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日本人叫村田,他并不想救眼前的两个人。他看着解雨臣,觉得面前这个冷静的男人虽然看着显瘦,但其实是一块铁板。他甚至感觉到对方既不相信他,也不怀疑他,中立得犹如某些宗教里的生物。
他的确一直生活在这里,尤里买了宅子之后成了他的主人。但尤里死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开始服从于别里亚克。可能是之前别里亚克和尤里太亲密了,尤里的权威就自动转移过去,或者是因为别里亚克和他说话的时候,那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每一次都想反问,但结果是他每一次都照办了。
自己的性格就是不争气啊,他心说。
别里亚克给他的命令,是让他讲清楚这个宅子里的秘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没有办法自圆其说。他很担心解雨臣会问,为什么要救他们。
大部分普通人会认为,人类互相营救是一种底层逻辑,所以不会有这个疑问。
但村田知道,并不是这样。他在这个宅子里见过太多,人和人之间,并没有那些底层逻辑。
这个宅子里栖息着恶魔,他分不清楚到底谁更可怕一些,是这个腥臭的恶魔,还是致力于欺骗恶魔的尤里。
而对于那个戴着墨镜的人,村田只有一个念头——他和自己似乎不是一个物种。他甚至不愿意去看那个戴墨镜的人,总觉得那个人身上有着某种奇怪的气息,一直在审视整个空间里的所有东西。
村田在心中祈祷,希望他们不要问自己致命的问题,赶紧离开这里。
解雨臣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是审视着村田,然后继续提问,语速稳定得犹如机器:“说说尤里这个人,你知道他死了吗?”
“他想要欺骗恶魔,一次又一次的。后来他肯定是被反噬了,越来越不正常,他走到这一步我完全不觉得意外。他不愿意去见他的母亲,他母亲的权力很大,停掉了他在日本的工作。他的资金出了问题,找不到人来做实验,就开始拿自己做实验。”
“嗯。”解雨臣道,“我看了他的尸体,他是在召唤什么东西,看样子是一种邪教的仪式,非常原始。你说你懂一点俄语,你在偷听他们说话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个邪教的最终教义是什么?”
解雨臣逼问别人的时候,会使用跳话的技巧,就是在开头说一个假设,然后强行以假设成立为条件开始沟通。
一开始他只说了看样子是一种邪教,这个语气其实很不确定,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是这个邪教的最终教义是什么。这样提问有很多种好处,首先是很容易让对方直接说出真话。其次,他可以立即知道对方是自发想说这此信息,还是被自己逼问出来的。
只要看对方回答的语速就知道了。
村田看着解雨臣,他觉得压力很大,虽然对方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他开始冒汗了:“我不知道,我并不能听懂那么深奥的词语。”
“嗯。”解雨臣点头,这个回答防守得很好,化解了他的目的。但他没有反驳邪教这个说法,这说明村田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继续问道:“邪教,有一些是求利益的,有一些是求解脱的。比如说,波兰的提心会,在固定的时间以内,教徒如果不按邪教的要求自杀,自身就得不到净化。邪教里的典籍会反复渲染,大灾难来临之后,没有得到净化的人就会受苦,所以大灾难来之前,教徒们往往需要提前净化自己。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比如说和恶魔交换力量。”
解雨臣看着村田的眼睛:“交换力量有两种——诅咒和牺牲。诅咒是用自己和全家的死亡,来交换其他人的死亡或者残疾。当然,其成效是加倍的。比如说,你用全家献祭,往往可以让一个区域里的所有人都被诅咒伤害,这种大型的诅咒在欧洲是很多的。还有一种是牺牲,是通过牺牲其他人的生命,让自己获得力量。献祭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是很多邪教的共同法则,可以让举办仪式的人获得健康或者超出常人的能力。还有最后一种目的——降临,就是希望自己教义中的主神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这一段是用英文说的,村田完全蒙了。他听力很好,都听懂了,但他不明白这是要问什么,所以他只好假装没跟上。
解雨臣看着他,就笑了。
他的笑容非常标准,没有任何意味,村田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解雨臣看了一眼黑眼镜,他确定村田是有问题的,但他意识到黑眼镜开始有些不对劲,这一点让他更加警觉起来。
“尤里尸体的痕迹,指向哪一种?”他问黑眼镜。
“他是心甘情愿自杀的。”黑眼镜说道,“他这种性格,如果有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人让他去献祭自己和家庭,他也会答应的,我见过这样的人。场地的摆设,我觉得是要古神降临。”
“所以,用齐秋杀人,是为了在不惊动警察的情况下,献祭全家。目前来看,应该只是献祭了男性,而他自己则作为最后一个男性自杀。同时,他做了一个古老的石器时代的祭祀仪式,用来召唤黑暗古神。”黑眼镜停顿了一下,“人类是功利的,按照习惯,一般他会有一个召唤目的。尽管他已经死了,但黑暗古神会帮他实现这个目的。”
“如果他可以用齐秋杀人,那么他就不需要献祭自己去除掉什么人,所以目的可以排除杀人。对了,典籍里有没有说这个黑暗古神是管什么的神?”黑眼镜问他。
“主管失去。她降临的地方,一切所得都会失去。她也是遗失之物的神祇。”
黑眼镜笑了,没有再问。
“你看出画上的关键信息了吗?”
“画得真好看,让人欲罢不能。”黑眼镜上去把画布遮了回去,“那你觉得,他玩那么大,会不会是为了什么他失去的东西呢?”
“他自己都死了,寻找失去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
“有时候,一件东西并不只对自己有价值,可能会对两个人有价值。自己死了,但另外一个人可以拿回那件东西。”黑眼镜说道。
解雨臣看着黑眼镜,他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