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树叶、枝条和根须正在缓慢而稳定地生长着。从中他感觉到了超越时间的智慧与思考。正如千人千面一样，每棵巨树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

它们是森林的守护者，导师对他说。和我一样都是它的灵魂，它们就是森林。那声音停顿下来。现在……回到我们身边来吧……

玛法里奥·怒风充满敬意地将思维从巨树上抽离，这些巨树是这片繁茂之地最古老的长者。在他退回来的同时，周围的现实环境渐渐复现在眼前，从朦胧转为清晰。他眨了眨那双无瞳孔的银白色双眸，重新找回视线的焦点。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内心却充满骄傲。他还从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你学得很快，年轻的暗夜精灵。”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甚至超出了我的期望……”

玛法里奥泛着紫色的面容大汗涔涔。导师坚持要他在正午时分迈出这纪念性的一步，那恰好是他们精灵族力量最为薄弱的时间。要是在夜晚进行，玛法里奥确信自己能表现得更为强大，可塞纳留斯却一再强调，那样会与他的用意背道而驰。导师传授给他的不是暗夜精灵的魔法，而是几乎与之完全相反的东西。

事实上，玛法里奥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和族人大相径庭。比如说，族人向来偏爱色彩艳丽的衣装，可玛法里奥却总是衣着朴素。一件布质上衣，外面套上款式简单的紧身皮外套，下身穿一条长裤，脚蹬一双高筒靴……他的父母早在多年以前就因意外不幸离世，要是他们活到今天，也一定会为他的穿着羞愧死。

深绿色的齐肩长发勾勒着玛法里奥如狼首般狭窄的面容，他早已成了被族人遗弃的对象。因为他总爱问东问西，鼓吹与时俱进，不该盲目遵从古老的传统，有时甚至还敢质疑艾萨拉女王的想法。这样的行为让愿意与他共事的族人越来越少，朋友更是所剩无几。

事实上，玛法里奥打从心底里只把三个人看作朋友。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同胞弟弟，那个爱惹麻烦的伊利丹。虽然伊利丹并不像哥哥那样对暗夜精灵的传统和巫术不屑一顾，却也喜欢挑战长者们的权威，虽然那同样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你看见了什么？”弟弟与他并肩坐在草地上，急切地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深蓝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伊利丹跟玛法里奥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作为月之子，几乎所有暗夜精灵的眼睛都是银白色，他们认为那些生来就长着琥珀色眼睛的精灵，将来注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可倘若伊利丹真想要达成非凡成就，他就必须先要改变自己鲁莽的脾气。他与哥哥一起前来学习驾驭自然力量。他们的导师管那叫“德鲁伊之道”，并认为伊利丹很快就能学有所成。结果他却急于求成，频频犯错，精神难以集中。虽然他对传统巫术颇为擅长，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握全新的德鲁伊之道，想通过这种独特的技能来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从而配得上他自出生以来就被寄予厚望的独特潜力。

“我看见了……”该怎样和弟弟解释呢？玛法里奥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我看见了树的内心与灵魂，还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整片森林的灵魂！”

“太奇妙了！”在他身旁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玛法里奥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的脸颊越变越黑，那是暗夜精灵窘迫尴尬的表现。近日来，他在与这位同伴相处时感到越来越不自然，却又无法跟她疏远。

兄弟俩身边的女人名叫泰兰德·语风，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直到去年，泰兰德穿上了新手祭司袍，成为月亮女神艾露恩的追随者。她在艾露恩神殿学习与女神的意志相协调，运用所有祭司被赋予的天赋传播女神的教义。当初也是她鼓励玛法里奥放下暗夜精灵惯用的巫术，转而学习德鲁伊之道，认为那股力量与她所受到的训练颇有相通之处。

从前泰兰德只是一个赛跑和狩猎中屡屡打败两兄弟的小姑娘，苍白而瘦小。自从成为祭司后，她开始变得曲线窈窕，光滑的皮肤上泛着柔和的紫罗兰光泽，暗淡的蓝色长发上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银丝，平平无奇的脸庞充满了迷人的女人味。

