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沐浴着明媚的晨光,希奥顿王与白骑士甘道夫在深谷溪旁的茵茵绿草地上重逢了。在场的还有阿拉松之子阿拉贡、精灵莱戈拉斯、西伏尔德的埃肯布兰德,以及金色宫殿的诸位将领贵族。马克的骠骑聚集在他们四周,但众位洛希尔人内心的纳闷压过了大战得胜的欢喜,全都把目光投向了那片树林。
突然间,一阵洪亮的呼喊传来,是那些被逼进深谷中的人从护墙那边过来了。来者有老甘姆林,有伊奥蒙德之子伊奥梅尔,而与他们走在一起的是矮人吉姆利。他没戴头盔,头上扎着染血的亚麻绷带,但嗓音依然洪亮有力。
“四十二个,莱戈拉斯大人!”他喊道,“唉!第四十二个脖子上有铁护颈,结果我的斧头都砍出缺口了。你怎么样?”
“你赢我一个。”莱戈拉斯说,“不过我不嫉妒你的战绩。看见你还稳稳站着,我真是太高兴了!”
“欢迎你,我的外甥伊奥梅尔!”希奥顿说,“看见你平安无事,我由衷地高兴。”
“马克之王,向您致敬!”伊奥梅尔说,“黑夜已过,白昼再度来临,但这个白昼却带来了奇怪的消息。”他转身,惊奇地定睛注视,先是看着树林,然后是甘道夫,“你又一次在紧急关头来到,完全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甘道夫说,“我说过我会回来,在这里跟你们碰面。”
“但你没说何时来到,更没说会以何种方式来到。你带来了奇怪的援手。白骑士甘道夫,你的魔法着实强大!”
“那或许不假,但即便如此,我其实也还没展示魔法呢。我只不过是临危进上忠告,并且善用了捷影的速度而已。你们自身的英勇才更重要,还有,西伏尔德人强壮的双腿彻夜行军也功不可没。”
于是,众人看甘道夫的眼神更惊讶了。有些人忧心忡忡地瞥向那片树林,又抬手遮在额上,仿佛认为自己眼中所见与他眼中的不是一回事。
甘道夫快活地哈哈大笑了半天。“那些树?”他说,“不,我跟你们一样,看见的明明白白就是片树林。但那不是我干的,并非智者的忠告所能达成。事实证明,此事的结果比我计划得还好,甚至超出了我的希望。”
“这若不是你干的,那又是谁的魔法?”希奥顿说,“显然不会是萨茹曼。莫非还有哪位更厉害的智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那不是魔法,而是一种古老得多的力量,”甘道夫说,“一种远在精灵歌咏、铁锤敲打之前,就在大地上行走的力量。
金铁未采,林木未斫,月下山峦犹然年幼,戒指未铸,灾祸未成,它已多年漫步林中。”
“你这个谜语的谜底是什么?”希奥顿说。
“你若想知道,就该跟我去一趟艾森加德。”甘道夫答道。
“去艾森加德?”他们叫道。
“对,”甘道夫说,“我要回艾森加德去,想去的人可以跟我一起走。我们或许能在那里看见奇怪的事物。”
“但马克的人手不够。哪怕他们全部集结起来,都治好了伤也休整完毕,仍不足以攻下萨茹曼的堡垒。”希奥顿说。
“但我无论如何都得去艾森加德。”甘道夫说,“我不会在那里久留。现在我的路该朝东行。月亏之前,我会回到埃多拉斯!”
“不!”希奥顿说,“我曾在黎明前的黑暗时刻怀疑过,但现在我们不能分开了。你既然建议我同行,我便跟你同去。”
“我要跟萨茹曼谈谈,越快越好。”甘道夫说,“由于他重创了你的国家,会谈时你在场比较合适。不过,你得多久才能启程?又能骑多快?”
