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飞艇飘浮在云层中，一步步靠近目的地，但此时飞艇周围却安静得令人吃惊。

罗宁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带他驶向目的地的那两个地精。那两个家伙正不停地跑来跑去，调整标尺，偶尔自顾自地嘟囔几句话。如此疯狂的一个种族怎么会创造出这样的奇迹，这一点罗宁百思不得其解。每时每刻，这艘飞艇似乎都会自行解体坠毁，但这些地精到现在为止都让它平安无事地飘在天上。

自从罗宁登上飞艇以后，死亡之翼就没再和他说过话。法师知道，无论自己是否愿意，他只能服从死亡之翼的安排，爬上这艘飞艇，同时竭力不去思考如果飞艇真的一头栽到地上该怎么办。

这两个地精名叫沃依德和努林恩，这艘飞艇正是他们制造的。他们自称伟大的发明家，为神奇的死亡之翼效劳。在提到死亡之翼的时候，他们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嘲讽的意味，并多多少少夹杂着恐惧。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罗宁问他们。

听到法师的问题，两名驾驶员全都转头看着他，仿佛这个法师已经失去了理智。“当然是去格瑞姆巴托！去格瑞姆巴托！”一个地精冲口说道。罗宁觉得他的利齿比自己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地精都要多上一倍——每一次遇到地精，罗宁都难免要倒霉。

法师当然知道要去格瑞姆巴托，但他希望能够确切知道他们要将他放到什么地方。罗宁完全不信任这两个家伙，也许他们会把他直接丢进兽人的军营里。不幸的是，还没等罗宁开口，沃依德和他的同伴已经开始应对一个紧急状况——主气缸中漏气了。为了能够向前飞行，地精飞艇需要同时用到油和水，看起来维持这两种液体运转的系统之中一定有一个出大问题了。

罗宁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合眼。

他们钻过的云层越来越厚，法师觉得自己就像在一片浓雾中行进。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高空，罗宁也许会想象自己正乘着一艘在开阔海洋上航行的船。实际上，这两种航行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说都有可能撞上礁石。罗宁不止一次看到山峰突然出现在这艘小船的一边，有几次距离已经相当危险。罗宁为最坏的情况最好了准备，那两个地精却只是忙着对他们的飞船修修补补，偶尔还会打个盹，根本就没有朝船外那些可能导致灾难的源头瞥上一眼。

白昼早已到来，但天空中的乌云让这艘船仿佛一直航行在阴沉的暮色之中。沃依德似乎正在使用某种磁质罗盘为他们指路。罗宁对那只罗盘进行过一番研究，发现这只罗盘似乎很容易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发生偏转。最后，法师得出结论，这两个地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一切全凭运气。

早些时候，罗宁估计过这段旅程的长度。但不知为什么，罗宁觉得他们早该到达兽人堡垒了，他的两名旅伴却向他保证，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渐渐地，罗宁开始怀疑这艘飞艇是在兜圈子，或者是因为错误的罗盘，或者是这两个地精别有企图。

罗宁竭力将自己的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但温蕾萨的倩影却总在他心底浮现。如果那个精灵还活着，她一定会跟随他。罗宁对她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这些了解让他高兴，也让他感到深深的沮丧。那个精灵怎么可能知道天空中有一艘飞艇？她也许会一直在卡兹莫丹游荡，或者径直前往格瑞姆巴托，而那肯定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罗宁的双手紧紧抓住飞艇栏杆，喃喃地自语道：“不……不……她不会那样做的……她不能……”

邓肯·森图鲁斯的幽灵已经在折磨罗宁，和上一次任务中牺牲的那些同伴一样。穆罗克也和那些死去的人类站在一起，向罗宁发出谴责的咆哮。罗宁忍不住想象温蕾萨，甚至弗斯塔德同样出现在他们身边，睁着空洞的眼睛，指责法师为何在他们惨死之后依然苟活于人世。

这是一个罗宁经常问自己的问题。

“人类？”

罗宁抬起头，看到努林恩——较矮的那个地精站在距离他一臂远的地方。“什么事？”