也许太迷人了一些。

“切！”伊利丹不屑地哼了一声。“就这么多？”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导师伟岸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三位年轻的暗夜精灵吓了一跳，就连有些自以为是的伊利丹也愣住了。

尽管他们三人的身高都在七尺之上，但在超过十尺的塞纳留斯面前还是足足矮了一大截。塞纳留斯的上半身与玛法里奥等人很是相似，除了深色的皮肤略带葱翠的绿色，肩膀更宽，肌肉也比他的男学生们发达得多。除了上身之外，塞纳留斯与他们再无任何相似之处。他不是普通的暗夜精灵，甚至不是凡间生物。

塞纳留斯是一位半神。

他的来历只有他自己清楚，别人只知道他是这片伟大森林的一部分。当第一批暗夜精灵出现时，塞纳留斯就已经存在了。他声称与暗夜精灵有着亲密的族源关系，却从没具体说明过。

那些前来向他寻求指引的人全都经历了彻底的改变，其中一些甚至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们被塞纳留斯的教诲深深触动，选择留在半神身边，共同保护这片地带。这些人已经不再是精灵，而是成为了体貌大变的林地守护者。

塞纳留斯的头边垂着厚密的绿色鬃毛，一双金色的眼眸欣慰地望着他的学生们。接着，他用手掌轻轻拍了拍玛法里奥的肩膀。只见他的手指上没有皮肉，而是长着弯曲苍老的枝条，能够毫不费力地将暗夜精灵撕成碎片。

半神的上半截躯干和暗夜精灵的身体相差无几，下半身却像一头雄健的牡鹿。塞纳留斯行动敏捷，脚步轻快，兼具疾风的速度和大树的力量。他是这片土地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的象征，像是森林之子，或是森林之父。

与自然界中的其他牡鹿一样，塞纳留斯的头上也长着一双巨大而漂亮的鹿角，映衬着他那严厉而又慈祥的面容和又长又密的胡须，使人不禁想起他和暗夜精灵甚是久远的血缘关系。

“你们都做得很好。”他用低沉如雷的声音说道，胡须中的叶片与枝条清晰可见，头发随着他嘴巴的开闭而微微晃动。“去吧，回到族人身边，那对你们有好处。”

三人全都站了起来，但玛法里奥却有些迟疑。他看着两位同伴，对他们说：“你们先走，在路口等我。我和塞纳留斯有话要说。”

“我们等等就是了。”泰兰德回答道。

“不用。我很快就来。”

“好吧，随他的便。”伊利丹飞快地拽起泰兰德的胳膊。“让他留下好了。来吧，泰兰德。”

泰兰德又犹豫不决地看了玛法里奥一眼，他赶忙把头扭开，掩饰内心的情感。等到两人离开后，玛法里奥才转身面向半神。

落日在林中投下余晖，像是在为塞纳留斯献上一舞。半神微笑地望着那翩翩舞动的光影，就连树木和其它植物也适时随之舞动起来。

玛法里奥单膝跪地，目光凝视着大地。“杉多，”他开口呼唤道，这个称呼在古语中的含义是“荣耀的导师”。“请您恕我——”

“你不必在我面前这样，年轻人，快起来……”

暗夜精灵顺从地站起身，却仍然低垂着眼帘。

塞纳留斯见状咯咯直笑，飞鸟也在这时发出了阵阵轻啼。每当塞纳留斯做出反应时，仿佛整个世界都会与他共鸣。

“你对我的虔诚超过任何人。你的弟弟并不服从于我，而泰兰德·语风虽说景仰我的力量，却全心全意地追随着艾露恩。”

“您说要教我——我们——”玛法里奥说道，“其他暗夜精灵从没学过的东西……”他仍记得初次来到这片神圣林地的那天，这里到处都是有关塞纳留斯的传说，可玛法里奥却想要探明真相。当他向半神发出呼唤时，其实心底并没有对答案抱有太大希望。

