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里奥次日清晨醒得很早。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以免吵醒卡兰德拉,穿好衣服,朝私人更衣间走去。
在漆黑的屋子中央有个装饰华美的架子,他的盔甲就撑在上面。尽管坑坑洼洼的凹痕遍布,这身重型银色盔甲在晨曦的微光中还是闪闪发亮。
这些都是战斗的伤痕啊,他警惕地想。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小心谨慎,这里每一道深深的痕迹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他默默地希望自己的好运气能继续助他战胜未知的危难。
他尽量悄无声息地把盔甲一件件穿在身上,系好搭扣。穿戴完毕后,他站在一面全身镜前,打量着自己。
镜中人的英姿飒爽不输往昔,只是疲惫的面容两旁多了几抹灰色的鬓发。真没想到这身沉重的戎装多年后还是这么合身。每当他穿上盔甲,都会感到一股战无不胜的力量。但那是年轻人才有的妄念。
没有人是不可战胜的。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死,他心情沉重地想。
提里奥走向另一面墙边的壁炉,从上方的橡木壁炉架上取下那柄随他征战杀伐的战锤,拿在手中掂量着它那恰到好处的分量。锤头上的神圣符文依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若不是时运所迫,我今天就不用劳你出马了,老友。”他轻声说道,然后把战锤夹在胳膊底下,朝堡垒的马厩走去。
***
当提里奥给米拉多尔装好马鞍时,朝阳才刚刚爬上远处的奥特兰克山峰。他把战锤挂在马鞍边,准备骑上这匹经验丰富的战马。
他踩上马镫,这个动作痛得他哼了一声。肋骨还是很疼,这身沉重的盔甲更是让他难以支撑。
“你这是要做什么?”一个怀疑的声音从马厩漆黑的门口响起。提里奥把脚抽了回来,转身面朝雅顿。卫兵队长表情严肃,一脸忧心。
“我要去调查那座废弃的警戒塔。如果兽人当真打算进犯我的土地,我要亲自找出证据。”提里奥回答得直截了当。
雅顿点点头。“很好。那等我备马,跟你一块去。”
“我不需要人陪。这件事情我必须自己去做,雅顿。”提里奥的话掷地有声,卫兵队长脸上的忧虑愈发明显。
“我不喜欢你这么干,提里奥。你到底想证明什么?不带护卫,单人匹马地到那里去,你不久前才刚刚——”
提里奥打断了他的话。“刚刚什么,雅顿?刚刚惨败而回?”提里奥厉声问道。
雅顿垂下眼,尴尬地挪着脚。
提里奥翻身上马,深深吐出一口气,匆匆说道:“我过不了几小时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多留意巴瑟拉斯,我预感他要惹麻烦。”说完策马奔向远处的树林。
越发不安的雅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领主渐行渐远。不知怎么,他觉得提里奥对他有所隐瞒。
***
找到那座废弃的高塔并不像提里奥想得那么容易。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沿着原先那条山路走了上去。未散的晨雾笼罩着蜿蜒的小径,但他还是能透过林木分辨出高塔残破的轮廓。
随着渐行渐近,他让马匹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警惕一切危险的声响。连个随从都没带在身边,只身一人靠近敌人的营地,这可真不是明智之举。米拉多尔沉重的战铠和他这身闪亮的盔甲,足能让敌人在几英里之外就看得一清二楚。毕竟他也说不清那兽人到底有没有同党。可内心的声音却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他在心底里感觉到没什么可怕的,于是任由谨慎随风飘散,快步骑到塔下,纵身下马。他抬起头,看见从前高耸的围墙早已向内塌陷,警戒塔的结构散落得面目全非,天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
他环顾四周,寻找兽人的蛛丝马迹,但却并无发现。这座塔看来是彻底荒弃了。
一声低沉的闷哼声引得他转过身来。他看见那兽人坐在树旁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显得泰然自若,但那把巨大的战斧却倚在身侧。
看来这家伙也很谨慎,提里奥默想。
骄傲的圣骑士摘掉头盔,放在米拉多尔的马鞍上。这匹高头大马喷着响鼻,分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提里奥用余光瞥向挂在马鞍边的战锤,朝锤柄伸过手去。兽人见状立即抄起战斧,提里奥则飞快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兽人轻轻一哼,放松下来,对他会心一笑。提里奥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那兽人。
就在他往前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把这个老兽人想得太好了。也许这畜生的确是想杀死他。也许把他从塔楼的废墟中救出来的另有其人。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找出答案。他在距离兽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拳头置于胸口表示敬意。这兽人之前就是这样朝他敬礼的,对吧?作为回应,兽人抬起僵硬的手,搭在泛着灰色的眉毛旁边。