“该准备着陆了。”地精给了他一个欢快灿烂的微笑。

“我们到了？”罗宁清理了一下思绪，将那些阴暗的念头放到一旁，朝浓雾中望去。但在他们下方，除了更多的雾气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沃依德站在努林恩身后，一边同样欢快地笑着，一边将绳梯抛出飞艇。法师只听到了绳梯碰在船壳上的声音。很显然，这根绳梯根本没有碰到地面。

“到了，就是这个地方，诚实可信，童叟无欺，法师大人！”沃依德朝栏杆外面指了指，“你自己来看吧！”

罗宁走了过去……同时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他不太相信这两个地精联合起来就能把他扔出飞艇——哪怕死亡之翼有这样的打算。“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努林恩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都是因为云，法师大人！它们遮蔽了你那双人类的眼睛！我们地精的视力要敏锐得多！我们下面是一片非常柔软，非常安全的岩壁凸起！沿着绳梯爬下去，我们就能轻轻将你放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罗宁还在犹豫。他很想摆脱这艘飞艇和这两个地精，但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们的话，相信下方真的有陆地……

罗宁突然伸出左手，毫无预警地抓住了努林恩。法师的手指环扣住地精的喉咙，用力掐了下去，无论罗宁怎样用力想要把手拽回来也无济于事。

一个不属于罗宁，却让罗宁感到无比熟悉的声音发出嘶吼：

“我已经下了命令，不能耍任何花招，不要有任何背叛的行径，小虫子。”

“请……饶恕我们，伟大的，光……光辉的主……主人！”努林恩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只是一个游戏！只是一个游……”他还想说话，罗宁的手指却已经攥得更紧了。

无能为力的法师强迫自己的头尽量低下去，才看到自己脖颈上的徽章正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死亡之翼再一次利用它控制住了这个人类“盟友”。

“游戏？”巨龙的声音又从罗宁的嘴唇间飘逸出来，“你喜欢玩游戏吗？我正有一个游戏可以给你去玩，小虫子……”

人类法师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抬起来，把挣扎不休的努林恩拖向飞艇栏杆。

沃依德发出一声尖叫，急忙朝飞艇引擎跑去。罗宁努力想要摆脱死亡之翼的控制。他确信，这头黑色巨兽是要把努林恩丢下去摔死。他对这个地精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也不想让自己的手沾染这个生物的血，哪怕现在使用这双手的是黑龙。

“死亡之翼！”他高喝一声，随后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夺回了自己的喉舌，“死亡之翼！不要这么做！”

你宁可陷进他们的小奸计里吗，人类？黑龙的声音直接出现在罗宁的脑海里，任何不能飞的生物从这里掉下去，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是傻瓜！我不会因为一个地精随口一说就爬下这段绳梯！如果你认为我有这么愚蠢，一开始就不会救我！”

的确……

“我也不是软弱无力的人。”罗宁举起自己没有被死亡之翼控制的另一只手，念诵了几个咒语，让一团火焰在自己的食指尖燃起，又将这团火焰指向努林恩惶恐不安的面孔。“我有办法教地精学会什么是信任。”

努林恩几乎无法呼吸，也不能逃走，只能瞪大一双眼睛，拼命摇晃挂在细脖子上的脑袋。“我……是好人！只想开……开玩笑！绝没有恶……恶意！”

“所以你会把我放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对不对？一个死亡之翼和我都会满意的地方？”

努林恩只能努力发出一声尖叫。

“我能让这团火变得更大一些。”魔法火焰猛然一跃，高度变成了刚才的两倍，“就算是我站在地上，它也能一直烧到船壳，也许还能够点燃你们的油……”

“不……不开玩笑！不……不开玩笑！我保证！”

“看到了吗？”红发法师向他看不见的同伴说道，“不需要把他扔出去。而且你也许会再用到他。”

作为回答，罗宁那只被黑龙控制的手突然放松了努林恩。地精“砰”地一声落在甲板上，瘫在地上好一会儿，吃力地喘息。

这是你的决定……法师。

人类法师长吁了一口气，又向沃依德瞥了一眼，后者仍然蜷缩在引擎旁边。罗宁向他喊道：“听到了吗？快带我去山里！”