他更没有想到塞纳留斯会愿意做他的老师。玛法里奥始终想不明白这位半神怎么会愿意向他这样普普通通的凡人传授本领，但塞纳留斯确实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神祇与精灵的隔阂，甚至不仅仅是师徒……而是成为了朋友。

“别的暗夜精灵并非真心想要学习我的自然之道。”塞纳留斯说，“即便是那些深入林地的人，也没有真正追随我展现在你面前的这条道路。只有你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资与意志，能够学会如何驾驭存在于自然万物之中的原始力量。年轻的精灵，在你的同伴中，只有你一人具备这样的潜能。”

玛法里奥留下来并不是想要跟他谈论这些，导师的这番话让他感到很是诧异。“可是……可是泰兰德和伊利丹——”

半神摇了摇头。“关于泰兰德，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既然她对艾露恩忠心耿耿，我也无意侵犯月亮女神的界域！至于你的弟弟，我只能说，伊利丹很有前途……但我认为他的前途在我这里得不到施展。”

“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实话，玛法里奥此刻确实感到不知所措。他突然听说伊利丹和自己恐怕不会走上同一条路，弟弟在这里可能只是在浪费时间，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了兄弟俩之间的分歧。“不！伊利丹一定能学得会！他只是太固执了！他从小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表明他将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产生某些影响，可他跟着我是无法实现的。”塞纳留斯朝玛法里奥微微一笑。“你何不亲自教导他？我没能做到的事，说不定你能够做到。”

暗夜精灵脸红了。他的大导师当然能看穿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是的，玛法里奥打算竭尽所能地去引导伊利丹……可他也知道这项任务无疑是难上加难。跟半神学习是一回事，跟玛法里奥学习又是另一回事，那简直等同直言不讳地表明伊利丹低他一等。

“好了。”林地之主静静地说道，这时，一只红色的小鸟落在了他的鹿角上，另一只灰白色的伙伴则停在了他的手臂上。这样的情景对塞纳留斯而言毫不稀奇，却总会让玛法里奥感到惊讶。“你刚才说有事要问我……”

“是的，伟大的塞纳留斯……我近来总是做梦，同样的梦境反复出现。”

半神眯起了金色的双眼。“区区梦而已？为什么会让你感到困扰？”

玛法里奥愁眉苦脸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他内心非常矛盾，不知该不该用这样的小事来烦扰这位半神。做梦罢了，就算是那梦境反复出现多次，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人都会做梦。“是的，我每次入睡都会做同一个梦，自从我跟您学习以来，梦的力量似乎也在越变越强……”

他本以为塞纳留斯会出言嘲笑他，没想到林地之主却细细地打量起他来。玛法里奥感觉到他那双比伊利丹还要醒目得多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看进他的内心深处，看得他无处遁形。

最后，塞纳留斯终于退后了一步，点了点头，用更加庄严的声音说道：“嗯，我想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

塞纳留斯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一只手。那只红色的小鸟跳到了这只手上，灰白色的小鸟也跟了过来。半神轻抚着两只鸟背上的羽毛，小声地对它们说了句话，然后将它们放飞。

塞纳留斯低头看向暗夜精灵。“伊利丹和泰兰德会收到通知，说你会暂时留在这里，我让他们两人先行离去。”

“为什么？”

半神金色的双目光芒一闪。“跟我说说你的梦境吧。”

玛法里奥深吸一口气，开始从头道来。那梦境的焦点依然是永恒之井。起初，水面平静无波，接着，中心突然快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从旋涡深处冒出了许多奇怪的生物，有些看似无害，而有些带着邪气，仿佛是来自其他时空的异世来客……它们朝各个方向逃窜，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忽然，旋涡不见了，玛法里奥发现自己正站在卡利姆多的正中央……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整片大陆都遭遇了可怕邪能的侵蚀，变得万物凋零，寸草不生。曾经雄伟壮丽的城市和宽广茂密的丛林也早已踪影难觅……

