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许人
第一章
我今天出院,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还没一个人来看我接我,妈妈也就算了,她永远像蜗牛那样慢,可妹妹也不出现,昨晚我已经给她发过短信,没理由不早点来。最可恶的是阿森,身为我的正牌男友不仅现在人不见,连手机也无法接通。
在那次严重的煤气中毒事故中,我们全家都被送进了医院,而我又是病情最严重昏迷时间最长的,医生说我的大脑受到损伤,可能会丢失部分记忆。
闷闷地坐着强迫自己不再生气,晚点就晚点吧,反正一定会来的,离开这该死的医院,我要像从前一样愉快地生活。曾经愉快吗?我记不清了,从这些天来探病的人寥寥无几,以及家人甚至阿森见到我的表情来看,我不是个受欢迎的人。不过无所谓,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不管以前了,我应该快乐起来。我冲玻璃窗反光中的自己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做作,我实在是不适合笑,冷酷才是我的最佳造型。
身后有三团乌云般不详的颜色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我正恍神,那乌云的轮廓就像三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紧回头。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眼睛花,妈妈、妹妹和阿森一起来接我了。
回去的路上,妈妈什么话也没对我说,妹妹为了打破沉默说了几个手机短信笑话,阿森小心地开着车,不时回头冲我们笑笑。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阿森冲妹妹在笑,几乎没看我。他们让我等了一整天竟没人想解释,本想发些牢骚,但一想到方才自己对自己说过要快乐起来重新生活,索性装作不在意,来日方长,反正总会被时间消化掉的。
第二章
晚餐是在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的,我尽量做出大方的姿态,可他们无动于衷,一旦我开腔说点什么,妹妹和阿森便默契地都不作声了,就连妈妈也不例外,我求助地看着她,希望她能为我解解围,哪怕只对我说上一句话也好。
在我并不丰富的记忆中似乎从没这样懦弱地委曲求全地对过谁。妹妹年纪小,也许我以前对她也不够友好,记恨我是可以理解的。至于阿森,说实话,除了他的帅气还让我心动外,我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爱上他。妈妈最让我心寒,父亲去世多年,她一直都是我最亲最近的人,可我们的视线刚一接触她就把头一偏,转而给妹妹夹菜去。
我就像个白痴!被他们冷落的大白痴!我什么也吃不下,怨气随着时间的增加而愈演愈烈,但我竭尽全力地忍。
把我们送到家,阿森匆匆地走了,他甚至没向我道别,而是很亲切地跟妹妹说了些什么,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瞄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在眼角的余光中见到了他们的暧昧,心里又酸又痛,那是种感觉得到却难以触碰的难受。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从小妹妹就爱跟我争东西,从玩具到零食,还有漂亮的裙子,只要是我有的,或者我曾经有过的,她也不论自己喜欢与否统统都要据为己有,她超爱那种占有的感觉。也许妹妹并不喜欢阿森,但阿森拿着英国护照,多金又帅气,任何闺蜜都会对阿森动心,如果我有闺蜜的话。更何况阿森是我的男朋友,只要是与我有关的,妹妹怎可能不抢。
阿森走后妹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偌大的家变得很清冷,妈妈说不舒服,一进房间就不出来了,但我感觉她是刻意避开我。生气是件很消耗能量的事,洗完澡,我倒在床上很快便昏睡过去。
那应该是梦,但我从没做过那样的噩梦:站在一栋鬼影森森的废弃医院前,我莫名其妙地随着旁边的人朝里走。大概是鬼屋游戏,那栋房子里还有其他人,所有人都哆嗦着说日语。
我进来时局面已经开始失控,参加游戏的人们被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命,穿着还在滴血的制服和残破长丝袜的护士,有的人浑身是血,有的人眼球掉了一只出来,还有的人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那里有正在朝外涌出的小肠。
但逃也是不容易的,电梯是坏的,消防通道里有疯子医生,他们大多手持锋利手术刀,更厉害的凶器是用来做骨科手术的电锯和电钻,所有人都像癔病患者,或者吸食了过量的毒品,说话颠倒动作诡异,所有人都荒诞不经邪恶无比。
手术室里有群人正在强压住给没有打麻药的病人做手术,那惨叫撕心裂肺,让我冷汗直冒。资料室的大玻璃瓶里用防腐液浸泡着各种病变的人体器官,那些灰色的肺叶黑色的肝脏让我的肠胃翻涌抽搐,想吐,却吐不出来。最诡异的是,畸形的婴孩们竟然同时睁开眼睛,冲我高举起变形脱皮的小手,试图从瓶子里爬出来。我吓得忘记呼吸,在暗无天日的走廊上没命地跑起来……
我不断告诉自己只是梦而已,可不论我对自己说多少遍,也不能阻止恐惧的降临。我蜷缩在墙角,忽然感觉走廊拐角有双叵测的眼睛在盯着我,抬头,竟是妹妹。她站在距离我不到十步的地方,白色的裙子上全是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我很担心,正想过去看看,她却用力地扔来一个什么东西。一个、两个、三个,以子弹般的速度落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发出几声闷闷的声响,最后一只落在我的额头上。
那是个软绵绵的,带着温度的东西,妹妹一定是用尽了全力,那东西啪的一声着陆后很快变成了热乎乎的一摊。我愣愣地摸了摸额头,手上是只实验室用的小白鼠,比两根手指大不了多少,已经被我的额头撞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摊。身后的墙上,同样是几只肉饼般的小白鼠,身体已经碎了,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爪子还在神经反射地抽搐,惨不忍睹。
