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罗宁用他那双鲜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占卜的结果。任何法师都会认同他的看法。
“你确定吗？”温蕾萨在另一个房间里问道，“你有没有仔细检查过？”
红头发的法师点点头，这才意识到那名精灵看不见他，必须面对面地说给她听才行。但愿她足够坚强。
身穿绣着金边的深蓝色上衣和长裤，罗宁的这身打扮更像一位政客，而非法师。最近几年，在形势所迫下，他花费在外交上的精力和魔法一样多。他的性格直来直去，从来不善于应对外交事务。头发浓密如鬃，胡须精悍短小，像一头不怒自威的雄狮，随时准备必要时对大使爆发雷霆般的震怒。他的鼻梁很久之前就断了，之后也从没想过修复，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彪悍。
“罗宁……你有事瞒着我？”
他不能让她再等下去了。无论那真相多可怕，都必须说给她听。“我来了，温雷萨。”
罗宁将占卜工具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气，朝精灵的房间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停下了脚步。温蕾萨的娇容映入罗宁的眼帘——完美无瑕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妩媚的杏眼——如天空一样湛蓝。鼻梁小巧而笔挺，迷人的嘴唇总是带着笑意，银白色的秀发垂在脸颊两侧，若是她站起身来的话，长度足以垂到后背。如果不是因为她长着一对长而尖细的耳朵，几乎与人类无异。
“怎么？”她耐心地问。
“是……是一对双胞胎。”
她顿时喜出望外，眸子明亮，更加动人。“双胞胎？真是幸运！这实在太棒了！我就知道！”
她在木床上挪了挪。这位身材苗条、曲线玲珑的精灵游侠，如今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身上不再披戴胸铠和皮革护甲，而是穿着一件银色长袍，丝毫没有掩饰她即将临产的事实。
他们早该从她显怀的速度猜出来温蕾萨肚子里成长的该是两个孩子才是，但罗宁却不愿信以为真。当她发现自己身怀有孕时，他们才刚刚结婚几个月。当时两人都忧心忡忡，不仅因为他们在历史上非常罕见的婚姻，而且也从来不存在人类与精灵的混血儿成功降生的记录。
现在好了，他们要迎来的还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双。
“你恐怕还没明白，温蕾萨……双胞胎啊！人类法师和精灵竟然要养育一对双胞胎！”
可她还是一脸激动与惊喜。“很少有精灵要生孩子，更别说一下子生出两个了，亲爱的！他们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罗宁掩饰不住担忧的神色。“我知道，所以我才担心……”
他和温蕾萨已经干过不少“大事”了。在对抗部落入侵的那场战争临近终了时，双双渗透进兽人的据点格瑞姆巴托，面对的不只是兽人，还有巨龙、地精、巨魔等等。后来，他们又跑遍各地，充当使者，提醒联盟确保盟约完好的重要性。在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执行这些使命，因为战后的和平原本就不稳固。
接着，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燃烧军团又杀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已经从一对警惕的间谍搭档变成了一对密不可分的眷属。面对入侵的凶残恶魔，人类法师和精灵游侠都在不遗余力地帮助双方的族人奋力抗敌。曾经有好几次，他们彼此都以为对方死了，内心承受着极大的煎熬。
也许因为他们已经失去所有至亲，所以才更加无法忍受失去彼此。达拉然和奎尔萨拉斯已被亡灵天灾夷为废墟，成千上万的无辜者被巫妖王的邪恶爪牙残忍地杀害，在巫妖王的背后，还有更为庞大的燃烧军团。一座座城镇毁于战火，许多死难者也已经变为亡灵，并用他们遭受诅咒的血肉之躯助长天灾的势力。
罗宁仅剩的几个家人在战争初期就已离他而去。他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哥哥还有两个堂兄弟也在安多哈尔陷落时遭到毒手。值得庆幸的是，守军见无力回天，索性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整座城市。即便是天灾，也休想从灰烬中复活战士。
