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里奥很快就抵达了斯坦索姆。

当他来到城市外围时，太阳才刚刚攀上远处的奥特兰克山峰。他将米拉多尔拴在树林里，最后一段路程跑步前进，一边跑一边酝酿着拯救老伊崔格的计划。令他沮丧的是，想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他希望在他动手之前能想出个好办法，不用杀死或是打伤自己的族人。但族人既已将他定罪为叛徒，在杀他时绝不会手软。

他心里清楚，要想救出那兽人，并能活着逃离斯坦索姆，真是希望渺茫。

提里奥并没有被这个念头吓住，沿着斯坦索姆寂静的鹅卵石街道悄悄往里走。

几个商人和小贩正在整理货品，准备白天拿到集市上叫卖，除此之外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他设法避开了沿街巡逻的三两个卫兵，由于担心会被他们认出来，只好躲藏在阴影里偷偷前进。

就在提里奥快要接近公共广场时，他听见有人在那里嬉笑喧哗。但愿他没有来迟。他走进广场，看见一大群人围聚在正中央。他继续走在阴影里，爬上一小段楼梯，躲进墙边一处隐蔽的角落，从这里刚好能看见新竖起来的绞刑架。围在绞刑架周围的人群大都是守卫和步兵，全是来旁观老兽人受死的场面。

谢天谢地，囚犯还没被带出来。那些人只是在那里互相吆喝，兴奋地开着玩笑。

广场四周站着一些骑士，身穿精致的盔甲，个个静默无声，高度警惕，以防躁动的人群发生暴动。提里奥发现里面有不少在审判厅里见到的熟面孔。虽然他们看似镇静，心里全都跟中央那些看热闹的守卫和步兵一样，盼望能亲眼看到兽人被绞死。

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人朝绞刑架走了过来，人群一阵骚乱。提里奥看见来者是巴瑟拉斯。

年轻的圣骑士挥了挥手，狂热地朝人群大喊，引得他们的情绪越发高亢，为他眼中的晨间娱乐节目烘托气氛。

提里奥庆幸自己听不清巴瑟拉斯说的话，想必无非是一些恶毒和仇恨的言辞。他想到心爱的壁炉谷如今落在了巴瑟拉斯这个狂妄之徒的手里，突然感到一阵懊悔。

***

提里奥看着第二个人影从人群中走向绞刑架，是达索汉大人。他似乎对这场喧嚣的狂欢不以为意，走到巴瑟拉斯身旁，用冷厉的目光环视广场。他对人群说了些什么，嬉笑声渐渐减弱。

提里奥屏住呼吸。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把伊崔格带出来了。

提里奥在墙角里紧张地等待着，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在围观者中间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与实现真正的正义相比，他们更渴望看到的是折断敌人脖子的场面。

随着喧哗声再起，越来越多的人向广场中央聚拢，就连妇女和孩子都纷纷靠上前，希望能看上一眼那个可怕的兽人怪物。

最后，牢房的门终于打开，一支阵型齐整的步兵小队从里面大步走出，围观者爆发出欢呼声，开始往他们身上投掷垃圾和石块。步兵们身穿盔甲，面对人群的狂热和无甚威力的子弹丝毫不为所动。闪亮的盔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可提里奥眼里只有他们拖在身后的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是伊崔格。

他们在绞刑架旁边停下。两名步兵始终在拖着老兽人前进。兽人几乎站不起来，绿色的身体上遍布瘀青和伤口。

提里奥不知那虚弱的兽人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得动路，审讯官们在拷问时显然没少毒打他。

虽然遍体鳞伤，但伊崔格仍努力地仰着头。他不愿意让折磨他的人为他的颓丧而感到满足。提里奥知道伊崔格那骄傲的兽人之魂绝不允许他那么做。

提里奥的心怦怦乱跳。

面对这样一群意气风发的战士，他哪里有胜算把老兽人劫走。他还没制定出计划，甚至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器。他看向下方，发现绞刑吏正在准备套索。

