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他们所有人都熟知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
卡利姆多的中心区域已经变成一片荒原，恶魔们从四面八方肆意地破坏着傲立于世的暗夜精灵文明留下的痕迹。数以百计乃至上千的精灵已经横死，而燃烧军团的攻势却越来越盛。
可并非所有地方都在覆灭，玛法里奥·怒风提醒着自己。我们在此地已经阻止了他们的进犯，甚至打退了敌人。
恶魔在西边遭遇到了最顽强的抵抗，玛法里奥功不可没，是他以身涉险，破坏了上层精灵的魔法，恢复了永恒之井和艾萨拉女王宫殿之外的联结。当时他和女王的顾问萨维斯展开了殊死较量，最后成功将他打败。
然而，尽管黑鸦堡垒的主人、暗夜精灵大军的指挥官——拉文凯斯领主当众称赞了他的功绩，玛法里奥却没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在那场战斗中，他曾不止一次地落入萨维斯的圈套，多亏同伴及时出手，才帮他挣脱了顾问的毒手，合力将敌人消灭。
玛法里奥·怒风留着一头深绿色齐肩长发，在暗夜精灵那里显得分外惹眼。只有他的双胞胎弟弟伊利丹——跟他容貌相仿，脸形也如狼般瘦长——比他更引人注目。跟大多数族人一样，玛法里奥的双眼也是银白色，然而伊利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辉，据说命中注定他要成就一番伟业。当然，伊利丹平日里更喜欢穿深受族人青睐的鲜艳衣装，而玛法里奥的穿着打扮则要朴素得多——一件束腰布衫，外面套着普通的皮革马甲和长裤，脚穿一双齐膝长靴。作为追寻自然之道的德鲁伊信徒，玛法里奥无法想象自己在跟绿树、动物、大地交流时，打扮得像是要去参加盛大宴会时浮夸贵族的样子。
玛法里奥皱起眉，第一千次尝试终结脑海中那些无止无休的杂念。这位年轻的暗夜精灵只身一人来到这片名叫加汉的古老森林，想在这里静下心来，思考今后的打算。集结在拉文凯斯领主麾下的那支大军很快就会出发——至于要去哪里，谁都不清楚。燃烧军团在许多地区同时发难，拉文凯斯领导的军队就算南征北战拼杀多年，硬仗一场接着一场地打下去，也未必能取得真正的进展。拉文凯斯已经跟顶尖战略家们商讨过如何快速取得决定性胜利，时间耗得越久，就有越多无辜者沦为牺牲品。
玛法里奥竭力找寻内心的平静，双眉不禁皱得更深。渐渐地，他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下来，听到树叶在沙沙作响。这是绿树在对他低语，如果稍作努力，他也能够做出回应，不过暗夜精灵此时只想静静地听着它们那如旋律般美妙的声音。身处林地之中，一个人会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而造成这种错觉的最大原因就是那些树木。它们明知战事正酣，却应对得若无其事。另外一些森林也已经遭到了恶魔的洗劫和破坏，但守护这片林地的神祇始终尽职尽责，让这些绿树找不到担心的理由。一旦有危险逼近，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它们的这种怡然自得又让玛法里奥感到有些担忧。燃烧军团威胁着万众生灵，遭受劫难的绝不只是暗夜精灵而已。他能理解这片林地还没能意识到所面临的威胁，可守护者们早该看出来才对。
塞纳留斯跟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当初玛法里奥决定学习德鲁伊之道时，他的族人当中还从未有过先行者，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深入到这片位于苏拉玛城外的林地之中，寻找那位神秘的半神。其实当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自信，认定能找到那位只可在传说中觅得踪影的强大生物，可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塞纳留斯。能够见到林地之主已经让他大感惊讶，没想到塞纳留斯还提出要当他的导师，更加让玛法里奥难以置信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塞纳留斯都成了他光荣的导师，被他尊称为杉度。从半神身上，玛法里奥学会了如何前往翡翠梦境——介于凡间界域和睡梦之间的地带，以及怎样召唤自然力量来施放法术。正是塞纳留斯的教诲帮助玛法里奥在危难之际活了下来，帮助守军最终成功扭转战局。
既然如此，塞纳留斯和林地中的其他神灵难道没有再多帮这群绝望的守军一把？
