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卡德加见过最宏伟的建筑，就是坐落于达拉然城外十字岛上的紫罗兰城堡。肯瑞托庄严的尖顶，宏伟的厅堂，和它厚重的青金石色屋顶一直是卡德加心中的骄傲。紫罗兰城堡也因此而得名。在卡德加游历洛丹伦和艾泽拉斯的旅途中，没有什么建筑的古老和气派能及得上肯瑞托的城堡，连麦迪文之塔也不例外。

直到他来到暴风城。

像之前一样，他们骑在狮鹫背上飞了一整夜，这次年轻法师敢肯定，他在夜晚沁凉的空气中驾驭狮鹫时一定睡着了。麦迪文放进他脑子里的知识还在起作用，因为他还记得如何用膝盖驾驭这种长翅膀的掠食生物以便控制方向，并且颇为自在。这一回他脑子里存储这些知识的部分已经不痛了，只有一阵阵轻微的跳动，就好像他的脑组织已经愈合，却留下了疤痕，接受了外来的知识，但仍然能分辨出它是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卡德加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给他身后的地平线镶上了一顶金色的冠冕，他一时惊慌失措，害得巨大的飞兽向一侧倾斜，偏离了麦迪文飞行的轨迹。暴风城就这样突然映入他的眼帘，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一座用金与银铸造的城市。晨曦中的城墙仿佛在散发着光芒，光洁得像被管家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酒杯。屋顶闪闪发光，像是用白银打造出来的，一瞬间卡德加还以为屋顶上镶嵌了无数细小的宝石。

年轻法师眨眨眼，甩了甩脑袋。黄金墙壁变成了普通的石头，不过有些地方光彩夺目，似乎被打磨过，另一些地方雕着精细的花纹。白银屋顶只是深色的石板，而他以为是宝石的东西其实只是凝在上面的露珠，在晨光中反射着彩虹的光芒。

然而卡德加还是被这座城市的规模所震撼。它与洛丹伦的任何一座城市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还要大。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去，仍然望不到边际。他能数出中心的城堡外面包围着三道城墙，还有一些较矮的护墙隔开不同的城区。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都无法将城市尽收眼底。

虽然现在还是破晓时分，但城市已经开始活跃起来。袅袅炊烟升起，人们渐渐聚集到露天市集和公共场所里。大型马车满载着农夫，慢吞吞地从大门里驶出，去往田野。整洁有序的农田沿着城墙伸展，仿佛铺开的裙摆，几乎延伸到地平线。

半数建筑卡德加都认不出来。在他看来，那些高塔有可能是大学，也可能是粮仓。水流湍急的河面上架着许多巨大的水车，但他猜不出这些水车是用来干什么的。他右手边很远的地方突然蹿起一阵火苗，然而火是来自一个铸造厂，一条被捕获的巨龙，还是某个不得了的意外，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城市，城市的心脏处便是莱恩的城堡。

这一点毫无疑问。这里的城墙似乎真的是由黄金铸造的，窗框边上镶着白银。皇宫的屋顶铺着蓝色的瓦片，像蓝宝石一样深邃而豪华。卡德加还能看见无数的尖塔，塔尖上都挂着画有艾泽拉斯狮头的三角旗帜，那是莱恩国王的家族纹饰，也是这片土地的标志。

这座复杂的城堡仿佛一座小城市，有着数不清的附属建筑、塔楼和门厅。建筑群被长长的弯曲回廊连了起来，卡德加觉得没有魔法的帮助根本不可能做到。

也许这样的结构真的只有通过魔法才能构建，卡德加想，然后意识到也许这就是麦迪文在这里的地位如此崇高的原因之一。

年长的法师抬起一只手，在其中一座塔楼上画了个圈，塔楼顶上是一块有护墙的平地。麦迪文往下指了指——一次，两次，三次。他是想让卡德加先着陆。

卡德加调动脑子里那块结痂的记忆，利落地将巨大的狮鹫降了下去。鹰头野兽向后扇动着那大型风帆一样的翅膀，减慢速度，然后轻巧地降落在地面上。

下面已经有一群人在恭候了。一队穿着蓝色侍从服的随从立刻跑上前，抓住缰绳，给狮鹫戴上一个厚重的头罩。卡德加脑海里外来的记忆告诉他，这与养鹰人给鹰戴上用于限制视野的头套作用差不多。另一队侍从抬来一桶温热的奶牛内脏，小心地放在狮鹫不停开合的巨喙前。