“你们人类习惯这么打招呼,对吧?”兽人言辞流利地问道。他的声音深沉而沙哑,发音却很是清晰。
提里奥愣住了,脸上的讶异难以遮掩。只见兽人那丑恶的五官扭成一团,像是在对提里奥微笑。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提里奥颤抖着问。
兽人用凌厉的目光打量着他。“你认为我的族人只凭蛮力就能在你们的世界上存活这么久?”他问,“你们总是小瞧我们,所以才输掉了第一场战争。”
这真是让提里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坐着的明明是个黑暗生物,邪恶而嗜杀,却能说会道,富有智慧。
那兽人并没像他想的那样,急不可耐地把他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而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用心照不宣的狡黠目光望着他。提里奥对此感到既着迷又憎恶,不禁一阵颤抖。
他不假思索地把那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宣之于口:“我必须要知道,把我从塔里救出来,还把我的马引回大路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老兽人默默地凝视了他很久,然后才点了点头。“是我。”
提里奥长出一口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问,“我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兽人似乎思忖了片刻。“作为人类,你有极强的荣誉感,从我们的交手中可见一斑。光荣的战士不该死得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任你在那里自生自灭,绝不是正义之举。”兽人说完了。
虽说提里奥并不确定自己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但这个答案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再说,”兽人继续说道,“我已经见识了足够的死亡。”
提里奥低下头,努力消化着那个兽人说的话。这不对劲啊,他想。这家伙应该是个冷酷无情的畜生才对。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但提里奥知道兽人说的都是实话。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以及深深掩藏在真诚之下的痛苦与悲伤。作为圣骑士,他早已练就了某种同理心,能感应到他人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这种奇妙的能力从未像此刻这么有用。他努力回过神来,集中精力应对当下的局面。
“那我应该要谢谢你了。”提里奥开口说道,不知该怎样跟他对话才好。
那兽人像是察觉到了提里奥的困惑。“我叫伊崔格,人类。你叫我伊崔格就好。”提里奥也放松下来:“谢谢你,伊崔格。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兽人再次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提里奥注意到那兽人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看来他在那场战斗中给他留下的伤口恐怕是感染了。兽人却都没再回头看他一眼,就那么跛着脚朝塔楼废墟走去。
“我是提里奥·弗丁。”圣骑士说,“我应该告诉你,我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伊崔格。因为你在这里出现,让许多致力于保护这里的人深感不安。”
兽人轻声笑了起来。“我敢打赌,在你发现我之前,他们睡得可香着呢。”兽人说。“我在这片林地里住了好多年了,人类。我避人耳目,四处为家,为了避开你的斥候和游侠,可没少费功夫。”
他在说出‘游侠’这两个字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蔑。兽人向来对精灵游侠没什么好感。在魔法家园奎尔萨拉斯遭到兽人的毁灭后,狡猾且长于在林中奔走的精灵一族便发誓要找部落报仇。提里奥不知伊崔格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这兽人果真已经在这里秘密生活了这么久?
伊崔格哼了一声,继续说:“是厄运把你带到了我面前。”
“也许吧,”提里奥回答,“可你在这里生活,给我带来了大麻烦。我的人民憎恨你的族人,伊崔格。你们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只有苦难和混乱。若有机会,他们会不容分说地杀死你。那我又怎么能对你手软呢?明知你族人犯下的恶行,我怎么能对你放任不理?”
