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

“太晚了，精灵女士！”弗斯塔德喊道，“你的倾慕对象已经死了，但他留下了一个壮美的故事！”

温蕾萨完全不在乎什么壮美的故事，也无心去告诉矮人，她对这名圣骑士没有任何“倾慕”的意思。她只知道，一位她刚刚认识的勇敢战士就这样牺牲了。就像弗斯塔德一样，精灵游侠很快就意识到，掉落下去的只是邓肯的尸体，而圣骑士的悲壮死亡正深深冲击着她的内心。

唯一让温蕾萨稍感安慰的是，邓肯那奇迹般的壮举让众人得以从遭受到的生命威胁中稍加喘息。恶龙遭受了致命一击。尽管它还在拼命挣扎，妄图将宝剑从自己的颅骨中拔出去，但这种濒死的挣扎已经越来越无力。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和屠龙勇士一同葬身在大海深处了。

但现在这条没有死透的龙还是会对他们造成麻烦。一支龙翼差一点击中她和弗斯塔德，弗斯塔德及时指挥狮鹫俯冲，避开了疯狂甩动的龙翼。温蕾萨要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振作，无暇再为邓肯的死亡失落了。

而且天空中还有另一头龙在威胁着狮鹫。弗斯塔德又迅速让坐骑飞到第二头龙的上方，以免他们被恐怖的龙爪攻击。另一名狮鹫骑士则在最后一刻才避开那头龙用力咬合的双颚。

他们不能在这里缠斗下去。驾驭第二头恶龙的兽人显然有着丰富的空战经验，他的龙迟早会伤到某一个矮人。温蕾萨不希望再有人送命。“弗斯塔德！我们必须摆脱掉敌人！”

“我愿意为了你这样做，精灵女士，但这个满身鳞片的怪物和它的骑手显然不这么想！”

矮人说得没有错。可能出自兽人驭手的命令，这头龙死盯着温蕾萨和她的同伴。也许那个兽人以为温蕾萨是重要人物。实际上，这两头猩红巨兽的出现已经让精灵游侠的脑子里冒出了很多问题——它们和罗宁的任务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么他们真正的目标就应该是罗宁，而不是她……

罗宁在哪里？当弗斯塔德催促狮鹫全速飞行，恶龙还在他们身后紧紧追赶的时候，精灵游侠迅速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却完全没有看到罗宁的身影。她感到心中一阵烦乱，再一次用目光搜寻周围。不仅法师不见踪影，就连他骑乘的狮鹫也失踪了。

“弗斯塔德！我没有看见罗宁……”

“换个时间再担心吧！现在还是抓紧鞍子更重要！”

温蕾萨服从了命令……她做得很及时，狮鹫突然急停转弯，如果温蕾萨稍加放松，可能就要被甩出去了。

龙爪从她和矮人刚刚所在的位置上划过。巨龙发出沮丧的咆哮，不得不跟着狮鹫转身。

“要准备好作战了，精灵女士！看样子，我们别无选择！”

弗斯塔德举起了风暴战锤。温蕾萨再一次因为自己丢失的长弓而发出咒骂。她还有一把剑，但和邓肯不同，精灵游侠还不打算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她要确认罗宁的情况，现在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龙背上的兽人也将长柄战斧在头顶上方高高挥舞，野蛮地呼出战吼。弗斯塔德用雄壮的吼声作为回应，对战斗的狂热早已盖过了方才对精灵的关心。精灵游侠无事可做，只能紧抓住骑鞍，希望矮人出招的时候能够准一些。

这时，一头披戴夜色的巨兽出现在战场上，向红色巨龙扑去，红龙和它的驭手全都陷入恐慌之中。

“天呐……”弗斯塔德只说了这么一句。

精灵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足有展翼的红龙两倍宽的黑色双翼充满了温蕾萨的视野，金属光泽闪耀在那双黑翼上，一时间几乎晃花了温蕾萨的双眼。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同惊雷撼动天空，把狮鹫们吓得四散纷飞。

一头无比巨大的龙咬住了红龙，眯起黑色的眼睛轻蔑地看着这头小爬虫。兽人骑乘回以咆哮，但显然无法和这个新出现的强敌相比。

“我们也许可以退出战场了，精灵女士！这个黑家伙肯定不需要别人帮忙！”