自从离家研习魔法，罗宁就没再见过任何亲人——包括他父亲在内，可是当噩耗传来时，他还是沉痛不已。他当年执意追寻魔法而与亲人产生的隔阂，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知道，家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从此将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直到他发现，原来那个被他深深爱慕着的勇敢精灵游侠，居然也在爱着他。
终于在战胜犹豫，理清头绪之后，他们两人只有一条路好走。虽然温蕾萨的族人和罗宁的魔法导师们都竭力反对，他们还是决定不再分离。他们缔结了婚约，想要在这个破碎瓦解的世界中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当然了，法师苦涩地想道，平静的生活本就不是我们该过的。
还没等他伸手去扶，温蕾萨已经下了床。即使是临盆在即，这位精灵还是敏捷过人。她握住了罗宁的双肩。
“你们这群法师啊！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我还以为我的族人就已经够悲观了！亲爱的，我的生产肯定会顺顺利利，这一对宝贝肯定会快乐地长大成人！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他知道，她说的话也有道理。他们谁都不会拿这对孩子冒险。得知她怀孕之后，他们便不再帮忙重建破碎的联盟，转而找了个最平静的地方住下来，与败落的达拉然相距不远，但又不算太近。他们住在朴实而不太过简陋的房屋里，也赢得了附近镇民们的敬重。
尽管如此，温蕾萨的信心和希望还是令他讶异，毕竟她也经历了丧亲之痛。若说罗宁失去那些久未谋面的家人之后，心上被挖出了一个洞，那么，温蕾萨的心一定是被劈开了一条鸿沟。跟受到魔法支配的达拉然相比，奎尔萨拉斯更加传奇，更加安全，结果也被蹂躏得更加彻底。数百年未受侵扰的精灵城几天之内轰然倒塌，他们那些骄傲的族人死后也和人类一样，变成了天灾的爪牙。其中还包括温蕾萨的亲族，有几个甚至还是她的家人。
她从祖父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手刃了那已变为食尸鬼的爱子，也就是她的叔叔，还听闻她的弟弟被一个由他们大哥带领的亡灵怪物肢解的惨状。后来，幸存的守军放了把火，将包括她大哥在内的天灾余军一并烧死。他们的父母下落不明，但被认定凶多吉少。
而罗宁恐怕永远都不敢告诉她，与她那两姐妹之一的希尔瓦娜斯有关的恐怖传闻。
温蕾萨的另一个姐妹——伟大的奥蕾莉亚是第二次战争期间的英雄。而作为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则率军与背叛了洛丹伦的王子——阿尔萨斯交战。阿尔萨斯曾经是他们土地上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后来却变成了天灾与燃烧军团的扭曲仆从，替他们大肆洗劫自己的王国，然后率领亡灵大军攻打精灵的主城——银月城。希尔瓦娜斯在每一个战略要地对他发起阻击，眼看就要将他打败，但那些蹒跚的行尸、阴险的石像鬼和可怖的憎恶却仿佛斩杀不绝，最终还是败给了这个手握黑暗死灵法术的贵族背叛者。
官方称，希尔瓦娜斯在阻止阿尔萨斯的爪牙屠杀银月城时英勇就义。精灵的领导者们，包括温蕾萨的祖父，都宣布这位游侠将领的尸体已被那场席卷半个主城的大火焚烧得灰飞烟灭，丁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温蕾萨听到的消息就截止到这里，但罗宁却通过肯瑞托和奎尔萨拉斯的其他渠道了解了有关希尔瓦娜斯的真相，感到心惊胆寒。一位神智失常的幸存游侠说，将军被抓走了，但却没被杀死。她先是被斩成了残废，然后被阿尔萨斯宰杀取乐。最后，他还把她的尸体带到了由他疯狂建造的那座黑暗神殿，腐化了她的灵魂和尸身，将她从英勇的精灵变成了邪恶的使者——一个阴魂不散的悲哀女妖，至今仍游荡在奎尔萨拉斯的废墟之间。
罗宁还没能验证传闻是真是假，可他确信那绝不是空穴来风。他祈祷温蕾萨永远都不会听到这些事。
在这么多的悲剧发生之后，难怪罗宁没信心迎接这对新生儿的降临。
他叹了口气。“也许等到孩子们出生时就没事了，我可能只是紧张。”
“这说明你在意我腹中的宝宝。”温蕾萨转身回到床上，“再说，我们也不用只靠自己，加莉亚会帮忙的。”