更让人胆寒的是，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散落着暗夜精灵那焦黑碎裂的骸骨，连头颅都凹陷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恶臭，不分男女老幼，竟无一人幸免。

玛法里奥感到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于是转过身，看见远处燃着直冲天际的地狱烈焰。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切，甚至连风都烧着了。随着大火的席卷，大地只剩下焦黑一片。然而，令这位暗夜精灵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的还不只是这些——他感应到了那团非比寻常的烈焰。

那团烈焰是活的。它清楚自己引起了何等恐慌，陶醉其中，纵情享乐，渴望制造更大的浩劫……

听完玛法里奥的描述，塞纳留斯的脸上再没有半分喜悦的神色。他眼神扑朔地望着这片他挚爱的森林。“只要你睡着，这个噩梦就会出现？”

“每次都是，无一例外。”

“那么，这恐怕是某种凶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感觉到了你拥有预见未来的天赋——这也是我想要跟你结识的原因之一。现在看来，你的天赋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强得多。”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年轻的暗夜精灵恳求地问道，“既然你说这是凶兆，我总该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吧？”

“我们会想办法找出答案。正如我刚才说的，你至少已经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塞纳留斯叠抱双臂，语调变得越发庄重。

“准备前往翡翠梦境。”

在此之前，半神从未跟学生们提及有关翡翠梦境的只言片语，但玛法里奥立即从塞纳留斯的口吻中听出了下一步训练的重要性。“那是什么？”

“翡翠梦境包罗万千，是觉醒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里住着魂灵，也住着沉睡者。如果不是受到凡间知觉物种的破坏，我们的世界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只要你多加练习，就能在翡翠梦境中无所不见，无往不至。你会进入灵魂出窍的恍惚状态，在梦境里可以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听起来——”

“很危险？确实如此，年轻的玛法里奥。即便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人也可能会迷失在梦境中。你瞧，我之所以把它称作翡翠梦境，是由于它的女主人——守护巨龙伊瑟拉的颜色，这是她与绿龙军团的界域，时刻严加看守，只允许少数人进入。我的树妖和守护者们会在履行职责时对翡翠梦境稍加利用，但也会用得格外谨慎。”

“我从来都没听说过。”玛法里奥说着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只有为我效力的暗夜精灵才进去过翡翠梦境……那时他们都已脱离了你的族群。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将成为第一个深入其中的暗夜精灵。”

这句话既让玛法里奥感到兴奋，同时也让他倍感紧张。他对德鲁伊之道的探究即将开启新的篇章，还能借此揭开梦魇的秘密。可是，塞纳留斯已经对他表明了翡翠梦境的危险性。

“会……会发生什么事？出现哪些意外？”

“不管经验多么丰富的人，稍有分神就会在里面迷路。”半神答道，“就算是我也不例外。你必须时刻保持精神集中，记清自己的目标。否则，你的身体就再也醒不过来。”

情况未必有导师说得这么简单，但出于某种原因，塞纳留斯显然希望他亲自进去探索——倘若玛法里奥选择走进翡翠梦境的话。

玛法里奥认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我要怎么开始呢？”

塞纳留斯怜爱地轻抚着学生的头。“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

“那么坐下就行了，就像你学习其他课程时那样。”玛法里奥坐好后，塞纳留斯也弯曲了他的四条腿，跪坐在地上。“第一次我会对你加以引导，今后就要靠你自己。来，注视着我的眼睛，暗夜精灵。”

半神的金色眼眸牢牢地锁住了玛法里奥的双眼，就算他想把视线移开，恐怕都做不到。他觉得自己被吸进了塞纳留斯的脑海里，进入了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

