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兽世界:最后的守望者》|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正在加载下一篇,请稍等...
《魔兽世界:最后的守望者》
第二章

“有什么问题吗?”麦迪文问。卡德加突然感觉到大法师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再次感到自己像一只甲虫,但这次这只甲虫不小心爬到了一个昆虫爱好者的工作台上。火焰已经烧去了介绍信的一半,融化的蜡封滴在天文台的石制地板上。

卡德加意识到自己现在目瞪口呆,面无血色。他试图强迫自己呼气,然而最终只发出了窒息般的咝咝声。

大法师皱起浓黑的眉毛,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吗?莫罗斯,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是还没喘过来气儿。”莫罗斯的语气波澜不惊。“上楼的路挺长的。”

这时卡德加终于恢复了足够的理智,说:“那封信!”

“啊,”麦迪文说,“对。谢谢你。我差点儿忘了。”他走到火盆边,把那封正在燃烧的信扔到了火炭上。那团蓝火猛然蹿到齐肩高,又回落成一团普通的火焰,温暖的红色火光充满了整个房间。那封印着肯瑞托蜡封的羊皮纸介绍信,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可是您都还没看过它!”卡德加脱口而出,然后又回过神来。“我的意思是,大人,我并非有意冒犯……”

大法师低低笑了几声,在一张雕花大木椅里坐下。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尽管如此,卡德加还是无法放松下来。

麦迪文在椅子上倾身向前,说:“‘致伟大崇高的魔导师麦迪文,卡拉赞的魔法大师,在此献上来自肯瑞托——魔法学院、公会与社团中最博学强记者、国王的顾问、学者的导师、奥秘的发掘者的致意。’下面依此类推,每一句都在自我吹嘘。我说得还对么?”

“我说不好,”卡德加说,“我被勒令——”

“不许拆那封信。”麦迪文帮他接完。“但你还是拆了。”

大法师抬起目光来注视着年轻人,卡德加的呼吸窒在了喉咙里。麦迪文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东西,卡德加开始怀疑这位大法师是不是无须言语就能施放法术。

卡德加慢慢点了点头,鼓起勇气面对对方可能的回应。

麦迪文毫不掩饰地轻笑了几声问:“什么时候拆的?”

“在……在从洛丹伦到库尔提拉斯的船上。”卡德加回答道,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取悦还是激怒这位潜在的导师。“我们的船因为风力不足停滞了两天,我就……”

“没有抑制住好奇心。”麦迪文再次帮他把话说完,泛灰的胡须下露出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换作是我,可能一离开达拉然紫罗兰城堡的视线就把信拆了。”

卡德加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考虑过这么做,但我相信他们布置了侦测咒,至少在那个范围内还有效。”

“所以你想要避开所有咒语或信息,以免有人发现你打开过那封信,而将你遣送回故乡。然后你把它封装回去,足以在别人草草查看的时候蒙混过关,你以为我肯定会马上拆开蜡封,不会注意到你动了手脚。”麦迪文发出一声低笑,但他的表情立刻又变得严肃专注。“我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卡德加眨了眨眼。“做到什么,大人?”

“怎么知道信里写了什么?”麦迪文说,嘴角拉了下来。“刚刚被我烧毁的那封信上说,我会发现卡德加这位年轻人的推理能力和智力相当惊人。那就让我开开眼吧。”

卡德加看着麦迪文,发现几秒前还在他脸上的和煦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那张微笑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尊远古巨石神像,冷酷无情,随时准备进行审判。那双之前染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却饱含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他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暴风雨前的浓云。

卡德加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道:“您读了我的思想。”

“有可能,”麦迪文评论道,“但是不对。你现在紧张得一塌糊涂,这会让读心术的效果大打折扣。错一次。”

“您以前收到过类似的信,”卡德加再次猜测,“从肯瑞托。您知道他们会写什么样的信。”