加莉亚年纪较长，身材丰腴，生养过六个儿女，帮人接生的次数更是多达几十次。罗宁本以为人类不会在精灵面前放下疑心——更何况那名精灵的丈夫还是一位法师——可加莉亚只是看了温蕾萨一眼，就焕发出了满满的母性。虽然罗宁在报酬方面也没有亏待她，可他觉得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光凭对温蕾萨的喜爱，她也会自告奋勇，前来为她助产。
“我想你是对的，”罗宁说，“我只是——”
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那声音非常熟悉……
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罗宁……我需要你。
“克拉苏斯？”法师脱口而出。
温蕾萨坐了起来，所有喜悦瞬间消失。“克拉苏斯？他怎么了？”
他们俩都熟悉这位来自肯瑞托的大法师，是克拉苏斯帮他们走到了一起。在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把真相对他们和盘托出，尤其是与他有关的那部分。
后来，在极端情况下，他们才发现原来他还是红龙考雷斯特拉兹。
“是……是克拉苏斯。”罗宁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罗宁……我需要你……
我不会帮你的！法师立即回应道。我已经尽力了！你知道我现在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要你做什么？”温蕾萨追问。她跟罗宁都明白，除非事态紧急，否则克拉苏斯绝不会贸然联系他们。
“不重要！让他去找别人！”
在你拒绝我之前，请你先看看这个……那声音说道。让我给你们俩瞧瞧看……
还没等罗宁反对，画面就闯进了他的脑海。当他感受到时光之龙那一目了然的绝望时，他的反应也和那位巨龙法师一样，大为震惊。克拉苏斯给罗宁和他的妻子分享了他所见到的一切。
最后，克拉苏斯又给他们展示了诺兹多姆痛苦的源头——一片冰寒凛冽的险峻山岭。
卡利姆多。
整幅景象只持续了几秒钟，却让罗宁精疲力竭。他听到床上传来一声喘息，回头看见温蕾萨颓然地跌靠在羽绒枕上。
罗宁看着她，她却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喘不过气来。让我歇一会儿……”
为了她，罗宁甘愿献出永生永世，可换作别人，他却连一秒也不愿奉陪。他将克拉苏斯召唤进脑海，回应道，请你去找别人帮忙吧！我已经告别了从前的生活，眼下还有要紧事等着我！
克拉苏斯什么都没说，罗宁不知他昔日的搭档听清他的回应之后，是否已经去找别的帮手了。他尊敬克拉苏斯，甚至很喜欢他，然而巨龙法师要找的那个罗宁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他只关心自己的家庭。
令他意外的是，身旁那个最该支持他的人却突然低声说道：“你应该马上动身。”
他瞪着温蕾萨。“我哪里都不去！”
她直起身子。“可是你必须要去。我们都看见了。他召唤你，一定不是为了什么琐碎的小事！克拉苏斯非常担心……而那恰恰也是我的担忧。”
“我现在不能离开你！”罗宁单膝跪在她床边，“我绝不能丢下你和两个孩子！”
温蕾萨的脸上掠过游侠的敏锐，她眯起眼睛，警惕地感受着那股要将他们分开的神秘力量。“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让你置身险境！我不想让孩子们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但我们刚才看到的一切，对整个世界都会构成可怕的威胁，哪怕只为这个原因，你就该去。如果不是因为我行动不便，我也一定会跟你一起去。这，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我告诉自己他很强大。克拉苏斯很强大，甚至比考雷斯特拉兹还要强大！我告诉自己，我让你去，是因为我放心把你交给他。你知道他不会要你去做超出你能力的事。”
这话不假。很少有凡间生物能得到巨龙们的尊敬。无论以哪种形态，克拉苏斯能来请求他帮忙，都说明事态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作为这位巨龙的搭档，罗宁一定会受到万全的保护。
能出什么问题呢？
罗宁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去。在加莉亚赶来之前，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有强弓在手，百码之外的兽人都能被我一箭射死，就连巨魔和恶魔也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几乎走遍了艾泽拉斯的各个地方……放心吧，亲爱的，我一定能平安地等到加莉亚到来。”
