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因为距离两条坑道的交叉口还有五天的行程。

我不想没完没了地描述我们归途的痛楚。叔叔以一个并不坚强的人的愤怒忍受着这种痛楚；汉斯则以他平和的天性顺从着；至于我，应该承认我一直在绝望地抱怨；我根本没有心事和这个厄运抗争。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第一天的行程结束后，水已经喝完，剩下的只有刺柏子酒。可是这种烈酒灼人喉咙，我甚至连看它一眼都受不了。我觉得气温高得令人窒息，劳累几乎要使我瘫痪。好几次我差点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于是我们停下来休息；叔叔或冰岛人尽量给我鼓励。可是我已经注意到，叔叔同样也在艰难地忍受着极度的劳累和缺水的折磨。

七月七日星期二，我们手脚并用，终于半死不活地到达了两条坑道的交叉口。我就像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躺倒在熔岩地面上。当时是上午十点钟。

汉斯和叔叔靠在石壁上，试图嚼几块饼干。我肿胀的嘴唇里发出长长的呻吟，已经不省人事了。

过了一会儿，叔叔走近我，把我抱在怀里：

“可怜的孩子！”他以充满怜悯的口气轻声说。

我从没看到这位粗暴的教授竟会如此温柔，他的话使我很感动。我抓住他那颤抖的手。他不反抗，只是看着我，他的眼睛湿润了。

我看见他拿起背在身上的水壶，出乎意料地将它凑近我的嘴唇：

“喝吧。”他说。

我有没有听错？叔叔疯了吗？我傻呵呵地看着他。我简直不想听懂他的话。

“喝吧。”他又说了一遍。

他举起水壶，把里面所有的水都倒进了我的嘴里。

噢！真是莫大的享受！一口水浸润了我那火烧火燎的喉咙，虽然仅仅是一口，但它足以唤醒我那正在离去的生命。

我双手合十，感谢叔叔。

“不错，”他说，“一口水！最后一口！你听见没有？最后一口！我一直把它珍藏在水壶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抵御着把它喝光的可怕诱惑！不，阿克赛尔，这是我为你留的。”

“叔叔！”我喃喃地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是的，可怜的孩子，我知道到达坑道交叉口的时候，你会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所以我留下了这最后几滴水来救你。”

“谢谢！谢谢！”我叫道。

尽管一口水对我的干渴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我多少恢复了一点体力。我一直紧张着的喉咙肌肉放松了下来，嘴唇的烧灼感也减轻了。我可以说话了。

“我看，”我说，“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们没有水；必须回去。”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叔叔一直不看我，他低着头，眼光避免和我接触。

“必须回去，”我叫道，“回到通往斯奈菲尔火山的那条路上。愿上帝赐给我们力量，让我们回到火山口！”

“回去！”叔叔说，仿佛他不是在回答我，而是在回答他自己。

“对，回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大家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说，阿克赛尔，”教授用一种奇怪的语气继续说，“这几滴水没有恢复你的勇气和毅力？”

“勇气！”

“我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垂头丧气，说着绝望的话！”

我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他那大胆的脑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怎么？你不想回去？……”

“让我在看到成功希望的时候放弃这次探险，这办不到！”

“这么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阿克赛尔，不！你走吧，我不想让你死！汉斯会陪你回去。让我一个人留下来！”

“你让我抛下你？”

“别管我，听我的话！既然我已经开始了这次旅程，就要把它走完，否则我就不回去。你走吧，阿克赛尔，走吧！”

叔叔说话时异常激动。他的声音温柔了一阵，马上又恢复了生硬和威胁的口气。他在以一种可悲的毅力和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抗争！我不愿将他一个人抛弃在这个深渊里，可是另外一方面，自卫的本能在促使我离开他。

向导以他惯有的冷漠看着我们争吵。他完全猜得出他的两个旅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的手势清楚地说明了彼此试图让对方走的两条不同的道路。可是汉斯似乎对这个关系到他自己生死存亡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只要主人叫他出发，他就会出发，而只要主人稍微有一点留下来的意思，他就会留下来。

要是现在我能得到他的理解该有多好！我的话语、我的呻吟、我的语气应该打动了这个冷漠的人。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我们所处的危险境地，可我会使他明白、让他感觉到的。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也许就可以说服这个顽固的教授。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强迫他回到斯奈菲尔火山口上去！

我走近汉斯，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一动不动。我指给他看通往火山口的路。他无动于衷。我喘着粗气，向他显示我的痛苦。冰岛人摇了摇头，平静地指了指叔叔：

“主人。”他说。

“主人！”我叫道，“疯子！不，他无权主宰你的生命！我们必须逃回去！必须把他也拖回去！你听见没有？懂我的话吗？”

我抓住汉斯的胳膊，想强迫他起来。我和他争执着。这时候叔叔插了进来。

“安静点，阿克赛尔，”他说，“你是不会从这个无动于衷的向导那里得到什么的。所以你还是听听我的建议吧。”

我交叉双臂，看着面前的叔叔。

“我们实现计划的惟一困难，”他说，“就是缺水。东面这条坑道是由熔岩、板岩和煤层组成的，在那里我们连一个水分子都没有找到。如果我们走西面的那条坑道，可能会更幸运一点。”

我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

“听我把话说完，”叔叔提高嗓门继续说，“你在这儿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时候，我去观察了这个坑道的构造。它直接伸入地球的深处，不久就会把我们带到花岗岩层，在那里我们应该能找到充足的泉水。这是岩石的性质所决定的，我的直觉和事物的逻辑都会证明我的想法。所以我要向你提一个建议。哥伦布要求他的船员再给他三天时间寻找新大陆，尽管船员们疾病缠身、充满恐惧，但他们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结果他发现了新世界。我是地下世界的哥伦布，我只要求你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如果一天以后还没有找到我们所需要的水，我发誓，我们就回到地面上去。”

尽管我非常恼怒，但还是为叔叔的话和他说这些话时的坚决神情所感动。

“好吧！”我叫着说，“但愿天随人愿，也但愿上帝能奖赏你的超人毅力。你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去碰运气了。快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