玛法里奥感到一阵轻盈。

你可有感觉到顽石的歌声，疾风的轻舞，和流水的欢笑？

起初，玛法里奥什么都没感觉到。渐渐地，他听见了泥土缓慢稳定的摩擦所发出的声响，意识到这竟是岩石跨越万古的交流方式，让声音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间传递。

随后，别的声响也愈发明显，原来大自然的每一个成员都在以独特的方式诉说着情绪。风在喜悦时会旋绕出轻快的步伐，生气时会爆发出阵阵狂吼。树冠随风摇摆，当有小鱼在水中摆尾产卵时，则会惹得附近的河流轻声发笑。

可是……玛法里奥似乎听到了某种遥远的不和谐声音。他想要集中精神分辨清楚，结果还是失败了。

你还没有进入翡翠梦境。首先，你必须要蜕下这层尘世的躯壳……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对他说道。等你进入睡眠状态，就能像脱掉一件外衣那样，挣脱肉体的束缚。从心和大脑开始，它们是把你困在凡间界域的关键所在。明白了吗？照我说的去做……

玛法里奥试着触碰自己的内心，像打开一扇门那样，让灵魂获得了自由。接着，他又对大脑采取了同样的做法，虽然任何尘世生灵的躯体都会本能地抗拒他这么做。

听从潜意识的指引，你的潜意识知道梦境界域位于何方，它很愿意回到那里去。

玛法里奥依言而行，跨过了最后一重障碍。他恍惚感觉到身体像蛇一般蜕去了皮囊，心中升起莫名的兴奋，几乎忘了这么做的用意。

但想到塞纳留斯提醒过他要保持专注，于是这名暗夜精灵强行将这份欣喜之情压了下去。

现在……站起来吧。

玛法里奥站起身……发现身体仍然双腿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的梦境形态飘离地面数尺有余，摆脱了所有禁锢。要是他愿意的话，就算想要遨游星海应该也不成问题。

可是翡翠梦境在另外的方向上。再次跟随潜意识前进吧，半神对他说，它会告诉你该往哪里走，向内求索，勿向外寻。

暗夜精灵听从着玛法里奥的引导，发现身边的世界发生了更大的变化，一切都变得雾濛濛的，出现了无数个层层叠叠的影子。玛法里奥集中精神，发现居然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他听见了低语声，意识到这些是世界各地寻梦者内心的声音。

接下来必须要靠你自己了。

他感觉到与塞纳留斯的联结并未完全消失。为了让玛法里奥集中精神，半神必须抽身离去，但塞纳留斯会始终守在他身边，随时准备在必要时帮助他的学生。

玛法里奥迈步向前，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鲜亮的宝石绿。雾霭越发迷濛，低语声也渐显清晰，一片朦胧的风光之地仿佛在召唤着他。

他已置身于翡翠梦境之中。

玛法里奥循着直觉，朝着不断移转的环境飘浮而去。就像塞纳留斯所说，这里未经暗夜精灵和其他物种的破坏，呈现出世界本来的模样。翡翠梦境中一派宁静祥和，让人不禁想要长居于此，但玛法里奥抵制住了这样的诱惑，他必须查清梦境的真相。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潜意识会把他带往哪里。可是他有种预感，知道它必定能带他找出答案。玛法里奥在空旷的天堂里四处飘荡，叹为观止地欣赏着映入眼帘的美景。

就在这奇迹般的旅途中，他再次感觉到了异样。先前听见的微弱不和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玛法里奥不想理会，可那声音却像一只饥饿的老鼠啃噬着他。最后，精神还是带他直奔源头而去。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庞大漆黑的湖泊。玛法里奥皱起眉头，认出了梦境中屡次出现过的这潭黑水。暗沉的浪花拍打着湖岸，从湖中心向外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里是永恒之井。

可如果这真是永恒之井的话，那座城市又在哪儿？玛法里奥注视着眼前的幻景，他知道主城原本应该就在这里，试图想象它的样子。他被引到这里，背后必有原因，此时他认定一切都与那座城市有关。永恒之井本身看起来很是惊人，但那只是力量之源，玛法里奥感应到的不和谐声音肯定另有出处。