沃依德立刻服从了命令，手忙脚乱地扳动操纵杆，检查标尺。努林恩终于恢复过来，也立刻和他的搭档一起忙活起来，甚至没有回头看上法师一眼。

罗宁收回了法术，向船外望去，现在他终于能够看到一些山峰的轮廓了。他希望那就是格瑞姆巴托的山岩。回想死亡之翼对他说过的话，他觉得那头龙是想将他直接放在山峰上，某个让他能够直接进入山腹的裂隙旁边。这两个地精肯定知道具体位置。如果他们还有别的打算，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明白忤逆他们远方的主人和身边的这位法师有多么愚蠢。罗宁祈祷地精不会真的这么傻，他不相信如果有第二次的话，死亡之翼还会饶过这两个地精。

飞艇飞向一座山峰。尽管从没有来过格瑞姆巴托，罗宁却依稀记得这座山峰，他带着愈发急切的心情将身子探出飞艇，想要好好看看。这一定就是死亡之翼在幻象中强迫他爬上去的那座山。他寻找着和自己记忆相符的痕迹——他能够认出的凸出岩石和裂隙。

就是那里！在罗宁模糊的意识旅程中出现过的那道狭窄洞口。如果他能够爬上数百尺高的险峻峭壁，就能够到达那个几乎无法让一个人站立的洞口。不管怎样，他应该能钻进去。罗宁已经等不及要进入那里了。而且他很高兴能够摆脱这两个对他充满恶意的地精和他们这台吓人的飞行机器。

绳梯挂出了飞艇，准备供他使用。机警的法师等待着沃依德和他的搭档让飞艇逐渐靠近山峰。无论对这艘古怪的飞艇有着什么样的看法，罗宁不得不承认，此时这两名地精操控飞艇的精确程度让他深感敬佩。

绳梯轻轻碰到了洞口左侧的岩壁。

“你们能让飞艇稳在这里吗？”罗宁向努林恩喊道。

仍然心怀恐惧的驾驶员只是向法师点了一下头，不过这已经能让罗宁满意了。他们不会再耍花招了。就算不害怕罗宁，他们一定也不敢冒犯无处不在的死亡之翼。

罗宁深吸了一口气，翻过栏杆，爬下了船。绳梯危险地晃动着，不止一次带着他撞上山壁。法师对一次次的撞击全不在意，只是尽可能快速地爬下绳梯。

那个洞口边的狭窄岩台就在罗宁身下不远了。但是尽管地精们已经尽力让飞艇精准地停靠在山壁旁边，强劲的山风还是不断将罗宁吹离安全的位置。罗宁三次想要踏上那个岩台，却连续三次被风吹开，让他的脚悬在数百尺的高空中。

更糟糕的是，随着山风的逐渐增强，飞艇也开始飘移，让罗宁和岩台差开关键的几寸距离。上方传来两个地精狂乱的争吵声，只不过奋力挣扎的法师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罗宁知道自己必须冒险跳过去。现在这种情况，他无法依靠法术，只能使用自己身体的力量——这从来都不是法师的第一选择。

飞艇毫无预警地突然转向，让罗宁狠狠撞在山岩上。罗宁猛吸一口气，差一点就从绳梯上摔了下去。如果他不尽快离开绳梯，下一次撞击也许会把他撞晕过去，摔死在山脚下。

已经被撞得全身疼痛的法师深吸一口气，仔细审视自己和岩台之间的距离。绳梯不停地前后摇摆，差一点让他再次撞上山岩。

罗宁耐心地等待绳梯靠近岩台，然后用尽全力向洞口跳去。

随着一声痛哼，他落在了那道狭窄的岩台上，但两只脚同时打滑，其中一只完全滑了出去。他努力把自己拽向前方，经过一番挣扎之后，终于将自己拉了回来。

一直挪到他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罗宁才彻底趴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他用了几秒钟时间平稳住气息，翻过身仰卧在地上。