卡德加从狮鹫背上滑下来，热情地迎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洛萨爵士。大个子男人穿着华丽的长袍和斗篷，外面套着雕花护胸和金丝肩甲，看起来更加魁伟了。

“学徒！”洛萨问候道，一只结实的巨掌整个儿包住了卡德加的手。“很高兴看到你还没被开除！”

“大人。”卡德加礼貌地回道，努力制止自己在大个子男人握手的力道下龇牙咧嘴。“我们飞了一整夜才到这里，我没……”

卡德加想说的话被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和狮鹫惊慌的鸣叫打断了。麦迪文的坐骑从空中跌跌撞撞地翻滚下来，魔导师的着陆可就没那么优雅了。巨大的飞兽从塔顶的这头一直滑到那头，险些从另一边掉下去。麦迪文用力扯住它的缰绳。结果狮鹫巨大的前爪抓住了锯齿形的护墙，年长的法师差点儿被掀下去。

卡德加没有等洛萨爵士发话就径直往前跑去，后面跟着那队蓝衣随从，洛萨也迈着笨重的脚步跟了上来。

等他们过来的时候，麦迪文已经从狮鹫背上下来了，正在把缰绳递给第一个赶到的随从。“该死的斜向风！”年长的法师恼火地说，“我早告诉过你们这里是最不适合建狮鹫舍的地方，但根本没人听法师的话。降落得不错，孩子。”他又补充了一句。仆人们围住他的狮鹫，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麦德。”洛萨说着伸出一只手。“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麦迪文只是板起了脸。“我听到消息就尽快赶过来了。”法师没好气地说，卡德加完全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生气。“你知道，你们迟早要学会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自己处理事情。”

不知洛萨是否对麦迪文的态度感到惊讶，对此他并没有表态。“总之很高兴见到你。国王陛下——”

“只能先等等了，”麦迪文接过话头，“带我到出事的房间去，快。算了，我自己知道路，你说是哈格勒和休格林，那就是往这边走。”说完魔导师抬腿就往通往塔里的螺旋楼梯走去。“往下五楼，过一座连廊，然后再上三楼！狮鹫舍怎么建在这种破地方！”

卡德加看向洛萨。大个子男人用结实的手掌摸了摸他的秃脑门，摇了摇头。然后他也往麦迪文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卡德加跟在后面。

等他们走到螺旋梯底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麦迪文的身影了，不过还是可以听见楼上传来一连串夹杂着几句咒骂的抱怨，这些声音随着主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他这是吃了炸药包了。”洛萨说。“我带你去法师的房间。我们到那儿找他。”

“他昨天晚上非常烦躁。”卡德加只能这样表达歉意。“他之前出门了，显然他刚回来就收到了你的召唤。”

“他有没有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学徒？”洛萨问。卡德加只能摇摇头。

暴风城勇士安度因·洛萨深深蹙起眉头。“艾泽拉斯最强的法师之中有两位去世了，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心脏也被挖了出来。就死在他们的房间里。而且证据显示——”洛萨爵士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证据显示有恶魔活动的迹象。所以我才派了最快的信使去请魔导师过来。也许他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尸体在哪儿？”麦迪文喊道。洛萨和卡德加终于赶上了他。此刻他们在城堡另一座尖塔的顶端附近，房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敞开着的大飘窗，从那里看去，暴风城的景色一览无余。

房间里一团混乱，看起来仿佛被兽人洗劫过，而且还是特别不讲究的兽人。所有书本都被从书架上扯了下来，所有卷轴都摊开着，很多甚至被撕碎了。炼金装置被砸得稀烂，各种粉末药膏散落一地，甚至连家具都被损坏了。

房间中央是一个圆形魔法阵，直接刻在了地板里，两个同心圆之间夹着一圈咒文。地板上的刻痕很深，里面积着一种黏稠的暗色液体。地上还有两块焦痕，每块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就在魔法阵和窗户之间。