黑色的洪荒巨兽展开双翼，从他强大的双颚中发出的声音在温蕾萨听来仿佛某种残酷的嘲笑。她再一次看向覆盖了这头龙大部分躯体的金属甲片，龙鳞本身已经很难穿透了，这样一头怪物又会用什么样的金属来保护他的坚硬鳞甲？

精灵游侠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精金，只有它比几乎坚不可摧的龙鳞更加坚固……而只有一头巨龙曾经出于自负和对力量的追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全身嵌入精金甲片。

“死亡之翼……”温蕾萨悄声说道，“死亡之翼……”

在精灵的传说中，很久以前世上有五头代表神秘与自然力量的巨龙。传闻红龙阿莱克丝塔萨就是生命力量的代表，而精灵们对于其他巨龙所知甚少。因为在早在人类出现之前，这些巨龙就已经遁世隐居了。但精灵们察觉到了他们对世界的影响，甚至曾通过各种方式与他们交流，只是这些古老的生灵从没有向精灵们真正吐露过自己秘密。

但在巨龙之中，有一头龙让自己名闻遐迩。他提醒着世人早在各种族群繁盛之前，龙族就统治着世界。尽管他在很久以前肯定有过另一个名字，但为了清楚地表达他对那些弱小生命的轻蔑和意图，他将自己称为“死亡之翼”。在无数个岁月中，他一直都在致力于摧毁这个由精灵、矮人和人类建设而成的世界，但即使精灵中的最年长者也说不清是什么驱使这头黑色巨龙沉迷于无止境的破坏。

精灵们还会用另一个名字称呼这头龙，它来自于已经几乎被遗忘的古代语，精灵们在提起它的时候也都会竭力压低声音——Xaxas。这个简短的词汇包含了许多意思，每一个意思都令人毛骨悚然，它是混乱，是狂暴，是元素愤怒的具象化身，是火山爆发和强烈地震中释放的毁灭力量。如果阿莱克丝塔萨代表着生命和维系世界的力量，那么死亡之翼就是摧毁生命，撕裂世界的力量代表。

而现在，他正盘旋在他们面前，看上去却仿佛是在保护这些凡人，与自己的同族战斗。当然，死亡之翼很可能不是这样想的。他关注着的是面前这个浑身红色鳞片的敌人，那是他最强大的劲敌的颜色。死亡之翼痛恨其他颜色的龙族，他会毫不留情地撕碎任何遇到的其他龙类，但他最痛恨的是阿莱克丝塔萨的血脉。

“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观，对不对？”弗斯塔德喃喃地说道。现在就连这个矮人的战斗热情也消散了。“我还以为这个可怕的怪物已经死了！”

精灵游侠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肯瑞托最强大的法师与他们的精灵盟友组成联军，彻底结束了这个黑色死神的威胁。凝聚了众人力量的魔法攻击的强度超出了那些疯狂的地精从前在死亡之翼体内嵌入的精金甲片的承受能力。死亡之翼已经从天空坠落，他陨落了……至少那些法师是这样宣称的。

但现在，他显然还在得意扬扬地遨游苍穹。

和兽人的战争突然间变得微不足道。卡兹莫丹的部落余孽怎么能和这头无可匹敌的巨怪相提并论？

体形较小的红色公龙愤怒地向死亡之翼咆哮，龙嘴已经进入了黑暗巨兽的攻击范围，死亡之翼只要抬起自己的左前爪就能把红龙的脑袋打碎。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亡之翼只是将那只爪子收在靠近身体的地方，反而用尾巴给了对手一记抽击，打得红龙翻滚着向后飞去。随着这头黑龙的每一个动作，光泽在金属甲片上游走，仿佛遍布他躯干的血管里涌动着岩浆，随着黑色巨兽的每一次吼叫而迸发出夺目的光彩。在传说中，碰触到那些如火脉般的血管的人真的会被烧成灰烬。有人说，这是因为巨龙的分泌物有强酸性；另一些传说里则坚称死亡之翼血管里流淌着的本就是烈焰。

不管怎样，那都意味着死亡。

“那个兽人要么是个真正的勇士或者真正的傻瓜，要么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龙了！”弗斯塔德摇了摇头，“反正我会避免和死亡之翼正面对峙！”

其他狮鹫这时飞到了他们身边。温蕾萨将视线从那头令人震撼的巨龙身上移开，看向与他们会合的同伴。她没有看见穆罗克和罗宁。实际上，现在他们的小队只剩下她和四名矮人了。

“法师在哪里？”她向其他人询问，“他在哪里？”