“哈！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玛法里奥立即听出了来人是谁，于是放弃了对平静的寻找，郑重其事地起身问候。“伊利丹，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他的双胞胎弟弟一如既往地将一头夜色般深蓝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现在他身旁皮质长裤和开衫马甲，身上的衣装与锃亮的高筒靴同是黑色。胸口还挂着一枚小巧的徽章，上面镂刻着一只黑色的鸟头，边缘处则是赤红。
这似乎是一套全新的制服。徽章上的图案正是库塔洛斯·拉文凯斯家族的标记……表明伊利丹如今听命于拉文凯斯领主。
“哥哥，领主大人在黄昏时分有要事宣布。我特意早点起床，来把你叫回去。”
与大多数暗夜精灵一样，伊利丹也习惯在白天睡觉。玛法里奥却和弟弟相反，为了能够尽量接触到遍布自然界的潜在力量，他更改了作息时间，夜伏昼出。没错，他也可以在夜晚研究德鲁伊之道，不过白天恰恰是他的族人和永恒之井联结最为微弱的时候。这意味着可以降低他在施法时受巫术影响的可能性，这在初入师门时尤为重要。如今，玛法里奥仍然保持这一习惯，只是因为他觉得在阳光下要比在黑暗中更加舒服。
“我正打算回去呢。”玛法里奥说着朝弟弟走去。
“要是你不回去可就糟了，拉文凯斯领主不喜欢任何违反命令和超时晚归的行为，尤其是那些与他计划息息相关的重要之人。这一点你肯定很清楚吧，玛法里奥？”
虽然他们钻研魔法的道路大相径庭，不过两兄弟在各自的领域中都很杰出。当黑鸦堡垒的主人被伊利丹从恶魔手中救出之后，便任命他为自己的贴身法师。通常情况下，如此重要的职衔只会被授予月之守卫中的精英成员，因为他们都是暗夜精灵族群中数一数二的施法大师。伊利丹在那场阻止恶魔进犯的西部战斗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并且在月之守卫的统领死后接管了这支战队，指挥他们有效地抗击入侵者。
“我必须离开苏拉玛。”玛法里奥抗议道，“我觉得自己被封闭住了，无法感应到森林。”
“苏拉玛一半的建筑都是用活树建造而成的，能有多大分别？”
他该怎样跟伊利丹解释那些越发困扰他精神的感受呢？随着玛法里奥对德鲁伊之道钻研得越深，他就会对真实世界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变得越发敏感。在城外的森林里，他能感应到，无论是树木、岩石、飞鸟乃至万物，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宁静。
反观城内，他只能感觉到族人制造出的那种窒闷而近乎疯狂的氛围。他们用树木建造出房屋，把大地和岩石雕凿成适合暗夜精灵居住的处所……使那些自然之物再也不复从前的面貌。它们思维混乱，压抑封闭，因为它们已经被建造者扭曲得变了形。每当玛法里奥在城中行走时，都能感觉到这股不自在，可他也很了解他的族人——事实上，也包括矮人和其他种族——他们有权利创造自己的文明。修建房屋，重塑大地，这样的行为无可指责，毕竟连动物们也会这么做……
但他内心不适的感觉却还是越来越强烈。
“那么，我们回到坐骑那里去吧？”玛法里奥问道，刻意回避着弟弟的问题。
伊利丹微笑着点点头，兄弟两人朝着长满树木的山坡走去。近些日子以来，除了讨论战争之外，他们几乎很少谈论其他话题。这两个从前形影不离的亲兄弟如今早就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那条龙打算离我们而去，可能就在太阳落山之时。”伊利丹突然说道。
玛法里奥事先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他愣愣地看着弟弟。“他什么时候决定的？”
红色巨龙考雷斯特拉兹是暗夜精灵为数不多的强大盟友之一。这条龙虽然年轻，战力却不容小觑，据说是红龙女王阿莱克丝塔萨的配偶，和另外两位神秘的旅行者——其中一位是满头银发的法师克拉苏斯——一起前来助战。考雷斯特拉兹和克拉苏斯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但玛法里奥还没能查明真相。他只知道那个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的灰袍法师不管走到哪儿，那条长翅膀的巨龙就会跟在他身后。两人在一起时会爆发出无可抵挡的力量，就连恶魔都会吓得四散而逃，为守军的反攻铺平了道路。
可若是两人分开，似乎谁都难以活命……
玛法里奥无心插手他们的私事，但他对这两位暗夜精灵的盟友非常尊敬和喜爱。但是考雷斯特拉兹突然决定在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会给他的族人带来灾难性的损失。
“克拉苏斯大师也要跟他一起走吗？”