“经此一役,我的手下人困马乏,”国王说,“我也非常疲倦,因为我骑马走了很远的路,却几乎没合眼。唉!我年纪大了,这实在不假,也并非全是佞舌的妖言蛊惑造成。这病是无药可医的,就连甘道夫也无能为力。”
“那现在就让所有要跟我同去的人休息吧!”甘道夫说,“我们等到天黑再动身。这其实有好处,因为我建议,今后我们所有的来去行踪都要保密。不过,希奥顿,不必下令叫太多人跟你一起走。我们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谈判。”
于是,国王挑了一些不曾受伤又拥有快马的人,派他们将胜利的消息送到马克的每处谷地去。他们同时也传达他的动员令,让所有的男人,无论老少,都尽快前往埃多拉斯。马克之王将在月圆之后第三天,召集所有能够从军作战的人马。至于与他一同前往艾森加德的人员,国王选了伊奥梅尔和二十名近卫军。跟甘道夫同行的有阿拉贡、莱戈拉斯和吉姆利。矮人虽然受了伤,却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后方。
“那一击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有头盔挡下了。”他说,“这么一点奥克抓破皮的小伤,休想阻止我。”
“你休息的时候,我会处理你的伤口。”阿拉贡说。
国王返回号角堡睡下,他已经多年不曾如此安稳地睡上一觉了,他选择同去的其余人员也都去休息。但其余那些没有负伤的人都开始从事一项繁重的劳作,因为无论是原野上还是深谷中,都有很多阵亡者的尸体。
奥克不剩一个活口,尸体不计其数。但还有一大批山区人投降了,他们非常害怕,直喊饶命。
马克的人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发派他们去干活。
“现在你们要帮忙,以此为你们参与的恶行赎罪。”埃肯布兰德说,“之后,你们必须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武装渡过艾森河渡口,也绝不再与人类的敌人为伍。然后你们就可以自由返回家乡。因为你们被萨茹曼骗了。你们因为相信他,许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就算你们赢得这场战争,从他那里得到的报酬也好不了多少。”
闻言,黑蛮地的人吃惊极了,因为萨茹曼告诉他们,洛汗人非常残酷,会将俘虏活活烧死。
在号角堡前的原野中堆起了两座坟冢,底下埋着所有牺牲在防御战中的洛汗骠骑,其中一座埋着东边各谷地的人,另一座埋着西伏尔德的人。但黑蛮地的人另埋在护墙下方的一座坟丘下。在号角堡的阴影下还有一座孤坟,埋的是国王的近卫军队长哈马,他战死在堡门前。
人们把奥克的尸体堆在离那座森林边缘不远处,堆叠如山,远离人类坟冢。众人对这些尸堆很头痛,因为它们太大又太多,没法掩埋也没法焚烧。他们没有足够的木柴,甘道夫已经警告他们别去伤害树皮或树枝,以免招来危险,但即便他不曾这么警告,也没有人胆敢拿斧头去砍那些奇怪的树。
“别管那些奥克了。”甘道夫说,“明天早晨或许能想出新办法。”
到了下午,国王的队伍准备出发。此时葬礼才要开始,希奥顿为近卫军队长哈马的死而哀悼,给他的坟撒了第一把土。“萨茹曼确实给我,也给这整片土地造成了重创,”他说,“我们会面时,我将牢记在心。”
当希奥顿、甘道夫和同行的人从护墙出发,往下骑行时,太阳已经接近了宽谷西边的山岭上空。在他们后方,聚集了大批的人,有骠骑也有西伏尔德的老少妇孺,他们都从洞穴中出来了。他们用清亮的声音唱着胜利的歌曲,然后他们见到了那片树林,心生恐惧,不由得全都安静下来,担心会出什么事。
一行人骑到树林前便停了下来,人和马都不愿意进入林子里。那些树木阴郁骇人,林间弥漫着一股阴影或雾气。它们垂挂下来的长长枝条像一根根搜索的手指,一条条从地面突起的树根像怪兽的四肢,树下还敞开着一个个黑漆漆的洞穴。甘道夫领着一行人前行,这时他们看见,从号角堡出来的路与树林交会的地方,巨大的树枝似乎张开形成一座拱门。甘道夫就穿过这道拱门进了树林,其余的人都跟着他。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条路一直向前延伸,深谷溪就在路旁。头顶的天空无遮无蔽,充盈着金光;但路两侧大排大排的树木已经裹在一片幽暗中,一直向远处延伸进无法穿透的阴影。他们听见那里传来树枝吱嘎断裂与呻吟的声音,还有遥远的喊声,以及吐字含糊不清的嗓音,似在愤怒地喃喃低语。他们没见到奥克或别的生物。
莱戈拉斯和吉姆利现在共乘一骑,他们紧跟在甘道夫身边,因为吉姆利很怕这些树木。
“这里面很热,”莱戈拉斯对甘道夫说,“我感觉到周围有一股强烈的愤怒。你没感觉到空气震动着你的耳鼓吗?”
“我感觉到了。”甘道夫说。
“不知那些倒霉的奥克下场如何?”莱戈拉斯说。
“我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甘道夫说。
他们沉默地骑马走了一阵。不过莱戈拉斯不停地朝两边张望,并且只要吉姆利同意,他还常常停下来聆听林子里的声音。
“我已经见过许多橡树从橡实长到耄耋,但我这辈子见过的树,数这些最奇怪。”他说,“我真希望现在有空到林子里去转转!它们有声音,我迟早能明白它们在想什么。”
“别去,别去!”吉姆利说,“我们离它们远点儿吧!我都能猜出它们在想什么—憎恨所有用两条腿走路的生物,所说的尽是‘压碎’和‘勒死’。”
“我想你有一点说错了,它们不是所有两条腿的都恨。”莱戈拉斯说,“它们恨的是奥克。因为它们不属于这里,也不了解精灵和人类。吉姆利,我猜它们生长在遥远的山谷里,来自范贡森林深处的山谷。”
“那样的话,那就是中洲最危险的森林!”吉姆利说,“我该感激它们立下的功劳,但我不爱它们。你可能觉得它们美妙,但我见过了这块土地上更美妙的奇观,比世间任何树林或林间空地都更美丽。我心中仍满满都是它的模样。
“莱戈拉斯,人类的行事真是怪不可言!在这里,他们拥有整个北方世界都数得上的惊人奇景,然而他们是怎么称呼它的?洞穴!他们叫它洞穴!把它当成战时跑进去躲藏的地洞,储藏草料的地方!我的好莱戈拉斯,你知道海尔姆深谷中的岩洞有多么广阔美丽吗?如果矮人得知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将会有无数人虔诚前来,仅仅只为看它们一眼。一点没错,他们会为了瞥上一眼而付出纯金的代价。”
“而我愿意付出黄金,以求免去观看!”莱戈拉斯说,“并且万一我迷路误入,我会付双倍的黄金以求出来!”
