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信号是闪三下，再闪两下，再闪三下，这是我发明的村子灯语，意思是快点儿、快点儿、快点儿。

雨村里房子隔音不好，我有一个储藏间在山坡上面，是问刘刻在买的，他有两间，卖给了我一间。老刘神经衰弱，雷声、雨声、瀑布声，都听不见，唯独觉得我讲话声刺耳。储藏间的边上是一棵大榕树，我在上面整了一个大台子晒咸菜。城里人没有农村人那么利索，我在家里打游戏打晚了，忘记收晒着的荠菜，只得晚上爬上去，踩着房顶收。

这晚上就不能叫唤，老刘睡得早，我一出声他就醒，所以我就拿灯给胖子他们打灯语，收够了一筐子就打灯语让他们上来搬回去。刚来雨村的时候天气暖和，我对瀑布还有兴趣，也老在半夜里爬到房顶上拍月光下的瀑布，这也需要胖子他们帮我接设备。

久而久之，这灯语就成体系了——我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这样来的，我可以用灯语和胖子隔着半个村子骂隔壁大妈半宿。

我们收起装备，朝张起灵的灯光走过去，但走了很久很久，这灯光还是在那么远的地方。

“不对劲！”胖子停了下来，说，“这他妈的不对劲，这他妈是个海市蜃楼。”

我仔细辨别过了，那确实是我编写的灯语，仅仅有骂街和叫人上来接咸菜的作用，这种灯语不会在其他地方出现。持灯的是闷油瓶，而且我也熟悉他打灯语的频率，他的手速很稳定，所以每一次节奏都是一样的。

“走吧。”我说道，“这一次也许没有什么可怕的意外或者机关，也许真的只是很远。”

我们三个继续往前走，老头一路都沉默寡言，但脚步比谁都急切，胖子让他放松下来。

很快，我也开始怀疑出了问题，因为无论怎么走，那灯光都在那个地方，我似乎完全没有靠近，甚至有时候感觉离那灯光更远了。胖子和我对视了一眼，我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闷油瓶仍旧在前进。我们走近一些，他走远一些。

“小哥在勾引我们？”胖子纳闷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停下来等等我们，他都跑了几十年，我们也追了几十年，多少应该等等我们了。”

胖子的话触动了我，我之前一直在想他这次来的目的，他想要告诉我什么。跟着他走，意味着他的生命永远奔流，而我们会逐渐缓慢停留下来。

我一时胡思乱想，但最后觉得他绝对没有那么哲学化。闷油瓶是个实用主义者，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在追什么东西，他打灯是通知我们赶上去。

如果走追不上，那就跑吧。如果那我会老去，我也无计可施，但至少现在不会输给他。

“跑！”我对胖子说，“你看着老头，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就慢慢来。”

“凭什么我看着他！”胖子怒道。我不由分说，已经狂奔起来。

在盐风里，我朝着灯光跑去，按照黑瞎子教我的跑步方法调整呼吸。我知道匀速时到达目的地的最快速度，但我仍放开了节奏，我已经很久没有全力冲刺了。在长白山的时候，我转身射击的速度，冲刺跳跃的顺畅感，都能让我感觉到自信，那是一种掌控自己身体的快感。我忽然很想重新获得这种感觉。

跑了二十分钟，胖子已经被我甩下很远很远，眼前的灯光却只是稍微变大了一些。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内衣里渗透出来，浑身冒着水汽。

脸上和脖子上的盐粒被汗水浸湿，变成盐水，开始腐蚀我的皮肤。眼膜也疼起来，我用力闭上眼，只能用疼出的泪水来洗一下。

我继续追了上去，心中已经知道，我赶上他的时候将会精疲力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灯光终于开始持续变大。我已经跑到虚脱，手脚甩动只是在靠本能。慢慢地，我听到了巨大的水声。

我根本不知道四周的环境，也不用咬牙，双腿继续甩动往前跑去，终于看到闷油瓶背对着我，单腿跪在地上，反手拿着矿灯，正在有规律地打着信号。他的面前，还是一片漆黑。

水声越来越大。我的矿灯照上去，使他的灯光不再那么刺眼。这时，我看到了他正在凝视的黑暗中，有一个巨大的湖面。湖水正在流动，发出巨大的水声。他离这个湖面只有十几步远，脚下的盐原犹如沙滩一样滑入水面之下。

我先站定，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让想呕吐的感觉尽快消失。然后，我蹲下来，平复痉挛的肺部。最后，我站起来，缓慢地走过去，来到闷油瓶的身边。

“这就是那个湖？”我几乎用力全身的力气才让这句话听起来非常淡定。

闷油瓶站起来：“小心一点儿，这湖里的东西不寻常。”他指了指面前的盐沙滩，上面有一条巨大的印子通入湖中，好像有什么蛇形的东西，刚刚从沙滩上爬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