“不，他会和罗宁大师一起留下。”提到罗宁时，伊利丹也是显得格外尊重。罗宁发如烈焰，跟那位较为年长的法师同样来自某一片不知名的土地，他们有时在提到和燃烧军团的战争时才会简略地提到它。罗宁虽然看起来要年轻许多，但他却和克拉苏斯一样学艺精深。这位满脸胡子的施法者平日里总会穿着蓝色旅行长袍，在穿衣品位上和玛法里奥同样保守，但还没有到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地步。克拉苏斯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暗夜精灵——只不过看上去病殃殃的样子——但与他脸色一样苍白的罗宁却来自无人能够认出的种族。他自称是人类，不过月之守卫中的一些人却说他们的研究表明，他属于矮人的变种，只不过要比他的同族要高出很多。
无论背景如何，罗宁的价值都不在克拉苏斯和那条红龙之下。他对永恒之井的魔法力量驾驭得游刃有余，令月之守卫们全都甘拜下风。更重要的是，他还向伊利丹传授了许多本领。伊利丹认为这是由于罗宁看出了他的潜力，但玛法里奥明白那位身披斗篷的陌生人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要控制住他弟弟冲动的脾气。倘若不加以抑制，伊利丹不仅会害苦自己，甚至会拖累他的许多战友。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伊利丹。”
“显然不是，”长着琥珀色眼睛的双胞胎弟弟说道，“不过也难不倒我们。”他举起一只手，给哥哥展示手掌周围的一团红光。“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斗。”伊利丹说着熄灭了手上的红光。“虽然你似乎不太愿意充分利用塞纳留斯教给你的东西。”
玛法里奥弟弟的意思是，在使用魔法时，不单单只是为了杀死敌人，甚至还可以摧毁他们的土地，消灭一切挡路的障碍。伊利丹还是不懂，德鲁伊之道讲求的是与大自然和平共处，而不是反其道而行。
“我会做好该做的事，如果你——”
但玛法里奥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就在此时，一个噩梦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邪能卫兵张开可怕的巨口，对着两人怒声咆哮。那身熊熊燃烧的铠甲非但没让玛法里奥感到炽热，反倒让他觉得冰冷刺骨。那个头上长角的恶魔举起长剑，朝离他最近的敌人——伊利丹袭来。
“不！”玛法里奥一把将弟弟推开，与此同时，请求森林和天空出手相助。
猛然间，狂风骤起，把那个恶魔像树叶似的吹出好几米远。恶魔撞在一棵大树上——将树干砸断——然后跌倒在地。
大树的根须仿佛突然化作巨大乌贼的一根根触须，扭动着缠紧那个晕头转向的袭击者。恶魔试图站起身，可他的四肢、躯干和脑袋全都被钉在了地上。奋力挣扎，却连原本握在手中的武器也给丢掉了。
困住猎物之后，根须立即缩回地里——回缩时狠狠地将那恶魔穿透。
尸首分离的一瞬间，那个面目可憎的恶魔嘶嘶地呼出一口气，从可怕的伤口中喷出绿色的脓汁，身体碎块像是一幅突然被人扔在地上的拼图，散落得到处都是，滚向他原本要袭击的猎物。
然而就在玛法里奥解决第一只恶魔时，又有两名邪能卫兵从树上跳下。伊利丹咒骂着站起身，用手指着最近的恶魔。
原本想要扑向他的敌人突然调转方向，转而抡起锤子砸向了同伴，把那只毫无防备的可怜虫敲得脑袋碎裂。
玛法里奥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脖子上汗毛倒竖，猛地转过头去。
一只巨大无比的四腿巨兽跳向他，伸出两条不断蠕动的触须，想用顶端的吸盘吸住他的胸口。透过两排发黄的利齿，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困境之中，他听见伊利丹大喊一声，不过立刻就被另一种听上去像是狗吠的声音掩盖住了。
他们中计了。敌人故意诱使他们集中精力应对前方的攻势，而忽视了身后的危险，从而让更加凶猛的怪物从身后发难。那些邪能兽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在等待时机。
玛法里奥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吸血鬼似的吸盘吸光他体内的魔法。不仅如此，那些尖锐的利齿也会扯碎他的身躯。对任何施法者来说，邪能兽都是最阴险的敌人。因为他们会锁定能够驾驭魔法之力的目标，吸光他们的能量，直到只剩下一具空壳。更为糟糕的是，在吞噬足够的魔法后，这种恶魔犬还会复制出好几个自己来，掀起一场天谴浩劫。
他拼命想把触角扯掉，但它们却越吸越紧，暗夜精灵感觉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接着，他的耳畔突然响起雨滴溅落的声响。