“我已经脱离他们了,人类!我在这里独居,或者说是遭到了放逐。”伊崔格警惕地说,“我不愿意再为他们偿还罪孽。”
“我不明白。”圣骑士说道,“你是说,你背叛了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都迷失了!”兽人啐了一口,“说实话,早在他们还没来到这个诡异的世界之前,就已经迷失了。当部落最终倒在你们的战旗之下时,我就决定要彻底跟他们分道扬镳。”
伊崔格俯下身,将一块巨石滚到身旁。这兽人的力量让提里奥很是震惊。要想移动那样一块石头,至少需要两个膀大腰圆的男性人类才能做到。兽人示意提里奥坐下,接着自己在他对面的地上盘腿坐好。于是提里奥在那块平滑的巨石上坐了下来。
“关于我的族人,你还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他们在很久之前就抛弃了荣耀与骄傲。当我的儿子们惨死之后,我便与他们再无瓜葛。”伊崔格的语气透着冰冷。
“你的儿子是战士吗?”提里奥问,引得伊崔格大声嗤笑。
“所有兽人都是战士,人类。”他说,仿佛提里奥是个无知的孩童,“除了战斗,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尽管我的儿子战力过人,却还是遭到了首领的背叛。在最后一战中,我们氏族的几位酋长为琐事起了内讧。在一场极为血腥的战斗结束之时,我的儿子奉命从前线赶回。我们酋长的一位竞争对手为了在部落中赢得更高的地位,竟撤销了那道命令,把我的儿子们连同其他同胞遣回去送死。那是我们氏族的黑暗之日……”伊崔格沉浸在回忆里,“也是我的黑暗之日。”
这番话听得提里奥心潮翻涌。他知道兽人经常会自相内斗,可伊崔格的悲伤还是令他动容。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背叛竟能对一位兽人产生如此影响。
“我当时意识到没希望了。腐化与仇恨彻底蒙蔽了我族人的灵魂。我感到部落的自我吞噬只是时间问题。”伊崔格说。
“腐化是从哪来的呢,伊崔格?是什么把你的族人变得这么堕落?”提里奥问。
伊崔格挑动眉毛,似乎陷入了沉思。“在我祖父的时代,我的族人既单纯又骄傲。那时有几十个氏族,在我们世界的野外靠捕猎为生。他们当时全都是猎手——谨守荣耀的准则信条、崇拜元素之魂的强力战士。在先祖的血脉里奔涌的是雷霆与闪电!”伊崔格沉醉于怀想里,自豪地说:“睿智的萨满祭司指引着他们,并维持着氏族间的和平。”
提里奥靠上前,认真倾听这位老兽人说话。从没有哪个人类听过这么多兽人的历史。“然后呢?”提里奥焦急地追问。回想起每晚给泰兰讲睡前故事时,不知儿子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伊崔格忧郁地继续说道:“后来,在氏族间崛起了一个新的组织,承诺把他们团结起来,共建强大的帝国。许多萨满祭司都抛弃了古老的传统,开始研习黑暗魔法。他们将自己称作术士。出于某种邪恶的意图,他们利用暗影力量腐化了氏族,并把他们变得极端暴力。反正也算是成功团结了我的族人。”伊崔格冷笑着说,“在术士的统领下,各个氏族联合起来,形成了残暴的部落。我们高贵的战士传统遭到扭曲,沦为实现他们黑暗意图的工具。把我的族人带到你们世界中来的正是那些术士,人类。是他们挑起了那场战争。”
提里奥困惑地摇了摇头。“就没人敢站出来抗议?在一个战士的族群里,竟然没人愿意挺身反抗?”提里奥急切地问。
“的确有少数人拒不服从。其中有个持不同意见的氏族,他们的首领名叫杜隆坦,公然挑战术士的权威,并试图将其他愚蠢的氏族唤醒。那个强大的杜隆坦让我印象深刻。他是一位大英雄。可惜只有寥寥兽人愿意听从杜隆坦的警告,别人都在术士的蒙蔽之下失去了理智。结果杜隆坦和他的氏族都因为他的勇敢直言而遭到流放。我听说他在几年之后还是死在了术士刺客的手里。这就是部落之道。”伊崔格的话说完了。
“真是疯狂。”提里奥说,“如果你的族人像你说的那样荣誉至上,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人控制住。”
伊崔格一脸愁容,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目光冷峻地答道:“那时攫住我们的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人类。在杜隆坦被除掉之后,我的族人陷入了恐惧与疯狂,再也没人敢站出来跟术士抗衡。”
提里奥嘲弄地一笑。
这不屑惹得伊崔格出离愤怒:“人类,你可曾与整个氏族的意志对抗过?你可曾在明知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质疑过一个组织?”