“你还没见过那里,因此我原谅你的打趣。”吉姆利说,“但你这样说,真像个傻瓜。你父王在黑森林山丘底下所居住的宫殿,是很久以前矮人帮忙建造的,你是不是觉得它很美?可是它跟我在此所见的岩洞相比,只能算是几间简陋的小屋。我见到的是众多无法丈量的厅堂,充满了水珠滴入池塘时发出的永不止歇的叮咚乐响,而那些池塘就跟星光照耀下的凯雷德–扎拉姆一样美丽。
“还有,莱戈拉斯,当人们点亮火把,走在会发出回声的穹顶下的沙地上时,啊!莱戈拉斯,那些宝石、水晶和珍稀矿石的矿脉都在光滑的岩壁上闪烁。光透过大理石的纹路照出来,犹如贝壳,光泽剔透就像加拉德瑞尔女王的玉手。此外还有各种纯白的、橘黄的、破晓玫瑰色的石笋,莱戈拉斯,它们凹陷、扭曲成梦幻般的形状,从色彩缤纷的地面拔地而起,直探洞顶那些亮晶晶的钟乳石:如翼、如绳、如冰冻白云般的精致幕帘;有长矛,有旌旗,还有悬浮宫殿的塔尖!波平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这一切,漆黑的水塘中只见一个覆在清澈镜面下的微光闪烁的世界。一座座连都林在睡梦中都难以想像的美丽城市,通过一条条大道和一座座石柱林立的门庭延展出去,一直没入光线到达不了的黑暗隐秘之处。还有叮咚声!一滴银色的水珠落下,在镜面上激起圆形的涟漪,令所有的高塔弯曲动摇,如同大海岩洞中的水草和珊瑚。接着黄昏来临,诸般景色淡褪,渐渐消逝。火把转移到另一个厅堂,另一个梦境。莱戈拉斯,厅堂接连着厅堂,殿宇敞向另一处殿宇,拱顶接连着拱顶,阶梯之后还有阶梯。道路蜿蜒着,仍继续向大山的心脏延伸而去。岩洞!海尔姆深谷的岩洞!我幸逢机运进入此地,何等欢喜!离开那些岩洞时我忍不住落泪。”
“那么,吉姆利,我愿以这样的祝福来安慰你,”精灵说,“愿你从战场上平安归来,再次得见这些洞穴!不过,可别把这事告诉你所有的亲族!依你刚才所言,他们在此似乎没什么工作可做。也许此地的人正是出于明智才没张扬— 一族带着铁锤和凿子的忙碌矮人,所造成的破坏说不定大过成就。”
“不,你不明白!”吉姆利说,“没有哪个矮人能见了如斯美景还无动于衷。都林一族没有人会为了宝石或矿砂去开采那些岩洞,就算有钻石和黄金也不会。你们会把春天园中开满花朵的树木砍下来当柴烧吗?我们会照料这一片片盛放如花的岩石,而不会挖掘它们。我们会用审慎的技艺,一点一点地开凿—或许忙碌一整天,就只敲下一小片岩石来。我们会这样劳作下去,日久天长,我们就能开辟出新的路径,展现出远处那些仍旧隐在黑暗中,只能从岩石的裂缝空隙里窥见的厅堂。还有灯,莱戈拉斯!我们会制灯,那种曾一度照亮过卡扎督姆的灯。当我们愿意时,就会驱走自从这些山岭问世以来就盘踞在此的黑夜,而当我们想休息时,又会让黑夜返回。”
“你打动了我,吉姆利。”莱戈拉斯说,“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这样述说过。你简直要让我后悔自己没见到那些岩洞了。这样吧!我们来订个协议—如果我们都从那场等在前方的危难中平安归来,我们就一起旅行一段时间。你跟我一同去拜访范贡森林,然后我跟你一起去看海尔姆深谷。”
“这个交换可不是我会选择的,”吉姆利说,“但如果你保证会回去看那些岩洞,跟我一起分享它们的奇景,我就会容忍前去范贡森林。”
“我保证!”莱戈拉斯说,“不过,唉!眼前我们必须将岩洞和森林都暂时抛在背后。瞧!我们来到树林的尽头了。甘道夫,这儿离艾森加德还有多远?”
“按萨茹曼那些乌鸦飞的直线距离,大约还有十五里格。”甘道夫说,“从深谷的宽谷口到渡口有五里格,而从那儿到艾森加德的大门又是十里格。不过,今夜我们不打算骑马走完全程。”
“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吉姆利问,“你大概知道,可是我无从猜测。”
“我自己也不确定。”巫师答道,“昨天傍晚我在那里,但从那之后可能发生了许多事。不过,我想,你尽管离开了阿格拉隆德的晶辉洞,也不会说这趟路是白跑了。”
终于,一行人穿过了树林,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宽谷的谷底,从海尔姆深谷出来的路在此分岔,一条往东通向埃多拉斯,另一条向北前往艾森河渡口。他们骑着马离开树林的边缘,此时莱戈拉斯停了下来,满心遗憾地回望。接着,他突然大叫一声。
“眼睛!”他说,“树枝的阴影中有许多眼睛在朝外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其他人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都勒马转身,而莱戈拉斯开始催马往回行去。
“不,不!”吉姆利大叫道,“你要发疯你自己去,先把我从这匹马上放下来!我一点也不想看什么眼睛!”