据卡德加所知，这样的铭刻法阵只有一个用途。紫罗兰城堡那位图书管理员对此总是再三警诫。

“尸体到底在哪儿？”麦迪文重复了一遍，卡德加很庆幸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他。“哈格勒和休格林的遗体呢？”

“发现尸体之后很快就把他们移走了。”洛萨平静地说。“把他们留在这里不太合适。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到。”

“你是想说你们当时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来。”麦迪文没好气地说，“好吧，好吧。我们还是可以尽力挽救一下。都有谁进过这个房间？”

“有魔法大师哈格勒和休格林。”洛萨开口说。

“这还用说，”麦迪文厉声道，“他们没来到这里的话就不会死在这里了。还有谁？”

“发现他们的是一个仆人，”洛萨继续说，“然后我就被叫过来了。我带了几个卫兵来帮忙挪尸体。遗体还没埋起来，你想的话可以检查一下。”

麦迪文已经陷入了深思。“嗯？检查尸体，还是检查卫兵？算了，我们可以等会儿再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就是一个仆人，你自己，还有大概四名卫兵，对么？现在再加上我和我的学徒。没有别人了？”

“我是想不到还有谁了。”洛萨说。

魔导师闭上眼，低声说了句什么。可能是一声诅咒，也可能是个咒语。然后他蓦然睁眼。“有意思。年轻的信任！”

卡德加深吸一口气。“魔导师大人。”

“我需要你的年轻和缺乏经验。我疲惫的眼睛可能只会看见我打算看见的东西。我需要一双新鲜的眼睛。别怕提问题。过来，站到房间中间来。不，别踩进圈子里去。我们还不知道上面有没有遗留的魔法。站在这里。好了。你感知到了什么？”

“我看到被破坏的房间。”卡德加开口。

“我没说看，”麦迪文尖刻地说，“我说的是感知。”

卡德加深吸一口气，施了一个用来强化五感、帮助寻找丢失的东西的小法术。这是个简单的咒语，他在紫罗兰城堡的时候用过无数次。这个法术在寻找别人想隐藏的东西的时候特别灵验。

然而刚念出第一句咒语，卡德加就感觉到了异样。这个房间里的魔法能量有一种滞重的感觉。魔法能量给人的感觉通常是轻盈、充满活力的，但是这里的魔法能量更加黏稠，几乎像是液体一样。卡德加以前从未感受过这样的魔法能量，他好奇这是由地上的法阵所引起的呢，还是两位已故的法师自己的法力和魔咒的效果。

那种滞重的感觉，就像是一间封闭多年的房间里陈腐的空气。卡德加试图把屋子里的能量聚到一起，但它们似乎在抗拒他，极度不愿意听从他的指令。

卡德加尝试着把更多房间里的魔法能量拉入自己体内，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个简单的咒语。按理说，在一个经常有人施放这种咒语的地方，使用魔法应该更容易才对。

突然之间，房间里凝重腐臭的魔法能量淹没了卡德加。它突然袭来，将他包围，就好像他把墙壁的基石抽了出来，结果墙砸到了他身上。黑暗沉重的魔法能量像厚毯子一样盖住他，把他的魔咒压得粉碎，让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痛呼了一声。

麦迪文立刻出现在了他身边，扶着年轻法师站起来。“好了，好了，”魔导师说，“我都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很不错。做得非常好。”

“那是什么？”卡德加突然又可以呼吸了，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东西。沉重，顽固，令人窒息。”

“那对你来说是件好事。”麦迪文说。“还好你感知到了它，还好你挺过来了。这里的魔法格外扭曲，是之前发生的事情遗留下来的痕迹。”

“您是指像幽灵一样吗？”卡德加说，“就算是在卡拉赞，我也从来没有……”

“不，不是那样，”麦迪文说，“比那个要糟糕得多。死在这里的两位法师是在召唤恶魔。有一只恶魔来过这里。是它腐蚀了此处的魔法能量，让它变得滞重。也是它杀死了哈格勒和休格林，这两个可怜的、强大的傻瓜。”

屋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然后洛萨开口说道：“恶魔？在国王的塔楼里？我不敢相信……”

“噢，相信吧，”麦迪文说，“对于任何一位法师来说，无论他多么博学多才，多么聪明绝顶，多么法力超群，他也总想掌握多一分力量，多一点知识，多一个秘密。我认为这两个人也是掉进了这个陷阱。他们想从黑暗虚空里召唤更多的力量，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傻瓜。他们是我的朋友和同僚，却也是两个傻瓜。”