“穆罗克死了。”一个矮人向弗斯塔德说道，“他的狮鹫正漂在海上！”

矮人身材粗短，但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达肌肉和坚实骨骼。所以他们的身体密度很大，很难在水上漂起来。弗斯塔德和其他矮人都认为，如果狮鹫已经在海上殒命，那它背上的骑士肯定也无法幸免。

但罗宁是人类。无论死活，他都很可能在海面上漂浮一段时间。温蕾萨紧紧抓住这一点渺小的希望再次询问：“法师呢？你们看见法师了吗？”

“我相信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精灵女士。”弗斯塔德回头瞥了她一眼。

温蕾萨咬紧嘴唇，她知道矮人说的是实话。如果说，城墙上的那一次爆炸还有很多疑团，现在的情况就已经毋庸置疑了。罗宁的魔法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拯救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撞在水面和撞在坚硬的石头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温蕾萨不由自主地向下看去，另一头红龙的躯体大半沉入海中。罗宁和穆罗克一定是在那头怪物疯狂挣扎的时候遭受了致命一击。她只能希望他们两个在那个瞬间没有承受太多痛苦。

“我们要怎么办，弗斯塔德？”另一个矮人问道。

矮人首领揉搓着下巴。“死亡之翼不是我们的朋友。等到他干掉那头红龙以后，就会来追杀我们！和他正面交手并不明智！只有集中一百柄风暴战锤的力量才能在他的铁皮上打出凹痕！我们最好马上回去，让大家知道我们看见了什么！”

其他矮人都同意首领的决定，但温蕾萨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弃希望，即使事情看上去已成定论。“弗斯塔德！罗宁是法师！他可能是死了，但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还漂在海面上——他就还需要我们的帮助！”

“你真是愚蠢，请原谅我这样说，精灵女士！从这样的高度掉下去，没有人能生还，就算是法师也不行！”

“求求你！再搜索一圈我们再离开！”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温蕾萨对于法师和他那个永远也无法完成的任务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但如果游侠什么都不做，负罪感会在她的心中徘徊很久。

弗斯塔德皱了皱眉。他的战士们全都在看着他，仿佛是在说，这样在死亡之翼附近逗留根本就是发疯。

“好吧！”弗斯塔德吼道，“就为了你冒险搜索一圈，只是为了你！”然后矮人首领向其他矮人下达了命令：“马上返回！不要等我们，我们很快就会追上你们。但如果我们发生了意外没能回去，你们一定要把黑暗巨兽重新出现的消息带回去！出发！”

其他矮人催赶着自己的坐骑向西飞去，弗斯塔德则指挥自己的狮鹫向下俯冲。但就在他们逐渐接近海面的时候，两声狂野的吼叫让精灵和矮人全都担忧地抬起了头。

死亡之翼和红龙相对怒吼，吼声一声比一声恐怖响亮，同时用利爪和尾巴凶狠地攻击对方。死亡之翼身上的火焰纹路让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超越自然的噩梦，如同传说中的恶魔。

“对峙就要结束了，”温蕾萨的同伴解释着形势，“它们要正式开战了！我很好奇那个兽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温蕾萨对于那个兽人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再一次集中起精神搜寻罗宁。狮鹫盘旋在距离水面只有几尺高的地方，她则徒劳地想要在波涛间找到那个人类。至少应该有一点罗宁的痕迹吧！绝望的游侠清楚地看到了不远处死亡狮鹫的扭曲形体。无论是死是活，那名法师一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除非他真的用魔法让自己脱离险境了？

弗斯塔德哼了一声。很明显，他认为他们是在浪费时间。“这里什么都没有！”

“请再等一下！”

又一阵凶狠的咆哮在空中响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巨龙之间的战斗真的开始了。红龙试图绕到死亡之翼身侧，黑色巨龙庞大的身躯成为它无法逾越的障碍。伸展的黑翼如同墙壁一般挡住了红龙，让它无可奈何。它对着黑翼喷出龙息，但死亡之翼一振翅膀，龙焰就被扇到了一旁，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焦痕。

死亡之翼的对手在吐息时露出了防御空隙，黑色巨兽本可以轻松地撕裂那只靠近他的红龙翅膀，但他依旧只是将左爪攥住，收在胸前，向另一头龙甩出尾巴，再次把红龙抽开。

死亡之翼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他为什么会这样缩手缩脚？

“好了！我们不能继续搜寻了！”弗斯塔德喊道，“你的法师已经沉到海底去了。我很抱歉这样说！但我们必须离开，否则我们会在下面和他见面了！”