他凑上前去亲吻了妻子。“那我就告诉克拉苏斯我来了。那家伙真是缺乏耐心，亏他还是条巨龙。”
“他把整个世界的重担都扛在了自己肩上，罗宁。”
即便如此，罗宁也还是不怎么同情那位巨龙法师。在可怕的危机面前，身为一条亘古不老的巨龙，总比一个将为人父的凡人施法者善于应对吧。
罗宁在脑海里锁定了巨龙法师的画面，对这位从前的搭档做出回应。好吧，克拉苏斯，我愿意帮助你。我们到哪儿集合——
黑暗将他席卷，他只能听见温蕾萨微弱的声音，在远处呼唤着他的名字。突然，罗宁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靴子突然落在坚硬的岩石上，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因猛烈撞击而颤动着，他拼尽全力撑住双腿，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罗宁站在一个宽广的洞穴之中，这显然是一处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凿出来的杰作。洞顶几乎呈完美的椭圆形，墙壁也分外光滑。借助一道难辨源头的微弱光线，他看清了在洞穴正中央等待他的那个身穿长袍的人影。
“那么……”罗宁终于开口说道，“看来这就是我们的集合地点了。”
克拉苏斯用他纤长的手往左一指。“你旁边有个背包，里面有给你准备的水和干粮。拿上它跟我走。”
“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妻子告别……”罗宁把那个巨大的皮革背包甩到肩膀上，嘴里不满地嘀咕着。
“我很同情你。”巨龙法师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去。“我已经做了安排，自会有人照顾她。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不会有事的。”
听完克拉苏斯的几句话，罗宁这才想起这个古老的生物总能事先猜到他的决定，甚至无须等他开口，克拉苏斯就已经料定罗宁会答应他的请求。
他跟着那个瘦长的身影朝洞口走去。罗宁听说在与兽人的那场大战过后，克拉苏斯就把巢穴搬到了别处，但他不知巨龙法师究竟搬去了哪里。此时此刻，罗宁看到那洞穴俯瞰着一片熟悉的山岭，距离他家并不远。与卡利姆多惨遭洗劫的其他地方不同，这片山岭风光秀美，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恐惧的氛围。
“我们差不多是邻居了。”他冷冷地说。
“纯属巧合，不过倒是方便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如果我要将你从女王的巢穴找来的话，那会耗尽我的力量，眼下可不是自损实力的时候。”
这口吻打消了罗宁心中所有的不满，他还从没见过克拉苏斯如此不安。“你提到了时光守护者诺兹多姆。你联系到他了吗？”
“没有……所以我们才要提高警惕。事实上，我们不能用魔法将自己传送过去，只能飞。”
“可要是我们不用魔法，怎么可能飞得——”
克拉苏斯展开双臂……手臂上长出了鳞片和龙爪，他的身体迅速膨大变宽，形成了强韧的翅膀。他狭长的脸颊则拉长变形，变成了龙头的模样。
“当然，”罗宁咕哝道，“我真傻。”
红龙考雷斯特拉兹俯视着他那渺小的同伴。
“爬到我背上来，罗宁。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法师不情愿地照做了，回想着从前怎样坐在他背上才最舒服。他把双脚埋进深红色的鳞片下面，弓着身子紧贴着强有力的龙颈，手指死死地抓紧鳞片。虽然罗宁知道考雷斯特拉兹会竭尽全力不让他从背上滑下去，但他依然不敢冒险。没人知道一条巨龙会在空中遇到什么。
巨大的龙翼拍打了一次、两次，突然间直冲天际，每次拍打都飞出几里远。考雷斯特拉兹向前轻松地飞去，罗宁感到巨龙的血脉在澎湃。虽然大多数时间他都披着克拉苏斯的伪装，但天空才是他真正的家。
冷风从罗宁的耳边呼啸而过，他真希望能在出发前换上长袍和旅行斗篷。他把手向后伸去，想把外套拽进来……却发现衣服上多了个兜帽。
罗宁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已披上了深蓝色的旅行斗篷，衬衫和长裤外面罩着长袍。他的搭档居然不声不响地帮他把换了一身更适合长途旅行的衣装。
