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脸上满是泪水。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孤独无助了。
我倒下之后流了很多血,我觉得自己是浸在血里!啊!我多么遗憾还没有死去,还得忍受死的煎熬!我再也不愿思想。我把所有的念头都驱逐出了脑海。我痛苦难忍,滚到了对面的石壁旁边。
我感到自己重新昏了过去,彻底失去了希望。可这时,我听到一个很响的声音,仿佛是一阵持久的雷声,它渐渐地消失在远处的深渊之中。
这声音从何而来?它一定来自于地层中发生的某种现象!是气体的爆炸,或者是地球内部某一巨大石层的塌陷!
我继续听着,希望听到这声音再次响起。一刻钟过去了,坑道内一片寂静,我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
突然,我偶然贴在石壁上的耳朵似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这声音是那样模糊、遥远、难以捉摸。我颤抖了一下。
“这是幻觉!”我想。
不是。我仔细听了听,确实听到有轻微的人语声。可是我的身体过于虚弱,听不清话的内容。不过我能肯定有人在说话。
我突然担心这是我自己说话的回声。也许我刚才在不知不觉中叫喊过。我紧紧地闭起嘴唇,重新把耳朵贴到石壁上。
“不错,确实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说话!”
即使我把耳朵贴到几英尺远的石壁上,仍能清晰地听到说话的声音。这声音飘忽不定,既奇怪又难懂,仿佛是一个人压低了嗓音轻轻说出来的。我听到好几次“迷路”这个词,而且语调很哀伤。
这是什么意思?谁在说话?很显然,不是叔叔就是汉斯。既然我能够听见他们,那么他们也就能听见我。
“救命!”我用尽力气叫道,“救命!”
我听着,希望能在黑暗中得到一句回答、一声叫喊、或是一声叹息。可我什么都没听见。几分钟过去了。我的脑海里涌出了各色各样的想法。我想我的声音太轻,传不到同伴们那里。
“肯定是他们,”我不停地想,“在这地下七十五英里的深处,还会有什么其他人呢?”
我继续听着。我把耳朵靠在石壁上来回移动,终于找到一个听起来声音最响的地方。我又一次听到了“迷路”这个词,接着就是一阵曾经把我从昏迷中唤醒的雷声。
“不,”我想,“不。这声音绝对不是隔着石壁传过来的。再响的声音也不可能穿透花岗岩石壁!它是通过这条坑道传过来的!这是某种特殊声学效应的结果。
我重新听了起来,这次我确确实实清晰地听到了我的名字!
是叔叔在喊!他在和向导说话,“迷失”这个词是用丹麦语说的!
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要想让他们听见我,就必须靠着石壁说话,它会像电线导电那样把我的声音传送过去。
我不能浪费时间。只要我的同伴们朝远处走几步,声学效果就可能会丧失殆尽。所以我走近石壁,尽可能清楚地叫道:
“李登布洛克叔叔!”
我极度焦急地等着。声音传播得并不快,周围很高的空气密度只能增加声音的强度,而不能加快它传播的速度。几秒钟过去了,这几秒钟简直就像是几个世纪!终于,我听到了这样的话:
“阿克赛尔,阿克赛尔!是你吗!”
“是的,是的!”我回答。
“孩子,你在哪儿?”
“我迷路了,在漆黑一片的地方!”
“你的灯呢?”
“灭了。”
“小溪呢?”
“不见了。”
“阿克赛尔,可怜的阿克赛尔,振作起来!”
“等一等,我筋疲力尽了!我没有力气回答。你说话吧!”
“别灰心,”叔叔又说道,“你别出声,听我说。我们在坑道里上上下下地找你,可怎么也找不到。啊!我为你掉了不少眼泪,我的孩子!后来,我们认为你仍然沿着汉斯小溪在走,就一边往下走,一边打枪作信号。现在我们虽然可以相互听见,但这只是纯粹的声学现象!我们的手还不能碰到一起!不过别绝望,阿克赛尔!能相互听见声音已经不错了!”
这时候我想了一下。我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尽管这希望还十分渺茫。我首先必须知道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于是我把嘴唇贴在石壁上说:
“叔叔?”
“孩子?”我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回答。
“我们先得知道相隔多远。”
“这容易。”
“你带着计时器吗?”
“带着。”
“拿出来。你叫我的名字,记住你说话的时候确切是哪一秒。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重复一遍,你也记住听到我回答时的确切时间。”
“好的,从我喊你的名字到听到你的回答,这段时间除以二,就是我的声音传到你这儿所需要的时间。”
“是的,叔叔。”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你注意,我要喊你的名字了。”
我把耳朵贴在石壁上,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立刻回答了一声“阿克赛尔”,然后我就等着。
“四十秒,”叔叔说,“两个声音之间相隔四十秒;也就是说我的喊声传到你这儿需要二十秒。声音每秒可以传播一千零二十英尺,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二万零四百英尺,也就是不到四英里。”
“不到四英里?”我轻声说。
“喂!这段距离是可以逾越的,阿克赛尔!”
“我是应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往下,听我说为什么。我们现在在一个很宽阔的洞穴里,这里是许多坑道的起点。你顺着你所在的坑道走,就一定会到达这里,因为地球所有的裂缝和断层似乎都是围绕着我们所处的洞穴向外放射延伸的。所以你站起来,上路吧。快走,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拖着步子走也行,遇到陡峭的斜坡就滑下去,我们会在坑道的尽头张开双臂迎接你。上路吧,孩子,快走!”
这些话使我重新振作起来。
“再见,叔叔,”我叫道,“我走了。一旦我离开这地方,我们就再也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了!再见吧!”
“再见,阿克赛尔,再见!”
这就是我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这场发生在地球深处、相隔将近四英里的惊人对话,就在这些充满希望的话语中结束了。我祈祷上帝,以示感谢,因为在这茫茫黑暗之中,正是他把我引向了那惟一有同伴们的声音传出的地方。
这种令人惊讶的声学现象可以用物理学原理加以解释;它的起因是坑道的形状和岩石的传导性。声音在媒介空间中不为人所察觉,但仍然得到了传播,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我记得类似的现象在很多地方都有发生,比如伦敦圣保罗教堂的内廊,特别是西西里岛上锡拉库扎〔1〕附近那些洞穴般的奇怪石牢;在这些石牢中所发生的最为奇妙传声现象,被人们称做“德尼〔2〕的耳朵”。
想到这些,我清楚地意识到,既然叔叔的声音可以传到我这里,这说明我和他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障碍物。只要我有足够的体力,那么我只要沿着声音的传播路线走,就能和它一样到达目的地。
我站了起来。与其说我是在走,不如说是在挪更加确切。斜坡很陡,我滑着前进。
不久,我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令人害怕,简直就像是在往下坠落。我已经没有力气停下来了。
突然,我一脚踏空。我感到自己在粗糙的石壁上跳跃翻滚,垂直的坑道犹如一口名副其实的深井。我的头撞在一块尖尖的岩石上,失去了知觉。
注释
〔1〕锡拉库扎,意大利港口城市,位于西西里岛东海岸,为西西里省的省会。该市多古迹,石牢就是其中之一。
〔2〕德尼(公元前430—公元前367),锡拉库扎的暴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