“但是怎么可能呢？”洛萨提出了质疑，“他们肯定有防护措施的吧，保护结界什么的。这可是一个秘术法阵。”

“防护是很容易被穿透或者打破的。”麦迪文俯下身看着那个圆环法阵，两位死去法师干涸的血迹还在法阵上泛着微光。他伸出手，从逐渐冷却的石板上捡起一根细细的麦秆。“啊哈！一根普通的扫帚枝。如果这东西在他们开始召唤仪式的时候就在这儿，那世界上所有的魔咒护符都没法儿保护他们了。这个圆圈对恶魔来说无非是一道门廊，一条通往这个世界的路。它会伴着炽烈的地狱之火走出来，然后攻击把它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傻瓜。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情况。”

卡德加甩了甩头。刚才从四面八方压迫他的那股浓重的黑暗似乎松开了一些，他重新理了理思绪。他环顾周围，房间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恶魔攻击的时候把一切都撕得粉碎。如果是一根麦秆破坏了防护圆环，那么在战斗中，麦秸的位置一定被移动了。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卡德加问。

“什么？”麦迪文语气尖锐地说道，把卡德加吓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我很抱歉。”卡德加立刻回答。“您让我不要害怕提问题。”

“对，对，当然。”麦迪文严厉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他转向国王的勇士：“那么，安度因·洛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地板上。发现他们的仆人没有动过尸体。”洛萨答道。

“脸朝上还是脸朝下，先生？”卡德加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他可以感觉到年长法师投来的冰冷视线。“头部是朝着法阵还是朝着窗户？”

洛萨的神色蒙上一层回忆的阴霾。“头朝法阵，脸朝下。对，肯定没错。他们全身都烧得不成人形了，我们得把他们翻过来才能确认是哈格勒和休格林。”

“你想说什么，年轻的信任？”魔导师问。他现在坐到了敞开的窗户边，捋着胡须。

卡德加看着失效的防护法阵和窗户之间的两块焦痕，努力把它们想象成尸体，而不是两位曾经活生生的法师。“如果你从正面击中一个人，他们会向后倒。如果你从后面击中一个人，那他们会向前扑。您到现场的时候窗户开着吗？”

洛萨看着那扇大飘窗，窗外的大城市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开着……没开……不对，我想应该还是开着，但也有可能是那个仆人开的。房间里有一股可怕的臭味——一开始就是这味道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我可以去问问。”

“没必要，”麦迪文说，“你的仆人进来时窗户很可能是开着的。”魔导师站起身，走到焦痕所在的位置。“所以，年轻的信任，你认为哈格勒和休格林当时站在这里，看着魔法阵的方向，然后有人从窗户进来，从背后攻击了他们。”为了强调，他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他们往前扑倒，然后以这个姿势被烧焦了。”

“是的，先生。”卡德加说。“我是说，这是一种理论。”

“不错的理论。”麦迪文说。“但这恐怕是错误的。首先，两个法师会站在这里，除了在看着魔法阵之外没有其他可能。因此他们肯定是在召唤恶魔。这样的圆环只有这一种用途。”

“可是……”卡德加刚开口，魔导师一个严厉的眼神就把他的话堵回了喉咙里。

“其次，”麦迪文接着说，“虽然这个理论套在一个单独行动的拿着短棍或木棒的攻击者身上可能是合理的，但放在恶魔的黑暗能量上就不一定了。如果那头怪物会喷火，那么它可以同时击中两个站着的人，把他们杀死，而他们的身体是在被点燃之后，才往前扑倒的。你说尸体的两面都被烧焦了？”他问洛萨。

“对。”国王的勇士回答。

麦迪文把手掌举到面前。“恶魔喷出火焰。烧焦了人的正面。哈格勒（或休格林）往前倒下，火焰扩散到背后。除非是恶魔从后面击中了格休林（或哈格勒），然后把他们翻过来确保正面也烧焦，接着再把他们翻回去。不太可能——恶魔做事没那么有条理。”

卡德加难为情地脸红了。“我很抱歉。那只是个理论。”