“也有可能,”大法师说,“因为我确实收到过这样的信,他们也的确经常表现出一副自鸣得意的腔调。但你和我一样知道这封信里确切的措辞。你的努力值得认可,但还不对。错两次。”

卡德加抿紧了嘴唇。他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心脏怦怦直跳。“交感。”

麦迪文的眼神依旧不可捉摸,语气也毫无波澜。“解释一下。”

卡德加深吸一口气,说道:“魔法的定律之一。当一个人触碰一件物体的时候,他会将自己的魔法气息或知觉的一部分留在物体上。因为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对其中一方施加影响,就有可能以此联结到另一方。依靠这个原理,就可以用一绺头发来给人施爱情魔咒,或者追溯一枚硬币的原主。”

麦迪文微合双眼,一根手指划过长着胡须的下巴。“继续。”

卡德加顿了顿,感受到麦迪文的眼睛紧盯着他,步步紧逼。他从课堂上学到了这些知识,掌握得不算彻底,但也还不错。可麦迪文是怎么利用这个原理得知……

“一个人使用一件物品的次数越多,留下的回响就越强大,”卡德加迅速地说,“因此,那些被频繁使用或照料的物品,交感能力会更强。”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流畅。“所以一份有人书写过的文件上面的魔法气息,会比一张空白的羊皮纸更强,而这个人在写的时候肯定是专注于他写的内容的,所以……”卡德加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您确实是用了读心术,但是读的不是我的思想——是那个写下这封信的抄写员在写信时的思想——您读到了他在脑海中默念的词句。”

“并且不用在现实中打开这份文件。”麦迪文说,光芒重新在他的眼睛里跃动起来。“那么这个小技巧对一位学者来说有什么用处呢?”

卡德加眨了眨眼,将视线从大法师身上移开,想要躲避他那穿透人心的眼神。“您可以不需要打开书就读到书的内容。”

“对一位研究员来说这是非常有价值的技能。”麦迪文评论道。“你自己就属于一个由学者组成的社群。那你们为什么没用这个方法?”

“因为……因为……”卡德加想到了老考利根——他总能找到图书馆里的任何资料,哪怕是边边角角最不起眼的注脚也不例外。“我想我们确实是用了的,但仅限于议会里比较年长的成员。”

麦迪文点了点头。“而这又是因为……”

卡德加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要是所有的知识都能凭一股魔力一动脑子就可以汲取出来,那谁还会去书写呢?”麦迪文提示道。他露出微笑,卡德加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你还不错,相当不错。你会反制咒么?”

“学到了第五卷。”卡德加回答。

“你能施放秘法箭吗?”麦迪文接着问。

“能放一两个,但很耗能量。”年轻人答道,突然感觉到谈话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你最擅长哪类元素法术?”

“火系最强,但其他的我也都会。”

“自然魔法呢?”麦迪文问,“催熟、选种、收获?你能催动一颗种子里的生命力,让它变成一朵花吗?”

“不能,先生。我是在城市里受训的。”

“你会制造傀儡吗?”

“官方对此持不赞成态度,但我知道傀儡的原理。”卡德加答道。“如果您好奇……”

麦迪文的眼睛一时间亮了起来,然后他说:“你是从洛丹伦坐船过来的?坐的什么船?”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卡德加有些措手不及。“是的。呃……是一艘提拉斯帆船,仁慈之风号。”他回答。

“从库尔提拉斯起航的。”麦迪文总结道。“船员是人类?”

“是的。”

“你跟船员有交流吗?”卡德加又一次觉得自己从进行交谈变成了接受审问。

“有一点儿,”卡德加说,“我感觉我的口音总是让他们发笑。”

“库尔提拉斯船上的船员们很容易被逗笑,”麦迪文继续发问,“船员里有非人类种族吗?”

