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奈丝特拉睡着了。

尽管她知道这里还有别的入侵者，同时她也并不很疲惫，但她很有信心。她相信胜利已经唾手可得，相信那些想要阻挠她的害虫很快就会被扫除干净，或者是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为她所用。

她睡着了，就像以往一样，但她每次的入睡时间只有几分钟。过去，她曾经在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都不曾睡过太长时间。这对于绝大多数巨龙来说都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但希奈丝特拉对其他龙都只充满了轻蔑，甚至黑龙也不例外。在她看来，能够存在于她构想的新世界中的巨龙只有她自己和她新生的孩子们。

她维持着自己的凡人身躯，躺在一张石床上，孤身一人睡在一座巨大的洞窟中。这座洞窟要比她用来进行实验的所有洞穴都更加深入格瑞姆巴托内部。在这里，没有任何事会打扰到她。

在这里，她能够更加清晰地听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卓贡纳克斯变得越来越强大……但新的一代甚至会让他也相形见绌……而且要更加强大千倍……

“更加强大千倍……”希奈丝特拉在睡梦中喃喃地说道，“更加强大千倍……”

更加强大千倍……他们将碾压其他巨龙……将那些龙彻底粉碎……巨龙之昼已经结束……现在到来的是黄昏……是黑夜……

“黑夜……”

但黑夜之后将是新的一天……孩子们统治世界的第一天……巨龙新黄金时代的第一天……

“一个新的……黄金时代……”

希奈丝特拉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强烈的怒火从她的脸上升腾而起。

“考雷斯特拉兹！”黑龙咆哮道。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奇怪的是，希奈丝特拉的表情突然又发生了变化，不是震惊、愤怒或狂躁……而是满意的神情洋溢在她的五官之间。

“是的……当然……真是美妙啊……时间配合得多么完美！感谢你，考雷斯特拉兹……感谢你……”

她微笑着，快步走出洞室去寻找泽恩达瑞了……

另一头龙在同一时刻惊醒了。这头龙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他并不是考雷斯特拉兹，而是蓝龙卡雷苟斯。

卡雷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竟然没有死。随后他注意到自己无法理解的环绕在身周的黑暗。这种黑暗给他的感觉很邪恶，同时又让他觉得……仿佛是活着的生物。

卡雷回忆起自己在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想起了那个被他用来处理龙人尸体的深坑，然后他们发现这个坑不是空的。

不是空的……

卡雷召唤出自己的能量长剑。散发出蓝色光晕的武器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形，但现在这把剑只剩下了一道黯淡的影子。片刻之后，它就消失不见了。

“不许……不许这么干……”

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都拨动了卡雷恐惧的心弦，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陷入恐惧的人。蓝龙再次尝试召唤魔法剑，但这一次，魔法剑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出现。

“不许这样做……”那个声音重复道，“……否则她就会知道……”

她。卡雷很清楚这个声音所说的是谁，只可能是希奈丝特拉。

“你……你是谁？”卡雷终于问道。

“我是她的孩子……”

“你在哪里？让我看到你！”

“我就在你面前……”卡雷眼前是一片深暗的紫色氤氲，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形体。那是一头龙，却又时刻都在流动，仿佛并非完全的固体。卡雷知道虚空龙就应该是这种样子，但这不只是一头虚空龙。

一双光芒闪烁的眼睛也在审视着蓝龙。卡雷突然觉得这双眼睛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一直在紧盯着他，这种感觉让卡雷又打了一个寒颤。

“你是谁？”卡雷问道。

“她的孩子……”

卡雷面色一沉。他不确定这个形体模糊的怪物是不是像他听到的话语一样天真无知，还是只不过在欺哄和戏弄他。

蓝龙决定换一个方向：“你有名字吗？”

片刻停顿只会，话音再次响起：“我有一个名字……她称我为卓贡纳克斯……”

“‘卓贡纳克斯？’”卡雷立刻提高了警惕。他知道这个名字在龙语中的意思。

卓贡纳克斯……吞噬者……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那个深紫色的形体问卡雷，然后他又说道，“我喜欢。”

“这是一个……强大的名字。”

“她说，在龙语中，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吞噬者’……”卓贡纳克斯一下子就摧毁了蓝龙的希望——这个怪物很清楚自己名字的凶恶意味。“你是一头龙……”