提里奥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
伊崔格见提里奥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说,那些术士与恶魔同流合污,汲取了他们的地狱之力。我个人相信这种说法。控制我族人的黑暗力量不可能生成于我们的内心。”
提里奥紧张起来。他记得听说兽人们放出了恶魔,在人类中散播恐惧。这个念头令他毛骨悚然。
“看来你的族人早在与人类交战之前就已经饱经苦难了,伊崔格。”提里奥的语气里带着骄傲。
伊崔格斜睨了他一眼。提里奥继续说:“但你讲的故事的确非比寻常。长久以来,恐怕我都误解了你和你的族人。”
这话似乎让伊崔格有些高兴,他站起身来,挺直脊背。
“事实上,”提里奥继续说道,“我们两个很像,都是牺牲甚多的老兵,为了——”
伊崔格挥了挥强健的手掌,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毫不相像,人类。”他低吼道,“我是被流放到敌人领地上的叛徒!你是个富有的领主,深受自由民众的爱戴,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随心所欲。我们一点都不像!”说完,这位老兽人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转过头去看向远方。
伊崔格琢磨着兽人尖刻的言辞。“你说得对。我们双方正在交战,因此我必须要问你个问题。伊崔格,请你以荣耀为名如实作答——在我的领地上是否还有其他兽人?部落是否计划入侵这里?”
伊崔格重重叹了口气,重又坐到地上。他沮丧地摇了摇头,注视着提里奥的眼睛。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里只有我一个。我没兴趣跟别的族人打交道,这些年来再也没见过其他兽人。我对部落的计划并不知情,只能对你保证,你眼前这个颓废的老战士没打算进攻你的堡垒,更不想给你惹任何麻烦。我只想不受打扰地过完余生。我这一生都在徒劳地厮杀,和平是我唯一的心愿。”
提里奥点点头。
“作为一名光荣的战士,我相信你说的话,伊崔格。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让你继续避世隐居。只要你不露形迹,不来滋扰我的族人,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伊崔格难以置信地笑起来:“即便你同意,你的同胞也会来追杀我。对他们来说,我可是心腹大患。”
“但我是他们的领主,伊崔格。他们得依照我的命令行事。我以圣骑士的身份对你庄重立誓,你的秘密不会泄漏。只要我掌权一天,就绝不会有人来追杀你。”提里奥向伊崔格立下誓言。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提里奥后悔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满。他知道若是情势变得复杂,要想履行这样的承诺必定是极其困难的。如果他的战友发现他跟兽人立下了这样的约定,一定会把他视作叛徒。然而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他信心笃笃地站起身。
伊崔格满意地哼了一声:“那就以你的荣耀担保。”他说着又站了起来。
提里奥再次留意到兽人的跛足。伊崔格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以我的荣耀担保。”提里奥看着兽人的伤腿答道,“伊崔格,其实我可以帮你疗伤,我有这种力量。”
兽人被逗得笑了起来:“谢谢,但不必了。疼痛是位伟大的老师。别看我打过那么多场仗,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提里奥朗声大笑。他真心有些喜欢上这个老兽人了,而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将其视作十恶不赦的恶棍。
“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多跟你聊聊。我必须承认,你跟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圣骑士坦言。