邪能兽晃动着，松开触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倒在一旁，差点儿砸中玛法里奥的手臂。
暗夜精灵眨了眨眼，挤掉疼得流出眼眶的泪水，发现有十几枚箭矢插在那个邪能兽厚实的皮肉上，每一箭都射中了最脆弱的要害部位，那个恶魔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断气。
四十几名身穿灰绿色铠甲的骑士从山坡上的树林中飞奔而来，胯下骑着名为夜刃豹的巨大锐齿黑豹。那些大型猫科野兽狂奔在林间，动作之敏捷与速度之快令其他生物望尘莫及。
“散开！”一位年轻的指挥官大声下令，这声音在玛法里奥耳朵里显得分外熟悉。“以防还有更多敌人！”
士兵们迅速照做。玛法里奥能够理解他们如此谨慎的理由，此时是白天，不利于他们发挥优势。但德鲁伊还是必须承认这些战士个个身手不凡，即便他们不是自己的救星，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指挥官来到玛法里奥面前，把缰绳一拽，停下那头还在喘着粗气的黑豹。这些名叫夜刃豹的猛兽也尚未习惯在日间行动，但它们正在慢慢适应。
“难道我命该如此吗？”这个脸形微圆的暗夜精灵像是在自言自语。指挥官似乎在专注地打量着玛法里奥，不过德鲁伊知道这只是缘于他那双银色眼眸稍显狭长的缘故。“整天拼命奔波，确保你们不会把自己害死？我真该跟大人提出请求，继续担任苏拉玛卫兵一职。”
“那样的话，情况可就不同了，影歌队长。”玛法里奥说。
那位勇士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不……拉文凯斯领主绝不会让我回到卫队中去的！在他眼中，我似乎只是奉月神之命，保护他这群特殊的仆从！”
“队长，你可是跟着我和新手祭司、神秘法师和那条龙一起回到苏拉玛城的，拉文凯斯领主和其他指挥官恐怕都已经对你有了深刻印象，他们不会再把你看成普普通通的护卫队长了。”
影歌愁眉苦脸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大英雄，玛法里奥大师。你跟你的同伴们只要把手轻轻一挥，就能杀死大批恶魔。我的任务只是保你们不死，让你们在战斗中继续发挥作用。”
正当克拉苏斯准备进入苏拉玛城时，正是加洛德·影歌抓捕了他，不过这反倒帮了对方一把，让巨龙法师利用队长与玛法里奥和考雷斯特拉兹等同伴顺利会合。这位军官善良而忠于职守，整个战斗过程中他始终跟在俘虏身边，这也使得拉文凯斯领主在挑选保护法师们的人手时，首先想到了他。影歌很快就发现自己“自告奋勇”地当上了这群不服英勇士兵们的长官，况且他们大多数人在行军打仗方面的经验都远在他之上。
“不必抱怨了，”伊利丹打断了他的话，站到哥哥身旁。“局势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也是奉命行事，伊利丹大师。基本上，我很少会看到你违抗大人的命令独自外出。”影歌说着把目光移到玛法里奥身上。“何况这次一消失就是这么久……”
“噢。”伊利丹只从嘴里吐出了这么一个字。近些日子，两兄弟很少能达成共识，但在这个问题上却是例外——拉文凯斯领主安排人随时随地地保护着他们，反而惹得他们不太满意，而且他盯得越紧，他们就越想逃。对玛法里奥来说，这是出于对大自然召唤的回应；而对伊利丹而言，因为他早就厌倦了那些无止无休的会议。伊利丹根本懒得理会战斗计划，只想冲出去消灭恶魔。
只不过……这次他反倒险些死在恶魔手里。无论是他还是玛法里奥都没感到恶魔的靠近，此时回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燃烧军团已经掌握了如何更好地掩盖杀手行踪的方法，就连这片领地他们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倘若真是如此，未来的战斗可就很难打了。另一名士兵骑着黑豹走到影歌面前敬了个礼，对他说道：“都检查过了，队长。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踪迹——”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在林中响起。
玛法里奥和伊利丹迅速转身，朝声音源头的方向跑去。加洛德·影歌张开嘴想要喊住他们，然后又将嘴闭上，疾奔向前。
还没跑出多远，他们就看见了可怕的一幕。一头夜刃豹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肚子被划开，内脏流了一地，一双空洞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这只野兽距离死去最多只有一两分钟。
