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烟烟能看懂手术，阿透这才知道，她真的是医生。录像的画质并不好，这个酒店的电视机还是大脑袋电视，磁带里有很多破损，经常会卡顿或者出现白噪条。

整个录像就是长神仙手术的过程，从潘播达和助手的对话中，能够获取的信息很有限，除了一些简单的命令，就是长神仙的头骨比一般人的要薄。

手术过程中，长神仙一直是清醒的，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边上的屏幕。阿透不知道看着别人打开自己的颅骨，是什么感觉。但这显然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整个开颅过程中，他的血压非常平稳。潘播达一层一层地剥掉大脑上的膜，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一块小的肿瘤，因为他开的创口较小，无法把那个最大的肿瘤取出来。他要找的是最浅的那个，只有那一个可以取出来。其他的，只能用内窥的方式看一眼。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那个小的肿瘤，并开始梳理血管。然而，潘播达仔细观察了之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长神仙问他。

“我看到那个东西了，不是生物组织。”潘播达的脸色惨白。

“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是光滑的，像是一块冰，透明的。”

“让我看看。”

潘播达移近摄像头，调整了焦距。梁烟烟和阿透也都把身体探了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块冰一样的石头，就在长神仙的大脑里。

长神仙看着，说道：“取出来。”

“角度并不好。”

“潘医生，我看了无数的书，虽然我并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但我知晓很多事情。你现在面临的事情，可能比你想的还要神奇。”

“取出来的过程，可能会压迫到很多血管，万一其中有破损，那么你的大脑就会立即受损。之前说好的，如果风险超过90%，我们可以停止。”

“在X光的照射下，我们并没有在我的大脑里看到这一块冰一样的石头，我们只看到了包裹它的组织。你知道哪一种石头有这样的结品外表，但是不会被X光照射出来吗？”

潘播达摇头，长神仙说道：“是钻石。我觉得，这是一块钻石。”

钻石本质上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碳，X光很难照射出来。

“你的脑子里，怎么会有一块钻石？”

长神仙笑了起来：“我也想知道，请你帮我取出来。”

潘播达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始重新操作手术。在往外取石头的过程当中，长神仙的血压快速下降了两次，其中有一次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并被进行了抢救。但最终，这块石头被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两节手指大小的石头，是小肿瘤里最大的一块，其他的都在大脑深处，很难通过传统手术拿出来。

摄像机对准了那块石头，阿透和梁烟烟几乎贴到了电视机前。阿透觉得，那是她在世界上看到的最玄妙的东西。那石头上的光，就像贝壳里的珍珠质一样，反射着一种来自生物的光芒。但它又是透明的，里面有很多更小的反光源。

但无法看清楚更多了。

“接下来，我们尝试切除你被肿瘤压迫的那一边的大脑。根据X光显示，那边的大脑已经灰化，有大量的梗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们将连同这块石头一起，把半脑取出来。你之前和我们说过，这块石头不是病灶。”

“对，我只是想看看它，你不用取出来。我知道，如果它被包裹在脑组织里，其实你也取不出来。”

“但我需要把那几块小的都取出来，因为你只有一半大脑了，如果这些小的再长大，而大的又没有取出来，那你的大脑会被继续压迫。我有必要再次给你提示风险。”

“我知道，切除半脑有可能引发瘫痪、死亡、记忆缺失等所有大脑疾病症状。”长神仙说道，“但那和我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潘播达不说话了，手术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手术过程持续了两盘录像带的时间，在换带的时候，梁烟烟给阿透解释了半脑切除手术的基础逻辑，阿透听着就觉得脑子要疼死了。但在她听到即使人只有一半大脑还可以完全没有任何困难地生活的时候，依然觉得十分神奇。

手术的过程十分无聊，几乎没有对话，但阿透仍旧认真地看完了整整两盘录像带。到最后一盘录像带，阿透还是忍住了没有按快进，一直到播放了十分钟左右，画面终于有了大的变化。

后面的护士忽然叫了起来，他们立即过去，就听到潘播达问：“怎么回事？”

“他在萎缩！”

“什么萎缩？”

“肌肉，所有的器官都开始衰竭了！”

摄像头被推了过来，长神仙整个人似乎要融化了一样，迅速地衰老下去。有个护士想要把石头放回去，被潘播达阻止了。

“意识呢？”

“间歇性失去意识。”

“准备内窥镜，在他的器官完全衰竭之前，我们尝试取出更多来。”

“可是，不是因为我们取出了石头，他的身体才迅速虚弱下去的吗？”

“石头放回去，他也活不下来。衰竭也许会在死亡之前停下来，但我们只能根据医学行事，不能根据玄学。”

阿透的手心开始出汗，虽然知道这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她身临其境一样紧张。

潘播达极端专注，取出了所有的小块石头，并切除了坏死的脑组织。但是最大的那一块，他们只是用内窥镜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很大的透明石头。这一块最大的石头，和其他小的不同，它里面还有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阴影，用内窥镜完全无法窥得任何信息。

手术暂停，这个时候，长神仙的反应已经非常慢了，他呼吸非常困难，但坚持不要呼吸机。潘播达知道他已经不行了，他把屏幕推近，让长神仙看着那块最大的石头。

“它在和我说话，”长神仙说道，“它说我要死了。”

接着他开始自言自语：“你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大脑里？”

这是他最后一句能被听到的话，接下来，他的嘴巴一直在动，但是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表情逐渐释然，似乎得到了答案。

阿透看到长神仙快速地衰老、虚弱，这是一种肉眼可见的生命流逝，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梁烟烟的手。梁烟烟也握着她的手，点上了一支烟，自己抽了一口，递给了她。

但是这个时候，长神仙说话了。他睁开了眼睛，移开目光，看着天花板，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去吹吹海风。”

心跳监测器画出了直线，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画面定格，阿透和梁烟烟看着屏幕，久久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