“停下,绿叶莱戈拉斯!”甘道夫说,“别回到树林里去,先别去!现在还不是你去的时候。”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从树林中走出了三个奇怪的身形。他们全都像食人妖一样高大,至少有十二呎高。他们强壮结实的身体犹如年轻的树木,身上似乎穿着衣服,要不就是长着棕灰相间的贴身外皮。他们的四肢很长,手上长着许多手指,头发竖起,灰绿色的胡子像苔藓。他们目光严肃地往前凝视,但不是望向骑马的一行人,而是朝北眺望。突然间,他们举起长长的手放到嘴边,发出了响亮的呼唤,嘹亮的声音如同号角吹出的音符,却更富有韵律,变化也更多。他们的呼唤得了回应。骑马的众人再次转身,这回看见另外一些同一类的生灵正穿过草地大步走来。他们是从北方迅速而来,走路的姿态就像涉水的苍鹭,只是速度不同,因为他们的长腿跨出大步的节奏快过苍鹭拍打翅膀的频率。骑兵们讶异地大叫出声,有些人把手挪到了剑柄上。
“你们用不着武器!”甘道夫说,“这些只不过是牧人。他们不是敌人,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
看来确实是这样。因为他这样说的同时,那些高大的生灵连看都没看骑兵们一眼,就大步走进林子里,消失了。
“牧人!”希奥顿说,“那他们的牲口在哪里?甘道夫,他们是什么?无论如何,他们对你来说显然并不陌生。”
“他们是百树的牧人。”甘道夫答道,“你上次坐在壁炉边听故事,难道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的国土上有不少孩子,能从故事那些纠结缠绕的脉络中找出你所提问题的答案。国王啊,你见到的是恩特,从范贡森林里来的恩特。你们的语言里称那座森林为恩特森林,你以为这个名字是闲来幻想的结果吗?不,希奥顿,正相反,在他们眼里,你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从年少的埃奥尔到年老的希奥顿,所有这些年岁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你家族的所有功绩也都微不足道。”
国王默然不语。“恩特!”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我开始有点明白遥远传说中那些树的神奇之处了。我竟能在有生之年见识这样奇怪的时代。我们经年累月地照料牲口,耕耘田地,建造房屋,打造工具,或骑马前往远方去战斗,援助米那斯提力斯。我们把这叫做凡人的生活,叫做世间之道。我们几乎不关心发生在国界之外的事。我们有着述说这些事物的歌谣,但我们正在忘记它们,只当那是无足轻重的传统,把它们教给孩童。可是现在,那些歌谣活生生地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到我们当中。”
“你该感到高兴,希奥顿王。”甘道夫说,“因为,现在不单是凡人的琐碎生活危在旦夕,那些你视为传说之物的生活也都处在危险当中。你或许不知道他们,但你并非孤立无援。”
“但我也该感到悲伤。”希奥顿说,“因为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中洲许多美丽又奇妙的事物都将难逃一劫,就此消失,难道不是这样吗?”
“有可能。”甘道夫说,“索隆的邪恶无法完全治愈,也无法彻底清除到如同未曾有过一样。然而我们命定要遇上这样的时代。现在,我们走吧,继续已经开始的旅程!”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宽谷与树林,踏上前往渡口的路。莱戈拉斯不情愿地跟着。太阳已经沉落到地平线以下,不过,当他们策马行出了山丘的阴影,望向西边的洛汗豁口时,天空仍是红霞满天,浮云背后的光亮仍然炽烈。空中有大批黑翼的鸟儿在盘旋飞翔,如同缀在光亮上的黑点,有些凄厉鸣叫着从他们头顶掠过,返回它们筑在岩壁上的巢。
“吃腐尸的鸟一直在战场上忙碌。”伊奥梅尔说。
他们放缓了步调。夜幕降临大地,笼罩了四周。即将盈满的月亮慢吞吞地爬上夜空,在清冷的银辉下,草原如辽阔的灰色海面一般泛着起伏的波浪。他们从离开岔路口到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四个钟头,总算接近了渡口。长长的陡坡直降到河水漫流、卵石密布的浅滩,河两岸是长满青草的高高阶地。他们听见风中传来了狼嗥,想起了许多在此地的战斗中倒下的同袍,心情沉重起来。
这条路夹在隆起的青草堤岸之间往下行,切过阶地直抵河边,然后从河对岸再往上行。横过河面有三排平整的踏脚石,踏脚石之间是马走的浅水滩,浅滩从河两岸向中间延伸,直通到河中央一个光秃不毛的小洲上。骑马的一行人望向下方的横渡处,都感觉十分奇怪。因为渡口这个地方向来是水流冲击岩石的哗哗声响不绝于耳,现在却寂静无声。河床几乎是干涸的,成了一片布满卵石和灰色砂子的荒地。
“这地方变得死气沉沉了,”伊奥梅尔说,“这河遭了什么灾?萨茹曼毁掉了许多美好的东西,难道他把艾森河的泉源也吞没了?”
“看来如此。”甘道夫说。
“唉!”希奥顿说,“吃腐肉的野兽在这里吞食了无数我大好的马克骑兵,我们一定得从这里过吗?”
“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甘道夫说,“你的战士阵亡在此,实是令人悲痛。不过,你会看见,至少迷雾山脉的狼群并未吃掉他们。狼群正开怀大嚼的是它们的奥克朋友,它们那个种类的情谊,实在也就是这么回事了。走吧!”