但刚刚那声凄惨的喊叫声并不是黑豹发出来的。那名原本骑在黑豹背上的士兵此时正挂在一棵粗壮的橡树上，身体被他随身佩戴的利剑戳穿，两条腿向下耷拉着，离地面只有数尺远。跟那头大猫一样，他的胸膛也被整齐地切开了，尽管身上的盔甲还在。他的五脏六腑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脚下，张着大嘴，两只眼睛也和黑豹一样空洞无神。
伊利丹急切地朝四周张望，但玛法里奥按住了弟弟的肩膀，摇了摇头。“我们就照队长说的做，现在就回去。”
“把他的尸体放下来！”影歌队长下令，紫色的面孔有些发白，用手指着两兄弟说：“现在我要派一队人马保护你们！”说完队长又靠近他们，用较为和缓的语气补充道：“前提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伊利丹还想出口反驳，但玛法里奥制止了弟弟。两人顺从地走上斜坡，朝坐骑走去。那队卫兵像狼群包围猎物似的把他们围在中间，这在玛法里奥看来真是讽刺，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加起来也比不上他跟弟弟两人的法力。若不是影歌队长及时出现，这时恐怕他们已经遇难了。
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年轻的德鲁伊一边走向夜刃豹，一边暗自想道。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但恶魔们似乎不愿意给任何人留下学习的宝贵时间。
克拉苏斯比身边这群人都要活得久。他身形瘦长，满头银发，见证着他经年累月积聚起来的智慧。这位法师学识广博，阅历丰富，但只有凝视他的眼神深处时，你才能够发现那些痕迹。
暗夜精灵认为他属于精灵的变种，比如说得了某种白化病或是遭到了变异。看起来他跟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尽管眼睛里有瞳孔，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更像矮人。当地的主人们接纳了他的这种“畸变”，认为那是由于他使用强大魔法造成的。克拉苏斯精通奥术，法力比所有月之守卫加起来还要强大。
其实他不是暗夜精灵，甚至连精灵都不是……克拉苏斯是一条龙。
而且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龙，他是来自未来的考雷斯特拉兹。大多数时间，他都跟那条巨龙待在一起。
这位头戴兜帽的法师表面上声称他跟满头红发的罗宁来自一片遥远的土地。事实上，他们属于未来的时空，在那个时空里，艾泽拉斯与燃烧军团的第二次决定性大战已经结束。突然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他们在山林中遇到了一个奇特而令人不安的异象，突然就被吞了进去，穿越时空，返回了古老的卡利姆多。
被卷进来的不只有他们俩，还有一位兽人——名字叫作布洛克斯加的老兵。布洛克斯的族人们也参与了对抗恶魔入侵的第二次大战，他是奉酋长之命，和另一位兽人同伴一起去调查某位萨满祭司噩梦中看见的情形的。布洛克斯的同伴被旋涡冲击得身体破碎，只剩下这位年长的兽人回到过去孤身作战。
在那之后的经历让巨龙法师、人类法师和兽人战士彻底摒弃了夙怨，走到了一起。可他们却无法找到回到未来的方法，这让克拉苏斯苦恼不已。
“你又在沉思了。”红龙隆声说道。
“我只是在想，你很快就要离开了。”克拉苏斯对着年轻时候的自己说。
红龙点了点巨大的龙头，跟法师并肩站在黑鸦堡垒宽阔而坚固的城墙上，这座雄伟的堡垒正是拉文凯斯领主调遣军队的地方。与其他指挥官那些浮华绚丽的宅邸相比，拉文凯斯的住所充满了军事色彩。黑鸦堡垒用厚重的黑色岩石砌筑而成，和有史以来存在过的所有要塞一样坚不可摧。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的房间，都经过了精心雕凿，在大多数对手看来，这处城堡都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壁垒。
克拉苏斯深知燃烧军团的凶残暴虐，这里无疑是抵挡他们入侵的又一张王牌。
“我也不想离开。”红龙说道，“但我的同族突然变得沉默无声，甚至连挚爱的阿莱克丝塔萨我都感应不到，你最应该理解我渴望查明真相的心情。”
考雷斯特拉兹知道他的这位同伴也是一条巨龙，但还没有看清过去与未来的联系。只有他的伴侣——生命之母才知道实情，而她并没有告诉她的新配偶。女王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或者说是为那个来自未来的他考虑。
克拉苏斯同时也感到了与龙族隔绝的空虚感，于是同意让年轻时的自己前去调查原因，即便这意味着他们两个都要承受巨大的风险。当两人合力作战时，能够爆发出令拉文凯斯领主叹为观止的战斗力。考雷斯特拉兹能在恶魔头上降下火雨，而克拉苏斯更是能将火雨变成烈焰风暴，使无数恶魔瞬间灰飞烟灭。可他们一旦分头行动，就会遭到疾病的折磨，法力大为减弱。