罗宁将兜帽戴好，想象着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时光之龙为何会如此不安？那威胁听起来像是迫在眉睫，像即将发生一场灭顶之灾……而这肯定不是区区一位凡人法师就能应付得了的。
但考雷斯特拉兹却来找他帮忙……
罗宁真希望他能力挽狂澜，不仅仅是为了这条巨龙……更是为了他那将添新丁的家庭。
想来不可思议，罗宁居然在半路上睡着了。即使如此，他也没从龙背上滑落，摔得粉身碎骨。别看考雷斯特拉兹飞得轻松，为此他肯定没少费力气。
太阳就快落山了。罗宁刚想开口问巨龙是否打算连夜飞行，考雷斯特拉兹却开始降落。人类法师向下张望，起初满眼只有茫茫水面，想必一定是无尽之海。他不记得红龙具有水栖的天性，难道考雷斯特拉兹打算像鸭子浮水那样落在水面上吗？
片刻之后，远处出现了一块样貌不祥的岩石，解答了他的疑问。不……那不是岩石，而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岛。
一阵惧意袭上了罗宁的心头，当他从海上朝着卡兹莫丹的陆地进发时，也曾感到过同样的恐惧。那时候他与矮人狮鹫骑兵们一起飞过托尔巴拉德，那是一座被兽人侵占的诅咒之岛。兽人们杀光了岛上的住民，洗劫了他们的家园，人类法师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些渴望复仇的冤魂。
现在，他又听到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哀啼声。
罗宁对着巨龙大喊，但不知是风力太大，还是考雷斯特拉兹故意不听的缘故，他轻拍双翼，载着罗宁缓缓落下。
他们落在一处隆起的海角上，下方是一片晦暗荒凉的建筑群。从规模来看不是城市，罗宁认为那里曾经是一座要塞，抑或是一座有围墙保护的庄园。无论是什么，都散发着一种阴森的气息，让他愈发感到担忧。
“我们何时启程？”他向考雷斯特拉兹发问，仍然怀有一丝希望，但愿他们只是小憩片刻就会动身前往卡利姆多。
“天亮之前都走不了。我们唯有穿过大漩涡附近才能抵达，在动身之前务必要养精蓄锐。飞了好半天，我只看到这一座岛屿。”
“这座岛屿叫什么名字？”
“这可难倒我了。”
巨龙伏低身体，让罗宁下来。罗宁迈出脚步，勉强在黑暗吞噬那片废墟前，朝那里望了一眼。
“在这里发生过悲惨的事。”考雷斯特拉兹突然说。
“你也感觉到了？”
“嗯……但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在高处会是安全的，我也没打算再次变形。”
这话让罗宁稍感安慰，可他还是选择尽可能地待在巨龙身边。纵使行事鲁莽，这位法师并不愚蠢，什么都休想把他引到那片废墟里去。
他那个身形庞大的同伴几乎立刻进入了梦乡，留下罗宁一人紧张地凝视着夜空。温蕾萨的画面占满了他的脑海。那对双胞胎降生在即，他希望这趟旅途不会害他错过那个重要的时刻。生育是一种独特的魔法，罗宁永远都无法掌握。
想到家人，罗宁紧张的情绪略有缓解，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梦里，温蕾萨和他那两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继续陪伴着他，尽管他连他们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突然，温蕾萨消失了，只把两个孩子留在罗宁身边。他们在召唤他，恳求他快点回来。梦中的罗宁在乡间不停地奔跑，孩子们却仿佛离他越来越远。起初的父子嬉戏变成了一场追猎，幸福的呼唤里充满了恐惧。罗宁的孩子们需要他，但他必须先找到他们才行……而且要尽快。
“爸爸！爸爸！”他们唤道。
“你们在哪？你们在哪？”法师奋力拨开纠缠的树枝，但他拨得越是用力，那树枝仿佛缠得越紧。终于，他冲破了障碍，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的城堡。
孩子们还在上方召唤着他。他看见他们遥远的身影伸出手来。罗宁施放法术，飞上高空，但随着他向上飞升，城堡也跟着一同升高。
沮丧之下，他只能越升越快。
“爸爸！爸爸！”声音被疾风扭曲得模糊难辨。
最后，他总算靠近了那扇窗户，两个孩子正在窗前等待着他，使劲伸着小手，想要投进他的怀抱。再往前几寸，他的手指就要碰到他们了……
忽然，一个庞大的怪物闯了进来，让整个城堡连同地基都颤抖起来，罗宁连同他的两个孩子也跌向地面。罗宁极力想接住他们，却被一只皮革般的巨手凌空抓走了。
“醒醒！快醒醒！”
法师感到头痛欲裂，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旋转。那只手将他松开，于是他再一次向下跌去。
“罗宁！不管你去了哪里，都快给我醒过来！”