他们骑下河岸渡河,他们一到,狼群就停止了嗥叫,纷纷偷偷溜走。它们看见披着月光的甘道夫,以及他闪亮如银的神驹捷影,无不感到惧怕。一行人经过了河中小洲,从河岸的阴影中有一双双闪着微光的眼睛虚弱地盯着他们。
“看!”甘道夫说,“有朋友在此辛劳工作过。”
他们看见在小洲中央有一座堆起的坟冢,周围砌着一圈石头,并且插着许多长矛。
“这里埋着所有在附近阵亡的马克骑兵。”甘道夫说。
“愿他们在此安息!”伊奥梅尔说,“愿他们的坟冢在长矛都腐朽锈烂之后,依旧屹立千古,守护着艾森河的渡口!”
“吾友甘道夫,这也是你的手笔吗?”希奥顿说,“一个傍晚外加一夜,你可做了不少事!”
“我有捷影和其他人的帮助。”甘道夫说,“我骑得快,去得远。不过,在这坟冢旁我要说些让你宽心的话:许多人在渡口这场战役中牺牲,但牺牲的人数比谣传的要少,逃散的比被杀的多。我召聚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人,有些人我让西伏尔德的格里姆博德带着去会合埃肯布兰德,有些人我差来此地,建了这坟,现在他们由你的元帅埃尔夫海尔姆统领,我让他带着许多骑兵去了埃多拉斯。我知道萨茹曼已经倾尽全力来对付你,他的爪牙撇下一切旁务,前去进攻海尔姆深谷,附近各地似乎全然不见敌踪。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狼骑手和出来抢掠的敌人会趁美杜塞尔德无人防守,奔往该地。不过,现在我想你不必担心了,届时你会发现你的宫殿正等着迎接你凯旋。”
“而我也会欣然再见到美杜塞尔德,”希奥顿说,“虽说我相信我在那里住的时间不会久了。”
语毕,一行人告别了小洲和坟冢,渡过河流爬上对岸。他们继续往前骑,很高兴能离开那令人哀痛的渡口。他们一离开,狼群的嗥叫声就又爆发出来。
从艾森加德到渡口有一条古大道,它起初有一段与河平行,先弯向东,再折向北,但最后转离河流,直通艾森加德的大门。这座大门位于山谷西边的山坡下,离谷口约十六哩。他们顺着大道走,但没在路面上骑行,因为路旁的地面坚实平整,一连数哩都覆盖着富有弹性的浅草。此时他们加快了骑行的速度,到午夜时,离背后的渡口已经有五里格之遥。随后他们停下来,今夜的行程就到此为止,因为国王累了。他们已经来到迷雾山脉脚下,南库茹尼尔的山谷就在前方,山谷两壁如同长臂一般伸展下来迎接他们。谷中一片黑暗,因为月亮已经西下,光辉被山岭挡住了。不过,从山谷深浓的阴影中,有一股巨大的烟气正盘旋着腾起。它越升越高,染了正在沉落的月亮的道道清辉,黑银相间,在满天繁星中就像闪着微光的波浪,翻翻滚滚地扩散开去。
“甘道夫,你看那是怎么回事?”阿拉贡问,“看起来好像巫师山谷整个都烧起来了。”
“这段时期,山谷上空总是烟雾缭绕,”伊奥梅尔说,“但我之前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这是蒸汽,不是烟。萨茹曼正酝酿着什么邪术来招呼我们呢。也许他正把整条艾森河的水煮沸,这就是为什么河水干涸了。”
“也许。”甘道夫说,“明天我们就知道他这是在闹什么了。现在,可以的话,我们休息一阵子吧。”
他们在艾森河的河床边扎了营。河仍旧寂静无声,空荡荡的。有些人小睡了一段时间。但到了深夜,哨兵突然大声示警,所有的人都醒了过来。月亮已经不见了,头顶繁星闪烁,但远处地面上有一股比夜色还黑的黑暗正蔓延过来。它从河的两边朝他们滚滚而来,向北前进。
“待在原地别动!”甘道夫说,“别动用武器!等着!它会过去的!”