伊崔格眼看就要死了。

提里奥发了疯似地从高处跳了下来，挤过喧闹的人群。由于沉浸在狂热之中，竟没有人发现这个可耻的流亡者正从身旁经过，注意力全集中在绞刑架和前方那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绿皮兽人野兽身上。

达索汉大人朝巴瑟拉斯僵硬地敬了一礼，转身走回牢房大门。提里奥的审判刚结束不久，大指挥官显然没兴趣在这时观赏让他如此揪心的场面。巴瑟拉斯对他的离去也是一脸的漠不关心。他满脸笑容地命令绞刑吏用套索套住兽人的咽喉。

随着绳索在他强壮的脖子上套紧，伊崔格面露怒容。兽人深色的双目直视前方，仿佛正看向旁人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提里奥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靠近绞刑架。这时巴瑟拉斯挥了挥手，示意围观者肃静。没想到嘈杂的人群真的安静了下来。

“亲爱的洛丹伦守卫者们，”他自豪地说，“我很高兴看见你们一大清早齐聚在这里。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个可憎的怪物，是对圣光的亵渎，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正是他那遭天杀的同类给我们的海岸带来了战乱和痛苦，毫无愧疚地屠杀了我们万千同胞手足。因此，”巴瑟拉斯凝视着伊崔格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也将毫无愧疚地结束这个卑鄙怪物的生命。”

伊崔格目光炽热地望着巴瑟拉斯。

“杀人必须偿命，血债唯有血还！”年轻的圣骑士说完了。

人群狂热地为巴瑟拉斯高声欢呼，尖叫着要啜饮兽人的鲜血。提里奥真没想到自己的族人竟会如此残暴邪恶，他感到一阵恶心。他们那令人窒息的仇恨让他几近崩溃。

巴瑟拉斯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绞刑吏把伊崔格挪到活板门上，准备行刑。

随着死神的逼近，老兽人脸上的坚忍开始瓦解。伊崔格颤抖起来，咆哮着想要挣脱束缚，然而这无谓的挣扎只引得围观者哈哈大笑。老兽人越是恐慌无助，他们似乎就越是兴奋。

遍寻武器而不得的提里奥这时看见绞刑架边上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柄大锤。他推开前排的围观者，伸手去拿。

在提里奥抓起那把笨重工具的一瞬，时间仿佛凝固了，像放映慢动作似地——他看见绞刑吏把手放在活板门的控制杆上，巴瑟拉斯举起手臂，准备下令结束那兽人的生命。

提里奥双手握紧大锤的木柄，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向前冲去。

***

围在四周的骑士和步兵看见提里奥突然从激愤的人群中冲出，愤怒地高喊起来。昔日的圣骑士手起锤落，又快又狠，打得那群惊慌的步兵纷纷退散。几名卫兵回过神，朝他扑来，提里奥抡起大锤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

他无意伤及同胞们的性命，只在一名卫兵的胸铠上砸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还打破了另一名卫兵的盔檐。在给自己争取到宝贵的几秒钟后，提里奥跳上绞刑架，直奔巴瑟拉斯而去。

年轻的圣骑士看见提里奥朝自己冲过来，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去摸身后的战锤。可提里奥的速度太快，甩开肩膀撞在巴瑟拉斯的肚子上，年轻的圣骑士斜着从绞刑架上飞了下去。

巴瑟拉斯重重落在地上，险些被暴怒的人群踩在脚下。

头戴兜帽的绞刑吏冲上前来想要制服提里奥，但他哪里是昔日圣骑士的对手。提里奥拽住绞刑吏的胳膊，将他往肩后一甩，直直丢到台阶下方。

提里奥听见骑士和步兵们在身后冲上台阶。他们一定会把他绞死，他疯狂地想。就连光明使者本人也不会原谅提里奥此刻的行径。

提里奥飞快地跑到伊崔格身边，解开兽人脖子上的套索。伊崔格虚弱得站立不稳，倒在提里奥的臂弯中。兽人甚至连他救星的脸都没认出来。

“人类？”伊崔格不解地喃喃道。提里奥对他微笑。

“没错，伊崔格，”提里奥说，“是我。”

