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和沉重的心情,卡雷苟斯回到了诺森德的魔枢。他曾死皮赖脸地跟随着吉安娜。一部分是因为他担心她的安全和她的心理状况,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聚焦之虹仍然还在塞拉摩。跟上吉安娜花了他一些时间,战争中留下的伤痛让他体力难支,但当他赶到时,吉安娜又已经传送到了别处。
他看见了那个因为法力炸弹爆炸而在塞拉摩形成的巨坑。这范围并不大,但他还是没能找到聚焦之虹。肯定已经有人找到了它。他认为应该是被加尔鲁什拿走了,一小队士兵的生命和强大的聚焦之虹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哪怕是无比忠诚的士兵。他肯定会派出一支队伍来取回来它的。
因此他离开了卡利姆多,冒着风吹雨打艰难地朝着北方飞去。作为蓝龙军团的代表,除了一座死城沉默地宣告着他的失败以外,他一无所有。他毫无预期,但确实是坠入了爱河,但此刻他所深爱的她也变得支离破碎,因为他所做的,或者说是他没能做到的。他很想就这么漫无目的一直飞下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蓝龙一族把它们的命运交到了他的手里,他必须将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然后听听看他们希望他做出何种抉择。
当他从南方飞还的时候,克莉苟萨看见了他。她绕着他飞了一会儿,表现出对他安然返还的喜悦之情,然后飞到他身旁,比翼而归。
“你受伤了。”她担心地说道。卡雷苟斯天蓝色的身躯上被刮落掉了许多鳞片,露出的皮肤也到处是丑陋而肿胀的淤青。他还可以飞,但每一次扇动翅膀,都得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只是一点小伤。”他说道。
“这可不是小伤。”她回答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感知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而且,你没能带回聚焦之虹?”
“你能把龙群都集合起来么,亲爱的克莉?”他的话语透着他心里深深的痛楚,“这个故事我不想叙述两次。”
作为回复,她飞到他身下,用自己头蹭了蹭他的头,然后飞去执行命令。他们都在等着他。
卡雷苟斯沮丧地发现,和他离开时相比,龙群的数量更为稀少了。但他很高兴纳里苟斯、特拉苟斯、巴纳苟斯和亚拉苟萨依然留了下来。
他降落到他们中间,保持着龙形,环顾四周。“我回来了,但我带回来的消息是令人悲痛的。”他们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讲着,听他叙述罗宁、肯瑞托,以及吉安娜提供的帮助,还有他在定位聚焦之虹时遇到的种种困难。最后,在说到最终的结局时,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已经没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感受。他告诉他们,部落用龙族的法宝对联盟进行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默默地听着。没人发问,也没人打断。卡雷苟斯曾预想过他们会愤怒,但实际上对于这样的恶行,对于他们的奥法之能,他们的聚焦之虹竟然被用于制造这样的毁灭,族人们表现出的更多是阴郁而非愤怒。每条龙的心中都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卡雷苟斯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心中的感受也同样如此。
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人说话。特拉苟斯抬起头悲伤地望着卡雷苟斯。“我们失败了,”他说,“我们的职责就是管理魔法,确保对魔法力量的运用是谨慎而理智的。看看我们把这职责履行得多么糟糕。”
“这是我的失职,特拉苟斯。”卡雷苟斯说道,“我是守护巨龙,我能够感应到聚焦之虹,但我最终没能及时找到它。”
“它是从我们大家手里丢掉的,不仅仅是你,卡雷苟斯。我们全都必须为这次可怕的事件负起责任。”
“只要你们还承认我,我就是你们的领袖。”卡雷苟斯说道,尽管这话是如此虚无缥缈,“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
“在这之前你就已经迷失了。”亚拉苟萨说道。她的语气中只有遗憾,没有责问,但即便如此,这句话也刺痛了他。她说的没错。
“它之前还在塞拉摩。”卡雷苟斯说道,“袭击中它并没有被摧毁,但有人又把它移走了,我敢肯定是部落的人干的。”
“我不这么认为。我相信这东西应该还在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手中。你说她在你之前抵达了塞拉摩,但等你到达之时,聚焦之虹便没了影踪。”
让卡雷苟斯震惊的并非是这番话,而是说出这番话的人。这番谴责从克莉苟萨的口中传出,虽然温柔,却直击要害。她此前一直在他背后徘徊、聆听,现在却突然踱步向前。