“没有,先生。”卡德加回答。“库尔提拉斯人之间流传着有关鱼一样的人型生物的传说,并称之为鱼人。鱼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魔导师肯定道。“你还遇见过什么其他种族?除了人类的各个亚种之外。”

“有几个侏儒来过一次达拉然。”卡德加说。“我还在紫罗兰城堡里见过矮人工匠;在传说里读到过龙;还在一个学院里见过龙的头骨。”

“那巨魔和地精呢?”麦迪文说。

“巨魔,”卡德加说,“已知的亚种有四个。可能存在第五种巨魔。”

“一听就知道是阿隆达教的破烂。”麦迪文嘀咕了一句,不过示意卡德加继续说下去。

“巨魔生性野蛮,体形比人类大,非常高大结实,五官狭长。呃……”他思索片刻。“部族社会体系。几乎已经从文明世界消失了,在洛丹伦濒临绝迹。”

“地精呢?”

“地精的体形要小得多,跟矮人差不多。创造能力也和矮人不相上下,但更倾向于搞破坏性的发明,天不怕地不怕。我在书上读到过,说是作为一个种族,他们都是疯子。”

“只有聪明的那些才是。”麦迪文说。“你了解恶魔吗?”

“当然,先生。”卡德加连忙答道。“我是指从传说里了解到的,先生。我还知道正确的防护和阻断咒语。这是达拉然所有法师受训第一天的课程。”

“但你从来没有召唤过恶魔。”麦迪文说,“也没有亲眼见过别人召唤恶魔。”

卡德加眨了眨眼,不确定这是不是一道陷阱题。“从来没有,先生。我连想都没想过。”

“我毫不怀疑你从来没有。”魔导师说,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尖锐。“我是指想过这件事。你知道守护者是什么吗?”

“守护者?”卡德加突然感觉话题又来了一次大转弯。“是指看守人吗?守卫?或者是指一个别的种族?是不是某种怪物?也许是对抗怪物的防御者?”

麦迪文微笑着摇了摇头。“别紧张。你本来就不应该知道。这是魔法的一部分,”然后他抬起头,继续说,“好了。那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卡德加连忙朝管家莫罗斯瞥了一眼,却突然意识到老仆人已经不见了,仿佛是隐没在了阴影里。年轻人支吾了一会儿。“肯瑞托的法师们对您十分敬仰。”最后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外交辞令。

“显而易见。”麦迪文毫不谦虚地说。

“您是一位强大的独立法师,据说您还是艾泽拉斯王国莱恩国王的顾问。”

“我们回到正题。”麦迪文说着,一边对年轻人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卡德加犹豫了,不知道大法师是不是真能读到他的思想。

“嗯?”

“没有任何具体的事迹,能够解释他们对您的尊崇……”卡德加说。

“和畏惧。”麦迪文插了一句。

“还有嫉妒。”卡德加又加了一句,突然对这些让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有些恼火。他马上又补充道:“没有任何具体的事迹能够解释肯瑞托对您抱有的高度尊敬。”

“本该如此。”麦迪文暴躁地厉声说,在火盆上方搓着手。“本该如此。”卡德加不敢相信大法师竟然会觉得冷。他自己已经紧张得汗流浃背了。

过了好一会儿,麦迪文终于抬起头,风暴再次在他的眼中酝酿。“但是你对我本人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先生。”卡德加说。

“一无所知?”麦迪文的声音拔高了,似乎在整个天文台里回响。“一无所知?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吗?你都懒得去下点功夫调查一下吗?也许你的导师们只是想拿我作为借口摆脱你,希望你死在路上。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试图这么做了。”

“没什么好查的。您根本没做多少事。”卡德加激动地答道,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又说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我能查到的不多,我是说……”

他以为年长的法师会大发雷霆,但麦迪文只是低笑了一声。“那你都查到些什么呢?”他问。

卡德加叹了口气,说:“您来自一个法师家庭。您的父亲是一位艾泽拉斯王国的法师,名叫聂拉斯·埃兰。您的母亲是艾格文。艾格文可能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头衔,可以追溯到至少八百年前。您在艾泽拉斯长大,从小就认识莱恩国王和洛萨爵士。除此之外……”卡德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没有别的了。”