精灵一开始并没有理会矮人的喊话。她只是看着黑龙，想要搞清楚死亡之翼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死亡之翼在战斗中使用了尾巴、翅膀和右前爪，但就是没有动用他的左前爪。他的左前爪可以移动，上面没有伤口，只是每次稍稍移动之后，就会立刻紧贴回死亡之翼的胸前。

“为什么？”温蕾萨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弗斯塔德以为精灵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任何收获，却随时有可能死掉。弗斯塔德不害怕死亡，但他想自己选择死亡方式，并不想死在这头披甲怪物的爪子里！”

就在这时，一只爪子无法使用的死亡之翼抓住了他的对手。巨大的黑翼夹住了红龙，黑色长尾缠绕住红龙的后腿。黑色巨龙用剩下的三只爪子在敌人的躯干上撕出一连串鲜血淋漓的伤口，甚至有一道就在红龙喉咙附近。

“飞起来吧，懒家伙！”弗斯塔德向疲惫的狮鹫发出命令，“你得等一会儿才能休息！先带我们离开这里！”

狮身大鸟伸展开羽翼，竭尽全力飞向天空。温蕾萨看到死亡之翼又一次在对手的胸前划出一串深深的伤口，红龙身下开始洒落猩红色的小雨，这头怪物的生命精华正源源不断地消失在波涛中。

红龙奋力挣脱死亡之翼的束缚，摇摇欲坠地从死亡之翼面前飞开，却又犹豫了一下，仿佛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在温蕾萨惊讶的目光中，那头红龙突然转过身，全力振翅，摇摇晃晃地朝卡兹莫丹飞去。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过一两分钟，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死亡之翼差一点撕碎了他的敌人。

更让温蕾萨奇怪的是，黑色巨龙并没有追击，反而开始仔细端详紧攥在胸前的爪子，仿佛是在透过爪趾的缝隙看着什么。

他是在看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

温蕾萨想起了罗宁讲述的他在塔楼坍塌时得到的神奇救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一直将我带上天空，抓我仿佛抓玩具一样轻巧，我就这样被飞快地带离了灾难现场。还有什么样的生物能够如此轻易地抓走一名成年男子，就好像他是一件玩具？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所以直到此时，游侠才意识到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是一头龙将罗宁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死亡之翼？

黑色巨龙突然飞向卡兹莫丹，不过他并没有选择他那红色对手的方向。就在他逐渐飞远的时候，温蕾萨注意到他仍然紧攥着自己的左爪，仿佛在保护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

“弗斯塔德！我们要跟上他！”

矮人向温蕾萨瞥了一眼，仿佛这位精灵刚刚是在要求他径直冲进死亡之翼的大嘴里。“精灵女士，我是最勇敢的战士，但我觉得你的建议实在是有一点疯狂！”

“死亡之翼抓走了罗宁！罗宁才是这头龙始终不用自己的一只前爪的原因！”

“那么那个法师想来是死定了。除了把他当作小点心以外，黑龙拿他还有什么用？”

“如果是这样，死亡之翼早就把他吃掉了。不。罗宁对他显然还有别的用处。”

弗斯塔德面色一沉。“你要求得太多了！我的狮鹫已经很累了，需要尽快着陆！”

“求你了！你只要飞到卡兹莫丹就行！我不能这样丢下他！我发过誓！”

“任何誓言都不需要你这么做。”狮鹫骑士嘟囔着，但他还是让自己的狮鹫转回头向卡兹莫丹飞去。狮鹫鸣叫着抗议，但服从了主人的命令。

温蕾萨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弗斯塔德至少应该有抱怨的权利。但出于某种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哪怕罗宁注定是死路一条，她也无法就这样丢弃他。

精灵没有时间去搞清楚自己的心思，她一直紧盯着死亡之翼渐渐变小的身影。那头黑龙一定是抓住了罗宁，这一点在温蕾萨心中已经是确定无疑了。

但死亡之翼要这个法师有什么用？他痛恨其他所有生物，无论是兽人、精灵、矮人还是人类，他只想杀死他们。

温蕾萨回忆起邓肯·森图鲁斯对于法师的观点，不仅是白银之手的骑士们，就连绝大多数普通人对法师也都有着同样的观点：受到诅咒的人，邓肯就是这样称呼法师的；可能会轻易倒向邪恶的人；可能会与最邪恶的生物签订契约的人。

