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见过他们。”卡德加说。
沼泽里的那次战斗已经过去了七天。他们回到高塔后(卡德加又休息了一天才缓过劲儿来),年轻法师的学徒生活正式开始了。每天早上起床后到早餐前的一个小时里,卡德加会在麦迪文的指导下练习咒语。早餐后到晚餐前的时间,卡德加则要协助大法师完成工作,包括记下麦迪文念出的一串串数字,跑到楼下的图书馆去取这本书或那本书,或者仅仅是在魔导师工作的时候帮他举着工具。
此时此刻他就在扮演工具架子。到了这会儿,他终于觉得他跟年长的法师已经足够熟悉,可以告诉他自己对那次袭击的见解了。
“见过谁?”他的导师问道,透过一枚大透镜观察着他的最新实验对象。大法师的手指上套着小小的尖头指套,上面装着细如发丝的针尖。他正在调试一个看起来像机械大黄蜂的东西,那东西一被针尖戳到就会扑腾它沉重的翅膀。
“兽人,”卡德加说,“我以前见过那些跟我们战斗的兽人。”
“你刚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他们。”麦迪文心不在焉地说,手指像是在跳着怪异的舞蹈,令针尖精准地在那个装置里穿进穿出。“我记得我问过你其他种族的事,你并没有提到兽人。你是在哪见到他们的?”
“在一次幻象里。就在我到这儿之后不久。”卡德加解释道。
“啊。你看见幻象了。好吧,你应该知道很多人在这里都会看到幻象,莫罗斯大概已经告诉你了吧。他这个人有点大嘴巴,你知道的。”
“我见过一次幻象,也许两次。我能确定的那次是一片战场上,而这些生物,这些兽人,也在那里,在攻击我们。我的意思是,在攻击那些跟我在一起的人类。”
“唔嗯。”麦迪文应道,他舔了舔嘴唇,手指上的针尖灵巧地从大黄蜂的铜制胸膛里穿过。
“而且我并不在这个地方,”卡德加继续说,“不在艾泽拉斯,也不在洛丹伦。我所在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是血红色的。”
麦迪文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直起身体。他的工具不小心碰到了错误的地方,一道强光闪过,那个复杂的装置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瘫痪了。
“红色的天空?”麦迪文从工作台前转过身来,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卡德加。强大的魔法能量在年长男人的眉间翻滚跳跃,魔导师绿色的双眼中似乎有一片风暴肆虐的大海。
“红色的。像血一样。”卡德加说。年轻人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麦迪文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然而这一次还是像一记重拳一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年长的法师呼出一口气。“跟我说说。那个世界,兽人,天空。”麦迪文命令道,语气坚如磐石。“全部都告诉我。”
卡德加开始描述自己在这里的第一天晚上所看到的幻象,把他能记起来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麦迪文时常打断他,询问兽人们穿的是什么衣服,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天空里、地平线上都有什么东西,兽人的队伍里有没有旗帜……卡德加感觉自己的思想正在被解剖成片,仔细检视。麦迪文轻而易举地从他那里得到了各种信息。卡德加把一切都告诉了大法师。
所有的一切,除了那位战斗法师指挥官那双陌生却又熟悉的眼睛。他觉得提起那件事有些不妥当,而且麦迪文的问题大多集中在那个红色天空的世界和兽人上面,几乎没问到人类防御者。在他描述幻象的时候,年长的法师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然而那片波涛汹涌的海洋仍然积聚在他的浓眉之下。卡德加觉得没有必要再让魔导师感到心烦意乱了。
“有意思。”卡德加说完后,麦迪文慢吞吞地、若有所思地说。大法师靠在椅背上,用一根还套着针套的手指点着嘴唇。寂静像裹尸布一样笼罩了整个房间。最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这个幻象很新鲜。确实很新鲜。”
“先生。”卡德加开口道。
“麦迪文。”大法师提醒道。
“麦迪文,先生,”卡德加又开口道,“这些幻象是从哪里来的?是过去的残像,还是未来的预兆?”