洞外，沃依德和努林恩看上去刚刚意识到他们已经摆脱了这个让他们很不喜欢的乘客。地精飞艇开始升高，绳梯还挂在艇外。

罗宁的手猛然伸出，食指对准了正在逃走的飞艇。

他张开嘴想要喊叫，因为他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

上一次他用来引发火焰的咒语从他的口中迸射出来。但这一次，念诵咒语的不是法师本人。

一道耀眼的烈焰激射而出。这名惊恐的法师从不曾召唤出如此纯粹而猛烈的火焰。那道烈焰准确地击中了飞艇和毫无防备的两名地精。

烈火吞没了飞艇。罗宁听到了一声声尖叫。

飞艇上储备的燃油爆炸了。

随着所剩无多的飞船碎片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罗宁的手臂也落回了身边。

然后法师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你不应该这样做！”

风会带走爆炸的声音，不会有人听见，那个冰冷的声音回应道，无用的碎片会落进山谷。而且，兽人们早已习惯了地精在试验中把自己炸碎。你不需要害怕被发现……我的朋友。

此时此刻，罗宁关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那两个地精的生命。在战斗中死去是一回事；但因为违逆黑龙的意志而遭受这样的惩罚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最好进入洞穴继续你的路途。死亡之翼继续说道，外面的风霜并不适合你。

黑龙的安抚无法触及罗宁的内心，但罗宁还是服从了他的意志，他也不希望自己被越来越强劲的风吹下岩台。无论如何，这头龙已经将他带到了目标附近。不得不承认，他凭自己的力量很可能无法到达这里。内心深处，这名法师一直相信自己将死在这场任务里，只是他希望至少能够在活着的时候赎清自己的罪孽。现在也许他真的有机会……

就在这时，一种巨大的声音传到了罗宁耳中，他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当然是一头龙，一头年轻健壮的龙。龙和兽人。他们正在这座大山的深处等待他，等待这名孤独的法师。

罗宁提醒自己，自己终究难免一死，如同他最初想象的那样……

那个人类很强，比我想象中更强。

恢复了普瑞斯托领主伪装的死亡之翼正在思忖着他所挑选的这枚棋子。肯瑞托法师竟然派这样一个人去完成那个不可能的荒谬任务。对死亡之翼来说，将他收为己用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他会将那些法师的愚蠢导向胜利——只属于他的胜利。那个罗宁会成就他的心愿，以完全出乎那个凡人意料的方式。

不过死亡之翼没有预料到那名法师会反抗。罗宁拥有非常坚定的意志，所以最好还是让他死在这次任务里。如此坚强的意志会造就强大的法师，比如麦迪文，那是人类之中唯一会让黑色巨龙尊敬的名字。麦迪文疯狂得就像一个地精——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地精，但他掌握着难以置信的力量。就连死亡之翼也不愿和他正面发生冲突。

但麦迪文已经死了——尽管最近有一些谣言说他还活着，但黑色巨龙并不相信。其他任何法师都远远无法和那个疯子相比。如果死亡之翼实现了自己的计划，那么人类之中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麦迪文了。

即使罗宁不会像那些联盟君王一样盲目地服从死亡之翼，死亡之翼也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逼迫他服从。那两个低贱的地精就是他给罗宁上的一课。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自己的乘客，但死亡之翼没有时间教育这种蠢货。他警告过克里尔，要挑选两个能够干净利索执行任务的地精。等地精首领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死亡之翼要和他好好谈谈关于如何挑选下属的问题。黑龙对这件事很不高兴。

“你最好不要失败，小蛤蟆，”死亡之翼嘶声说道，“否则你在飞艇上的那两个同胞一定会认为他们比你幸运得多……”

不过普瑞斯托领主只能暂时丢下那些关于地精的想法。他还与泰瑞纳斯国王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关于佳莉娅公主。

死亡之翼身穿这片土地上的贵族能够找到的最华美的衣服，来到这幢房子的门廊后，在落地镜前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欣赏。是的，他的每一寸都显示出一位未来国王的风采。如果人类能够具备一点点他的威严和力量，他甚至会考虑饶过这个种族。但现在镜子里注视死亡之翼的这个人展示了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完美，毁灭那些可怜的存在才是对他们的仁慈。

“就快了，”他悄声向自己承诺，“就快了。”

