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要面对棘手的情况之前,梁烟烟都要回忆生命中的几个小时。
那是她被剥皮的几个小时。
梁烟烟还记得自己刚从剥皮手术中醒过来时的感觉。她原本处于完全虚无的状态里,只有一丝感觉,自我仍旧存在于特别深的潜意识里,无法唤起思考,也无法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有背部隐约有一丝不适感。四肢和皮肤的所有感觉则是冰冷,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极难忍受。
慢慢地,背部的不适感开始放大,这种感觉冲破了压抑她思绪的黑雾,像一种清醒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接着,不适感开始变成了疼痛,疼痛变成了剧痛,剧痛让她的思绪冲向全身,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因为她被误认为是一具尸体,所以没有做心电监护,也没有打麻药,只连接了呼吸机。当梁烟烟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梁烟烟当时并不能动弹,只能听到慌乱的声音,感觉有乱七八糟的光线在四周晃动,她以为自己是在被抢救。
接着她被戴上了心电监护仪,她意识到自己没有死,心中求生的斗志被点燃了。她从小就是不服输的人,所以咬着牙打算坚持,就听到有人说:“两台手术同时进行,那边已经缝合了,怎么办,不能再取下来了,取下来皮就废了。”
“那边继续进行,就说捐皮的人是在手术之后醒过来的。”有一个人回道,“先保一个。”
“这里取了那么多皮,这女孩子——”
“按道理,如果捐献者没死,清醒了,她是可以直接否决器官捐赠的。她就算想让这批皮废掉,也是她的自由。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没有人下第二个命令之前,把第一个命令完成好。”有一个人说道。
“可是她似乎是清醒的。”
“镇静剂。老漆,做好手术,其他事情我来扛。”那个人说道,“我回现场继续处理,给她镇痛。”
接着手术室陷入了沉默,很久,才有另外一个人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文身。听说她的父母一开始是不愿意捐皮的,是有人给了一大笔钱,她爸爸才愿意卖掉女儿尸体上的皮。接下来,估计要有人伦的灾难——”
“嘘,她可能能听见。”一个人说道,整个手术室又安静了下来。
没有人意识到梁烟烟是完全清醒的,她清晰地知道,那个做了决定回去现场的人是谁。他是父亲之前的一个领导,那个领导希望梁烟烟可以和自己的儿子凑成一对。梁烟烟为了避开领导的施压,才去文了这一身的文身。
她在那个时候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直到她再次醒来,看到父母支支吾吾的,她立即嘶喊着要看自己的后背。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她的母亲没过几年就去世了,父亲倒是一直活着,但现在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明白得罪人会有这样的后果,也是第一次明白世界上有真正的坏人。普通人可能需要花十年时间才会明白的道理,她一夜之间全明白了。
当她从手术台上醒来的时候,本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但事实上,噩梦才真正开始。
那天之后,她对于所有似乎“过去了”、似乎“成功了”、似乎“逃脱了”的感觉,都心生恐惧。只要遇到那样的时刻,她永远都会在夜里恐惧得彻夜难眠,不知道接下去会有什么转折。但这也让她学会了,永远不要享受成功的喜悦。相反,一定要待在痛苦和压力的边上,让自己因为无法忍受而不得不去解决它。不能逃避,也不能暂时离开。
而当她面对最棘手的局面时,那几个小时,反而会给她力量。
到底是什么力量,她说不清楚,但是,只要想起来,她内心所有的恐惧,都会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