望着这个空阔的世界，他想要看清现实。

毫无征兆地，玛法里奥的梦境中出现了暗夜精灵的主城——辛艾萨莉。在古语中，辛艾萨莉的意思是“艾萨拉的荣耀”。那位女王受尽爱戴，民众坚持要用她的名字来命名这座主城，以示对她的敬意。

一想到这位女王，玛法里奥忽然看清了城中的宫殿，那是一座四周高墙环绕、戒备森严的雄伟建筑。他双眉紧锁，这个地方是女王富丽堂皇的居所，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尽管偶尔也会抨击艾萨拉犯下的错误，但他对女王仍然深怀敬仰。总体而言，艾萨拉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有时只是失去了对王国的掌控力。与众多其他暗夜精灵一样，玛法里奥怀疑问题出在那些以女王的名义统治王国的上层精灵身上。

随着他离宫殿越来越近，异样感也越发强烈。终于，玛法里奥看清了原因——在他召唤出辛艾萨莉的景象时，永恒之井也恍如近在眼前。漆黑的湖水疯狂地涌动着，湖水的深处激荡着五光十色的能量。强大的魔法力量从井中被吸到了那座最高的塔内，一定是有人在施放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

黑暗的湖水翻涌得太过猛烈，看起来几乎像是沸腾了一般。塔内的施法者越是用力召唤井中之力，元素就变得越发狂怒。天空中风暴肆虐，雷声贯耳，井边的几幢建筑眼看就要被冲垮。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玛法里奥好奇地想道，连自己的使命都忘了。他们为什么要白天最虚弱的时候施法？

从天色看，此时早已昼夜难辨。抑制暗夜精灵力量的太阳被遮蔽了，虽说尚未到傍晚时分，辛艾萨莉周围却早早地笼上了如墨的夜色……不，甚至比夜晚还要黑暗深邃，黑得超出了自然的局限，预示着极大的危险。塔里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玛法里奥飘浮过围墙，那些面色如铁的卫兵自然没能察觉到他的行迹。他飘到宫殿上空，然而当他以为自己的梦境形态能穿透坚石，径直进入时，却发现自己被一道屏障挡住了去路。

有人在殿外煞费苦心地设起了防御结界，就连他都无法进去，这不禁让玛法里奥更加感到好奇，更想到里面看个明白。他在建筑物周围观察，认为一定能找到办法，弄清楚殿内到底上演着什么样的疯狂行径。

他伸出一只手，触摸防御结界的每一条缝隙，寻找着缝隙之间的连接点，也许能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让玛法里奥松开了手。他无声地尖叫起来，反正任何声音也不足以形容疼痛的程度。辛艾萨莉的宫殿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身处翡翠梦境的虚空之中，被一团纯粹的魔法风暴环绕。元素的力量眼看就要把他的梦境形态撕成千万碎片，扬撒到四面八方。

在这可怕的混乱中，他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玛法里奥……我的孩子……回到我这里来……玛法里奥……快回来……

暗夜精灵依稀分辨出那是塞纳留斯在极力地呼唤着他。他就像在汪洋大海中垂死挣扎的溺水者，幸运地攀住了一块小小的浮木。玛法里奥感觉到林地之主正在引领他的精神前往正确的方向。

痛苦开始减轻，但玛法里奥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他真想撒开双手，在梦境中随波漂流，再也无须让灵魂返回到肉体中来。然而他也明白，这样做意味着死亡，于是拼尽全力对抗着这种难挡的欲望。

随着疼痛感的消失，他与塞纳留斯之间的联结也变得更强。玛法里奥感应到了他的凡间躯体，急切地朝它奔了过去，在翡翠梦境中移动得越来越快……

年轻的暗夜精灵急喘一口气，从梦中醒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玛法里奥一头栽倒在草地上。一双强有力的双手轻轻将他扶起，他感到有水滴入口中。