一团迷雾在他们四周聚拢。头顶仍有几颗星在微弱地闪烁着,但两边像是立起了两道无法穿透的昏暗高墙。他们身处一条窄巷里,夹在正在移动的影影绰绰的高塔之间。他们听见了许多声音,呢喃、呻吟和无尽的沙沙叹息。大地在脚下晃动。他们满心恐惧地坐着,觉得度日如年。但终于,那股黑暗跟低语声都过去了,消失在大山的怀抱中。
夜半时分,远处南方号角堡里的人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山谷中仿佛刮起了一阵狂风,地动山摇。人人都很害怕,没人敢出去察看究竟。然而到了早晨,他们外出一看,全都大吃一惊,因为那些奥克的尸体全不见了,树林也不见了。远处下方的深谷山谷里,草地被践踏得一塌糊涂,仿佛有巨人般的牧人赶着大批牲口来此放牧过一般。但在护墙下方一哩处,地面上挖了一个大坑,上面的石头垒得像座小山。人们认为那些被他们杀掉的奥克的尸体都被埋在底下了,但那些逃进树林里的是否遭遇了同样下场,却没人能确定,因为谁也不愿涉足那座山丘。它后来被人称为“死岗”,上面寸草不生。人们从此再不曾在深谷的宽谷中见到那些奇怪的树。它们趁着深夜回去了,回到了遥远的范贡森林里的黑暗山谷中。就这样,它们达成了对奥克的复仇。
当晚,国王一行人再没入睡,但也再没看见或听见其他的怪事,只除了一件—他们旁边的河流突然又苏醒过来,发出声音了。一大股湍急的水流从岩床上直冲而下,过后艾森河又如过往一样,恢复了哗哗流过河床的原貌。
天一破晓他们便准备完毕,继续上路。天光由灰转白,他们没见到日出,头顶的空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周遭大地笼罩着一股难闻的气息。此时他们骑马走在古大道上,缓慢前进。这条路很宽,路面坚实,养护良好。透过浓雾,他们隐约能看见左边耸立着迷雾山脉长长的山脊。他们已经进入了巫师山谷南库茹尼尔。这是座三面环山,只在南面开口的山谷。它曾经美丽青翠,艾森河从中流过。河流早在到达谷地平原之前,就已经又深又急,因为周围的群山多雨,有着众多泉源和小溪,它们全都注入了艾森河,而河周围的整片平原都丰饶宜人。
然而今非昔比。在艾森加德环抱的山障下,仍有几亩萨茹曼的奴隶耕种的田地,但整座山谷绝大部分地区已经变成荒地,长满荒草与荆棘。多刺的黑莓在地上蔓生,攀上灌木丛和河岸,形成一个个草木蓬松的洞穴,有许多小动物在里面栖身。谷中没有长树。但在杂草丛中,仍可见到古老的树木被焚烧砍倒后遗下的树桩。这是片凄凉的乡野,除了湍急的河水哗哗流过卵石的声音,四野一片死寂。烟雾和蒸汽在阴沉的低云下飘浮,滞留在各处洼地里。众人默默前行,不少人心里都充满疑惑,不知道这段旅程将会通向一个什么样的沮丧结局。
他们骑马行了数哩之后,古大道变成一条宽敞的街道,地下精心铺设着平坦巨大的方形石板,接缝处连根草也不见。街道两边有很深的沟槽,汩汩流淌着水。突然,前方出现一根高高耸立的石柱,颜色漆黑,顶上放了一块大石,雕刻涂画成一只长长的白手模样,指着北方。他们知道,此时艾森加德的大门一定不远了,心情不由得都沉重起来,然而他们的目光无法穿透前方的浓雾。
人类将坐落在大山怀抱中、巫师山谷内的这片古老之地,称为“艾森加德”,其年日之悠久,已不可考。它有一部分是山峦自然形成的,但西方之地的人类古时便在此地完成了伟大的工程,萨茹曼在此居住良久,其间也并未袖手无为。
在萨茹曼声势鼎盛,被许多人尊为巫师之首时,此地是这样的:在山坡的掩蔽下,修起了一道高拔如峭壁的石墙,环绕山谷一圈回到原处。石墙只有一个出入口,便是在南墙中凿出的一条大拱道。这里凿穿黑色的岩石开出了一条长隧道,两端都安装了巨大坚实的铁门。这门造得讲究,设在庞大的铰链上,铰链的钢柱直接打在天然岩石里,只要拔开门闩,伸手轻轻一推,便能无声无息地打开。任何人只要进入铁门,穿过回音阵阵的隧道,便可来到一片略略下凹,形如庞大浅碗的圆形广阔平原上,它的直径有一哩长。这片平原曾经蓊蓊郁郁,林荫大道纵横满布,果树成林,从周围山上流下的诸多小溪灌溉着这些树木,最后注入一个湖泊。但在萨茹曼统治的后期,全地已不见丝毫青绿生长。所有的路都铺上了又黑又硬的石板,路两旁取代树木的是长排长排的用沉重铁链穿起的大理石柱、铜柱或铁柱。
这里曾有许多房屋。环形石墙的内侧挖凿出了无数石室、厅堂和通道,因此,整片露天的圆形平原都被数不清的窗户与暗门监视着。那些房屋里能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居住,包括工人、仆人、奴隶、战士,还储藏着大量的兵器。地下深处还掘出了许多窝点,豢养着狼群。平原上也挖出了许多坑洞。从地面往下开凿了许多深深的通道,通道顶端用低矮的土墩或垒起的石圆顶掩盖着,地面震动不停,如此一来,月光下的艾森加德环场,看起来就像一座死人骚动不安的坟场。这些通道经过多处斜坡和螺旋梯向下通到地底深处的洞穴里。那里面有萨茹曼的宝库、仓库、兵器库、打铁坊,还有巨大的熔炉。那里有昼夜不停旋转的铁轮,叮当敲响的铁锤。每到夜晚,通风口便排出一缕缕的蒸汽,这些蒸汽被底下的光焰映得有红有蓝,还有如毒药般的青绿。