伊崔格痛苦地浑身发着抖，他精疲力竭，但还是竭力把涣散的目光汇聚在提里奥身上。

“你一定是疯了。”老兽人说对他说。提里奥大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

他转身恰好看见巴瑟拉斯正在顺着绞刑架的边缘往上爬。提里奥知道骑士和步兵们过不了几秒就会冲过来。

巴瑟拉斯挺直脊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叛徒！今天可是你自己来这儿找死的！”年轻的圣骑士尖叫道。

惊慌的人群也在愤怒地附和，开始朝提里奥和伊崔格扔垃圾。

提里奥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达索汉的身影，看来他并未真正离去，悲伤与厌恶的表情交相浮现在大指挥官的脸上。

提里奥真希望能有办法让他曾经的老友明白他的做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誉。

巴瑟拉斯喝令骑士们抓住提里奥和那兽人。就在他们靠近时，提里奥突然伸出手，命令他们停下。他毕生都在率领他们征战沙场，他那深沉的声音里仍带有命令的重量，许多原先听命于他的骑士仍旧惧怕他的威仪。提里奥无畏地面向他们。

“听我说！”提里奥高喊。声音在下方的人群和四周的建筑物之间回响不绝。不少旁观者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这兽人从没伤害过你们！他年老体衰，他的死对你们来说毫无助益！”光荣的骑士们愣了愣，思考着提里奥的抗辩。

“可他是兽人！我们跟兽人难道不是死敌吗？”一位骑士高声质疑。提里奥稳住心神，紧紧扶住伊崔格。

“这话不假！可这兽人早已离开战场！”提里奥说，“绞死一个无力还手的俘虏有什么荣誉可言！”他看着几位骑士迟疑地点了点头。其余的旁观者仍未被这番话打动，他们继续奚落着提里奥，说他是跟兽人同流合污的叛徒。

“你不配提‘荣誉’二字，提里奥。”巴瑟拉斯愤怒地啐了一声，“你这不忠的浑蛋，应该跟那个残忍的野兽一块受死！”

提里奥神色一凛。巴瑟拉斯的话仿佛重重抽了他一耳光。

“我在很久之前立下过誓言，要保护无助的弱者。”提里奥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我绝不会言而无信。知道吗小子，那才是圣骑士的真正意义——明辨对错，不会把报仇泄愤错当成匡扶正义。看来你永远也想不明白了是吗，巴瑟拉斯？”提里奥问。巴瑟拉斯愤怒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时骤然响起洪亮而清晰的鼓点，压过嘈杂的声浪。伊崔格打了个激灵，缓缓抬起头，扫视着广场外围，像是盼望着能看见熟悉的场景，接着又把头低了下去。提里奥疑惑地看着兽人，确信他听过那古怪的节拍。几名围观者转身寻找鼓声的源头，但巴瑟拉斯却毫不在意。

年轻的圣骑士攥紧双拳，走向提里奥。“你这么快就忘了吗，提里奥？你已经不再是圣骑士了！你是骑士团的耻辱，你遭到了流放！不管你认为什么，相信什么，都没人在乎！”巴瑟拉斯怒吼。

“该死的！你快把眼睛睁开吧，巴瑟拉斯！”提里奥急切地说，“在我统治壁炉谷的这些年来，我只对一件事万分确认，那就是冤冤相报，才会战祸无穷！如果我们控制不住内心的仇恨，这场愚蠢的冲突就永远不会停止！我们的族人就永远没有未来！”