“不错的理论，”麦迪文迅速地说，“只不过弄错了而已。你说得对，窗户确实是开着的，因为恶魔就是从那里离开的塔楼。它现在已经跑到城里了。”

洛萨低低咒骂了一声，问：“你确定吗？”

麦迪文点点头。“百分百确定。但它现在很可能躲起来了。就算是出其不意地杀掉像哈格勒和休格林这样的两个傻瓜，也会让绝大多数恶魔消耗掉所有能量。”

“我可以在一小时内组织起搜查小队。”洛萨说。

“不必。”麦迪文说。“我来解决就行了。没必要为了恶魔牺牲无辜的性命。当然，我还想检查一下遗体。这样才能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把遗体搬到酒窖里的一个冷藏室去了。”洛萨说。“我可以带你去。”

“等一会儿，”麦迪文说，“我想在这里再看看。你能让我和我的学徒在这里单独待个十分钟吗？”

洛萨犹豫了片刻，然后答道：“当然可以。我就在外边等你。”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朝卡德加投去一个锐利的眼神，接着就离开了。

门锁咔嗒一声锁上，房间里安静下来。麦迪文在书桌间走来走去，翻看着上面撕碎的书本卷轴。他拿起一封打着紫色蜡封的信，摇了摇头，慢慢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在文明国家，”麦迪文的语气不大自然，“学徒不会反对他们的老师。至少在公开场合不会。”他转过来面朝卡德加，年轻人看见年长男人的脸上乌云密布。

“我很抱歉。”卡德加说。“您说让我问问题，当时我觉得那两具尸体的位置有点儿不对劲，但现在您已经解释了尸体是怎么烧焦的……”

麦迪文抬起一只手，卡德加闭上了嘴。他沉默片刻，然后慢慢吐出一口气。“够了。你做得没错，完全是按我的要求做的。如果不是你提出来，我就不会意识到那个恶魔很可能顺着塔楼溜下去了，说不定还会浪费很多时间在城堡里找它。但是，你问出那些问题是因为你对恶魔没有多少了解，这是无知。无知是我不能容忍的。”

年长的魔导师看着卡德加，但他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卡德加感觉风暴应该已经过去了，于是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洛萨……”

“让他等着吧。”麦迪文点头示意。“他最擅长等了，那个安度因·洛萨。好了，你在紫罗兰城堡的时候学过多少有关恶魔的知识？”

“我听过一些传说，”卡德加说，“在混沌初开的年代，这片土地上有许多恶魔，后来有英雄人物挺身而出，把它们逐出了这个世界。”他想到麦迪文的母亲把恶魔炸得灰飞烟灭，又降服了它们的君主的场面，但卡德加什么都没说。麦迪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没必要再惹他生气。

“这说法广为流传。”麦迪文评论道。“这是说给普通老百姓听的。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卡德加深吸一口气。“肯瑞托的紫罗兰城堡的官方教义是，恶魔学识是应该被回避、避免和摒弃的。任何召唤恶魔的企图都会被查处，并立刻禁止，相关人员会被开除，或者更糟。在年轻的学生中间流传着一些故事，我从小听到大。”

“故事都是以现实作为基础的。”麦迪文说。“但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孩子，我猜你知道的应该更多吧？”

卡德加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考利根，我们的学院图书管理员，收藏了一系列丰富的……资料。”

“他刚好又需要一个人帮他整理这些资料。”麦迪文揶揄道。卡德加一定是吓得跳了起来，因为麦迪文又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年轻的信任。”

“那些资料大部分是民间传说，和地方政府对恶魔崇拜者的相关报告。里面很大一部分是一些人借着某些传说中的上古恶魔的名义，犯下了某些邪恶的罪行。没有真正召唤恶魔的案例，没有法术，没有奥术咒文，”卡德加指了指那个保护阵，“也没有仪式。”

“当然了，”麦迪文说，“就连考利根也不会让学生看到这种东西。就算他有相关的资料，也会把它们藏在另外的地方。”

“由此看来，大多数人相信，当年恶魔被击败的时候，它们被从这个世界里完全驱逐了出去。它们被赶出光明与生命的世界，回到了它们自己的领地里。”