卡雷暗中再次尝试召唤魔法剑，他需要一切手段来对抗这个怪物。现在蓝龙明白了，自己正在被玩弄。

“我也是一头龙……”卓贡纳克斯向前移动，阴影从两侧退去。现在卡雷能够清楚地看到，这的确是一头龙，却不是虚空龙。卓贡纳克斯远远不止是一头虚空龙。

这头神秘的巨龙依然没有完全展露自己的身形。实际上，他又向后退去，变得更像是一片影子了。卡雷不知道这是他的能力、法术、还是这座深坑的特殊效果。他们周围流窜着许多扰动不安的能量，其中有许多都是不属于卓贡纳克斯的……这头龙显然也在受到这些能量的影响。

卡雷不知道希奈丝特拉是否明白自己在这座深坑中养育的到底是什么。

卡雷打起精神，准备勇敢迎接自己的灭亡：“是的，我们都是龙。”

“那我们就应该成为朋友……”

这句话让蓝龙吃了一惊。他不明白卓贡纳克斯为什么会需要他的帮助。将卡雷整个吞掉才会让他得到更强大的力量，而且这样做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现在卡雷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甚至连变形成蓝龙都做不到。他已经不止一次悄悄尝试这样做，却全都失败了。他只能认为是面前这头超自然的巨龙对他做了某种手脚。

这时卡雷意识到，卓贡纳克斯可能只有几天——至多只有几个星期的年龄。

如果这头龙进一步长大，到底会变得有多么恐怖？他还需要继续长大吗？这头巨兽已经非常巨大了。

克拉苏斯曾经警告过卡雷，不要和那个血精灵虚与委蛇。如果那头红龙在这里，肯定也不会赞同卡雷与卓贡纳克斯尔虞我诈，但蓝龙怀疑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是卓贡纳克斯将他拽到了这里。卡雷注意到那两头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没有被吞掉，这其中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这头巨怪的确需要他。

他只是不知道卓贡纳克斯需要他做什么。

“是的，”卡雷终于做出回应，“我们应该成为朋友。”

“很好……很好……朋友，朋友会帮助朋友，是吧？对不对？”

作为一个很可能从不曾离开过这座深坑的生物，卓贡纳克斯却对生命的许多细微差别都有深刻的了解。希奈丝特拉一定做过某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朋友帮助朋友，”卡雷表示同意，“我们要互相帮助。”

“所以朋友会……”卓贡纳克斯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让卡雷大吃一惊的是，另外一个声音此时回荡在蓝龙的脑海中。她来了！安静，不要动！

尽管还在震惊于卓贡纳克斯的心灵交流能力，卡雷还是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没有再多问他是什么意思。自从安薇娜牺牲以后，卡雷对自己的生命变得很不在意，但他懂得要坚守自己的责任。如果让希奈丝特拉知道自己还活着，他肯定没办法完成玛里苟斯的任务。蓝龙将身子紧贴在洞壁上，竭力试图召唤屏蔽护盾隐藏住自己。

但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时，卡雷感觉到一支翅膀覆盖住了自己。他完全被阴影笼罩……一种夹杂着紫色的阴影。

几乎只是一次呼吸之后，他听见希奈丝特拉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人。

“他失踪了。”雌性黑龙向自己的同伴嘶声说道。

“你的老‘朋友’？”另一个声音是属于那个血精灵的，“他从克瑞萨伦之匣中逃出去了？这怎么可能……除非……也许是他的同伴还活着，把他放跑了。”

卡雷面色一沉，希望和担忧在撕扯着他的心。他估计他们所说的一定是克拉苏斯。也就是说，那头红龙逃出了克瑞萨伦之匣。这是一件幸事，但现在泽恩达瑞不合时宜的猜测让希奈丝特拉想到蓝龙也许还活着。

“卓贡纳克斯已经吃掉了那家伙，”希奈丝特拉说道。但她的声音中也流露出一丝怀疑，然后……“而且，克瑞萨伦之匣是从内部被破坏掉的。”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就是他，所以他能做出不可能的事情！不要误会，我亲爱的泽恩达瑞。我相信他才是值得担忧的因素。”

“但你还是要把他引过来。”