麦迪文注视着火盆,点了点头。“嗯,已经算是有所收获了。比大部分人能查到的都多。”

“还有您的名字的意思是‘守秘者’,”卡德加补充道,“在高等精灵语里。这个我也查到了。”

“有些名不副实了。”麦迪文说,神色突然变得疲惫,他又盯着火盆看了一会儿。“艾格文不是头衔,”终于他开口道,“那只是我母亲的名字而已。”

“那么一定是有很多位艾格文,这应该是个姓氏吧。”卡德加猜道。

“只有一位。”麦迪文阴沉地说。

卡德加紧张地笑了一声。“可那就意味着她……”

“她在生我的时候至少有七百五十岁了。”麦迪文说,出人意料地哼笑了一声。“她的年纪比那还要大得多。我是她晚年生的孩子。肯瑞托对我的图书馆馆藏兴趣十分浓厚,这可能也是他们派你过来调查的原因。”

“大人,”卡德加尽可能坚决地说,“不瞒您说,除了最高领导人之外,肯瑞托的每一位法师都想让我从您这里找出点什么来。我会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如果您有想要限制我阅览或保密的材料,我也完全理解……”

“我要是真这么觉得,你根本不可能穿过森林到达这里。”麦迪文突然严肃起来。“我需要一个人先把图书馆分类整理好,然后再去收拾炼金实验室。没错,你就很合适。你瞧,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就像你知道我名字的含义一样。莫罗斯!”

“在,大人。”仆人突然从阴影里出现应道。卡德加不禁被吓得跳了起来。

“带这小伙子下楼去他的房间,让他吃点东西。今天对他来说一定非常漫长。”

“当然,大人。”莫罗斯说。

“我有一个问题,大师,”卡德加说着又改了口,“我是说,魔导师大人,先生。”

“从现在起就叫我麦迪文。叫我守秘者也可以,我还有其他几个名字,有些并不为人所知。”

“您说您知道我名字的含义,这话是什么意思?”卡德加问。

麦迪文露出微笑,霎时间,整个房间似乎又变得温暖舒适起来。“你不会说矮人语。”他评论道。

卡德加摇摇头。

“我的名字在高等精灵语里是‘守秘者’的意思。而你的名字在古矮人语里,则是‘信任’的意思。希望你能名副其实,年轻的卡德加。年轻的信任。”

莫罗斯送年轻人去他位于高塔中端的房间,一边不紧不慢地下楼,一边用细弱而坚定的声音向他解释这里的规矩。麦迪文之塔里的饮食是简单朴实的——早餐有粥和香肠,午餐是冷盘,晚上则有一顿丰盛的大餐,通常是炖菜,或者是蔬菜配烤肉。晚餐之后厨子就下班了,不过冷藏室里总有剩饭剩菜。麦迪文的作息时间极不规律,而莫罗斯和厨子早就学会了如何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适应他的需求。

莫罗斯告知年轻的卡德加,作为助手而不是仆人,他并不能享受按时下班的奢侈。只要大法师需要,卡德加就要随时前去协助他。

“身为学徒,这也是应该的。”卡德加说。

莫罗斯走到一半,闻言转过身来(他们正路过一条高层走廊,下面的空间似乎是一个会客厅或者舞厅)。“还不是学徒,孩子,”莫罗斯喘着气说,“远着呢。”

“可是麦迪文说……”

“你可以整理图书馆。”莫罗斯说。“这是助手的工作,不是学徒的。有很多人做过助手,但没有人能成为学徒。”

卡德加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红。他没想到法师的阶层里,在学徒之前竟然还有一个等级。“那要多久才能……”

“不好说,真的……”仆人气喘吁吁地说,“还没有人坚持到那一步。”

卡德加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两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问:“除了我之外,以前还来过多少个‘助手’?”