“都是,”麦迪文靠在椅背上说,“也都不是。去厨房拿一瓶葡萄酒来。我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也差不多该吃晚餐了,这件事解释起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卡德加回来的时候,麦迪文已经在壁炉里生了火,正安然坐在一张更大的椅子之中。他举起一对杯子。卡德加往杯子里倒上酒,红酒甜美的味道与雪松木燃烧的烟气混合在一起。
“你可以喝酒的吧?”这时候麦迪文才想起来问。
“可以喝一点,”卡德加回答,“紫罗兰城堡里习惯用葡萄酒配晚餐。”
“没错,”麦迪文说,“其实你们只要把水槽的铅内衬去掉,就不必费这个功夫了。好了,你刚才问到了幻象的事情。”
“是的,我看到了我刚才向您描述的幻象,还有莫罗斯……”卡德加犹豫了片刻,不想再加深老管家爱说长道短的印象,然后又决定还是问到底。“莫罗斯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他说人们经常看到这种东西。”
“莫罗斯说得对。”麦迪文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咂了咂嘴。“有年份的晚收酒,非常不错。这座塔建在一个能量场中,这你应该知道。法师都受这种地方吸引。在这样的地方,时空屏障通常会变得稀薄,甚至可能会出现通往扭曲虚空或者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我看到的就是这些吗,”卡德加插嘴道,“是另一个世界?”
麦迪文抬起一只手示意年轻人安静。“我仅仅是说,有一些充满能量的地方,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会变成强大魔力的汇聚点。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位于赤脊山脉之中。很久以前,某种蕴含巨大能量的东西在这里发生过爆炸,形成了这个山谷,并扭曲了这里的时空。”
“所以您才到这里来。”卡德加接上。
麦迪文摇了摇头,说:“这只是一种理论。”
“可是您说很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爆炸,把这里变成魔力汇聚的地方。然后您才到这里来……”
“是的,”麦迪文说,“如果你用一种线性的思维看待这件事的话,你说得没错。但如果爆炸的发生是因为我最终会到这里来,所以这个地方需要为我的到来而做好准备呢?”
卡德加的脸皱成了一团。“但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呀。”
“对,在常规世界里,确实不可能。”麦迪文说。“然而魔法本身恰恰就是绕开常规的艺术。所以肯瑞托大厅里的哲学辩论都是一派胡言的空谈。他们想把理性的框架加诸这个世界,控制它的行为。星辰东升西落,四季冬去春来,人类生老病死。如果稍有不同,那就是魔法,是宇宙的第一次扭曲,就像几块变形的地板,等待着有勤勉的双手来把它们撬起。”
“可是如果这个地方是为了迎接您的到来才变成这个样子……”卡德加开口道。
“那么这个世界的实质可能就与表象非常不同了。”麦迪文答道。“但是追根究底,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时间的运作原理是什么?”
麦迪文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卡德加猝不及防。“时间?”
“我们使用它,相信它,用它度量一切,但它到底是什么呢?”麦迪文又喝了一口酒,笑着提问。
“时间是无数瞬间的依序流动。就像沙子从沙漏里穿过。”卡德加答道。
“绝妙的比喻,”麦迪文赞赏道,“我也正想用这个作比,然后再拿沙漏与机械时钟进行比较。你看出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了吗?”
麦迪文啜饮着葡萄酒,卡德加慢慢地摇了摇头。
最后,法师终于说话了:“不,你并不愚钝,孩子。这个概念你可能很难理解或者接受。时钟是对时间的一种机械模拟,它的每一下运动都是由齿轮的转动控制的。你看到一个时钟,就可以明白它的一切运作都要依靠齿轮的转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钟表匠就是这样设计制造它的。”
“好吧。”卡德加说,“时间是一面时钟。”
“啊,但时间同时也是一个沙漏。”年长的法师说道,伸出手拿起壁炉架上放着的一个沙漏,将它倒了过来。卡德加看着那个计时器,试图回忆自己去拿红酒前它是否在那里。他甚至不敢肯定在麦迪文伸手之前这个沙漏是否存在。
“沙漏同样也可以计量时间,对吧?”麦迪文说,“然而在任意一个瞬间里,你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哪一粒沙子会从沙漏的上部移动到下部。如果你给沙粒都编上号,那么每一次沙子移动的顺序都会是不同的。然而最终的结果永远一样——所有沙子都会从上面流到下面。这件事发生的次序并不重要。”一道光芒从麦迪文的眼中闪过。“所以呢?”
