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抬头,看到我们的头顶上挂着很多圆形的镂空香炉,个头儿比核桃大一倍。可能因为在屋里,香炉上的盐花结得没有那么多,能看到盐花中间露出了银黑色的金属光泽。我抬手用刀拍了其中一个,里面掉出来很多碎屑,我们都往后退避。碎屑好像是中药的药渣。
闷油瓶蹲下来看了看,又站起身摘下来一个,闻了闻,掂了掂:“鹤虱。”
“什么玩意?”
“中药,杀寄生虫用的。”
胖子感兴趣:“这是仙鹤身上的虱吗?这他妈是名贵中药。”
鹤虱是一种草本中药,我懒得理胖子,心想,在这个地方用中药熏虫,目的是什么?难道这附近容易生寄生虫吗?
胖子也摘了一个,掰掉上面的盐花,里面是银质发黑的老镂空物件,原本应该可以拧开,但现在已经腐蚀得粘在了一起。他把里面的“药渣”倒干净,确定里面没虫子后,就往包里放。
“你能别手痒吗?咱们不缺这几个钱。”我道。
胖子“啧”了一声:“你瞧你那样,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咱要的是这巧取豪夺的感觉。”
我不去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通过这个古阁楼,还可以继续往前走。这个古阁楼似乎也不是在湖的中心,前面也许还有其他东西。
我们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便继续往前走。
我一直想着闷油瓶说的死水龙王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任何关于死水龙王的传说,但死水龙王,听名字,有几种解释。一种解释是死水中的龙王,死水往往指的是不流通的水,水在封闭的水潭内逐渐发臭、发腥。在古代志怪小说中,一般有龙的水规格都很高,不是边上有洞天福地,就是潭深万尺,直通大海,或者是九江汇聚的水眼。死水之中的龙王,不知道是什么设定,难道因为穷?想想觉得也是,长着鱼头的龙王,肯定没什么说服力。
另外一种死水的解释,就是碰到这个水就会死。这个水无非是毒水、沉水或者是开水。在开水里当龙王,那真的就是鱼头豆腐汤了。其他两种解释,现在还看不出端倪。
闷油瓶是不会和我解释的,我也不会问他。他不会传授任何知识给别人,这似乎是一种必须遵守的传统。
我们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十几分钟,风忽然大了起来,明显感觉到从横风变成了从头顶吹过来的风。胖子用矿灯照向我们头顶,在湖面的穹顶上,我们看到了无数个大洞,非常骇人,风正从大洞里吹过来。
这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我们打起所有的矿灯和狼眼手电,扫射这个区域的湖顶,就看到很多洞口还有瀑布流下。瀑布的水流不大,水声被风声掩盖。
“这地下湖里的水,有一部分应该来自这些山洞。这些洞口上面应该都是溶蚀山洞,丰水期,山上的水都会冲到这里来,还有一部分水应该来自湖水底部的孔洞连通的地下河。”我说道。
“这湖里的鱼,怎么样才能到地表去呢?”胖子问道。
我道:“兴许当年这里的水位非常高,我们刚才走过的盐原,都是湖底。”
这其实仍旧有点儿不符合逻辑,当年那条怪鱼出现的时候,恰逢枯水期,福建罕见大旱,水位很可能比现在还要低。不过那条鱼似乎可以上陆地,难道是因为水位干涸,导致湖里的鱼上岸寻找新的水源,才来到陆地上的?
胖子拿出手机自拍,这里没有信号,幸存的电量还能闪光。他拉着闷油瓶拍了好几张照片,还让闷油瓶帮我和他合影。
“你说当年手机要是这么先进,咱们早成网红了。”胖子说道,“真是可惜,青铜门前咱们必须来一张,天真,要不咱们回去补一下?”
我心中呵呵,催他们继续往前。又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我开始惊叹于这个湖的巨大。手电照向水中,我们能看到白色的湖底,此处的水非常浅,最多到我们的腰间,似乎湖底有一座没有露出水面的高原。
那里有点儿像海边的珊瑚浅礁,但没有任何鱼。手电继续往前照,我们照出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物,就在前方的堤坝上,形状和之前的古阁楼非常像。矿灯和手电照射的空间有限,我们无法看清那东西的全貌,但还是能看到,通往这个建筑的石墙路上出现一尊一尊死水龙王雕像。这一次,这些雕像没有面对水面,而是面对着我们。
我们都停住了脚步,心想,果然内有乾坤,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个巨大的建筑起码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整个轮廓似乎也是一座雕像的样子。胖子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胖子一眼,然后我们两个都看向小哥。我们三个勾肩搭背,以那个巨大建筑为背景,胖子用剩余的电量拍了张合影。
三个人沉默,老头诚不欺我,这个巨大的古建筑,不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属于哪个朝代,就这么隐没在这里。如果不是老头的执念,它化成尘埃也不会有人知道福建的地下有过这么一批残骸。
这里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的唯一留存,由此可以抽丝剥茧,发现一个发生在几千年前的故事。
作为从事我们这样职业的人,到了这种时候,总归是要进去看看的,或者说,只要是人,在这个时候,总归是想进去看看的。人的好奇心在这种时候,往往难以抵御。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头。
老头也跟了上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些古建筑,就把所有的钓具排开,手里拿着那根绑着黄布的钢筋,也就是钓尸竿。竿子被锤子敲进了石墙的缝隙里,竿头上绑着渔线和飞轮。老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装满了沙子的饭盒来,上面也贴了黄纸。
我们和整个古建筑群,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不存在的。他就如一个禅定的高僧,已经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我又看了胖子一眼,两个人似乎都悟到了什么。只有闷油瓶,对于老人的似乎能拈花涅槃一样的举动,丝毫不在意。
“你们待在这里,我去看看。”闷油瓶和我们道。说着,便向前方的建筑走去。
到底谁离佛更近呢?我时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对于面前的古代建筑,虽然诡谲异常,对于我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我没有必须要去的理由,但帮助这个老头,是我们一路下来的初心。这么多年,更小一点儿的时候,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到我这把年纪,把守初心就似乎是一种修炼,必须注意和把持。
我和胖子没有跟着闷油瓶过去,而是回到了老头的身边。
老头努力点了三炷香,跪在饭盒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从饭盒湿沙里抓出来一只螃蟹,贴上黄纸,最后抛线入水。
“这是什么?您做什么?没见过啊。”我问道。
老头道:“这是一个黄河钓尸人送我的螃蟹。这是给死者送信,我想告诉我儿子,我终于来了。”
胖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头,然后去拨弄那饭盒,沙子里还有好多螃蟹,都是不大不小的。
老头很从容,并没有马上开始钓鱼,而是先休息。我们一路过来消耗了太多体力,是不能马上行动。
当天晚上——其实天快亮了,我们在岸边搭了帐篷,胖子在边上做了几个陷阱,设置了警戒钢丝。我们准备吃完好好睡一觉,等睡踏实了,老头要开始钓那条怪鱼了。二十年前他想做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
闷油瓶一直没有回来,这么多年了,我仍旧会有些担心,但我也知道他仍旧在最好的状态,我没有什么资格担心他。
胖子拿出了酒,老头也不拒绝,微醺之后,这个老人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我们说当年他儿子出意外的详细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