莫罗斯盯着走廊边的栏杆出神。卡德加有些疑惑,不知老仆人是在思考,还是被他的问题勾起了什么别的回忆。楼下的回廊里家具很少,中间摆着一张大餐桌,桌边有一些椅子。房间出乎意料地整洁,卡德加据此得出结论,麦迪文应该没有举办过多少宴会。

“几十个,”莫罗斯终于说,“至少几十个。大多数是从艾泽拉斯来的。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精灵,不对,是两个精灵。你是第一个从肯瑞托来的。”

“几十个。”卡德加重复道。想到麦迪文不知迎接过多少位年轻的准法师来为其服务,他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他们都坚持了多久?”

这次莫罗斯嗤笑了一声,说:“几天。有些只有几小时。有个精灵甚至连塔楼的楼梯都没爬上去。”他点了点挂在他瘦削的脑袋两边的眼罩。“他们总会看到一些东西,你明白的。”

卡德加想起在大门前看到的那个人影,点了点头。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卡德加的房间。房间位于离宴会厅不远处的一条侧道里。“自己收拾一下。”莫罗斯说着把提灯递给卡德加。“厕所在走廊尽头。床底下有水盆。好了就到楼下的厨房来。厨子会给你准备点热乎饭菜。”

卡德加的房间位于塔楼狭窄的一角。与其作为法师的居所,这里用来给一位避世隐居的僧侣冥想打坐更合适。一张窄床贴墙而放,对面的墙边则是一张同样窄的桌子,上面有一个光秃秃的书架。还有一个可以用来放衣服的立柜。卡德加都没打开自己的背包,直接把它扔进了立柜里,然后走到狭长的窗边。

窗户是一块镶着铅条的细长玻璃,垂直安在窗框中间的一个转轴上。卡德加推了推玻璃的一边,窗户慢慢打开了,底座里凝固的润滑油随之挤了出来。

从窗外的景色来判断,这里仍然位于塔身高位。在双月的光芒下,围绕着塔楼的群山显得很是荒芜。在这个高度上,卡德加轻易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火山口,被流逝的时光打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一座山曾经从这里被连根拔起,像拔掉一颗蛀牙一样?或者是周围的山峰升起得太快,而它几乎未加生长,导致这块充满能量的地方扎根在原地。

卡德加想着,不知在这片土地上升或下沉,或被一块天空凿开的时候,麦迪文的母亲是不是在场。哪怕以法师的标准来看,八百年也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古物课上说,在两百年之后,多数人类法师就已经变得瘦骨嶙峋,脆弱如纸了。七百五十岁了还能怀孕生子!卡德加摇了摇头,不知道麦迪文是不是在骗他。

卡德加脱掉他的旅行斗篷,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看了一眼。洗手间很简朴,里面有一罐冷水,一个洗脸盆,和一面完好无损的镜子。卡德加想了一下要不要用一个小咒语热一下水,随后决定还是忍一忍算了。

凉水让卡德加神清气爽,他换上一套干净些的衣服,感觉好多了——现在他穿着一件快到膝盖的舒适长衫和一条面料结实的裤子。这是他的工作服。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把细长的餐刀,思索片刻之后把它插进了靴筒里。

他回到走廊,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知道厨房在哪里。马厩旁边没有烹饪棚,所以做饭的地方肯定是在塔里。可能是在离地面比较近的地方,方便从井里抽水。而且即使宴会厅并不常用,厨房肯定有一条路直通宴会厅。

找到宴会厅上面那条走廊并不难,但卡德加花了一阵才找到从走廊下到宴会厅的那座狭窄的螺旋梯。宴会厅有很多个出口,卡德加选了看起来最有可能的一个,结果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两边都是和他的住所十分相像的空房间。他又选了另一个出口,也是类似的结果。