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城堡四周的空气中充满了活力。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暗夜精灵如今都不敢懈怠。由于不良的生活习惯，已经致使太多人丧命。不过他们始终还是更加向往黑暗，除了和永恒之井的联结之外，月亮和星辰也都赋予他们力量。
“我一直在想……”克拉苏斯任由徐风吹过脸庞。由于身躯过于庞大，考雷斯特拉兹无法进入黑暗堡垒，但他却能降落在堡垒顶上，坚固的砖石足以承受他的重量。因此，魔法师也决定睡在那里，只把一条薄毯子垫在身下寻求舒适。他一日三餐都在那里享用，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轻易离开城墙。如若有事发生，他总会去找罗宁，因为在这里，只有他能真正理解他的处境。
“也许我们还是能想出办法同行，不必非分开不可。”他继续说道。
“愿闻其详。”
“在你身上至少有一块鳞片快要脱落了吧？”
红龙展开双翼，像一条大狗似的摇摆身体，身上的鳞片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接着巨龙停止摇晃，凝神静听，随后弯曲龙颈，看向他右后腿附近的那块位置。“我想这里有一片。”
就像其他动物换季褪毛一样，龙类也会脱鳞。龙鳞脱落的位置一般会慢慢变硬，随后长出新的鳞片。但若是同时脱落数块鳞片就要多加小心了，因为柔软的皮肉更容易受到武器和毒药的伤害。
“要是你同意的话，就把那片给我吧。”
换作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考雷斯特拉兹可能会拒绝，但他和克拉苏斯已经同彼此建立起了充分的信任。要是他们活得够久，克拉苏斯有朝一日一定会对他说出真相。
“拿去吧。”红龙痛快地说，用后爪碰了碰右后腿，那块即将脱落的鳞片便掉在地上。克拉苏斯将它捡起，仔细看了看，觉得正合心意。于是抬起头来注视着身边的同伴：“现在我也要回赠给你一样东西。”
“这又何必——”
巨龙法师比红龙更加清楚，若是因为他扰乱了时空而让年轻时的自己出现任何意外，等待他的就只有厄运。“很有必要。”
他说着把那块如龙头般大小的鳞片放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凝神屏气。
身材瘦弱、高贵优雅的法师突然怒吼一声，开始变身。从他的皮肉上长出鳞片，先是指尖，然后再蔓延到手掌和手腕，尖利弯曲的龙爪取代了原先平整的指甲。
在变形的过程中，克拉苏斯承受着钻心的剧痛。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险些栽在地上。考雷斯特拉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搀扶这个弱小的身影，法师却摆了摆手。“我能熬过去！”
克拉苏斯喘着粗气，仍然蜷缩着身体，用另一只手撕扯着那只长出鳞片的龙爪。坚硬的鳞片很难扯动，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扯下两片。
鳞片脱落的地方，血肉模糊成一团。枯瘦的法师使劲咽了口唾沫，立即让手恢复原状，疼痛感才骤然减轻。
克拉苏斯不顾自身的痛苦，认真地检查着那两块鳞片，用比任何暗夜精灵都要敏锐的眼睛寻找着细微的瑕疵。
“你应该清楚，以我们俩目前的情形，你不能变回从前的形态，而我也不能变成别的样子。”考雷斯特拉兹责备道，“你这么做会让自己遭受极大的危险。”
“这很必要。”克拉苏斯说着将鳞片翻转过去。“这片有裂痕。”他说着松开那块有瑕疵的龙鳞，让它随风飘落。“不过这一片很完美。”
“你打算怎么做？”
“你务必要信任我。”
巨龙眨眨眼。“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很信任你吗？”
法师拿起那片小小的龙鳞，伸手去触摸考雷斯特拉兹刚刚撕扯掉鳞片的位置。那里仍然鲜红而柔软，任何射术精湛的弓箭手都能将它一箭命中。
克拉苏斯嘴里念叨着比龙族还古老的咒语，将那鳞片按在红龙的伤口上。
龙鳞在接触到红龙身体的一刹那闪烁起耀眼的黄光，考雷斯特拉兹发出一声惊呼，却没有闪身躲避，而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同伴的动作。
克拉苏斯一遍又一遍地吟念着古老的语言，语速渐渐加快。鳞片充满节奏地搏动着，每次搏动都变得更大。不消几秒钟，就长成了和周围鳞片同样大小的形状。
“再稍等片刻，它就能跟你的皮肉融成一体了。”克拉苏斯对巨龙说道，“会轻易脱落。”