所有这些以铁链拦护的道路,都通往平原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座造型特异非凡的高塔。那塔出自古时那批抚平艾森加德环场的建造者之手,然而看上去不似人类的工艺造就,而像是在古时的地动山摇中,从大地的骨架上撕扯出来的。它是一座岩石筑就的岛屿和山峰,漆黑、闪亮、坚硬:四根巨大的多棱石柱结合成一个整体,但在接近顶端时又张开成四根尖角,每根都是尖端锐利如矛,边缘锋利如刀。四根尖角中间有个窄小的空间,在打磨光滑的石地上刻写着奇怪的符号,人若站在上面,距离底下的平原就有五百呎高。该塔就是萨茹曼的大本营欧尔桑克,这个名称有双重含义(不管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欧尔桑克”,在精灵语中的意思是“尖牙山”,但在古时的马克语里意思是“狡猾的心智”。
艾森加德是个坚固又奇妙的地方,长久以来也十分美丽,伟人曾居住在此,其中既有担任刚铎西界守护的王侯贵族,也有观看星象的智者。然而,萨茹曼却逐渐将它迎合自己的狡诈目的改造,并且认为这是对它的改善—但他被骗了。他为了这一切技法和精巧的装置,抛弃了自己从前的智慧,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来自他本人,然而它们其实全是来自魔多。因此,他所做的一无是处,无非是微不足道的复制品,是小孩子的模型或奴隶的阿谀奉承,实际是在模仿和向巴拉督尔—那座庞大的堡垒、兵器库、囚牢兼熔炉,也就是势力惊人的邪黑塔—致敬。邪黑塔嘲笑阿谀奉承,且决不容忍任何对手,稳恃自身之骄傲与无法估算的力量,只待时机来临。
萨茹曼的堡垒,传说便是如此。因为如今的洛汗无人进得艾森加德的大门,只除了譬如佞舌的少数人—他们秘密地进入,从未告诉他人自己的所见所闻。
甘道夫驱马走向那根雕有白手的巨大石柱,而他刚一经过它,一行人惊奇地发现,那只手看上去已经不再是白的,而像是染上了干涸的血迹。走近之后,他们发现它的指甲是红的。甘道夫并未理会,径直骑马前行,进入迷雾,他们迟疑地尾随上去。此时,四周像是突然发过大水,路边不时可见宽阔的水塘,洼地也注满了水,还有涓涓细流从岩石间淌下。
终于,甘道夫停下来,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驱马上前,看见前方已经雾气尽散,浅淡的阳光正在照耀。时间已过正午,他们来到了艾森加德的大门前。
两扇扭曲变形的大门翻倒在地,周围边角锐利的大小碎石无数,散落得到处都是,或是垒成一个个废石堆。那条巨大的拱道还在,只是对面的出口如今成了无顶的大缝—隧道顶全被掀了,两旁峭壁似的墙上尽是撕扯出来的大裂缝和缺口,门上的塔楼都被击得粉碎。即便大海发怒高涨袭来,以暴风雨袭击这些山岭,只怕也不可能造成比这更严重的破坏了。
门后的艾森加德环场整个淹没在热腾腾的水里,犹如一个煮沸冒泡的大锅,波动的水面上漂浮着断梁横木、箱子、桶子和残破的装备工具。所有的路都被淹没了,路旁残剩的柱子根根歪斜扭曲,裸露在大水上,如同断枝残干。更远处,在半遮半掩的盘绕云雾中,依稀能见那座耸立的岩石岛屿。欧尔桑克高塔仍然黑暗高耸,屹立不摇,未被暴风雨摧毁。污浊的水拍打着塔的根基。
国王一行人全惊得呆坐在马上,说不出话。他们意识到萨茹曼的势力已经被推翻了,但猜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把目光移向拱道和毁坏的大门,看见就在那旁边有个很大的瓦砾堆。突然,他们注意到有两个小人影正悠闲地躺在瓦砾堆上,他们穿着灰衣,要从石堆里辨认出来相当不易。他们身边摆着酒瓶碗盘,仿佛刚刚大啖一顿美食,这会儿吃累了正在休息。其中一个似乎已经睡着了;另一个背靠着断裂的岩石,两脚交叉,手枕在脑后,正从嘴里喷吐出一缕缕细长的淡蓝烟雾和一个个小小的淡蓝烟圈。
有好一会儿,希奥顿、伊奥梅尔和手下的骑兵全都愕然盯着这两个小人影。在他们眼里,艾森加德的一切断垣残壁中,就数这景象最不可思议。不过,就在国王能开口说话前,那个吐着烟圈的小身影忽然察觉到了迷雾边缘这一行安静骑在马背上的人,连忙一跃而起。他看起来是个年轻人,或者说,像个年轻人,但身高大约只有成年人类的一半。他露出一头卷曲的褐发,但穿着一件风尘仆仆的斗篷,斗篷的色泽和样式,和当初甘道夫的同伴们骑马来到埃多拉斯时所穿的如出一辙。他抬手放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像是没注意到巫师及其友人,转身面对国王和伊奥梅尔。
“各位大人,欢迎来到艾森加德!”他说,“我们是守门人。我是萨拉道克之子,名叫梅里阿道克;我的同伴,唉!他太累了没撑住—”他这时伸脚踢了踢另外一个,“—他是图克家的帕拉丁之子佩里格林。我们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萨茹曼大人就在里头,不过他现在大概正跟一个叫佞舌的人密谈,不然他肯定会来这里迎接如此尊贵的客人。”
“他肯定会的!”甘道夫大笑说,“是萨茹曼命令你们在此守住他的破门,并且在吃饱喝足之余,留意来客吗?”