“所以,”卡德加说,“您的意思是,不管您来这里是因为有一场大爆炸制造了这个山谷并扭曲了周围的时空,还是爆炸发生的原因使您最终来到这里,而宇宙的本质需要给您提供想要的工具以便让您留下——这可能并不重要。”
“差不多。”麦迪文应道。
“那么这些幻象,其实就是沙粒吗?”卡德加问。麦迪文微微皱起眉头,但年轻人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这座塔是一个沙漏,而不是一面时钟,那么每时每刻塔里都有时间的沙粒在其中穿梭。这些时间之沙是紊乱的,或者互相重叠,所以我们能够看到它们,但看不真切。它们之中有一些是过去的一部分。有些则是未来的一部分。那么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些是其他世界的一部分呢?”
现在麦迪文自己也陷入了深思。“有可能。满分。想得很周到。不过你需要记住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幻象只是幻象,它们会不断出现又消失。如果高塔是一面时钟,它们就会依次有序地移动,也就很容易解释得清。但因为高塔是一个沙漏,所以它们并没有规律。它们按照自己的速度随心所欲地动作,让我们无法解释它们混沌的本质。”麦迪文重新靠在椅背上。“我个人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我并不认为,一个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宇宙会比现在更好。”
卡德加又追问道:“但您有没有去追寻过某个特定的幻象?难道没有办法可以揭示一种具体的未来,然后确保它会发生?”
麦迪文的情绪又变得阴沉起来。“或者确保它绝对不会发生。”他说。“不,有些事情是连大法师都要敬而远之的。这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
“没有但是。”麦迪文说着站起身,把空杯子放在壁炉架上。“现在你已经喝了点儿酒——我们来看看这对你控制魔法的能力有什么影响。给我的杯子施飘浮术。”
卡德加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可是我们刚喝了酒。”
“是的,”大法师说,“你永远不知道宇宙会把哪粒沙子甩到你脸上。你可以选择做好计划,时刻保持警戒,放弃我们所知的生活,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享受生活,并付出代价。现在试着让我的杯子飘浮起来。”
直到这一刻,卡德加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他试图把脑子里的糨糊清理出去,让那个重重的陶瓷杯子从壁炉架上飘起来。
没过多久,他动身前往厨房找扫帚和簸箕来清理碎片。
晚上的时间是属于卡德加自己的,他可以在麦迪文处理其他事务的时候自己练习或者做研究。卡德加很好奇其他事务是什么,他推测其中应该包括处理信件。因为总有一个矮人骑着狮鹫来到最高的塔尖,他每周来两次,带来一个挎包,还会带走一个更大的挎包。
麦迪文准许年轻人在图书馆里随心所欲地研究任何课题,包括他在紫罗兰城堡时那些曾经的老师提出的无数问题。
“我唯一的要求,”麦迪文面带微笑地说,“就是你在寄信给他们之前先让我看看你写的内容。”卡德加一定是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因此麦迪文又补充道:“我不是怕你对我有所隐瞒,年轻的信任,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某些我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事情。”
于是卡德加一头扎进了书堆里。他为古兹巴找到了一卷被读过无数遍的古老卷轴,上面记载着一首史诗,编着号的诗节里精确地描述了麦迪文的母亲艾格文和一个不具名的恶魔之间的战斗。他为德尔丝夫人列了一张图书馆里所有年代久远的精灵典籍的清单。他又为阿隆达读遍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动物图鉴,却怎么也数不出四种巨魔之外的第五种。
卡德加还把空余时间花在了他的那些开锁工具和解锁咒语上。有些书本上附着的魔法他至今没能破解,他仍然想征服它们。那些典籍上附有十分强力的魔法,他可能要花一整个晚上进行预测占卜,才能得到一丝线索,得知保护书本的到底是哪种魔咒。