伊崔格也咧嘴笑起来,那双巨大的黄色獠牙仿佛要戳出来似的:“你也是啊,人类。”
提里奥再次朝他敬了一礼,骑上米拉多尔,策马奔出了兽人的视线。
***
骑行在弯曲的山路上,提里奥的脑海中涌动着万千思绪。他不确定让那兽人在他的领地上避难会不会是个错误。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答应要帮对方保守秘密。不管发生任何事,他在道义上都必须要保护老兽人免受迫害,必须如次。
当他把马骑回堡垒的马厩里时,已近黄昏时分。提里奥疲惫地把缰绳递到马童手中,朝堡垒里走去。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忘却白天的烦恼。
正当他伸手去拉厨房门的把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提里奥抬起头,看见巴瑟拉斯挡在他身前。那年轻人的眸子里闪动着光芒,看得提里奥很是不安。
“大人,”巴瑟拉斯冷冰冰地说,“我们必须马上谈谈。”
提里奥失望地叹了口气:“我累极了,巴瑟拉斯。明天一早再谈不迟。”
巴瑟拉斯的手却握得更紧。“我想您没听懂我的意思,大人。我知道您今天去哪里了。”年轻的圣骑士说道。他的眼睛一下未眨,提里奥却如同被禁锢在冰寒深渊。
提里奥不知是不是雅顿走漏了风声。不会。雅顿一向忠心耿耿。
“你早就知道壁炉谷里有兽人了,提里奥。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为你着想,但愿你没有隐瞒任何相关情报。”
提里奥闻言大怒。他能忍受这个年轻人的傲慢,可他绝不会在自己家里被一个热血过了头的毛头小子威胁。
“我提醒过你,巴瑟拉斯。跟我说话时要保持适当的尊重。”提里奥愤怒地说。“至于你的担忧,我已经查明我遭遇的那场意外只是偶然。眼下你需要知道的就这么多。你最好把这些事情都给忘掉,不要再提。现在趁我还能控制脾气,拿开你的手,把路给我让开。”
巴瑟拉斯慢慢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却仍聚焦在提里奥身上。年长的圣骑士愤而转身,走进堡垒。
孤零零留在原地的巴瑟拉斯沮丧地叹了口气。
“这事没完,大人。”年轻的圣骑士小声对自己说,捏紧拳头,“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
提里奥走进自己的私人房间,郑重地脱下盔甲,把战锤放回壁炉架,然后进入卧室,重重栽在床上。他此刻但求能睡上几个小时。
就在他刚刚把脑袋枕上长毛绒枕头时,卡兰德拉走了进来,看见他在房内一脸惊讶。
“噢,你回来了。”她甜甜地说,“一大早跑到哪儿去了啊,提里奥?我问过雅顿,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妻子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提里奥有些紧张。他根本不想谈论那兽人的事。他答应过要替伊崔格保守秘密,却也不愿意跟妻子撒谎。注视着卡兰德拉的眼睛,提里奥看得出来,要是不把一切和盘托出,她是不会放心的。
“我去调查和兽人交战的地方了,卡兰德拉。我必须查清楚是否还有更多兽人闯进了我的领地。”他有些急躁地说,“我想一个人去,所以才叮嘱雅顿对任何人都不得声张。”
卡兰德拉皱起眉,双臂叠抱于胸前。每当他惹她不快时,她都会摆出这个姿势。
“你在几天前才遭到攻击,这么快就一个人跑出去?你怎么能那么鲁莽啊,提里奥?你想证明什么?如今你可不是年轻人了!”她激动地斥责道。
提里奥有些无奈。先是巴瑟拉斯,现在又要面对妻子。
“我当兵的年头比你的年纪还要大,小女孩!用不着你来教我怎样履行职责!”他咆哮着。
提里奥很少会这样对妻子讲话,每当他这样,卡兰德拉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决定战略性地转移话题,以免二人不欢而散。
“你找到要找的了吗?”她努力让声音显得波澜不惊。
提里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知道这个新话题也没那么好打发。
“是的,找到了。”他语调平平地回答,“我确定那场战斗只是偶然,眼下无须惧怕兽人的威胁。”