“吉安娜曾经付出很多努力来帮助我寻找它。”卡雷苟斯辩解道,“她甚至……甚至在爆炸之前就已经知道它的破坏力究竟有多惊人。她没有理由会背着我拿走它。”
“也许她并不相信你有能力看管好它,”克莉苟萨说道,她的口吻和神情还是毫无攻击性,但卡雷苟斯仍然觉得很受伤,“又或者她想要用它来对付部落。”
“吉安娜绝对不会……”
“你不知道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克莉苟萨说,“卡雷,她是人类,而你不是。她的王国已经被人从地图上抹掉了,就像被油墨所掩盖了一样。她是个失去了王国子民的强大法师,我们必须考虑到她已经夺取了聚焦之虹的可能性,并做好万全之策。如果真在她手中,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必须找出它并将它带回。这是属于我们的法器,它带着太多我们族人的血债。我们一定不能让之前的悲剧再次重演。”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卡雷苟斯忆起了吉安娜在传送自己离开之时的狂怒和悲痛。在那场奥能爆炸的影响之下,她的头发变得霜白,眼神变得寒光闪闪。如果连身体都已经遭受如此影响,那心灵又会发生怎样的剧变?
“我会找到聚焦之虹的。”他沉重地说道,“无论它是在加尔鲁什还是吉安娜手上。”
克莉苟萨有些犹豫地看了特拉苟斯一眼。“或许带一小队人与你同行会有莫大帮助。”
卡雷苟斯忍住不去反驳她。克莉苟萨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挚友,尽管并非亲生兄妹,他们仍然情同手足。她并非想要通过中伤吉安娜来伤害他,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她很担心,担心他对吉安娜·普罗德摩尔的情感会影响他作为军团领袖的职责。同时她又是那么的了解他,她知道,如果万一不幸言中,真的出了什么事,卡雷苟斯就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多谢你的关心。”他说,“我知道你这样说完全是在为我们的族人着想。请相信我也同你一样。我可以,我也必须让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他等待了片刻,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多,他会选择接受蓝龙军团的意愿。至少从现在看来,他的决策都算不上尽善尽美。
幸运的是,大部分蓝龙都没有认同克莉苟萨的观点。这或许是龙群们并没有把吉安娜这个凡人当作真正的威胁。而克莉苟萨之所以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她已经见识过吉安娜异乎寻常的能力,甚至让某些龙族都无法企及的能力。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卡雷苟斯说,“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的。”
他的语气异常笃定,内心却徒然地希望自己是正确的。这个已然千疮百孔的世界已经无法承受更多伤痛了。
不久之前,部落的前任大酋长举办了一次庆典,欢迎那些参加过魔枢战争,对抗过阿尔萨斯的老兵们从北方凯旋。加尔鲁什还清楚地记得那场他亲自提议的盛大游行。就是在那次的庆典上,萨尔为他加冕,同时还把他父亲的武器交付与他,这把武器现在正稳稳地挂在加尔鲁什宽阔的肩背上休憩。
加尔鲁什很为自己在这些战争中的作为而自豪,而更让他自豪的是他在北方城堡和塞拉摩取得的胜利。在北方大陆的时候,这胜利的果实曾有一半被联盟分享。这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但现在,事情都在朝着他既定的方向发展。这场对抗联盟的战争本应由萨尔发起——因为他完全有能力这么做,但他却为了那个金发的人类法师而退却。不仅如此,萨尔还开始倡导所谓的“和平,”在兽人和曾经压迫兽人的人类之间谋求“和平”。加尔鲁什已经下定决心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像对抗恶魔那样来对付联盟。他的父亲通过杀死玛诺洛斯推翻了恶魔的统治和奴役,作为儿子的他自然也要打破“和平”为部落带来的束缚。他十分肯定,即使像贝恩和沃金这样固执的人最终也会理解他,然后真正的部落式和平——用鲜血换取,亦用鲜血守卫的和平——即将到来。
因此,他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一次朝着部落都城凯旋的游行一定要盛大到让萨尔颜面扫地。这不仅仅是一次游行、一场欢宴,加尔鲁什已经安排了整整六天的盛会。有赢取巨魔美人的迅猛龙决斗,也有争夺部落最伟大战士头衔的搏击比赛!伴随着史诗颂歌的奏响,街巷中觥筹交错,一场又一场的盛宴似乎永不停歇。
以至于当加尔鲁什带着他的随从们走进奥格瑞玛城门之时,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些部落成员们正忘我地欢庆,连路都没有给他让出来。他们高呼着他的名字,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加尔鲁什给了马尔考罗克一个满足的眼神,并沉醉于此。
“加尔鲁什!加尔鲁什!加尔鲁什!加尔鲁什!”