那位圣骑士的无心之语会不会很可能正是事实？温蕾萨现在努力要援救的会不会是一个将灵魂出卖给死亡之翼的人？

“他想要你做什么，罗宁？”精灵游侠喃喃地说道，“他想要你做什么？”

克拉苏斯全身的骨头仍然在隐隐作痛，但他至少恢复了一些力气来应对眼前的麻烦了。然而他不敢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法师议会，尽管这些情报肯定和他们当前的任务有关系。迄今为止，在肯瑞托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死亡之翼伪装成了人类。而克拉苏斯另一个计划的成败很可能全系于此。

那头龙想要成为奥特兰克的国王！从表面上看，这种事非常荒谬，简直绝不可能。但克拉苏斯了解那头黑龙，他知道死亡之翼一定隐藏着更复杂，更狡诈的谋划。普瑞斯托领主也许正在联盟中推动和平进程，但死亡之翼只想要鲜血和混乱……他在那个小王座上所倡导的和平只可能是一场更加恐怖的灾难的导火索。是的，今日的和平或许意味着明日的战争。

虽然克拉苏斯不能将这些情报告知肯瑞托，但他至少可以和另外一些生灵讨论眼前的状况。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们拒绝，但也许这一次，他们之中会有人愿意听一听他的话。或许之前的拒绝是因为克拉苏斯从前一直请他们来找他，如果他将这份恐惧带到他们的庇护所中，他们大概就会听了。

是的……到那时，他们才会真正聆听。

克拉苏斯站在昏暗的密室中，戴起兜帽，遮挡住自己的面孔，随后便念诵咒语，将自己带往那个他最希望得到帮助的地方。这处秘地很快就变得模糊，然后渐渐消散了……

下一刻，法师出现在一座冰雪洞窟之中。

克拉苏斯凝神细看周围。尽管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他知道自己正站在谁的领地，也知道在所有可能帮助他的生灵中，这一位是最讨厌不请自来的访客。就算是死亡之翼也对这个寒冷洞穴的主人充满敬意。诺森德不欢迎外来者，几乎没有人能够来到这个地处冰雪世界核心的秘密洞窟，更少有人能够活着从这里离开。

从洞顶垂挂下来的巨大冰锥仿若由纯粹的水晶雕刻，长度是这名法师身高的两倍甚至三倍。厚厚的积雪从地面蔓延至洞壁，偶尔从中冒出几块岩石。洞穴深处透出的微光让洞中的幽灵闪烁着显形。凄冷荒芜的冰原漏进来的微风扫过洞顶的冰锥，虹光亦随之起舞。

但这一幅冬日美景下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在那迷人的积雪中，克拉苏斯发现了一些被冰冻的躯体，甚至有几片残肢。他知道，这些肢体大多属于曾经居住在这里繁荣昌盛、如今却已经所剩无几的魔法巨兽，而另一些尸体，尤其是一只干枯扭曲的手则昭示了胆敢擅闯此地的外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晶莹剔透的冰块上甚至还悬挂着几具冻僵的尸体，这座洞窟的主人似乎是在用这种方法向不速之客展示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克拉苏斯看到的尸体中数量最多的是冰巨魔——一种巨大野蛮的生物，皮肤发白，身躯宽度足有他们南方同类的两倍。死亡对他们绝不曾有过仁慈，他们每一个的脸上都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继续前行，法师注意到了两个死去的雪怪，这些凶残的人型生物也是被冻死的，但不同于巨魔的脸上的恐惧，雪怪则是一脸愤怒，仿佛这两个怪物无法相信他们竟然会有这样的下场。

克拉苏斯走过这座冰封的洞窟，浏览着死亡的藏品。他在其中还发现了一个精灵和两个兽人，表明那场战争甚至曾蔓延到了如此荒凉辽远的地方。看样子，有一个兽人在被冻成冰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在兽人后面，克拉苏斯发现的一具尸体更是把他吓了一跳。在这个冰寒地狱中竟然会发现如此特别的一个怪物，这还真是一件怪事。一眼看去，那仿佛是一条大蛇，但与盘卷的下半身连接着的是仿若人类的躯干，只是这副躯干上还覆盖着一层鳞甲。两条粗大的手臂伸展开，仿佛是要邀请这位法师和他分享可怕的毁灭。