“不,好心的大人,这件事他可没想到。”梅里严肃地答道,“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是树须给我们下的命令,他接管了艾森加德。他命令我要用恰当的言词欢迎洛汗的国王。我已经尽力而为啦。”
“那你的伙伴呢?莱戈拉斯跟我呢?”吉姆利再也忍不住,脱口叫道,“你们这两个毛头毛脚的小无赖,惫懒的家伙!你们害我们死命狠追了一场!那可是两百里格啊,穿越沼泽和森林,经历战斗和死亡,就为了营救你们!结果,竟然发现你们在这里大吃大喝,无所事事,而且还抽着烟!抽烟!你们这两个小坏蛋,烟草又是从哪儿弄来的?锤子钳子啊!我真不晓得该恼火还是该高兴,我还没爆炸,可真是奇迹!”
“你都替我说了,吉姆利。”莱戈拉斯笑道,“不过我更想知道他们的酒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们追了一场,有个东西却没找到,那就是更机灵的头脑。”皮平睁开一只眼睛说,“你们发现我们坐在得胜的战场上,身边都是战利品,居然还奇怪我们是怎么弄来这点儿应得的享受!”
“应得的享受?”吉姆利说,“我简直没法相信!”
众人大笑起来。“毫无疑问,我们见证了亲密老友的重逢。”希奥顿说,“这么说,甘道夫,这两个就是你们失散的同伴?这年头注定是奇事不断。我自从离家,已经见识了不少;而现在,我眼前又站着另一个传奇中的种族。这两位应该就是我们当中有些人称为霍尔比特拉[1]的半身人吧?”
“陛下,您愿意的话,请叫我们霍比特人。”皮平说。
“霍比特人?”希奥顿说,“你们的语言变得很怪,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倒跟这变化挺相配。霍比特人!我听到的报告全都名不副实啊。”
梅里鞠了一躬,皮平也爬起来深深鞠了一躬。“陛下,您真是亲切仁慈。或者说,我希望我能这么理解您说的话。”他说,“不过还有另一件奇事哪!自从我离开家之后,可跑了许多地方,但直到今天才遇见知道霍比特人故事的人。”
“我的百姓是很久以前从北方来的,”希奥顿说,“但我不瞒你,我们也不知道有关霍比特人的故事。我们中间流传的故事只是这样说: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有一种半身人族,居住在沙丘的洞穴里。但是没有关乎他们事迹的传说,因为,据说他们几乎什么都不做,并且会避开人类的注意,一眨眼就能消失不见。他们还能改变嗓音,模仿鸟儿尖声鸣叫。不过,看来还有不少事儿没提到。”
“确实不少,陛下。”梅里说。
“比如,”希奥顿说,“我就没听说他们还能从嘴里喷出烟来。”
“这可不奇怪,”梅里答道,“这门艺术我们也才传了几代人而已。是南区长谷镇的托博德·吹号首先在自家花园里种出了真正的烟斗草,根据我们的历法,那是1070年左右的事儿。这种植物老托比是从哪里弄来的……”
“希奥顿,你可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危险。”甘道夫打断梅里说,“这些霍比特人会坐在这片废墟边上,对餐桌上的美酒佳肴谈论不休,要是你捺着性子聆听,他们还会备受鼓励,把自家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做过的各种鸡毛蒜皮之事跟你侃个没完。关于抽烟的历史,我们另外找个恰当的时间再谈吧。梅里,树须在哪儿?”
“我想他在北边。他去找东西喝啦—干净的水。大多数恩特都跟他在一起,还忙着呢—就在那边。”梅里朝那个冒着蒸汽的湖挥了挥手。他们向那边望去,与此同时听见遥遥传来隆隆响和嘎嘎声,仿佛山坡上发生了雪崩一样。远处还传来了“呼姆—嚯姆”的声音,好像胜利的号角声。
“那么,没人看守欧尔桑克吗?”甘道夫问。
“有大水啊!”梅里说,“不过,急楸和另外一些人在监视着那座塔。平原上那些竿子柱子可不全是萨茹曼立的。我想,急楸就在阶梯脚下那块岩石旁边。”
“没错,那边有个高大的灰色恩特。”莱戈拉斯说,“不过他是垂手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门前栽种的树。”
“中午都过了,”甘道夫说,“从一大早到现在,我们都还没吃东西。但我希望能尽快见到树须。他没留话给我吗?还是美酒佳肴把你们吃得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留了个口信,”梅里说,“我本来要说的,可是我老被一堆别的问题打岔。我要转告的话是:马克之王和甘道夫只要骑马前往北边石墙,就会发现树须就在那里欢迎他们的到来。我另外想补充说,他们还会在那里发现上好的美味佳肴,是您谦卑的仆人们亲自找到并挑选出来的。”他鞠了一躬。
甘道夫大笑。“太好了!”他说,“怎么样,希奥顿,你可要和我一起去跟树须会面?我们得绕个圈,但路不是太远。等你见到树须,你会知道更多。因为树须就是范贡,他是恩特的领袖,也是最年长的恩特,你跟他交谈,将听见世间最古老的生灵的语言。”
“我跟你去。”希奥顿说,“再会,我的霍比特人们!但愿我们能在我的宫殿中重逢!届时你们可以坐在我旁边,将心里想说的尽情告诉我—比如你们父祖辈的事迹,只要你们记得起。并且,我们还可以谈谈老托博德和他的烟草学问。再会!”
两个霍比特人深深鞠了一躬。“这么说,他就是洛汗的国王喽!”皮平压低声音说,“他可真是位体面的老先生,还非常客气。”
[1]霍尔比特拉(Holbytla),洛汗语中对霍比特人的称呼。这个词与“霍比特人”一词的渊源,见本书附录六。—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