卡兰德拉高兴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那我就放心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提里奥,可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提里奥心头一凛,他不愿意对她撒谎。“关于这一点,我不能告诉你,亲爱的。”他轻声说道。
“为什么?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没什么可怕的,那告诉我也无妨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受伤。
“这事关荣誉,卡兰德拉。恕我无可奉告。”
卡兰德拉一下子把手抽回,站了起来。提里奥对她眼中迸发出的雷霆怒火已经有所准备。
“荣誉。你总是三句话不离这个词啊,提里奥!你跟那个虚荣自负的巴瑟拉斯一样气死人!那宝贵的荣誉对你来说难道真比妻子还重要?”她捂住脸,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
提里奥抬头看着她,让语气显得尽量柔和:“你不会明白的,亲爱的。我是一名圣骑士。我肩负着很多期望……”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语调里带着一反常态的自悯。
卡兰德拉把手从脸上拿开,努力克制着打他的冲动。
“你说得对,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你肩负着什么期望。”她大声嚷嚷着,泪水顺着通红的双颊往下流淌。“你应该扮演好我丈夫的角色,别像对待人事不通的小女孩那样,把你的那些愚蠢的小秘密藏着掖着!你应该扮演好负责任的领主,而不是想走就走,任由自己陷入危险!”说完她低声啜泣起来,提里奥转过头去。“你应该小心活着,别让我们的儿子从小就没了父亲。”
提里奥站起身来,将她拥入怀中。“亲爱的,我都知道,我确实冒了不必要的风险。可你在这件事情上得相信我,卡兰德拉。一切都会好的。”他安慰道。
她擦拭着眼泪,望着丈夫的脸。她愿意尝试信任他的判断。正当她想开口告诉他时,悉索的脚步声表明泰兰走进了房间。提里奥与卡兰德拉转向门口,看见儿子睁着迷蒙的睡眼站在那里,显然是被他们的争吵声吵醒了。
“你们吵架了吗?”男孩怯生生地问,大大的蓝眼睛里闪着关心。
提里奥走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没有啊,你母亲只是在为兽人的事情担心。”
泰兰似乎想了想,接着说:“爸爸,兽人是不是真像大家说的那样,既阴险又残忍?”
提里奥没想到会面对这么直接的问题。他回想起与伊崔格那场开诚布公的交谈,一时之间竟不确定了。他不愿意对儿子说假话。在后代人心里总该怀着些希望才好。
“儿子,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慢慢说道。他与泰兰四目相对,没有看见卡兰德拉怀疑的目光。男孩专注地听父亲继续说。“我想兽人也有好人,只不过不易被发现罢了。”
卡兰德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退去的怒意又涌了回来。
“真的吗,爸爸?”泰兰问。
“我想是的。”提里奥说,“有时我们对人不能妄下结论,儿子。”
这个答案似乎让男孩很是满意,卡兰德拉却不然。她绝不容忍提里奥给泰兰灌输这么荒谬的想法。
“不许你跟他这么说!”她怒斥,“兽人都是无脑的野兽,见到他们就该赶尽杀绝!你明知道他们对我们的世界做过什么,怎么还能那样说?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提里奥?”她咆哮着把泰兰从他怀里抢了过来。
男孩感觉到母亲的愤怒,大哭起来。她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转身离去。
“别担心,宝贝儿。你父亲只是累了。我们让他休息一会儿好吗?”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屋里就只剩下提里奥一个人,他走到华丽的餐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凉酒。他举杯深抿一口,重重坐下,真不知他的整个世界怎么会天翻地覆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