第三次选择则把这个年轻人带入了战场的正中央。

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前一秒他还在大步迈下一段低矮的石梯,一边想着他是不是需要一张地图,还是铃铛或者猎号之类的东西,才能在这座塔里找到路。下一秒,他头上的天花板就变成了一片猩红色的天空,而他周围全都是全副武装、随时准备作战的士兵。

卡德加连忙往后退,但他身后的走廊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崎岖荒地。周围那些士兵们手中的武器直指天空,高声喊叫。虽然他们就在卡德加身边,可他们的声音却模糊不清,就像是他们在水下对他说话。

是梦吗?卡德加想。也许他已经躺了一会儿,睡着了,这些都是他忧虑的思绪带来的噩梦。可是并非如此,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正在衰退膨胀的残阳照射在他皮肤上的热度,感觉到微风,和周围那些大叫着的士兵的动作。

这一切就好像他从世界中被剥离了出来,独自待在一座孤岛上,与周围的现实只有最纤细脆弱的联结,仿佛他已经变成了鬼魂。

的确,那些士兵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是一个幽灵。卡德加伸手想抓住一位士兵的肩膀,他的手并没有穿过那磨损的肩甲,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他能感觉到阻碍,虽然极其微弱——他能感觉到盔甲的坚硬,如果他集中精力的话,还能感觉到凹陷的金属那粗糙的边缘。

卡德加发现,这些士兵近期已经经历了数次严酷的战斗。平均每三个人里就有两个身上绑着简陋的绷带,肮脏的盔甲和损坏的头盔下露出血迹斑斑的伤口。他们的武器也都卷了刃,上面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他落入了一片战场。

卡德加观察了一下他们的位置。他们现在正在一座小丘顶上,这小丘看起来只是四周那起伏的旷野上的一个小突起。曾经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已经被砍下来做成了简易城垛,神色凝重的士兵在旁把守。这不是什么安全的庇护所,也不是城堡或要塞。他们选择在这儿作战,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这时士兵们向两边分开,一位须发皆白、肩膀宽阔的人从中间走了过来,显然是他们的领导者。他的盔甲和其他人的一样伤痕累累,但胸甲内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学者长袍,长袍的式样就算放在肯瑞托的大厅里也毫不突兀。红袍的边缘、袖子和胸前都绣着法力符文——卡德加认识其中的一些,还有一些他完全没见过。这位领导人雪白的胡须几乎垂到腰间,挡住了身上的盔甲,他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无檐帽,帽子中心镶着一颗金色的宝石。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柄顶部镶着宝石的法杖,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暗红色的剑。

领导人正在向士兵们大声喊话,他的声音在卡德加听来犹如怒啸的海浪。不过战士们似乎可以听懂他的话,因为他们整齐地沿着堡垒排成了一行,其他人则陆续补上防线里的空缺。

雪白胡须的领导人与卡德加擦身而过,卡德加不由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路。这位指挥官应该和那些浑身是血的士兵们一样注意不到他。

然而指挥官却注意到了他。他的声音窒住了片刻,犹疑了一下,让他没能踏稳,差点儿在小丘顶部崎岖的岩石上摔了一跤。但是他站住了,转过身来,看向卡德加。

是的,指挥官看向了卡德加,准学徒意识到,这位苍老的战斗法师看见了他,看得一清二楚。指挥官凝视着卡德加的双眼,片刻间,卡德加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麦迪文那摧枯拉朽的怒视下,这位法师的目光甚至更加专注。卡德加与指挥官四目相对。

他看见的东西令他倒抽了一口气。他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结束了与战斗法师的对视。

当卡德加再次抬眼看去时,那位指挥官对他点了点头。这是一个简短的、不易察觉的动作,老人抿紧嘴唇,仿佛有所思虑。然后这位白胡子领导人就又朝前走去,对士兵们大声喊话,激励他们守好防线。

