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撸开老头手臂上的袖子，我看到老头的手臂上有一道苗族图案的伤疤，是烫伤的。“这是陈皮阿四在苗疆时候用的记号。”

我仔细看了看，伤疤已经褪色很久了，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形状，但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你记得他？是四阿公的人？”

“只有在苗疆的人用这样的记号，我当时也在。”他道，“我记不得他是谁，也许为我掌过灯。”

很久以前闷油瓶自己瞎混的时候，他在四阿公手下，地位还是非常高的。我叹了口气，问他老头有什么重病，是不是胖子的酒把他喝死的。

胖子大怒：“天真，酒是隔壁大妈的，你别往我身上赖，喝酒喝死人这种事情，在胖爷这儿属于喜丧，死得其所，我没心理负担。”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了一句：“他能到这里已经不错了。”

我大概确定了，闷油瓶在看到这个老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命不久矣。在雨村的这段时间里，村中也有老人去世，闷油瓶在老人去世之前，也曾经观察过。他看到老人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往往会停下来看一眼。

胖子说，对于老死这件事情，除了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不会有太多经验。可在小哥的生命中，也许经历了很多人的自然死亡，不管是病死还是老死，所以，他能看懂人最后几天的样子。

小哥看到老头已经油尽灯枯了，才会在那个时候帮胖子说话，带他到这里来，至少让他离目的地近一点，而不是在无尽的遗憾中死去。

我们按照西藏的仪式为老头做了法事，在西藏待久了对这个很熟练，然后把他埋入了盐地里。他这样的人没有墓碑也许是好事，胖子用老头的钓竿做了一个十字架，当作记号。

“他又不信天主教，你这强买强卖好吗？”我喝着酒问胖子。胖子说道：“总得有个归宿，否则变成粽子爬出来，我们会很尴尬。对了，如果忽然有一天小哥对我特别好，你得提醒我，那说明老子可能快挂了，我得最后再去找个花姑娘，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死在床上。”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做法事。处理妥当之后，我内心比较压抑，看着湖面，心里想到的是自己。

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找人，一心要找到自己的三叔，却找到了身边的这两个人，又因为他们折腾了十年时间。如果我在青铜门前死掉，那和这个老头就没有什么两样。之所以结局不同，是因为我身边的人为我牺牲了太多。

人生中有太多这样的事情，我宁可老头在鱼上钩的瞬间心肌梗死，也好过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死去。

正想着，我就看到闷油瓶收拾起老头的鱼竿，接好，扛到肩膀上，提起鱼篓就缓缓往堤坝墙上走去。

我看了一眼胖子，胖子耸了耸肩帮：“我翻译一下，小哥的意思是，咱收了定金，得把事办了。”

我们两个跟了上去，胖子就道：“小哥，咱们先把老雷头的委托完成了，然后你告诉我们你昨晚在那个庙里看到什么了，行吗？否则，就算你拧断我的脖子，我也天天趴在你床头问。”

闷油瓶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我和胖子都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闷油瓶可能直接和我们说“我看到了‘终极’”之类的信息，但他愿意说，我们就阿弥陀佛了。闷油瓶来到了那个古阁楼处，我接好鱼竿渔线，拿出一块块青鱼的肉，搅上龙棺菌，一根一根地抛竿如水中。

远处一片黑暗，我知道黑暗中是那座死水龙王宫，胖子时不时会看一眼，心中仍旧放不下。大风中，鱼竿颤抖。我们三个人都站着没有坐下，保持着手插在口袋里的统一动作。

还没等我集中精神，我忽地看到我们抛竿落钩的区域炸起了一个水花。

我立即蹲下，随时准备提竿，突然就看到那边的水面上划过一道水痕。

这么鲁莽的鱼？我心中有些难过，也许老头再多活一天，就能自己钓到这条龙王。这时，甩竿的铃声大作，一根鱼竿立即弯成了一个弧形。

我上去抓住，开始往后拉，顿时感觉到有一股非常霸道的力量和我角力。两秒不到，渔线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