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他们的是一辆德国车,军人坐在副驾驶位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后面。
坐副驾的人,会比较容易受到后座的人伏击,视野上也有盲区,所以解雨臣一般不会选择坐副驾。此人显然心态平和,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车行过基辅大教堂,解雨臣已经知道他们不是去中国大使馆了,他知道大使馆的位置,不在这个方向,但他没有声张,继续透过车窗看这个城市的夜景。这个地方在1924年的时候还叫列宁格勒,如今大雪中,车子驶过一座一座的桥,才能让人想起来,这其实是个威尼斯一样的城市——由上百个岛屿和河滩组成。
二战的时候,这里被德国人围困,冻死了六十多万人,三千多幢建筑被炸成瓦砾。如今,这座城市重新屹立了起来,所有的名胜古迹都得到还原修复。这个民族有着异样的固执。
车最终在一个别墅前停下来,军人下车之后,看到镇定的两个人,有点意外。
“你们不惊讶吗,我并没有带你们去大使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你到底想怎么样,请不要卖乖”的眼神看着他。
“我以为你们会像马特·达蒙一样,发现我在骗你们,然后挟持我,逼问我。”
黑眼镜拍拍他:“下次给你圆梦。”
解雨臣道:“你带我们来这里,肯定是来见人的,别耽误时间了。”
军人忙点头带路。
三个人走进别墅,就看到一个俄罗斯老太太正在大客厅的门口等他们。这个别墅的内部装饰很像基辅大教堂,只是挑高不到两层楼。老太太特别热情,上来就握住了解雨臣的手。
“我是阿夫多季尤什卡,基辅大教堂的最大资助者,这一次用了一点手段,是希望能尽快见到您,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她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全身衣着素朴,但是佩戴的胸针是古董,相当昂贵。
解雨臣有一些惊讶,但还是默默地点头。他看到车开向富人区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有能力影响警察局,并且此时此刻会对他们感兴趣的,应该就是基辅教堂事件的受害者,也就是那个风水煞的目标——阿夫多季家族,圣彼得堡的地产寡头,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的中文竟这样流利。
阿夫多季尤什卡老太太看了一眼军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生活助理,郑景银。他在中国当过兵,退伍两年后到了我这里,俄语说得很好。”
“东北的吧。”黑眼镜问他。
郑景银忙点头,黑眼镜就笑道:“听着爸妈对你期望挺高啊。”
“别取笑。”
“您家里刚刚有人去世,您应该非常悲伤,去世的是您的——”解雨臣问。
“是我儿子。现在我重新接管这个家族。”老太太的表情波澜不惊,“您已经发现了端倪?那真是太好了。您应该知道,我为何急着见您。”她忽然握紧了解雨臣的手,“请您救救我们家。”
解雨臣还没有完全理解老太太的用意,但看她丝毫没有防备之态,边上也没有那种夸张的保镖,这让他觉得安心。
“请说。”
“请跟我来。”老太太对郑景银点了一下头,后者把刚脱下的大衣给他们披上。
一行人来到别墅电梯,快速下到地下室里。地下室的暖气关了,窗户全部都打开,所以极其冰冷。
这里的灯都开着,灯火通明,一眼望去全是豪车。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盖着塑料布。
老太太率先走过去,郑景银跟在后面扯开塑料布,下面是一具年轻人的尸体,是个中国人。
解雨臣心中“咯噔”一声,他直觉是老太太已经通过黑帮,找到作法的风水师,并且用私刑处决了他。
虽然他也非常不喜欢害人的风水师,但对中国人用私刑,他更加不喜欢。
“这具尸体是在涅瓦河里发现的,就在教堂出事的第二天,我儿子死的当天下午,这个人是被活活冻死的。”老太太显然看到了解雨臣的脸色,立即解释,“不是我们动的手。我们虽然有一些黑历史,但早就不这么干了。不过您猜得不错,我们也认为他和教堂的事有关系。”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男孩子,还满脸青涩,在中国人的审美里,算是长得极其英俊的。他的衣服已经都去掉了,裸露的身上文着文身,是一道符,形状很像一只蝉。
“这孩子叫齐秋,中国人,他手臂的动作很奇怪,你们应该能看懂。”
解雨臣当然能看懂,这个中国孩子的双手正在结印,他对结印不了解,但能意识到,这个孩子不简单。
“我们看到这个文在他身上的蝉,觉得和基辅教堂的事情有关,就先把尸体运来了,然后正好发现您的助理先生也姓齐。我儿子忽然离奇死亡,基辅教堂的蝉和古尸,还有河中忽然出现的中国人尸体身上的神秘符号……我觉得这些是有某种联系的。而且,这不是我死掉的第一个儿子。”
解雨臣惊了一下,看向老太太,后者的眼圈终于有些红了:“我一共有五个孩子,四个男孩,一个女孩。就在今年,已经有三个男孩忽然去世了。”
“都在俄罗斯吗?”
“不,他们都在国外不同地方负责当地的地产。我只剩下小儿子和小女儿,我的家马上就要消失了,解先生,我知道您非常富有,多少金钱都无法诱惑您,但这是一个母亲在向您求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谁在伤害我们。但请您救救我们。”
解雨臣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他回头看了一眼黑眼镜,发现黑眼镜已经脱掉手套,正拨开尸体上已经冻住的头发,尸体的后脖颈露了出来,上面有很多注射孔。
“这是什么?”
“痛苦针,打在脑干附近,让人产生强烈的痛性痉挛,摧毁人的意志。”黑眼镜说道,“你还记得吗,我说对方是冲我来的。”
“你还是坚持这么想吗?”
“这孩子是九门齐家的人,用的是奇门八算的手法‘羽化池’反做,教堂的那个风水局是他布的。有人绑架了他,用痛苦针逼迫他做局害人。局成了之后,对方将他弄晕,丢进冰天雪地里冻死。”
“你说这孩子是个风水师?”
“这行看天赋和家传的,和年龄无关。”
解雨臣沉默了,黑眼镜继续说道:“这孩子是个好人,但是没有任何斗争经验,他能做的就是利用对方不懂中文,骗他们放了那张报纸进去,希望风水局破了之后,有人能来收拾残局,避免伤害更多的人。同时,他要通过解家把这件事情传到我这里。”
解雨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到底是不是齐家的人,你从来不肯正面回答。”
“我和齐家有很深的渊源,但我不是齐家的血亲。齐家命里永远单传,这孩子应该是齐家最后的血脉。齐家这一门,今天绝了。”
黑眼镜摸到孩子结印的手,两个人都沉默了。边上的老太太没有插嘴,静静地看着他们。
黑眼镜叹了口气:“听说八爷可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应该受此报应。”他拍了拍孩子的尸体道,“你传递的信息我收到了,当年对你们齐家的承诺,我会做到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着黑眼镜看向解雨臣:“你接不接这个单子?我肯定是要接的。”
“报仇吗?”
“顺便吧。”
特别难得看到黑眼镜如此正常,解雨臣忽然意识到,这某种程度就是他的悲伤了。
“你有线索吗?”
“这个结印,代表着东方,你们在东方有产业吗?”
“在东京,我的小儿子在那儿。”
“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小儿子。”黑眼镜说,“可以帮我买去东京的机票吗?”
“两张吧。”解雨臣说道,“而且,我要和您谈一下条件。”
“不用,我们有一架飞机,可以马上起飞,我和你们一块去,一切都在飞机上谈。”
黑眼镜看了一眼解雨臣,笑了,似乎是在说,这味道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