下方有两个幽暗的身影急着将他接住……现在换成孩子们来救他的命了。罗宁对双胞胎露出笑容，他们也微笑地望着他。
一边笑，一边露出尖锐邪恶的利齿。
罗宁顷刻间被惊醒了。
他仰面朝天，看到夜空中繁星点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没有屋顶的废弃房子里。潮湿腐烂的气息冲击着他的鼻孔，耳畔回荡着可怕的咝咝声响。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梦魇中的脸。
如果说有人把人类颅骨浸泡在柔软而熔化的热蜡中，再等蜡油一滴滴地流干，这样仿佛才能接近罗宁此时看见的这番令人五脏痉挛的情景。不仅如此，那颅骨的嘴里还长满了针形的牙齿，正用空洞无神的血红眼珠贪婪地瞪着罗宁，如地狱般令人毛骨悚然。
那怪物步步紧逼，两条腿长得吓人，伸着骨骼突出的胳膊，三根又长又弯的手指戳在乱石之中。它的白骨上罩着颇为奢华的外套和长裤，如今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起初罗宁认为它只是一副骨架，身上不带半点皮肉，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肋骨和其它部位都覆盖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皮肤。
罗宁手忙脚乱地向后爬去，眼看怪物就要抓住他的脚。它张开流淌着黏液的巨口，却没有发出咝咝声或是尖叫声，而是喊出了孩子的声音。
“爸爸！”
跟罗宁梦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吓得浑身一颤，不知这食尸鬼怎么会这样喊他，可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再次感到像是受到了亲生骨肉的召唤，这怎么可能？
一声撼动大地的怒吼震彻着整座建筑，罗宁猛然停下，抑制住投入那个恶魔怀抱的冲动。罗宁指着那个怪物，低声轻念着咒语。
一道火圈将那苍白的怪物团团围住，烧得它尖叫起来。它扑腾着笨拙的四肢竭力跃起，想要跳出包围它的烈焰。
“罗宁！”考雷斯特拉兹从外面喊道，“你在哪儿？”
“这儿！我在这儿！没房顶的这个地方！”
在法师回答的同时，那个枯瘦的怪物从火圈里突然跳了出来。
它身上五六处地方燃着火苗，张开血盆巨口，大得足以把罗宁的脑袋囫囵吞进去。
法师还没来得及再次施法，一个庞大的黑影遮住了满天星辰，伸出手抓住那个怪物。仍在燃烧的怪物又发出一声惨叫，狠狠地摔在墙壁上，连周围的石砖都被撞得凹了进去。
罗宁念出法术，烈焰也同时从巨龙口中喷薄而出。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人类法师用衣袖捂住口鼻，看着考雷斯特拉兹落在面前。
“那——那是什么东西？”罗宁气喘吁吁地问。
即使是在黑暗中，罗宁仿佛还能看见巨龙憎恶的表情。“我想……我想它曾经是这个家的主人。”
罗宁看着那团焦炭。“你说他从前是人类？怎么可能？”
“你在抵抗燃烧军团入侵时也见识过亡灵天灾的可怕。无须多问。”
“这是他们干的？”
考雷斯特拉兹呼出一口气。这一幕显然也让他深感不安。“不……这股力量更加古老……邪恶的程度就连巫妖王都望尘莫及。”
“克拉苏——考雷斯特拉兹，它进入了我的梦境！我的梦境被操纵了！”
“是的。它们当中还有人想对我采取同样的做法——”
“它们？”罗宁环顾左右，另一道法术呼之欲出。霎时，他感到废墟间挤满了那样的魔鬼。
“我们眼下是安全的……它们数量不多，其余的都钻进这片废墟的缝隙与缺口中去了。我相信这里有一处地下墓穴，当它们不对闯入者下手时，就在里面长眠。”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嗯，”巨龙认同道，“是不能。我们必须继续前往卡利姆多。”
他伏倒在地，让罗宁爬到背上，然后拍打双翼，腾上夜空。
“等我们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回到这里来终结这场灾厄。”考雷斯特拉兹说道。接着，他又语气和缓地补充了一句，“这个世界上的灾厄已经够多了。”
罗宁没有回答，朝下方看了最后一眼。也许是他眼花了，但他真的看见不少食尸鬼出现在巨龙刚刚腾起的位置上，多达数十个，全都在饥渴地看着这位法师。
他将目光移开，庆幸他们终于要踏上前往卡利姆多的旅途。在经历过如此难熬的夜晚之后，前方再也没有什么危险比这些更加可怕了。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