最后,还有关于守护者的问题。麦迪文提过一次这个词,洛萨爵士也曾以为魔导师跟年轻人谈过这个问题,又在发现并非如此的时候立刻三缄其口。
守护者仿佛是一个幽灵,不比在塔中穿梭的那些被时间扭曲的幻象更真实,却也并不虚幻。精灵典籍中不时会提及守护者(总是以特指的形式),艾泽拉斯的皇家史书里偶尔也会提到一位守护者参加了这次婚礼或那次葬礼,或者在某一次攻击行动中带头冲锋陷阵。守护者一直存在,但其具体身份却从来没有任何记载。这个守护者到底是一个职位,还是像麦迪文那位据说长生不老的母亲一样,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围绕在守护者周围的还有一些同样令人困惑的东西。某种社团,某个组织——守护者是一位神圣的骑士吗?有一部魔法典籍的边角上写着“提瑞斯法”几个字,后来又擦掉了。卡德加仔细观察,才弄清楚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的痕迹到底是什么。这是某一位守护者的名字吗,还是组织的名字?还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杯子事故发生的四天后,卡德加发现这个词的那天夜里,他陷入了一个新的幻象。或者说,是一个幻象悄悄潜入进来,包围了他,将他完全吞没。
最先来到他身边的是气味:书本的霉味中突然融入一股微弱的植物气味,香气缓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房间里的温度也升高了,空气变得湿热,但不至于令人不适。墙壁变暗变绿,藤蔓攀上书架,穿过架子上的书本并最终取而代之,伸展出宽阔扁平的叶子。巨大苍白的月光花和猩红的星兰花从卷轴堆旁生长出来。
卡德加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更多的是出于期待而不是害怕。没有荒芜土地与兽人大军,这并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世界。这是一片丛林,但它是这个世界里的丛林。这个念头令他宽心。
接下来桌子和上面的书也消失了,留下卡德加与三个年轻人一起坐在一堆篝火旁。他们看上去与卡德加年纪相仿,似乎正在某次探险的途中。被褥已经在旁边铺好,空空的炖锅也已经洗干净了,正放在火边烤干。三个人都穿着骑马服,不过他们的衣服全都剪裁合体,做工精巧。
三人有说有笑,然而和之前一样,卡德加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坐在中间的那个金发小伙子正在讲述一个故事,从他比画的手势来看,这个故事跟一位曲线玲珑的年轻姑娘有关系。
金发小伙子继续讲述,他右边那个年轻人拍着膝盖大笑起来。这个人用手指捋了捋头发,卡德加注意到他一头黑发的发际线已经开始后退了。这时卡德加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正是洛萨爵士。他的双眼与鼻子都与现在一样,微笑的样子也没有变,只不过他的皮肤还没有刻上沧桑的痕迹,胡子也没有变灰。但这就是他本人没错。
卡德加看向第三个人,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麦迪文。他身着一套暗绿色的猎装,兜帽脱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快乐的脸庞。在篝火的照耀下,他的眼睛像是打磨过的翡翠。对于金发少年的故事,他报以略显羞涩的微笑。
中间的年轻人讲到故事的关键处,指了指年轻的麦迪文。麦迪文耸耸肩,看上去有些难为情。金发少年的故事显然也跟这位未来的魔导师有关。
金发少年一定就是莱恩,现在的艾泽拉斯的莱恩国王。没错,紫罗兰城堡的档案里也记载了他们三人早年的事迹。他们三个经常在王国的边界游荡,四处探索,还消灭了各种各样的劫匪与怪物。
莱恩的故事说到了结尾,洛萨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他坐着的那根树干上摔下来。麦迪文自己也用手掩住笑容,装作只是清了清嗓子的样子。
洛萨笑声渐息,这时麦迪文说了句什么,摊开手来强调他的重点。洛萨这回真的仰倒了下去,莱恩则以手掩面,笑得浑身颤抖。显然麦迪文这一句话比莱恩的一整个故事还要好笑得多。
然后周围的丛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三个人立刻停止了笑闹——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动静。卡德加这个小集会里的幽灵,更是清楚地感觉到某种心怀不轨的东西就潜伏在营火的边缘。