过了一会儿，他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巨龙也转过头来。
“我觉得……一切正常。”巨龙说。
“希望它带给你的不只是正常的感觉。我会把你身体的一部分带在身上，你也会随身携带我的一块鳞片，但愿这魔法能让我们彼此相连，如同待在对方身边。”
考雷斯特拉兹展开双翼。“要想检验，只有一个办法。”
克拉苏斯认同他的看法：要想知道这道法术有没有起效，他们就必须分离。“那就再见了，我的好伙伴，考雷斯特拉兹。”
“再见。”巨龙也轻轻低下头。
“阿莱克丝塔萨——”
“我会把你的近况和祝福带给她的，克拉苏斯。”巨龙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小身影。“尽管我不确定我们是什么关系，但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对我保守秘密自有你的道理。不过我很快就看出，你对女王的爱意绝不比我少。”
克拉苏斯沉默不语。
“我会尽快把她的情况说给你听。”巨龙移动到城墙边缘，抬头看着天空。“到时候见了，我的血液……”
说完，深红色的巨龙便一飞冲天。
我的血液……这几个字听得克拉苏斯不禁皱起眉来。对于龙卫来说，这样的称呼意味着无比亲密的关系，不会用来形容战友或是同族，只会用于表达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又或者是……生活在两个身体中的同一个人。
克拉苏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自己，他毫不怀疑那条年轻的红龙有多聪明。考雷斯特拉兹眼看就要看出真相，巨龙法师不知那对他们俩来说意味着什么。
虚弱感猝然袭来，克拉苏斯赶忙拿出考雷斯特拉兹的鳞片，就在他触摸到的瞬间，疼痛和疲劳感就减轻了不少。可光是触摸还不够，他必须要把它带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才能保持效果。
巨龙法师在冷风中袒露胸膛，那块巨大的鳞片贴在皮肉上，念出那些古老的语言，召唤出任何暗夜精灵都无法理解更无力行使的力量。
鳞片再次被金光笼罩，克拉苏斯晃动起来，可他还在竭力保持平衡。
光环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很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现在年轻时自己的临别赠礼已经嵌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体仍然有些虚弱和隐隐作痛，但这没什么大不了。如今他终于可以昂首阔步地在人群中行走，不必再接受别人的怜悯；他终于可以跟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抗击恶魔了。人类法师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他没能早点儿想到这个计划呢？但他转念又想，自己是想到过的，只是在考雷斯特拉兹提出要去寻找其他巨龙时，才决定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很显然，跟自己分别真是一件困难的事。罗宁会怎样嘲笑他的自负呢？想到这里，连克拉苏斯也不禁暗笑起来。就连阿莱克丝塔萨恐怕都会拿他开玩笑，她不止一次地建议他不要插手低等种族的事务，说那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眼下这件事却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
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从城墙上跌落。眩晕感很快过去，身体却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墙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一分钟还没能缓过劲来。
当他终于能站直时，巨龙法师立即朝黑鸦堡垒的远处眺望，望向离苏拉玛很远的地方。
眺望遥远而黑暗的辛艾萨莉。
克拉苏斯的袖子里还藏着许多秘密法术，其中一些是用来监视其他法师们的动作的。毫不自负地说，他要比任何人都更适应这个世界魔法力量强度的转变——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做好应对如此巨变的准备。
“他们成功了……”他喘着粗气，凝视着那座看不见的城市。“传送门已经再度打开，燃烧军团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