这个怪物有一张类似于精灵的脸，但鼻子更加扁平，嘴巴好像脸上的一道裂缝，牙齿如同龙牙一样尖锐。他的眼睛没有瞳仁，却清楚地显示出狂暴与愤怒。在黑暗中，如果他的下半身被遮住，这个生物很可能会被当作精灵或者人类，但克拉苏斯知道他是什么，或者说曾经是什么。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从法师的舌尖冒出来，仿佛这个邪恶冰冷的怪物在将这个词从克拉苏斯口中拽出来。

“娜……”克拉苏斯开口说道。

“你什么都不是，但你真是够大胆。”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随风而来，打断了克拉苏斯。

被兜帽遮住面孔的法师转过身，看着洞壁上的一块冰缓缓蠕动，变成了某种人形的东西。但那东西的两条腿实在是太细了，而且弯曲成一种非常不自然的角度。这副躯体让克拉苏斯感觉更像一种昆虫。它的头也不完全像人类，尽管那颗头上有眼睛、鼻子和嘴，但看上去仿佛一名工匠刚刚开始制作一尊雪雕，只是粗略雕刻出它的五官轮廓之后又把它丢在一旁。

一件闪闪发光的斗篷覆盖着这个诡异的身躯。这件斗篷没有兜帽，但领子的形状却好像一根根在背后高高竖起的长钉。

“玛里苟斯……”克拉苏斯喃喃地说道，“你过得如何？”

“我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只要我的私人空间不被打扰。”

“如果我还有选择，我不会来这里。”

“你有其他选择……你可以离开，离开，离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但法师没有被这座洞穴的主人吓退。“难道你忘记自己独自隐居在此的原因么，玛里苟斯？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不过才过去几百年……”

这个冰人环绕洞窟大步前行，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闯入者。“我什么都没有忘，没有忘，没有忘！”风变得猛烈起来。“我最不会忘记的就是那些黑暗的日子……”

克拉苏斯缓缓转动身体，始终面对着玛里苟斯。他不觉得玛里苟斯有攻击他的理由，但曾有人暗示他，这个古老的生灵可能已经疯了。

玛里苟斯的这双细腿在冰雪上走得很稳，他的一双脚爪末端能够牢牢抓住冰面，让克拉苏斯想起了在寒冷地带生活的人们滑雪时用来撑住身体的细棍。

玛里苟斯以前并不是这副模样，他其实完全不必保持这种形态。玛里苟斯以这副模样示人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喜欢这种模样甚至超过了他生来的模样。

“那么你一定还记得自称为死亡之翼的那家伙对你们所做的一切。”

那张怪异的面孔扭曲了，爪子抽动了两下。轻微的声音从玛里苟斯的口中传出，仿佛寒风吹过他的牙齿缝隙。

“我记得……”

洞穴仿佛突然变得狭小了。克拉苏斯站定身子。他知道，屈服于玛里苟斯充满磨难的世界只会给他带来灭亡。

“我记得！”

无数冰锥抖动，一开始它们只是发出一种微小的铃声，但很快就变成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凄厉咆哮。玛里苟斯向法师用力一指，张大嘴发出苦涩的号叫，那一双类似于眼眉的白色凸起下面只有两个黑色的空洞。

冰和雪四处溅射，不断堆积，迅速充满了整座洞窟。

在克拉苏斯周围，积雪如同流沙一般盘旋，涌起，凝聚成一头神秘的巨兽，一头寒冬巨龙，一头幽灵之龙。

“我记得那个承诺，”令人胆寒的细长身躯嘶声说道，“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永远不要彼此杀戮！永远守护这个世界！”

法师点点头。尽管玛里苟斯看不到他在兜帽阴影中的动作。“……直到那场背叛发生。”

冰雪巨龙伸展开双翼。它仿佛一个幻影，正在对这座洞窟主人的情绪做出反应。它的双颚张开又合拢，仿佛在代替自己的主人说话。

“直到那场背叛，那场背叛，那场背叛……”一股寒冰从巨龙口中喷出，凶猛的冰流撕裂了岩石洞壁，“直到他变成了死亡之翼！”

克拉苏斯将一只手背在身后避开玛里苟斯的视线，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需要用这只手快速施放法术来应对对方的攻击。