洛萨缓缓站起身,伸手去拿脚边的一把入了鞘的宽刃巨剑。莱恩则从他坐的树干后面拿出一把双刃斧,并用手势示意洛萨和麦迪文分别负责两边的侦察。麦迪文也已经站了起来,虽然他手无寸铁,但即使在这个年纪,他依然是三人中最强大的一个。
莱恩举着斧子,大步向前跑到营地的一侧。他也许认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但卡德加看出他的步子坚定而慎重。他想让那个角落里藏着的东西自己现身。
那东西果然从躲藏的地方冲了出来。它比三个年轻人都高出半个身子,有一瞬间他还以为那是个巨型兽人。
然后他从阿隆达让他读的那些动物图鉴里认出了它。那是个巨魔,属于森林种的一支,它蓝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黯淡苍白,长长的灰头发像上了发胶一样固定成发冠,从前额一直延伸到后颈。像兽人一样,它也长着两根从下颚伸出来的獠牙,但它的獠牙是弯曲的,像尖头木桩一样,比兽人的利齿更加粗大。它的耳朵和鼻子又细又长,像是对人类器官的粗劣模仿。它穿着皮质衣物,人类指骨串成的项链在它裸露的胸口晃动。
巨魔发出一声战吼,挺起胸膛,龇出獠牙,然后举起长矛刺向莱恩。莱恩朝迎面而来的武器挥出一击,但没有打中。洛萨从一侧冲了过来,麦迪文也朝它逼近,可怕的魔法能量在他指尖跳动。
巨魔侧身一步躲开洛萨的巨剑,又后跳一步险险避开莱恩的巨斧。它跨出的每一步长度都超过一码,巨魔每退一步,两个战士都紧紧逼上。巨魔把手中的长矛当作盾牌而不是进攻的武器,它双手握着长柄,不断挡开攻击。
卡德加意识到,这个怪物的招式没有什么攻击性,至少现在没有。它是想把他们引到某个位置上。
幻象里年轻的麦迪文一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朝其他两个人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然而他的警告为时已晚,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两个藏身在战场两侧的巨魔跳了出来。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反倒是计划周全的莱恩,长矛刺穿了他的右臂。未来的国王高声咒骂了一声,双刃斧垂到了地上。
另外两个巨魔集中精力对付洛萨,现在这位战士被逼得向后退去。他灵巧地挥舞巨剑,挡开了一次又一次攻击。不过森林巨魔展现出了它们的智慧——它们正在逼着两名战士分开,让莱恩和洛萨越隔越远,逼迫麦迪文做出选择。
麦迪文选择了莱恩。卡德加猜想可能是因为莱恩已经受了伤。麦迪文向前冲去,双手燃起火焰……
然后被长矛的末端打中了脸。巨魔把沉重的矛杆狠狠往麦迪文下巴上一抡,接着优雅地转过身,又击中了负伤的莱恩。麦迪文和莱恩双双倒下,未来国王的斧子也脱手而出。
巨魔犹豫了片刻,仿佛在决定要先结果谁。最后它选了麦迪文,因为麦迪文就倒在它脚边,离它更近。巨魔举起长矛,黑曜石矛尖在月光下发出邪恶的光芒。
年轻的麦迪文挣扎着吐出一连串音节。一个小旋风从地面升起,卷起沙土扑向巨魔的脸部,迷住了它的眼睛。巨魔迟疑了一下,用一只手去揉它进灰的眼睛。
麦迪文等的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他向前扑去,并未施放咒语,而是手握一把普通的匕首,刺中了巨魔的大腿。巨魔在黑夜中惨叫了一声,挥着长矛胡乱戳刺,想要击中麦迪文。年轻法师闪到了一边,站起身来,指尖噼啪作响。
他念了一句咒语,闪电在他手指间聚集成球,向前蹿去。巨魔被电得僵立原地,它浑身闪耀着电光,痛苦地抽搐着跪倒在地。然而它竟然没有死心,还在试图站起来,阴森的红眼睛里燃烧着对法师的仇恨。
巨魔没有得到还击的机会。一个身影在它身后站了起来,莱恩拾回巨斧,斧刃映射着月亮的微光向下劈落,干净利落地砍下了巨魔的脑袋。那怪物扑倒在地,两个年轻人立刻转身冲向另外两个正在跟洛萨战斗的巨魔,卡德加的视线也随之移动。
未来的暴风城勇士还在尽力支撑,但他已经从营地的一头退到了另一头。两只巨魔听见了它们兄弟临终的哀号,其中一只继续攻击洛萨,另一只则掉过头来对付另外两个人类。它发出一声含糊的怒吼,冲过营地,长矛高举在身前,如同一名马背上的骑士。
莱恩迎了上去,却在最后一刻往旁边一侧身,避开了矛尖。巨魔往前又冲了两步,到了营火旁边才停下来,麦迪文正在这里等着它。
此刻这位法师似乎全身都充斥着能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样子犹如恶魔。他的手臂向两侧伸开,口中正吟诵着一段咒语,声音刺耳却富有韵律。