“他一定会来的，”希奈丝特拉反驳道，“他绝不会放过我们，永远都会找我们的麻烦。这是他的本性。所以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按我的布置行事，由我来牵住他的鼻子。”然后黑龙停顿一下，又说道，“他现在肯定更虚弱了，但依照我的了解，他一定会到下面来。他知道这里的路径。我希望你派出你的宠物去找他……”

“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女士，但我刚才召唤它的时候，那个该死的怪物就没有回应！我最后一次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虚空龙附近，那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希奈丝特拉喷出一股长长的愤怒的鼻息。“真聪明啊！考雷斯特拉兹一定是跑去解救虚空龙了！快去！找到你的法师杀手……”

卡雷没有听到血精灵离开的脚步，但他相信泽恩达瑞如果够聪明，就会立刻执行女主人的命令。蓝龙想要说话，却又感觉到他身边这个不安的朋友不想要他这样做。

“我甜美的孩子啊……”希奈丝特拉用一种足以让蓝龙血液变冷的亲昵声音说道。现在这头黑龙的怒意已经被一种恶毒的信心所取代了。仿佛她和片刻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到我身边来，我甜美的孩子……”

卓贡纳克斯向前移动过去，并且一直将自己模糊的身躯挡在卡雷和黑衣女士之间。“女主人……”

卓贡纳克斯声音的变化又让卡雷吃了一惊。这种改变几乎就像希奈丝特拉那种怪异的情绪变化一样突兀。现在这个怪物听起来仿佛年轻了许多，幼稚了许多。

仿佛毫无威胁？

“我的卓贡纳克斯……我的新世界的第一个孩子……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的妈妈么？”

“饿……”

希奈丝特拉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当然会很饿。不必害怕，亲爱的。你很快就能得到食物了，你从没有吃到过的食物，哦，是了……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压抑你的饥饿。这里很快就会有其他需要喂养的孩子了，你会有许多弟弟和妹妹……”

许多弟弟和妹妹，卡雷想象着十几头，甚至是上百头卓贡纳克斯一样的巨怪。那时艾泽拉斯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猜测这些新出现的龙种会像他和同伴们曾经与之战斗的那两头龙一样变幻多端。就算是最终能够阻止他们，这个世界又会流多少血，出现多少灾难？

卡雷想到了安薇娜做出的牺牲。这个世界也正是因此才能够得以恢复。如果更多变异巨龙被孵化出来，安薇娜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他又回忆起克拉苏斯、伊丽笛和他在那场战斗之后不久的对话。那时他们在吃东西，伊丽笛提到了她对那两头恶龙的印象，它们不是黑龙、蓝龙或者虚空龙。伊丽笛说它们就像是“暮光”。这个词用来形容那些怪物是如此贴切。如果卓贡纳克斯和那两头恶龙就是这一龙种的范例，那么德莱尼牧师所说的暮光龙就是他们最合适的名字。

而他们很有可能会造就艾泽拉斯的末日黄昏。

陷入沉思的卡雷没有注意到希奈丝特拉随后说的话。不过卓贡纳克斯的回答让他大致猜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是的……妈妈……”紫色巨龙用伪装出的稚嫩声音说道，“想和他们一起……想要他们强壮……”

希奈丝特拉显然在向卓贡纳克斯强调这个事实——他已经不再是这头雌性黑龙付出一切努力的重心。她喂养给卓贡纳克斯的魔法能量将会减少，这样她才有足够的能量可以孵育下一批幼龙。这件事不可能再有改变。卓贡纳克斯的创造者没有注意到这头暮光龙语气中流露出的些许怒意，卡雷却察觉到了……现在卡雷明白为什么他的紫色朋友会在希奈丝特拉面前隐藏自己的迅速成长了。

卓贡纳克斯在嫉妒那些即将问世的弟弟妹妹们。

突然间，蓝龙感觉到希奈丝特拉发生了变化。黑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但片刻之后她的一声断喝证明了卡雷的感觉：“是什么和你在一起？”

“没有……”

“没有？”

卓贡纳克斯长啸一声。幸好他的吼声实在太过巨大，将卡雷的喊声彻底淹没在其中。蓝龙突然觉得血液仿佛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烧着自己的血管。他能做的只有不再发出第二声呼喊。卓贡纳克斯再次发出咆哮，而他的吼声最终也变成一阵呜咽。

“不要对你的妈妈说谎。当我惩罚你的时候，我比你更难过。让我看看你这里都有些什么，我的孩子……”

“是……”