卡德加想跟上去,想追上他弄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自己而他却可以,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能够告诉自己,但卡德加听见呼喊声在四周响起,那是疲惫的士兵们最后一次集结起来准备跨入战场的战吼。剑与矛竖了起来,指向血色的天空,士兵们的手臂抬起,指向近处的山脊,那片铁锈色与紫色相间的土地上,涌出一道洪流。

卡德加看向人们手指的方向,看到一股黑绿相间的浪潮越过了最近的山脊。卡德加一开始以为那是河流,或者是色彩斑驳的泥流,但是他马上意识到,那一股浪潮是一支正在接近的军队。黑色的是它们的盔甲,而绿色的则是它们的皮肤。

它们像是从梦魇中走出来的生物,似人却非人。它们翡翠色的面孔上最显著的特征是宽大低垂的下巴,嘴里长着獠牙,扁平的鼻子像狗鼻子一样不停抽动。它们的眼睛细小、血红,充满仇恨。在这个世界垂死的太阳的照射下,它们乌黑的武器和华丽的战甲闪耀着光辉。翻过山坡之后,它们齐声咆哮,那声音响彻天地,令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颤抖。

他周围的士兵们也发出战吼回应,当那些绿色生物接近山丘时,士兵们射出一拨又一拨红羽箭。走在前排的怪物中箭倒下,后面涌上的怪物便踏着前者冲了过去。又一阵箭雨,又一排非人怪物倒下,然而倒下的一排怪物与后面汹涌而来的大军相比,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卡德加的右边闪烁着阵阵强光,闪电划过地面,那些扭曲的怪物惨叫着被烧尽血肉,只余下骨头。卡德加觉得这大概是那位战斗法师指挥官的手笔,但也意识到闪电只能将冲锋的部队削减一点点而已。

然后这些绿皮肤的怪物就压到了他们眼前,漆黑与翡翠色的浪潮重重撞上他们简陋的防御工事。在这风暴般的攻势前,那些用于驻防的粗壮树干就好像小树枝一样微不足道,卡德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防线正在溃败。他身旁的一名士兵倒下了,被一柄巨大的黑色长矛刺穿了身体。那位士兵的位置上现在是一名绿皮肤、黑盔甲的噩梦生物,正高声咆哮着向他扑过来。

卡德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拔腿就跑。

然后差点儿跟站在拱门下的莫罗斯撞了个满怀。

“你,”莫罗斯用平静的语气呼哧着说,“迟到了。可能是迷路了吧。”

卡德加猛地转回身,却发现身后并不是什么血红天空和绿色怪物的世界,而是一间空无一人的起居室,壁炉空着,椅子上都盖着防尘罩,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翻动着。

“我是……”卡德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到了……我刚才……”

“走错地方了?”莫罗斯替他接上。

卡德加咽了口唾沫,又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晚饭准备好了,”莫罗斯叹着气说,“下次可别再走错了。”

然后黑衣仆人转过身,滑行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卡德加最后看了一眼他不小心走进的这条封闭过道。这里并没有什么秘法拱门或魔法入口。幻象(如果那真的是幻象的话)已经消失了,就像它的出现一样令人措手不及。

没有士兵,没有绿皮肤的生物,没有即将溃败的军队。留下的只有一段令卡德加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的记忆。那是真的。卡德加的感受是如此真实。

令他害怕的并不是那些怪物或是杀戮,而是那位战斗法师,那位似乎能看到他的白发指挥官。他似乎直接看穿了卡德加的内心,深知他的不足。

最可怕的是,那个穿着长袍和盔甲的人长着一双和卡德加一样的眼睛。他的面孔苍老,头发雪白,举手投足充满气势,然而那位指挥官的双眼与卡德加在几分钟(或许是几辈子?)前在镜子里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卡德加离开了起居室,一边想着现在再去要一副眼罩是不是还来得及。


目录
首页
专题
TOP

目录 共19篇

正序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