“他们都不舍得让您过去,他们太爱您了。我的大酋长!”马尔考罗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告诉他们您的胜利吧!他们都希望听您亲口讲述!”
加尔鲁什再次看向人群,随即大喊道:“你们希望听听我的想法吗?”
他本以为马尔考罗克是在奉承他,但群众却明显呼喊得更加亢奋了。
加尔鲁什顿时眉开眼笑,挥手示意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的人民们!能够活在兽人世界如此历史性的一刻是你们的幸福!我——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宣布,卡利姆多即将完全地归属于部落!那些像传染病一样在塞拉摩驻扎的人类如今已经被奥能魔法的精华扫荡干净!一个不剩!我们再也不会被吉安娜·普罗德摩尔那些矫揉造作的和平说辞所折磨了!再也不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了!如今她和她的王国都已经化为灰烬,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暗夜精灵。长久以来,他们都拒绝留给我们基本的生活空间,基本的生活需求。现在,我们要夺去他们的生命,抢占他们的城市,再把残存的活口丢去东部王国沦为难民。我要羞辱他们,消灭他们,要让他们在部落荣华富贵之时向我苦苦哀求,哀求果腹之物与栖身之所。部落强大的战舰已经完全切断了他们的补给路线,假以时日他们就会像镰刀前的麦穗一般迎风而倒!”
欢呼声和掌声变得更加震耳欲聋。人群被他的演讲激起了又一轮的呼喊。
“杀光联盟!杀光联盟!杀光联盟!杀光联盟!”
贝恩坐在剃刀岭旅店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阳光的照射除了显现出起舞的尘埃以外,丝毫没有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明亮。这里的啤酒十分糟糕,食物则更甚。在几里以外的北方,他本可以享受那些从未享受过的美酒盛宴,但这里却让他更为心安。
加尔鲁什曾下令禁止分散行军。所有的部落战士都必须留守在杜隆塔尔,但是大酋长却并没有下令让贝恩来参加奥格瑞玛的盛宴。贝恩很聪明,他明白,这样的“疏忽”实际上是一种侮辱。他还明白,自己要对此表示感激。他害怕自己若是被迫再次听到那些献给加尔鲁什的欢呼,那些为了把部落毫无必要置身险境的欢呼,那些为了赞许滥杀无辜的欢呼,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站起来向这个绿皮傻子发起挑战。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无论是谁从决斗中生还,整个部落都会成为输家。
黑暗中并不止他一人。他一边喝着糟糕的啤酒,一边注视着入口。越来越多的牛头人走了进来,向贝恩点头示意并坐下。过了一会,他见到了沃金。他们眼神相交,却并没有坐在一起。然后,他出乎意料地看见了辛多雷金红相间的礼服,还有衣衫褴褛的被遗忘者,这让他为之一喜。其他的人也见其所见,感其所感。也许,在部落自食恶果并付出代价之前,还是有方法阻止加尔鲁什的疯狂行径的。
咸咸的海风中吹来了嘈杂的声响。自从两天前瓦里安收到塞拉摩陷落的消息之后,这声音就从未止歇。事实上在任务完成之前它恐怕都不会止歇。这是疯狂工作的声音——切割木板,敲打铆钉,调校机械。在矮人们的叫喊与侏儒们的欢呼中,这些声响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暴风城中没有一个人抱怨这些噪音,因为它代表着希望,代表着联盟将会在疯狂的屠杀行径面前傲立不屈。
布罗尔·熊皮、瓦里安、安度因三人站在一起,凝望着海港。天色朦胧,一艘被破晓的朝阳镀上一层花粉色的崭新战舰正在徐徐扬帆。
“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工匠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即使在铁炉堡也没有过。”安度因开口道。按着他自己的要求,他会一直留在暴风城,直到舰队起航。届时他会回到德莱尼人那里继续学习。瓦里安低头冲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他很高兴这个年轻人选择留了下来。那天与吉安娜的会面让他俩都倍感惊诧与不安。尤其是安度因,他到现在都还震惊那个曾经热爱和平的“吉安娜阿姨”变得如此义愤填膺。这个曾经与仇恨相依的男人和这个畏惧仇恨的男孩,他们相谈直至深夜。他们谈及悲痛和失落可以怎样改变一个人,而战争与暴行又会如何影响人。