巴瑟拉斯对着提里奥轻蔑地哈哈大笑。

诡异的鼓点声越来越响亮，不仅如此，还不断有更为有力的新鼓声加入，在场的大多数旁观者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这令人不安的声音渐渐逼近，人群陷入惊恐。几名妇女和儿童用手捂住耳朵，惊惧交加地缩在一处。卫兵们连忙到广场边缘侦查这连续不断的鼓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们族人的未来再也用不着你来操心。”巴瑟拉斯冷冷地回答，“如今我才是壁炉谷的统治者，提里奥。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绝不会跟兽人和平共处！我以我父母的亡魂起誓，任何胆敢闯进洛丹伦的兽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恶行偿命！”

提里奥被巴瑟拉斯的话语震惊了。跟这位年轻的圣骑士已经毫无道理可讲，他早就被愤怒和悲伤彻底冲昏了头脑。

伴随着巴瑟拉斯一声令下，广场四周的鼓点声也变得响如惊雷。

“杀死那个兽人！把他们俩全都杀死！”他愤怒地呐喊。刹那间，一柄粗糙而锋利的长矛插进了他的胸口。巴瑟拉斯当即血溅绞架，一群黑影从周围的屋顶窜到了广场上。

凶残的兽人们在毫无防范的斯坦索姆守卫者中间狂攻猛袭，空气中充斥着疯狂而高亢的战吼声。洪亮的战鼓声响彻广场，人群乱作一团。

***

提里奥呆呆地看着巴瑟拉斯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扶那年轻的圣骑士一把，反被他啐了一口，挥手拒绝。

“是你给我们带来了这场灾祸。”年轻的圣骑士颤抖着，口吐鲜血，恨意如狂地看着提里奥。“我早就知道你会背叛……”还没说完，就在鲜血浸红的绞刑架边栽倒下去。粗糙的兽人长矛像帆船的桅杆，钉穿了他的脊背。

提里奥立即集中精神。他丢下大锤，扶着伊崔格站起来，让兽人沉重的身躯靠在自己肩上，带他走下绞刑架。

提里奥无法想象兽人军队是如何绕过了城市的外围防御圈。一般来说，兽人们总是习惯于迎头痛击目标，可当他望着眼前的战局，却发现这些鬼祟的兽人利用屋顶和四周狭窄的步行小道发动了奇袭。骑士和步兵们冲杀上去，公共广场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提里奥低着头，朝着来时经过的小巷原路返回。武器铿锵的碰撞声与愤怒痛苦的战斗呐喊声交相混杂，斯坦索姆陷入了疯狂的混乱。

提里奥努力屏蔽这些声响，专心于如何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可他仿佛置身于屠宰场，强大的兽人战士们有的挥舞着巨大的战斧朝敌人疯狂劈砍，有的投掷出邪恶的长矛，招无虚发。

几名兽人身上似乎穿着狼皮，冲上前来双手指天。还没等提里奥弄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一道道闪电从黑压压的天空劈落，人类的前排兵力纷纷倒地。乱作一团的战场上不断有焦黑的人类肢块和大块的石头横空飞过。

其余的人类战士都被这凶猛的元素攻势吓坏了，在兽人凌厉的怒火面前节节败退。

提里奥没想到这些兽人居然能步调一致地围歼散乱的人类防御者。在他的记忆中，兽人在战场上总是一盘散沙。然而纵使勇谋兼备，兽人在人数上却大大居于下风。提里奥不知他们用意何在，为什么会只带这么点兵力就来攻打一座防卫森严的人类城市。

斯坦索姆的所有士兵很快就都会赶来广场支援。在一支全副武装的驻军面前，寡不敌众的兽人绝对不是对手，他暗自想道。

尽管四下里一片混乱，提里奥还是走到了广场边缘，逃进了一条小巷。他再度支撑起伊崔格沉重的身躯，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兽人，身穿一整套乌黑的铠甲，手举一把强力战锤，像极了圣骑士们使用的武器——只不过兽人手中的那把锤子仿佛被闪电点燃。一身黑的兽人从狂热的人类防御者中间踏出一条路来，仿佛他们不过是一群无害的孩童。任何靠上前来的敌人都会被他举重若轻地挥锤击倒，同时还在对身旁的战士们大声发号施令。