火焰猛然高高蹿起,瞬间化作一头巨狮,向正在进攻的巨魔扑去。森林巨魔惨叫一声,热炭、木柴和灰烬像斗篷一样将它牢牢裹住,让它无法挣脱。巨魔扑倒在地,左右翻滚,试图扑灭火焰,却徒劳无功。最后那只巨魔终于完全不动了,饥饿的火焰立刻将它吞噬。
而莱恩继续向前冲去,将斧子劈进了最后一个巨魔身侧。那野兽惨号一声,而洛萨需要的只是它片刻的犹豫。暴风城勇士反手一挥巨剑,把巨魔戳出的长矛打到一边,接着精准地横劈一剑,干净利落地把巨魔的脑袋从肩头砍了下来。那颗头颅滚进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虽然莱恩自己的伤口还流着血,他还是拍了拍洛萨的后背,显然是在嘲笑对方对付巨魔花了太长时间。但洛萨伸出一只手按在莱恩的胸口示意他安静,又指了指麦迪文。
年轻法师还站在火堆旁,张着双手,手指却像鸟爪一样钩了起来。在残存的火光映照下,他眼神呆滞,下巴绷得紧紧的。就在两个少年(和幽灵卡德加)朝他跑过去的时候,年轻人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两人来到麦迪文身边,发现他呼吸粗重,瞳孔在月光下放得很大。两位战士和一位幻象访客在他身旁俯下身,年轻人挣扎着从嘴里吐出话语。
“好好看住我。”他说。他的目光越过了莱恩和洛萨,直直看着卡德加。然后年轻麦迪文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洛萨和莱恩还在试图唤醒他们的朋友,但卡德加只是向后退去。麦迪文真的看到他了吗?就像战场上那个跟他拥有同样眼眸的另一位法师那样?而且他听到了他的话语,无比清晰,仿佛一直传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卡德加转过身,幻象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魔术师的幕布陡然落下。他又回到了图书馆,而且差点儿一头撞到了麦迪文本人身上。
“年轻的信任。”麦迪文说道,比消失的幻象中躺在丛林地面上那个他老得多。“你还好吗?我叫了你好几次,但你没有回答。”
“抱歉,麦迪……先生。”卡德加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是一个幻象。我刚才大概是陷进去了。”
麦迪文黑色的眉毛皱了起来。“不会又是兽人和红色天空吧?”他严肃地问,卡德加在那双绿眼睛里又见到了一丝风暴的前兆。
卡德加摇摇头,小心地斟酌词句。“巨魔。蓝色的巨魔,在一片丛林里。我想那应该是这个世界。天空和这里是一样的。”
麦迪文的担忧消退了,他缓缓说道:“森林巨魔。我曾经遇到过几个,在南边的荆棘谷里……”法师的表情柔和下来,他自己似乎也陷入了一段幻象,然后他摇了摇头。“但这次你没再看到兽人了吧?你能确定?”
“确定,先生。”卡德加说。他不想提到他见证的那一场战斗。那对麦迪文来说是一段糟糕的回忆吗?是否就是那次昏迷让他陷入了十数年的沉睡?
卡德加看着年长的法师,找到了很多当年那个年轻人的影子。他的个头更高了,但是又因为年纪和常年做研究而微微有点驼背,然而这个年长男人的躯壳中依旧是那个年轻人。
麦迪文开口问道:“你看到《艾格文之歌》了吗?”
卡德加连忙停止思考,问道:“什么歌?”
“关于我母亲的,”麦迪文说,“应该是一卷很古老的卷轴。我发誓,自打你收拾过这里,我就什么都找不到了!”
“跟其他史诗放在一起呢,先生。”卡德加说。他应该把幻象的事告诉他,他想。这个幻象是随机出现的,还是被他与洛萨的会面引发的?了解到新的事情会触发相关的幻象吗?
麦迪文走到书架旁,用一根手指抚过排列的卷轴,然后抽出了他需要的又老又旧的那一卷。他将卷轴展开一部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比照着看了看,又把它重新卷好放了回去。
“我得走了,”他突然说,“恐怕今晚就得走。”
“我们要去哪儿?”卡德加问。
“这次我要一个人去。”年长的法师说着,快步朝门口走去。“我会跟莫罗斯交代关于你学业的指示。”
“您什么时候回来?”卡德加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当我该回来的时候!”麦迪文大步跨上台阶,回答远远传来。卡德加猜管家应该已经在塔顶带着符文哨和驯服的狮鹫等候了。
“好吧,”卡德加看着那些书本自语道,“那我就坐在这儿研究研究怎么驯服一个沙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