安度因虽然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仍然坚定有力地看着他的父亲。“我知道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说道,“而且……我明白我们必须攻打部落。他们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意图,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将更多无辜生灵置于水火之中。但我不想变得像吉安娜一样。我们可以保卫我们的人民,但不能让心灵被憎恨占据。”
瓦里安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他完全没有料到安度因即使毫不情愿,也能够坦然处之。老实说,他很惊讶他自己居然没有像吉安娜一样满腔仇恨,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曾经他一度被愤怒与狂暴侵蚀,不停与自己作战。他曾经一分为二,只有在战斗中才能合为一体。直到远古巨狼戈德林予他以祝福,他才学会将分裂的身心趋于一致。确实,他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或许有一天,他甚至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睿智。
布罗尔是通过传送术离开泰达希尔的,但大部分暗夜精灵都没法如此。与他一同抵达的是黑海岸被封锁的消息,事态严峻,但并不让人意外。
“这里热火朝天的工作景象很让人欣慰。”三人并肩站在一起,德鲁伊开口说道,“不要以为你会孤身出海,瓦里安。我们的主力的确被部落封锁住了,但并非所有的战舰都在封锁圈内。玛法里奥和泰兰德都非常乐意倾力相助。不用等太久,你就可以看见数十艘优雅的精灵战舰与你的军队一同前行。”
安度因转过身来,抬起头望着父亲以及他的这位德鲁伊好友。安度因知道布罗尔也曾经面对着失落、愤怒和憎恨。两位昔日的角斗士并肩而立,以遗憾而非愉悦的语气讨论着接下来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瓦里安相信这一定会让小王子深受鼓舞。
“你们为什么没有尝试突破封锁?”安度因问道。
“我们必须计算好为了赢得胜利得付出多少牺牲,安度因。所以现在团队协作才是最优先的事项,精诚合作将会换来更大的赢面。”
安度因把满头金发的小脑袋转回来,看着港口的船只。“部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并不知道塞拉摩送走了孩子和部分平民。他们……”他的话音停住了。瓦里安把手轻轻地放在儿子的肩膀上。
“最简单的回答就是,部落的成员全都是禽兽。他们所做的都是野兽行径。我还有更多的词可以用来形容加尔鲁什和他的库卡隆,但我不会在你面前说这些难听的话。”安度因笑着对他做了个鬼脸。瓦里安再度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为什么有人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许多中立,甚至是部落自己的成员都会埋怨加尔鲁什的所作所为,但这并不会动摇我的想法。”
“但是……我们不会像加尔鲁什那样战斗吧?”
“不,”瓦里安说,“我们不会。”
“但是如果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各种手段,那些我们不会使用的手段……是不是意味着他会胜利?”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得逞。”布罗尔说。
“我也是。”瓦里安说,“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我满眼所见都是暴力、鲜血和疯狂。我只期望我不会看见吉安娜所被迫目击的那一切。”
“你觉得……她还能恢复过来么?从那一切对她心灵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
“我希望如此。”瓦里安只能这么说道,“我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