玛法里奥睁开眼，看见了塞纳留斯关切的目光，发现导师此时正举着玛法里奥的水囊。

“你做到了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牡鹿半神喃喃地说道，“而且险些迷失在梦境中，再也回不来。你究竟是怎么了，玛法里奥？居然跑到了我的视线之外……”

“我……我感应到了可怕的力量……”

“梦魇的源头？”

暗夜精灵摇了摇头。“不……我也不知道……我……我被带到了辛艾萨莉……”他想把自己目睹的一切给导师解释清楚，可语言似乎显得太苍白了。

塞纳留斯看起来比玛法里奥还要忧虑。“这可不太妙……你确定那里是女王的宫殿？与艾萨拉和她的上层精灵有关？”

“我无法确定……但我能感觉到女王与那些事情脱不了干系。艾萨拉太固执了，我想……就连萨维斯都控制不了她。”女王的顾问是个谜一般的人物，看起来不足为信。

“注意你的言辞，年轻的玛法里奥。你是说，暗夜精灵的统治者，那个每天被歌颂千万遍的女王，竟然与某种危险的法术有牵连，那种法术不仅会威胁到你的族人，甚至会危害到整个世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辛艾萨莉与那番毁灭的景象在玛法里奥眼中重合到了一起，相互之间并不矛盾。虽说它们相互之间未必直接相连，却绝对有着某种共通之处。可惜玛法里奥还没能弄清楚那是什么。

“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小声说道，脑海中回忆着女王那张精致姣好的面容，和她短暂露面掀起的欢呼之声。“我知道我必须排除万难，查出真相……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个黑影伸出手爪，触摸着托在另一只手掌中的金色小球，使它焕发出生命力。球体内现出了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影子。小球的光芒不足以驱散四周的黑暗，正如另一端的黑影也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一样。这种维持彼此身份联结的法术既古老又十分强大。

“那口井仍在剧烈地涌动。”建立联结的一方说道。

“看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那边的黑影回答道，尾巴在身后摆动。“那些暗夜精灵非要摆弄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

“你那边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小球内的黑影把头一摇。“目前还没有……可他们除了自我毁灭还能做什么？凡间种族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不自量力了。”

第一个黑影点了点头：“我们这边……还有其他各方……也没什么收获。”

“没有例外？”第二个黑影的语气里头一次充满了好奇，“甚至连大地守护者的军团也如此？”

“不确定……它们近来总是独自行事，那些家伙也不过是耐萨里奥的影子。”

“那就无须理会了。接下来，我们都会和你一样，密切监视暗夜精灵的愚蠢行径，想必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万一情况有异，我们会遵照主人玛里苟斯的命令，果断采取行动。”

“契约仍然有效。”第一个黑影说，“我们也会听从伟大的阿莱克丝塔萨的命令，全力配合。”

“好吧，这番谈话到此为止。”说完，小球又变得暗淡无光，第二个身影中断了联结。

这边的身影站起身，将小球放到一边，想到低等种族的狂妄之举，不禁摇了摇头。他们总喜欢滥用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屡屡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算了，就任由那些弱小的生物自作自受吧，只要他们别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如若不然，巨龙们只得被迫出手。

“愚不可及的暗夜精灵啊……”

此时，在不同世界之间的混沌地带，一双炽热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感应到了艾萨拉上层精灵们的行动。

这位凝视者意识到，有人正在某个地方召唤着那股力量。那些人错误地认为，只有他们才知道那力量的存在，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可他们在哪里呢？

他苦苦寻找，眼看就要追溯到源头，可惜还是失败了。但他能感觉到已经与源头无限接近。

他可以等。与其他同类一样，他也开始变得饥肠辘辘。只要再多等一会儿，他肯定能感应出那些施法者的确切位置。他嗅到了他们的迫切，他们的野心。那些施法者无法停止对魔法力量的索取。很快……他很快就能找到路，进入他们那个小小的世界……

然后便能和同伴们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