腐汤烂水。
吴院长给丁永辉捶背:“慢点儿喝,别呛着。”
袁猎猎对丁永辉小声说:“你必须答应吴院长!”
吴院长对丁永辉说:“事成之后,我保证举荐你当副院长。”
丁永辉侧过头,对吴院长说:“你根本不配当院长。”
吴院长冷静地说:“再配的人,坐到这个职位上,也会变不配了。换了你当官也一样,概莫能外。这不是个人品质的事。”
袁猎猎小声威胁丁永辉:“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给吴院长的病菌在你身上居留发放绿卡了!”
丁永辉大声说:“袁猎猎!你尽管给它们办理永久居留权!我不在乎,我还告诉你,如果因为这个我不能怎么着了,李霞笃定和我白头到老!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由于这个不要我了,我也不在乎。男人最重要的是品质坚挺,其他都是扯淡!”
丁永辉说完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吴院长坐在沙发上,将听见玻璃破碎声闯进来看究竟的办公室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
在回化验室的路上,原本以为袁猎猎会和他大吵大闹的丁永辉竟然没听见袁猎猎说一句话。
丁永辉边走边问:“袁猎猎,你怎么不说话?忙着给它们办签证那!”
袁猎猎说:“我服你了。真硬。”
“你尽管报复我。”
袁猎猎叹了口气,说:“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我给它们办在你身上住100年的永久居留权,它们也奈何不了你。骨头硬,谁也没办法。”
丁永辉问袁猎猎:“那你怎么办?”
袁猎猎无可奈何地说:“等死呗。它们非生吞了我。”
丁永辉不安地说:“真对不起……”
“其实你也就是成全了自己的良心。我的同胞没有你或我的指引就不能在人身上登陆?笑话,真要是这样,你们人类自古就没有生病的人了,也就没有你上医科大学的机会了。它们之所以缠着我,只不过是不想让我当叛徒罢了。”
丁永辉在化验室门口停住了。他思索袁猎猎的话。
两天过去了,出乎意料,吴院长没有像丁永辉预感的那样立刻报复他。丁永辉在食堂邂逅吴院长时,吴院长依然对丁永辉笑容可掬。
这是病菌同胞给袁猎猎的最后一天期限。
丁永辉心烦意乱地在化验室不知做什么好。他无意间瞥见报纸上的一则新闻的标题:《贫困县的百万红包书记》。
丁永辉拿起报纸看,那新闻说有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几年来收取红包达上百万元,那贪官还直言不讳地说:当官不收钱,白给都不去。
丁永辉在上大学实习时去的是一个省级贫困县,省级贫困就已经令丁永辉瞠目结舌了,老百姓炕上那一团脏烂不堪的破棉絮是全家人共享的唯一财富。身为国家级贫困县的县委书记,竟然在不毛之地靠收受红包成为百万富翁!怒火中烧的丁永辉无意中将目光停留在显微镜上。
一个念头不可阻挠地在丁永辉心中产生了:指引病菌去贪官身上定居。
此举可谓一举三得:
一、使袁猎猎摆脱困境。使病菌有人可依;
二、使普通百姓免遭生病之苦;
三、为民除害。
丁永辉一拳砸在桌子上,说:“太棒了!”
桌上的显微镜和化验用的瓶瓶罐罐玻璃器皿一通摇晃。同事们都吃惊地看丁永辉,朱主任责怪丁永辉。丁永辉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笑容满面地连连对大家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在走廊里,袁猎猎问丁永辉:“你发什么疯?吓了我一跳!”
丁永辉看四周没人,兴奋地告诉袁猎猎:“你获救了!我决定给你的同胞指引登陆方向。”
袁猎猎长出了口气,说:“你终于想通了,算我没看错人,你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丁永辉兴奋得双颊通红:“知道我们人类中的贪官吗?”
“知道,贪官不就是手中握有权力的下三滥吗?”
“理解正确。官员本应该是老百姓的佣人,也叫仆人。”
袁猎猎纠正丁永辉:“是公仆,好多人的公用仆人,一仆百主甚至一仆千主一仆万主一仆亿主。”
“是这么回事。可有的官员反仆为主,不但不伺候老百姓,反而贪污受贿欺压剥削老百姓……”
袁猎猎插话:“这就是贪官。”
“你不要老打断我的话。刚才我从报纸上看到一个贫困县的县委书记受贿百万元,我灵机一动,就让你的同胞去贪官身上落户!”
“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你怎么知道谁是贪官呢?依我看,越是贪官越可能掩盖伪装自己,没准人家表面还是优秀公仆先进模范人物呢。”
丁永辉胸有成竹地说:“咱们就从媒介上搜集贪官名单,比如刚才我说的那个红包书记,错不了,百分之百的贪官。”
袁猎猎出乎意料地说:“那你可就真是在干缺德事了,我坚决不同意!”
丁永辉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你说什么?这是缺德事?你不干?”
袁猎猎问:“媒介上公布的贪官,是不是都被揭露出来了?”
“那当然。”
袁猎猎继续问:“贪官被揭露出来的结局是什么?”
“那还用说,死刑或蹲监狱呀!”
“判死刑的贪官咱们不用在他身上登陆,他反正也活不成了。而对于蹲监狱的那些贪官,我们病菌在他身上登陆意味着什么?”
“生病呀!”
“生病意味着什么?”
“受罪呀!”
“你错了,生病对犯人意味着保外就医!保外就医懂吗?离开大牢去治病。这是犯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对犯人来说,保外就医和上天堂差不多。你不等于帮贪官了吗?不是缺德事?”
丁永辉哑口无言。
袁猎猎说:“指引我的同胞往贪官身上登陆,这构思真不错。但咱们得找隐藏的没有被发现的贪官。”
丁永辉为难:“这事难度就大了,连检察院反贪局纪委都没发现的贪官,我怎么能发现?再弄出冤假错案,把清官当贪官登陆了,那可真是害了老百姓。”
袁猎猎想了想,说:“咱们可以先在身边找,你们医院有没有贪官?找出个把,先解我的燃眉之急。”
丁永辉一边在走廊里转悠一边在脑子里给院领导排队。
片刻后,丁永辉说:“都说基建科马科长在发包工程时受贿,我们医院的宿舍楼质量特差,连暖气管子都比别的楼细好多,可咱们没有证据呀!”
“这好办,马科长身上现在虽然没有病菌,但肯定有细菌。细菌和我们病菌是亲戚,最远也算姑表亲。我派病菌过去调查一下就行了,他如果干坏事,瞒得了检察院,绝对瞒不了他自己身上的细菌。”
丁永辉乐了:“你智商不低。”
袁猎猎得意:“名人之后嘛。”
丁永辉问:“还得我和马科长握手送你过去?这难度好像挺大,我和他连话都说不上。”
“不用我亲自出马,我派会飞的病菌去。医院里到处都是会飞的病菌,联系特方便。”
“你们也有网络。”
“和我们的网络相比,你们人类的因特网特幼稚原始。”
丁永辉想了想,说:“因为是头一次,再加上又是本院的同事,事关重大,弄错了我的良心过不去。这次最好还是你亲自出马。”
“也好。咱们是宁肯放过一千,绝不错杀一个。这是哪位名人的话?”
丁永辉说:“汪精卫。你引用反了。他当年杀共产党的方针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袁猎猎暂别丁永辉,去马科长身上微服私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