提里奥又惊又怕地看了好半晌。那位强大的兽人领袖跟他之前见过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接着，他迫使自己集中精神，扶着伊崔格匆匆逃离这座被围攻的城市。

***

提里奥费尽力气，终于把伊崔格带出城，逃进了城外的林地。

回头望去，他仍能看见城市各处火光冲天，惨叫与兵刃相接的声响依稀可闻。狡诈的兽人是想扰乱和分散人类的兵力，将他们逐一击破。

不管那位兽人领袖到底是谁，都要比他从前听说过的任何酋长狡猾得多。

疲惫不堪的提里奥让伊崔格躺在落满树叶的林地上，自己蹲在他身边。他试图镇定心神，理清这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想不通兽人为何会破天荒地前来突袭这座城市，不知他们是否也是来救伊崔格的。无论怎样，他都庆幸他们及时赶到了。

目睹众多同胞惨死在兽人手下，提里奥由衷地感到难过，可至少他兑现了诺言——伊崔格还活着，而且，纵使多么聊胜于无，提里奥也总算保全了他那宝贵的荣誉。

伊崔格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林地上。提里奥弯腰查看兽人的脉搏，希望兽人只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结果却惊得合不拢嘴——伊崔格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人类对兽人的拳打脚踢显然给他造成了致命内伤。如果他不快些采取急救措施的话，伊崔格必死无疑。

他本能地把双手放在伊崔格的胸口，祈祷圣光的治疗之力能助他救回兽人的性命。

他一定仍有力量治疗这些可怕的伤势吧？

恐惧感在提里奥心中渐渐蔓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沮丧地垂下头，想起他已被逐出了神圣的骑士团。但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他痛苦地想。他几乎能感觉到伊崔格的生命力正在消散。

“不！”提里奥绝望地嘶吼，“你不能死，伊崔格！听见没有！你不能在我面前死去！”他对毫无生气的兽人大声呐喊着，再一次把双手放于兽人的胸口上，集中全部意志。

“圣光之辉在上，愿你的同胞都能得到治愈。”他反复在脑海中诵念着这句话，奋力探寻着残存于灵魂深处的力量，“圣光之辉将使他获得新生。”

圣光绝不会被剥离他的身体，他固执地认为。那些人可以剥夺他的盔甲与头衔，可以拿走他的家园和财富——但圣光却将永远与他同在。一定是这样！

渐渐地，提里奥感觉到体内涌起一股灼人的热力，力量与光明充溢着他的内心，继而流向四肢。当熟悉的能量冲出指尖，笼罩住那兽人的身体时，他高兴得几乎要喊出声来。提里奥感觉到他仿佛飘浮在空中。圣光纯净的力量在全身流淌，像一团神圣之火，从他的身体里喷薄而出。这股骤然转醒的力量让提里奥又惊又愧，他惊讶地看着兽人身上的伤口在他眼前愈合，就连兽人腿上感染的旧伤都不复存在。

随着治疗之力渐渐退去，提里奥筋疲力尽地跌倒在地。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努力对抗昏天暗地的晕眩感。

这时伊崔格突然哼出一口气，疯狂地左右张望。老兽人满脸苍白，虚弱极了，一双锐目却充满警惕。伊崔格一跃而起，摆出防御的蹲姿，对着空气嗅了嗅。他环视丛林，确认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一低头才终于看见提里奥躺在他身边。

他狐疑地向后挪了挪，吃惊地瞪着面前这个气力耗尽的人类。

“人类？”伊崔格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到这来的？”提里奥跪了起来，安慰地拍了拍伊崔格的肩膀。

“我们已经出城了，伊崔格。”提里奥淡淡地说，“你暂时安全了。如果我们俩足够走运的话，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被处以绞刑。”伊崔格咕哝着，不敢置信地看着提里奥。他看着自己那双巨大的绿色手掌，用手指摩挲着原先受伤的位置。

“是你用力量治好了我的伤口吗，人类？”

