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不起线，我们也没法离开，三个人坐在山崖上，云从天上飘过，我们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夕阳落下，给山岩镀上了金色。
风不大，空气冰凉，三个人挤在一起，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一样的时候。那些时候，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如今，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真美啊，之前看过那么多名川大河，怎么就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呢？”胖子说道。
是啊，真美啊。夕阳慢慢下到天的边际，我打开手机，这里没有信号，电还很充足，我放出一首没有歌词的歌，然后靠着胖子沉沉睡去。他身上有一股胖子特有的混合着烟草的油脂味。在野外三个月，所有人身上都是这种味道吧。
从长白山回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在野外睡过。以前每次睡觉之前，我都希望不要发生任何事情，不要做梦。这一次，不会再发生任何事情了吧。
晚上8点，降温之后，我被冻醒了，胖子张着嘴大睡，闷油瓶不在我们身边。我揉了揉脸，点上一根烟，把胖子推开后站了起来，就看到深潭边上亮着两盏渔灯，其实就是防水矿灯，闷油瓶提着帮老头照着潭面。老头踩在水里，正在转动滚轴，把线拉上来。
“怎么了？”我走下去。老头说道：“中鱼了。”
渔线绷得笔直，每转动一圈，老头几乎都用出了吃奶的劲儿，他用力转了两三圈后忽然放开了手，滚轴便非常快地转动了十几圈，然后被老头再死死锁住。
“是那条鱼吗？”我心想，龙棺菌这么有用？这么多年都没中，现在竟然中了？
老头叹了口气：“不是，应该是其他鱼，有一米多长，我以前也钓到过，不是它，否则……”
我不知道老头“否则”的后面是什么，也许是否则他根本拉不起来。我看着他开始逐渐加大了收线的频率和力度，慢慢地，渔线那边的拉力和爆发力都慢慢减弱。老头开始不停地收线，我们也可以帮忙了。
一个人收一个小时，轮到我的时候，我还兴奋了一下，鱼虽然不再抵抗了，但是手感仍旧非常沉重，几分钟手就没力气了，得休息一下才能继续。胖子醒的时候，我们正好把那条鱼从深潭里拉了上来。在出水的一刹那，我就看到矿灯下一个黑影带着白鳞出现在水面下。水面有放大效应，那个影子像个怪物一样。
那是一条大青鱼，约有一米六长，眼睛已经退化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
“吃过潭鱼吗？”老头问我。我并不知道我吃的那些鱼从哪儿来，但鱼的味道不都差不多嘛。
“放回去吧，长那么大不容易。”我对老头道，“我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老头摇了摇头，拉着渔线把鱼拖到旱地。我此时才看到，这条大鱼的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整条鱼几乎要被咬断。
“刚才不是我把它的力气消耗掉的，它忽然不动了，是因为被一条更大的鱼咬了一口，立即就死了。”
我用巴掌丈量了一下大青鱼身上的缺口，吸了一口凉气，那条大鱼的嘴倒是不大，但是从这咬一口的力道和准度来看，堪比猛兽。大青鱼几乎是被一口致命的，连同内脏都一口被扯掉了。
“我说的是真的，对吧？”老头看着我，“它就在下面。”
他眼中的混浊消失了，两眼炯炯有神，看着水面，就像能直接看到深处去。
也许在这么多年里，他也无数次地怀疑过这条鱼王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心想。老头默默地站起来，把鱼用树枝挂起来，开始刮鳞片，处理内脏。
我再一次看这个水潭，在手电光下重新审视它。我来到水潭边，看这里的最高水位能到哪里，这可以帮我还原当时那些人丧命的真实原因。按照老头的说法，那些人死前看到了水面下有水草在动，水草是长在那条鱼身上的。
当时福建大旱，水位肯定比现在还底，水面本身就不宽，如果水位再低，狭窄的水面下有一条长满水草的鱼在活动，那鱼不可能太大。
看刚才青鱼的伤口也不大，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断，那是一条一米以下的鱼。但一米以下的鱼，有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一口咬死一条约一米六长的青鱼？
我心中产生了疑问，这个水面似乎和所有听到的线索有冲突，但我对鱼类确实又不了解。
我抽了一口烟，地下湖里是绝对的黑暗，为什么鱼身上会长着水草？或者不是水草，而是水草样的东西？
我把疑点罗列了一下：小哥有兴趣；地下湖形状像太极；湖中有人工修建的石头墙；湖中有怪鱼能在大旱的时候浮上水面捕食；怪鱼出现时水潭很小；怪鱼身上有水草一样的东西；雷本昌是给盗墓贼掌灯的。
我停止了思考。我们现在还是为了钓鱼，不要让这件事情变成另外一件事情。
保持这种简单的内心，除非我真切地看到谎言，那个时候我会把老头丢下，不管是在什么地方。
老头把鱼处理完，然后切下一些鱼条，用作鱼饵。他还根据鱼伤口的大小，把鱼切成了大概半截手臂大小的鱼块，泡在龙棺菌液里。
他在潭水中把手洗干净，来到胖子身边，开始处理鱼头。正在研究鱼头的胖子秒懂：“鱼头豆腐汤！他娘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头，咱们的锅子够不够大？”
老头说道：“鱼饵里有龙棺菌，这鱼头没法吃，洗不干净，但是鱼脑可以挖出来吃。我们明天再往里走，我说的那个地方离这个潭很近，但是鱼游过去要几个月的时间。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
“你为什么不再试试，这个潭不是中鱼了吗？”
“钓条鱼上来很正常，但过去那么多年，那条鱼一次都没有上钩过。下面是个大湖，要钓一条特定的鱼，太难了。”老头道，“如果你们可以陪我半年，我可以碰运气，但这显然不可能，我也不想耽误你们。”
老头咳嗽了几声，眼神重归混浊，转身缩回了帐篷里。我们面面相觑，胖子说道：“这是个死士。”
“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已经心无旁骛。你见过这种人吗？”
我的脑中闪现出潘子最后的表情，心中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