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到老头边上,看着老头虔诚地跪在潭前,我眯起眼睛问他:“你拜的是谁?”
“你知道这么一口潭,从古至今死过多少人吗?”老头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眼睛混浊不清,“深潭都是有灵性的,拜一拜总是不会错的。”
我看着他用的香苦笑,以前我也相信这种说法,但如今我知道那就是一潭水,敬重它和轻视它,并不能改变什么。
“死掉的那几个钓鱼的人,和你只是普通关系吗?陌生人?”我问道,接过他的香点燃了,也上了三炷香。
老头叹了口气,开始组装自己的鱼竿,一节一节接起来:“你们这种聪明人,什么都要搞个清楚。”
我认得这种表情,三叔经常有这种表情,当他认为我没有必要知道某些事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我如今已经不生气了,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可能都是这种脾气。我有时候也能理解,太多事情,说出来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不过,我也很懂得如何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我指了指闷油瓶:“你看看这个人。”
老头看了一眼:“他是你们这里身手最好的。”
“你觉得你看得透他吗?”我问老头道。
老头笑笑:“人,不就是那么回事?需要看透吗?”
“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他一件事情也没有让我看透过,他总是做看上去很简单实际却非常复杂的事情。我想帮他,但连他想做什么都弄不清楚。”我抽了一口烟,“那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情只有他可以做成,其他人是做不成的。”
老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做着事情。他已经将一根鱼竿组装了起来,在渔线上绑上钓钩,用的是爆炸钩,每只钩子有弯曲的小拇指般大小。他用龙棺菌混合的饵料裹住钩子,空气中弥漫着臭味。我继续道:“不喜欢把事情说清楚的人都是这种状态。这种状态的人大部分看透了生死名利,甚至更多东西,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懂自己。但唯独有一件事情,他们没有看清楚。”
老头停了下来,看着我:“是什么?”
“这种状态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人世界上也多的是。”我说道,看着他的眼神,“你可以不说,但是别骗我,你只要说一次谎,我马上就会知道,不管我们走了多远,我都有能耐把他们叫回去。”
老头低下头,看不到表情,人很难不骗人,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生活在绝对不能撒谎的环境下。我相信他肯定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我转身退回了几步。老头脱掉鞋子,卷起裤脚,往深潭里走去。他的小腿上全是多次冻伤导致的重复伤痕,他走到石头下面,水已经到了大腿,他没有再往下走,因为再往前水底变得坑坑洼洼的,人站不住。
老头横过钓竿,打开飞轮的保险,横着对着潭的最里面一甩,像甩鞭子一样把鱼钩甩了进去。杆子甩得非常轻,外行看不懂,我一看就明白这一甩需要很大功力。
鱼钩横着甩出,贴着水面打着水漂飞了出去,准确地落在潭口,沉了下去。
看着非常轻松的一甩,但在钓鱼人看来,这已经是绝技了。老头开始放渔线,这一根渔线200米长,大概有90磅(1磅约等于0.45公斤)的拉力,飞轮看着比普通的大了起码一倍。渔线一直往下放,显然钩子一直在往下沉,放了一多半,轮子还没有停止。
接着,老头退了回来,将飞轮的线的后端接到了一个大概篮球大小的滚轴上,滚轴上全是钓鱼线,估计有好几千米长。很快,鱼竿上的渔线放完了,开始放滚轴上的钓鱼线。
我意识到老头在这里钓那么多年绝对不算长,这他妈放满一钩子,就可能要半天时间,放一次竿,起码要几天,拉钩子上来估计也要一整天时间。
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线下去,线终于不自己走了,这根钓鱼线已经刺入了山体的深处。
“为什么不多用点儿钩子?我看人海钓,线上全是钩子,放几公里长,钓皇带鱼。”胖子问。
老头将鱼竿和飞轮分离,我知道鱼竿只是为了甩钩子进去,正式拉鱼上来,需要滑轮设备。老头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在那个巨大的滚轴上,然后对胖子道:“钩子太多,容易钩上岩石,真那样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剪线。”
他坐到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拧开茶杯开始喝茶,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个连着滚轴和潭底的钓线,进入了入定的状态。
胖子耸了耸肩,我们回到闷油瓶身边。我有些泄气,老头没有被我吓住。我对他俩到:“小心点儿那个雷本昌。”
闷油瓶还在高处的石头上仔细地观察,但是已经不那么积极,看样子,这里并没有线索。我也帮他一起找,但脑子里是漆黑的水底,一根钓线在黑暗中随水流漂动,一个小小的鱼饵,冰冷地散发着味道。
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脚底几百米深的地方,那里像有一只纤细的手,在水中漫无目的地摸索。
那条鱼真的存在吗?它知道我们的存在吗?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