他的马车将他直接送入宫殿。那里的守卫们立刻向他敬礼，欢迎他入内。一名仆人在前厅等待死亡之翼，为国王无法亲自来迎接他而向他致歉。现在，这头龙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那位只想要在各大势力之间实现和平的年轻贵族。他装出一副丝毫不为此感到气恼的样子，微笑着请这个人类引领他去见正在等待他的泰瑞纳斯。他料想那位国王应该还没有为他做好准备，毕竟泰瑞纳斯要向自己年轻的女儿解释她的未来为什么会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确定了。

现在，一切阻碍他登上王位的因素都被扫荡一空，再过几天时间，那个位子就将落入他的手中。死亡之翼又偶然发现了这件能为他的计划锦上添花的好事，迎娶联盟中最强大王国的女儿，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有利于巩固他的权势？当然，并非所有君主都能够为他提供这一选择。实际上，现在只有泰瑞纳斯和戴林·普罗德摩尔的膝下有成年的独身女儿。两相比较，吉安娜·普罗德摩尔还太年轻，而且根据死亡之翼的调查，那个女孩可能会很难控制，否则死亡之翼甚至很有兴趣再等待她几年。不，泰瑞纳斯的女儿应该就可以了。

佳莉娅距离适婚年龄至少还有两年，但两年对于拥有无尽寿命的巨龙而言算不上什么。到时候，死亡之翼的同类或者已经处在他的控制之下，或者就是死了，而死亡之翼应该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政治资源，可以开始削弱联盟的根基。那些粗笨的兽人从外部没有能做到的事情，他将从联盟的内部做到。

那名仆人打开一扇门。“请在里面稍事等待，大人，陛下很快就会过来了。”

“谢谢。”死亡之翼在浮想联翩中走进那个房间。直到屋门在身后关闭，他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身披斗篷，带着兜帽的人同时朝他略一点头。

“向您致以问候，普瑞斯托大人，”其中留着长须的人用浑厚的声音说道。

死亡之翼努力压抑下撇嘴的冲动。他早就预料到会与肯瑞托正面交锋，却没想到战场会是在泰瑞纳斯的宫殿。黑龙以魔法手段在各位君王心中种下了对这些达拉然法师的敌意——这本来应该能阻止肯瑞托的人进入王宫的。

“也向你们致以问候，先生，女士。”

另外一名法师是年长的人类女性，她说道：“我们一直都希望能早些见到你，大人。你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联盟的各个国家……尤其是达拉然。”

这两名法师使用的魔法让他们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是面目模糊的。尽管死亡之翼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够识破他们的伪装，但黑龙没有这样做。他早已知道了这两个人的相貌，只不过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个长须人类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死亡之翼和这名法师最近有过接触。伪装的普瑞斯托大人拥有多重魔法防护的住宅最近受到两次来自强大施法者的刺探，他怀疑这名法师至少要为其中的一次刺探负责。考虑到那些防护魔法的力量，这个人类现在还活着就已经让死亡之翼有一点吃惊了，更何况他还能来至此地和自己直接对峙。

“肯瑞托也同样名闻遐迩。”死亡之翼回答道。

“我们的名声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大……只不过必须承认，那不是我们想要的名声。”

那名女法师指的是死亡之翼暗中所做的手脚。从她的语气来看，她并不觉得面前的人是个威胁。现在他们很可能在怀疑他是一名野法师——很有力量，但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

“我本以为会在这里与陛下单独见面，”死亡之翼将交谈转向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达拉然和洛丹伦有事情要商量吗？”

“达拉然致力于在重要的事务上与联盟各王国保持步调一致，”女法师回答道，“但最近这有一些困难了，在联盟成员之间进行的一些重要会议完全没有向我们进行通报。”

死亡之翼平静地走到一张边桌旁。泰瑞纳斯一直都会在那里为等候的客人们准备几瓶最好的佳酿。在他看来，洛丹伦葡萄酒是这个国家唯一还有些价值的产品。他拿起一只嵌宝石的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点葡萄酒。“是的，我和陛下谈过，建议他邀请你们加入对奥特兰克的讨论，但他似乎坚决要把你们排斥在外。”

“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知道了结果。”长须男人用粗重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向你表达祝贺，普瑞斯托领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死亡之翼也同样没有报过名字。是的，他们的确是在盯着他——当然，仅限于死亡之翼所允许的程度。