卡雷准备好被抛掷到黑衣女士的脚下。这样的命运也会比他现在的痛苦更好受。但飞上去的并不是他……也许卓贡纳克斯动了一下爪子，具体情况他完全没有看清楚，但一堆沉重的东西已经被甩了上去。那东西刚才一直被遮没在阴影中，没有被他发现。

“那么……”希奈丝特拉用一种几乎有些失望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些了？一个失踪的卫兵。他们把卫兵的尸体丢给了你。”

“是的……”

“把它当作后面大餐的开胃菜吧，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听话，你会吗，我亲爱的儿子？”

“会的……”

“你在向谁承诺？”

卓贡纳克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会的……妈妈……”

“很好，奈法利安。你终于学会了……”

随后是一阵离开深坑边缘的短暂脚步声，然后一切又陷入了寂静。在这片寂静中，卡雷思考着这个有趣的事实——希奈丝特拉在用自己长子的名字称呼卓贡纳克斯。这是不是偶然的错误？卡雷不知道，但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事。

至少又过了一分钟，卓贡纳克斯才悄声嘟囔道：“她走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卡雷立刻说道，“考雷斯特拉兹需要我……”

“他是另外那一个？他也是……朋友？”

“是的，”蓝龙立刻回答道，“他能够帮你很大的忙。你想要逃出女主人的控制，对不对？你想要获得自由。如果考雷斯特拉兹也能够帮助你，那么你就能有很大机会成功。”

卓贡纳克斯思考着蓝龙的话，然后回答道：“是的，很有道理……但是……谁是奈法利安？你知道。我感觉到你知道……”

这头暮光龙也象卡雷一样注意到了希奈丝特拉口中的那个名字。卡雷回答道：“他也是她的儿子，是他和她的配偶死亡之翼的儿子。奈法利安是她的孩子中最年长，力量最强大……”

“我会见到奈法利安，”暮光龙喃喃地说道，“我会见到我的兄长……”

“奈法利安死了。”至少就卡雷所知是这样。关于希奈丝特拉凶恶子嗣的话题让蓝龙看到了机会，他又补了一句：“奈法利安辜负了她，被她丢弃给了敌人……”

随后是一片寂静。卓贡纳克斯或许不明白卡雷的话，又或许没有领会这其中的意思。这头暮光龙非常聪明，但也许他并非什么都明白，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寥寥无几，而且一直待在这座深坑里。

“我的兄长死了。我所有的兄长都死了。”

卓贡纳克斯讲述的这话的方式就像其中透露的内容一样震撼着卡雷。所有兄长……

“他们背叛了她。他们在我出生之前就逃离了她。我们分散得很远很远，但我们能够感觉到彼此，是的，我们能在内心中感觉到彼此。”

他所说的是另外那两个死亡之翼的配偶创造出来的怪物。它们两个的死和卡雷也有关系。

“但它们和我不一样，”卓贡纳克斯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轻蔑，“它们没办法真正思考，它们只会感到饥饿。它们让饥饿占据了自己的头脑。它们很愚蠢，所以它们才会死……”虚无的龙头向卡雷稍稍靠近了一点，但还是无法被清晰地分辨出来。“我不会因为愚蠢而死……我不会死……你会帮助我……朋友……”

“是的……当然，我会的……”

毫无预警地，卓贡纳克斯再一次开始在卡雷的脑海中说话。我会让你去找到我们的朋友。你和他要放我出去。我不会被抛弃……

卡雷飞入空中，就像那具龙人的尸体一样被扔了上去。他飞出深坑，双脚落在那具正散发出恶臭气味的尸体旁。与此同时，这具尸体已经被卓贡纳克斯的魔法裹挟住，飘回到了深坑里。

卡雷转向深坑——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坑中升起来，将他推向通往洞窟外的一条隧道。卓贡纳克斯拥有难以置信的强大意志力，此时此刻，这头疲弱的蓝龙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她朝另一边走了，你走这边。

卡雷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命令。他想要找到考雷斯特拉兹，尽管他不太敢去想这样做的真正原因。卡雷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少能够被卓贡纳克斯解读。实际上，他也许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蓝龙感觉到一阵魔法再次涌过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的魔法再一次能够为他所用了。即使当他扬起手，召唤出魔法利剑的时候，这个动作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去吧……

卡雷抓紧武器，走出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