提里奥点点头说：“是的。你曾经告诉过我，疼痛是位伟大的老师。看来他刚刚又给你上了一课，那可真不好学。”提里奥打趣道。

伊崔格笑着拍了拍提里奥的后背。“也许我学习得够多了。”兽人自嘲地说。

老兽人咳嗽了几声，坐回地上。过去几天的折腾对他这把老骨头来说有些太难应付，没过多久他便昏睡过去。虽然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提里奥凭经验判断，这兽人还要虚弱好一阵子。

这时茂密的丛林里突然响起沙沙声，让他吃了一惊。他慌乱地四处张望，准备迎接危险。树影令人不安地朝四面八方缓缓移动着，巨大的黑影渐渐显出外形，靠拢过来，围住了沉睡的兽人和惊慌的人类。

总共十二个肌肉结实的绿皮怪物，只在要害部位遮挡着松散的盔甲护板和破烂皮革。这些强大的兽人战士身上插着羽毛，颈间挂着各式各样的氏族坠饰和兽骨项链，犹如一只只优雅的灵猫，从幽暗的密林里钻出。在他们健硕的手臂和长着獠牙的脸上文着参差不齐的原始刺青，让那本就凶猛的外表更显骇人。兽人们驾轻就熟地挥舞着宽刃战斧和重剑，仿佛这些武器本就是他们身体的延伸。

提里奥被这些兽人悍勇的气势震慑住了。他们那有别于从前的警惕眼神，更是让他深感不安——兽人的眼睛里不再只是燃烧着邪恶与仇恨，而是闪烁着冷静与警觉，是出乎他意料的睿智与机敏。

提里奥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看来兽人们也许认为是他袭击了提里奥，那些兽人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地上的两个人，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恐惧啮咬着提里奥的神经。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要是死在这群怪物手里，真是荒谬至极。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拼杀，也绝对不是这群凶猛战士的对手。

突然，从兽人战士们身后出现了一个更加魁梧的身影。几名兽人无声地退到一旁，给首领让出路来。

提里奥愣住了，原来是他在战斗中见过的那位兽人酋长。仔细观察，提里奥才发现这庞大兽人身上的黑色铠甲边缘刻满了青铜色的神秘铭文。提里奥从未见过兽人全副武装的样子，此刻感到既震惊又胆寒。兽人手中那把强力石锤仿佛和这个世界同样古老。那怪物头上的黑色毛发被编成了长长的发辫，垂在身体两侧，一张绿脸倒不像其他兽人看起来那么凶残，凌厉而睿智的双眼蓝得震慑人心。

提里奥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兽人。

强大的怪物走上前来，单膝跪在伊崔格身边。提里奥身体一僵，他记得伊崔格已经放弃了兽人战士的身份。也许这些兽人是来惩罚他的？

提里奥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靠上前来。若有必要，他打算拼死保护伊崔格。

那个大块头兽人扭过头来犀利地瞪了提里奥一眼——警告人类待在远处，不要碍事。酋长在卫兵的包围下，提里奥根本无从靠近，唯有遵从兽人无声的命令。

那神秘的兽人这才把大手放在伊崔格的头上，全神贯注地闭上双眼。伊崔格忽然张大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黑衣兽人。对方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

“你是黑石氏族的伊崔格，对吧？”兽人用人类的语言问道。提里奥惊讶地挑了挑眉。

莫非所有兽人的口齿都这么清晰？

伊崔格颤抖着看了看其他兽人，疲惫地点了点头。“是我。”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大块头兽人点点头，挺直脊背。“果然。我找了你好久啊，老者。”他淡淡地说。

伊崔格坐起身，专注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很面熟，战士。看你这么年轻，不会是……”伊崔格盯着兽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了看，“你是谁？”

兽人略一颔首，巍然站起。

在首领开口说话时，周围的手下全都绷直身体，扬起下巴。“人们都叫我萨尔，老者。我是部落的酋长。”他自豪地说。

伊崔格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提里奥也听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位显然就是达索汉说起的那位新晋的酋长。

