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炮头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本能一样明白如何去攻击和躲避,但同时,陈皮也知道了炮头不是自己的对手,原因正如他刚才说的,他觉得炮头年纪大了。
炮头喘着气,脸色阴沉,同样的话,黄葵的大哥也和他说过,从洞庭湖来到汉口,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作为一个屠手,这些年除了大哥和搬舵他谁都不放在眼里,却不知道为何,年头的时候大哥对他心生嫌隙,说他年纪大了。
黄葵有“击鼓传花”的习惯,就是夜里在江上击鼓摘花,鼓声起而发,鼓声停,以得了多少个船户的人头计数,数多者可担当炮头的职位。因他在位,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挑战了,不久之前却被逼着摘了一次,虽然赢了,但他很不痛快,在帮中的地位也不稳当起来。
但他知道,大哥一般是不会错的,这才是让他内心时刻恐惧的根源。陈皮又忽然说这么一句,他心中“咯噔”一下,更是不悦。
“小兄弟,你是来为那个小孩子报仇的喽?”炮头阴阴地说道,“你家里几口人?不怕黄葵寻仇去吗?”
炮头从来不会紧张,打斗对于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件难事,这经常让他在特殊场合说出特别平静和不符合现场的话来,这种镇定到似乎自己不在场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陈皮没有给炮头任何反应,在炮头说话的瞬间,他忽然发力跑了起来,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堤坝一边的林子里,几下不见了踪影。
炮头愣了一下,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陈皮跑了。
黄葵的伙计都面面相觑,扶起伤者看向陈皮跑掉的方向。炮头眉角抽动,他有一种强烈的被人戏弄的感觉。
他感觉到体内的黄葵酒越来越上头,脸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一边黄葵的伙计陆续上岸,他抬眼看了看杀成一片的江排那边,阻止了去找陈皮的黄葵伙计,让他们去江排。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把大哥保下来,行帮如行军,狠人面前最怕气势衰竭。
伙计们收拾家伙就朝江排那边冲去,炮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爪鞭,把它抛入江中,也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陈皮从他们身后又跑了回来,掠过众人,跳入了江中。
炮头实在是厌烦了,就看着陈皮“扑通扑通”往爪鞭落水的地方游去,然后潜水下去。他想让身边的伙计下水去截陈皮,但是他明白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不是陈皮的对手。但他自己又不能卡在这里和陈皮缠斗,整个黄葵被一个叫花子在这里拖住,没有道理。
他短暂一想,就挥手让所有人冲向排子,管不了那么多了。手还没挥完,水中九爪钩又飞出,一下挂到了他身边一个伙计的后脖子上,伙计直接被拽进了水里。
“嬲你妈妈别(方言,骂人的话)。”炮头边跑边对着水中大骂,几乎就在贴着岸的水下,九爪钩一下又飞了出来,像摘桃子一样,一个一个地把炮头身边的人全部拽入水中。六七个人人水之后,黄葵的伙计全部乱了,都往林子里跑去。炮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窘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来不惊慌的状态忽然被动摇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这种场合慌张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九爪钩毫不迟疑地再次从水中甩了上来,一下抓向他的胯下。炮头惊恐地看着爪子合拢,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往后退了一步,爪子一下钩住了他胯下的衣服,猛地往水中扯去。
炮头一把把九爪钩扯掉,裤裆被抓出一个大破洞,这一次他再也不放手了,拔河一样地疯狂发力,大吼着把陈皮从水中一直拖到岸上,然后把陈皮凌空拽了起来,一下掐住陈皮脖子,又瞬间发现不对,他掐住的是一个早就被刺穿了耳朵的黄葵伙计。忽然背后一动,他转头就看到陈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岸绕到了他的背后,几乎已经贴上来了。
炮头大惊,整个人往后翻身,湿衣服在地上滚出一道印子来,陈皮一击落空。炮头惊恐地一连几个翻身翻到了安全距离,他抬头的时候,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强的花签子,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不是年纪,年纪不是致命的,是……是聪明。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小鬼,打斗起来,是用脑子的。
炮头喘着气,转身朝着排子跑过去,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明白一个有脑子的花签子意味着什么。
江排之上,小个子大哥和三帮五派已经杀得白热化,江面上全是鲜血。鼓爬子浑身是伤,有的围在大哥的四周,有的潜伏在水里。三帮五派的人数至少减少了一半,还有手上勉强支撑的。
炮头失魂落魄地冲了过来,三帮五派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炮头身后的那个叫花子,他搭上已经崩溃的黄葵伙计们的肩膀,一刀一刀地刺入他们的耳朵。所有人都忘记了反抗,只是四散奔逃。
小个子大哥默默地看着,他的内心是知道的,这一次,是真的大势已去了。
但即便如此,这个小小的、无法预测的叫花子,也终究会是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好了好了。”他转头对三帮五派说道,“我们不要再这么小孩子气了,坐下来聊一聊条件嘛。再这么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