“必须承认，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很吃惊。我所希望的只是帮助联盟维持完整，以免匹瑞诺德领主不光彩的行为会导致联盟四分五裂。”

“是的，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那种事情。他还年轻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的确有一点胆小，却不像是背信弃义的人。”

那名年长的女性突然开了口：“你的故土距离奥特兰特并不很远，对不对，普瑞斯托领主？”

死亡之翼第一次感觉到了一阵气恼。这个游戏已经让他感到不愉快了。这个女人知道吗？

不等死亡之翼回答，这个房间对面的两道装饰华丽的大门打开了，泰瑞纳斯国王快步闯了进来。他的情绪显然也不太好。一名天使一般的金发男孩跟在国王身后。他显然还在蹒跚学步，但已经在努力想要博取父亲的注意了。泰瑞纳斯看了一眼那两名面孔藏在兜帽阴影中的法师，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转向那个男孩。“阿尔萨斯，去陪陪你姐姐，让她平静下来。我答应你，一有空我就会去找你们。”

阿尔萨斯点点头，好奇地向父亲的客人们瞥了一眼，然后从来时的大门跑了出去。

泰瑞纳斯在儿子身后关上屋门，然后立刻转身盯住了两名法师。“我以为我已经让总管告知你们，今天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见面！如果达拉然对于我处理联盟事务的方式有任何主张或反对，可以通过我们驻达拉然的大使发出正式公函！现在，一路顺风！”

两名法师却丝毫不为所动。死亡之翼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他对国王的控制力依旧强大，即使在他为别的事情分心的时候，比如罗宁。

想到自己最新的那枚棋子，死亡之翼真希望房间里的这两名法师能够接受泰瑞纳斯的逐客令，马上离开。他们越早离去，他就能越早回去查看罗宁的情况。

“我们会走的，陛下。”男性法师粗声粗气地说道，“但我们受命告诉你，肯瑞托议会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久之前发生的这件事。达拉然一直都是你忠诚可信的盟友。”

“等时候到了再说吧。”

两名法师没有理会这位国王严厉的措辞。女性法师转向死亡之翼：“普瑞斯托领主，终于能够亲眼见到你，这是我们的荣幸。我相信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以后如何，我们自然会知道。”普瑞斯托领主说道。女法师没有向他伸出手，他也没有鼓励法师这样做。他们已经警告了他，会继续监视他。毫无疑问，肯瑞托相信这份警告会让他更加谨慎，甚至在心中产生犹疑。但黑龙只觉得他们的威胁非常好笑。就让他们浪费时间去盯着占卜球，或者尝试说服那些联盟的统治者们看清事实吧。他们的努力只会让其他人类更加敌视他们。这当然也会对死亡之翼更加有利。

两名法师鞠了一躬，便退出了房间。出于对国王的尊敬，他们没有在泰瑞纳斯面前凭空消失，尽管国王知道他们能够这样做。不，他们会首先返回他们的大使馆，避开那些不受信任的眼睛。即使是现在，肯瑞托在外人面前行动时也会非常小心。

再过不久，所有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等到法师终于离开之后，泰瑞纳斯国王才开了口：“我要向您致以最谦恭的歉意，普瑞斯托！他们还真是大胆！竟然直接闯入我的王宫，就好像统治这里的不是洛丹伦，而是达拉然！这一次，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国王没有把话说下去，因为死亡之翼抬起一只手，将他固定在原地。黑龙朝房间两侧的两道门分别瞥了一眼，确认不会有人闯进来发现国王被施了法，然后走到一扇能够俯瞰王宫正门的窗户后面，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所有访客必须要经过的王宫正门。

那两名正朝正门行走的法师进入了黑龙的视野。他们的脑袋偏向对方，显然正在进行一场急切而私密的交谈。

黑龙用食指按住华美的玻璃窗，画出两个圆环。圆环闪动起深红色的光芒，随后他念出了一句简短的咒语。

一个圆环中的玻璃突然发生了变化，扭曲成一张嘴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片空白，茉德拉！我在他身上什么都感觉不到！”

另一个圆环变成了一张更加精致的嘴：“也许你还没有恢复过来，德伦登。毕竟你受到了那么强烈的冲击……”