“黑暗虚空。”麦迪文用祈祷的语气说出这个词。

“它们还在那里，所以传说依旧在流传，”卡德加继续说道，“而且它们还想回来。有些人说它们会在睡梦中拜访那些意志薄弱的人，驱使他们去寻找古老的咒语，或者进行献祭。有时候是为了打开一条通道，让它们全数回归。还有人说它们是想要崇拜者和祭品，为了把这个世界变成曾经那个血腥暴虐的样子，只有那时它们才会回来。”

麦迪文捋着胡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问：“还有别的吗？”

“有。一些细节，和几个零星的故事。我见过和恶魔有关的雕刻、画作，还有图表。”卡德加心里又升起一股越发强烈的冲动，想把那个有关恶魔大军的幻象告诉麦迪文。然而最后他只是说：“还有那首古老的史诗，讲的是艾格文在某片遥远的土地上与一支恶魔部队战斗。”

听到这个，麦迪文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了然的微笑：“啊，没错，《艾格文之歌》，你在很多强大的法师的房间里都能找到这首史诗，你知道。”

“我的老师古兹巴大人就对它很感兴趣。”卡德加说。

“是吗？”麦迪文微笑着说，“无意不敬，我可不敢肯定古兹巴有没有做好读这首诗的准备。至少是对于这首诗的真实形态。”他扬起眉毛。“你的了解基本上是对的。很多人都把它当作一个传说或者童话故事，但我想你和我一样明白，恶魔真的存在，就在这个世界上，而且确实会造成很大威胁。无论是对我们这些行走在阳光照耀的世界中的人，还是对于其他的世界。现在，我确实认为，你看到那个红色天空的世界就是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在黑暗虚空遥远的另一头。黑暗虚空是囚禁那些恶魔的监牢，那里暗无天日，孤立无援，而那些恶魔对我们的世界充满嫉恨，极度渴望卷土重来。”

卡德加点点头，麦迪文继续说道：“但你说恶魔的受害者们都是意志不坚定的人，这个推测是错误的，虽然这样的考虑是出于好意。确实有很多贪婪的农夫为了报复旧情人而去求助恶魔，或者愚蠢的商人用黑蜡烛烧掉债务人的欠条时，随意借用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恶魔的名字。但同样也有很多自觉自愿走进深渊的人，他们觉得自己知识渊博，万无一失，不可能屈从于任何诱惑或威胁。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将这个世界之外的恶魔力量收为己用。很多时候，他们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普通人更危险，因为你也知道，一个差点儿成功的咒语比完全失败的咒语更致命。”

卡德加只能点头，想着不知麦迪文是否拥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力。“但他们是很强大的法师啊——我是指哈格勒和休格林。”

“他们是艾泽拉斯最强大的法师，”麦迪文说，“最睿智、最优秀的法师，莱恩国王本人的顾问。万事顺遂，德高望重，名利双全！”

“那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傻吧？”卡德加问。

“大家都这么以为，”麦迪文不以为然地说道，“然而我们现在站在他们面目全非的房间里，而他们被恶魔烧焦的尸体就躺在酒窖里。”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卡德加皱起眉头，小心地避免冒犯麦迪文。“如果他们懂得这么多，为什么还要试图召唤恶魔？”

“有很多原因。”麦迪文说着叹了口气。“傲慢，引发毁灭的那种虚假的自尊，过度自信。两个人本身就是如此，通力协作的时候更甚。还有最主要的是恐惧，我猜测。”

“恐惧？”卡德加疑惑地看着麦迪文。

“对于未知的恐惧，”麦迪文解释道，“对于已知的恐惧，对于比他们更强大的东西的恐惧。”

卡德加摇了摇头。“有什么能比两位艾泽拉斯最高阶、最博学的法师还强大呢？”

“啊。”麦迪文的胡须下绽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就是我了。他们召唤恶魔，玩弄那些应该敬而远之的力量，最终送了小命，只因为他们害怕我。”

“您？”卡德加语气里的惊讶远远超出了他想要表露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要冒犯到年长的法师了。

但麦迪文只是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然后他说：“我。他们确实是傻瓜，但我也很自责。来吧，孩子，洛萨可以再等一会儿。是时候告诉你守护者和提瑞斯法议会的故事了——那是挡在我们与黑暗虚空之间唯一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