“我听说过你。”提里奥语带轻蔑地说。他看见周围的兽人卫兵都愤怒地抄起武器，想冲上来教训这个冒犯首领的大胆狂徒。

萨尔转过身，惊讶地看着这位昔日的圣骑士。“你听说过我什么呢，人类？”

提里奥回望着兽人凶狠的眼神。“我听说你打算重建部落，再度向我的人民宣战。”他冷冷地说。

“你说对了一半。”萨尔饶有兴味地回答，“我的确是在重建部落，我的族人很快就会摆脱锁链的桎梏，但我却没兴趣为了对抗而挑起战争。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提里奥怀疑地问，“我刚刚才看见你带着你那些战士在斯坦索姆大开杀戒。”

萨尔平静地迎上人类指责的目光。“你想得太多了，人类。我们攻击那座城市，只是为了抢回我们的族人而已。时代变了，你们的王国和人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想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为我的族人建立新的家园。”萨尔淡淡地回答。

伊崔格突然回过神来。“你父亲的事业？”他激动地问道，“我就说你看起来很面熟，战士！你是杜隆坦的儿子！”

萨尔只是把头一点，锐利的目光仍停留在提里奥身上。伊崔格则在他身边欣喜若狂。

“过去那么多年了，真的是你？”伊崔格惊讶地问。他同时看向站在一旁的其他兽人，期待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但他们骄傲的脸孔如顽石般冰冷。

萨尔转身背朝提里奥，单膝跪在伊崔格身边。“我是来带你回家的，老者。”他温暖地说，“很抱歉这么久才找到你，可我们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我已经帮几个氏族获得了自由，但我需要像你这样睿智的长者来向他们传授旧日之道。你的人民需要你，勇敢的伊崔格。”

老兽人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凝视着萨尔那双锐利的蓝眼睛，在眼眸深处找到了希望。在孤苦伶仃地苦熬过这么多年后，他的心中再次充满骄傲。伊崔格渐渐相信，他的族人或许有希望了。

“我愿意追随你，杜隆坦之子。”伊崔格骄傲地说，“我会竭尽全力治愈我们族人的创伤。”

萨尔再次点了点头，将手放在老兽人的肩膀上。

提里奥看了看周围的卫兵，谨慎地站起身来，面朝萨尔。“伊崔格跟我讲过你父亲的事——还有他的命运。他一定是位伟大的英雄，才能激励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奉献。”

萨尔面无表情地答道：“子承父业是我族人历来的传统。”

提里奥难过地点点头，他不知泰兰是否也会这么想。也许不会吧，有个名誉扫地的流放者当父亲，哪里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我的所作所为，也许只会令泰兰厌恶。

萨尔朝伊崔格打了个手势，用含糊不清的兽人语发出几声号令。提里奥看见周围的卫兵们走上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兽人们会杀死他吗？还是会放他走？

几个战士走到伊崔格身旁跪下，将伊崔格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提里奥问询地看着萨尔。

年轻的酋长会心一笑，“你舍命救出了我们的兄弟，人类。我们没理由跟你过不去。你可以走了，只要别跟着我们就行。”

提里奥松了口气，看着兽人战士们轻轻把伊崔格搀扶起来。

萨尔朝提里奥敬了个兽人的军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看着兽人们陆续消失在茂密的林地深处，提里奥茫然地晃了晃脑袋。这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是伊崔格，老兽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平静与满足。

“我们都无愧于鲜血与荣耀，兄弟。我不会忘记你。”伊崔格说。

提里奥微笑着将手放于胸前，目送兽人们扶着伊崔格走远。

斯坦索姆的城墙里依然回响着战斗的喧嚣声，他决定在人类军队赶来前离开这里。

提里奥·弗丁对圣光发出一声静默的祈祷，转身走向与斯坦索姆相反的方向，到洛丹伦充满危险的未知荒野里去寻找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