“我已经挺过来了！那点伎俩还杀不死我！而且，我知道你也在探查他！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女法师撅起了嘴唇。“没有……这意味着他非常非常强大——可能像麦迪文一样强大。”

“他一定使用了某种强力护身符！没有人能够那样强大，就算是克拉苏斯也不行！”

茉德拉的音调一下子变了。“我们真的了解克拉苏斯有多么强大吗？他的年龄要比我们所有人都大，这肯定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很谨慎……但他的确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尽管他不是议会的主导者。”

“那是因为他不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他拒绝了不止一次。”

死亡之翼向前俯身，曾经冷却下去的好奇心再一次变得强烈起来。

“说实话，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一直对我们保密？”

“他说他要查清楚普瑞斯托过去的历史，但我认为他要做的不仅于此。克拉苏斯总是有很多秘密。”

“嗯，我希望他能够尽快有所收获，因为现在的局势实在是……怎么了？”

“我感觉到我的脖子上被刺了一下！我怀疑……”

在宫殿中，黑龙迅速朝玻璃上的两张嘴一挥手。玻璃窗立刻恢复平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死亡之翼向后退去。

女性法师终于感觉到了死亡之翼的法术，但她不可能追溯到死亡之翼本身。无论人类有多少技巧，死亡之翼也不会害怕他们，但此时此刻，死亡之翼不想和那两名法师发生正面冲突。这场游戏中加入了一个新的元素，第一次让这头龙陷入了沉思。

死亡之翼向泰瑞纳斯转回身。那位国王还站在死亡之翼用法术固定住的地方，伸出手，张着嘴。

黑龙打了一个响指。

“……我不会容忍这种事！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立刻切断和他们的一切外交关系！统治洛丹伦的到底是谁？当然不是肯瑞托，无论他们怎么想！”

“是的，也许这是明智的举措，陛下，但此事先不必着急。先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反对，再向他们关闭大门。我非常确信其他王国也会紧跟在你的身后。”

泰瑞纳斯给了普瑞斯托一个疲惫的微笑。“你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年轻人，普瑞斯托！在我大喊大叫的时候，你却只是安静地站在这里，接受这一切！现在我们应该讨论一桩未来的婚姻了！确实，现在距离婚礼能够真正举行还有两年时间，但订婚也需要精心计划一番！”国王耸了耸肩，“这才是王室的作风！”

死亡之翼向国王略一鞠躬。“我完全明白，陛下。”

洛丹伦国王开始向这名未来的女婿讲述他在随后数个月之中需要注意的各类事项。除了管理奥特兰克以外，年轻的普瑞斯托还需要不断出现在公众面前，让公众相信他与佳莉娅之间有了深厚的感情，与各位君主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这个世界将会看到一对新人开创出联盟的伟大未来。

“一旦我们从那些来自地狱的兽人手中夺回卡兹莫丹和格瑞姆巴托，我们就能举行一场仪式，将那片土地归还给丘陵矮人！这场仪式将由你来主导，我亲爱的孩子，因为你是维系联盟的统一直至我们赢得胜利的最大功臣……”

死亡之翼的注意力却已经渐渐离开了喋喋不休的泰瑞纳斯。他知道这个老人要说出口的绝大多数话语——这些都是他早就植入这个人类脑海中的。普瑞斯托大人，联盟的英雄——无论这是出于人们的想象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他都将攫取自己的奖励，同时缓慢但有条不紊地开始摧毁这些低等种族。

不管怎样，此刻让黑龙更感兴趣的还是两位法师之间的交谈，尤其是他们提到的另外一名肯瑞托成员，那个叫克拉苏斯的家伙。死亡之翼发现自己对那个人格外感兴趣。他知道早就有人企图绕过保护他的住宅的法术，而且有人触发了无尽饥饿。那是魔法使用者所构建的最古老，也最严密的陷阱之一。黑龙还知道，他的无尽饥饿没能奏效。

克拉苏斯……是不是这名法师逃脱了一个和死亡之翼一样古老的法术？

或许我需要对你有更多了解，黑龙一边心不在焉地向唠叨个不停的泰瑞纳斯点着头，一边在心中想道，是的，我也许必须有更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