不过寒冰巨龙并没有攻击克拉苏斯。玛里苟斯摇摇头，寒冰巨龙重复了他的动作，接着他以更加理性的声音说道：“但巨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不会，不会再害怕他了！他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名守护者，代表着这个世界最深的根基和最混乱的一面！他拥有过自己的时代，但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克拉苏斯察觉自己前方的地面开始颤抖，以为是玛里苟斯在偷袭他，不由得向后一跃。但他并没有遭到攻击。地面只是抬升起来，变成了另一头龙。这一头龙由泥土和岩石组成。

“他说，为了未来，”玛里苟斯继续说道，“他说，为了这个由人类、精灵和矮人自己照料世界的时代！让龙族用所有力量，所有巨龙和守护巨龙们齐心协力，制造那个恶毒的东西，然后我们就有了永远保护这个世界的办法，哪怕我们之中的最后一员也消失不见！”玛里苟斯抬起头，看着自己创造出的两个幻象，“而我，我，我……我，玛里苟斯，和他一同说服了大家！”

两头龙相互盘旋缠绕，成为彼此的一部分，难分难解。克拉苏斯不再去看那个幻象，只是提醒自己，尽管玛里苟斯对死亡之翼肯定有着超越其他所有生物的鄙夷痛恨，但这并不意味着玛里苟斯会帮助他……甚至他不一定能离开这座冰寒的洞窟。

“于是，”用兜帽遮住面孔的法师说，“每一头龙，尤其是守护巨龙们，将自己的一小部分注入到了那里面，从某种角度讲，也将他们自己束缚在其中……”

“让自己永远要受到它的操控！”

克拉苏斯点点头。“让它永远对他们具有压倒性的力量，尽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举起一只戴手套的手，制造出一个幻象，那正是他们所说的那样东西。“你还记得它看上去是多么具有欺骗性吗？你还记得它看上去是多么平凡无奇吗？”

随着这个幻象的出现，玛里苟斯喘息着向后退去。那两头巨龙随之崩塌，冰雪和岩石四散崩飞，但丝毫没有触及法师和洞窟的主人。隆隆的回音在洞窟中回荡，一直传到了洞外辽阔空旷的荒原上。

“把它拿走，把它拿走，把它拿走！”玛里苟斯几乎呜咽着哀求，如同利爪的双手努力想要遮住模糊不清的眼睛。“不要再让我看到它！”

但克拉苏斯不会罢手。“看看它，我的朋友！看看最古老种族的覆灭！看看这人尽皆知的恶魔之魂！”

闪着光的、造型简单的圆盘在法师戴着手套的手中旋转。这件黄金造物看上去是如此平凡无奇，曾经有许多人得到过它，却不知道它所蕴含的力量。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幻象，但它仍然让玛里苟斯的内心充满恐惧。他用了超过一分钟的时间，才迫使自己的目光落在这样东西上面。

“它由每一头龙的魔法精髓铸造，最初被用来与燃烧军团的恶魔战斗，却将龙族本身的魔法力量困于其内！”带着兜帽的法师迈步走向玛里苟斯，“当那场战斗结束的时候，死亡之翼利用它背叛了其他所有龙！背叛了他的盟友……”

“停下！恶魔之魂已经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黑龙死了，被人类和精灵法师杀死了！”

“他？”克拉苏斯走过那两头幻影巨龙的残像，让手中的黄金圆盘消失，又显示出另一个幻象。一个身穿黑衣的人类，一名充满自信的年轻贵族，只有一双眼睛要比他的容貌苍老得多。

普瑞斯托领主。

“这个人，这个凡人，将成为奥特兰克的新国王，就是那个位于洛丹伦联盟心脏地带的奥特兰克。玛里苟斯，你是不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对于你来说格外眼熟？”

那个寒冰生物向前迈出一步，仔细审视这名假冒贵族不断旋转的幻象。他的眼神越来越小心、警惕……越来越充满了恐惧。

“这不是人！”

“说吧，玛里苟斯，说出你看见了什么。”

一双空洞的眼睛紧紧盯住克拉苏斯。“你很清楚！这是死亡之翼！”这个怪诞的生物发出一阵凶残的喘息声，没有人能够想象他曾经是那样威严华美的一头巨龙。“死亡之翼……”

“是的，死亡之翼，”克拉苏斯说道。法师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死亡之翼，曾经两次被认为已经死去。死亡之翼，他用恶魔之魂永远结束了巨龙时代回归的希望。死亡之翼……现在他正打算控制那些年轻的种族为他完成那些邪恶的勾当。”

“他会让他们相互杀戮……”

“是的，玛里苟斯。他会让他们自相残杀，直到只有极少数人幸存下来……然后他将亲手剿灭这些幸存者。你知道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一个只属于他和由他选择的追随者们的世界，经过死亡之翼净化的世界……甚至和他不属于同一族类的龙也将不复存在。”

“不……”

玛里苟斯的躯体突然开始膨胀，他的皮肤上出现了爬行动物的鳞甲，色泽从冰雪的白色变成了更加浓郁和寒冷的银蓝色。他的肢体变得粗大，面孔变得更长，出现了龙的特征。但玛里苟斯没有完成这一变化，现在的他变成了龙和昆虫的混合体，一个恐怖的噩梦生物。“我曾经与他结盟，并因此毁了我的族群。现在我是蓝龙唯一的遗孑！恶魔之魂夺走了我的孩子，我的配偶。我还活着，而唯一能够安慰我的是那个背叛了一切的恶徒已经消亡，那只受到诅咒的圆盘也被永远地毁灭……”

“我们全都是这样以为的，玛里苟斯。”

“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蓝龙突然爆发的怒火让整座洞窟都在颤抖，冰锥如同长矛一般落向积雪的地面，克拉苏斯一时甚至无法站稳脚跟。

“是的，他还活着，玛里苟斯，尽管你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但他还活着……”

恐怖的冰寒巨兽紧紧盯住克拉苏斯。“我失去了很多……太多了！但你，你这个自称为克拉苏斯的人，你这个曾经拥有巨龙躯体的人，你也失去了一切！”

他深爱的女王的影像飞快地掠过克拉苏斯的脑海。阿莱克丝塔萨成为守护巨龙的那一天，欣欣向荣的红龙族群让他的心中充满激情……

他是女王的第二个配偶，但他对女王的忠诚和爱永远无人能及。

法师摇摇头，放下那些让他心痛难忍的回忆。他渴望能够再一次翱翔于天际，但现在他只能压抑这种心愿。除非事态转变，否则他只能继续做一名凡人，做克拉苏斯，而不是红龙考雷斯特拉兹。

“是的……我失去了很多，”克拉苏斯终于回答道，他再一次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但我希望能够找回一些东西……为了我们大家。”

“怎么做？”

“我会解救阿莱克丝塔萨。”

玛里苟斯发出疯狂的笑声。他的一声声咆哮悠远而凶残，甚至比他的疯狂更加令人胆寒。他在嘲笑这名法师的全部希望。“那一定能让你心满意足——如果你真的能实现这个绝无可能的目的！但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能给我些什么，小东西？”

“你知道她是什么的守护者，你知道她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笑声停止了。玛里苟斯陷入了犹豫。很明显，他不愿相信，却又对此有着无比的渴望。“她不能……她能吗？”

“我相信这是有可能的。我认为这完全值得你努力一试。而且，现在的你又有什么未来可言？”

寒冰生物的巨龙特征变得更加鲜明，他的身躯再次膨胀，变成了克拉苏斯的五倍、十倍、二十倍，刚刚那个丑恶昆虫的全部痕迹都从玛里苟斯的身上消失了。一头巨龙站立在克拉苏斯面前，一头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巨龙。

返回到自己的本初形态时，一些往日的疑虑显然也回到了玛里苟斯的心中。他问出了克拉苏斯一直在担心，却也一直在等待的问题：“那些兽人。那些兽人怎么能囚禁她？我一直在思考、思考、思考……”

“你知道，他们只有一种办法能够囚禁她，我的朋友。”

巨龙扬起自己闪烁银光的头颅，嘶声说道：“恶魔之魂？那些微不足道的生物掌握了恶魔之魂？所以你才会让我再看到那个丑恶的东西？”

“是的，玛里苟斯，他们掌握了恶魔之魂。不过我相信他们还不完全明白自己拥有了什么。他们知道如何囚禁阿莱克丝塔萨……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还有什么会更加可怕？”

克拉苏斯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唤醒了这头古老巨兽的理智，他也许很快就会同意帮忙解救巨龙女王了。但他随后要告诉玛里苟斯的事情也许会毁掉他取得的这一切成果。不管怎样，为了他心爱的女王，还有这个世界，这头伪装成肯瑞托法师的红龙不得不将事实告诉可能成为他的盟友的蓝龙：“我相信死亡之翼已经知道了我在做什么……他会竭尽全力占有那只被诅咒的盘子，还有阿莱克丝塔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