胸腔里传来一种难以承受的绞痛,如锋利的刀子在一点点地割着我的心,才想起我有心肌炎,双腿发软,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我晕了过去。眼睛睁不开,耳边却听到妹妹的冷笑和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第三章
当我一头冷汗地醒来,妹妹就站在门旁,蓝色小夜灯照亮她的脸庞,像千年怨灵。
“去年我们去的日本那家号称全世界最恐怖的鬼屋,就是这所医院。”妹妹扔下这句话的同时还扔下了一张照片,就关上门走了。她关得很用力,连地板缝里都蹦出不少灰尘来。
那是张绝对没有PS的照片,在一栋阴森的用日文做招牌的医院式建筑前,我和妹妹并肩站着,妹妹的表情很不明朗,而我则笑得没心没肺。她的手上还拎了个小小的铁笼子,里面是几只小白鼠。想起来了,去年我们的确一起去了日本的这家著名鬼屋过万圣节,小白鼠是赠品。她怎么知道我做了这个噩梦?如果不搞清这个问题,我今晚也合不上眼睛,必须马上找到她,问个究竟。
我披上外套想去找妹妹,可是找遍所有屋子也找不到她,不仅如此,妈妈也没了踪迹。我的嗓子也喊哑了,可屋子里连回音都没有,妹妹和妈妈就像被外星人给掳走了一样。
屋子里尽是森然之气,凭我微薄的勇气不可能出去继续寻找,只能打开所有房间的灯壮胆,坐在光线最明亮的客厅沙发上,手握一把双立人菜刀,眼睛盯着门。受了这番惊吓,我又楼上楼下地跑,这副病秧子身体早就筋疲力尽,终于撑不住了,歪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窗外明媚得不成样子,桌上是香喷喷的豆浆油条和小米粥,妹妹和妈妈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我揉了揉眼睛,所有门窗都已关好,灯也熄灭了,世界井然有序。我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白我一眼,说她们一直都在家,哪里都没去过。
难道做了个梦中梦?然后梦游着下了楼?不,不可能的,我从不梦游。而且昨晚的事那么真切,我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那是真的。也许,是妈妈和妹妹有什么秘密,不想被我知道吧。带着起床气,我黑着脸在桌边坐下,昨晚就没吃好,又折腾了大半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大口灌下小米粥,可那粥只到嗓子眼里打了个转就没继续往下去了,分明是馊的,我差点要呕了。
妈妈瞟我一眼,像是没看到我的痛苦,有些刻薄地说:“不爱喝就算了,给你妹妹喝。”说着她就要抢过我的碗,看她的认真样子,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有问题,可再次小尝了一口,那碗粥不仅馊了,还带着一种类似血腥气的怪味道。看到妈妈和妹妹吃得那么香甜,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味觉有问题,索性把碗一推,吃油条算了。
没想到油条更糟,我先认真地嗅了嗅,确定没问题后才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觉得挺香,正准备咬第二口时,却发现刚被咬过的那个地方有半截肥硕的蛆虫身体,还在神经反射地扭动。我在卫生间足足吐了半个小时,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我拼命刷牙,刷到牙龈出血口腔黏膜破裂,还是感觉那半只蛆虫的某些组织在嘴里。
罢了,这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妈妈和妹妹从始至终没有问过我一句,连个带点关怀的眼神都没。看我在卫生间里痛苦,她们的说笑声反倒更高。她们怎能这样对我,连普通的陌路人都不至于如此冷漠吧,我亏欠她们吗?我以前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应该知道。虽然他也对我很冷漠,毕竟是唯一的线索,也许,我该放下架子好好问问他。
第四章
这个人就是阿森。手机里有他的号码。
我委婉地约他出来见一面,却被莫名其妙地拒绝了:“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其实根本就不用问我,你该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的,现在还只是个开始,而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唯一的意义就是感觉,用心点,想想你都感觉到了什么吧。”
电话挂得比接通更快,再拨过去想问问究竟是为什么,他却已经关机了。
说实话,我很想把这个该死的手机朝地上使劲砸,就像昨晚噩梦中妹妹砸死小白鼠那样把这个破手机砸个稀巴烂。奇怪,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很快消失。似乎我的灵魂也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操纵着,只能做某些事,不能做的事连想都不能想。
郁闷的我决定出门去散散心,口袋里还有点钱,足够在外面买点吃的垫垫肚子。走出小区,又连走了两条街道,可我却感觉在穿越戈壁滩上的无人区,目之所及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路边的商铺都大门紧闭,整个街区干净得连只蚂蚁都没有。
天空湛蓝,大地坚实,我呆站在十字路口,脑子里比这片无人的小区还要空,这到底怎么回事?实在是饿得顶不住了,如果再不能找到吃的东西,也许下一秒我就要饿晕在路边。我不停地掏出手机拨打,妈妈和妹妹指望不上了,只希望能再次联系上阿森,现在他是我唯一可以信任并依赖的人,可手机信号一格都没。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漫无目的,已经不再考虑该往什么地方去了,见到路口就拐进去,能碰到一个活人也好,我害怕这种孤独,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不知走了多久,我来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大型修理厂,周遭全是生满铁锈的大型机器和残破的汽车,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机油味,地上还有冒着青烟的烟头,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还在漏油的机床,温热。一切的一切都表明,这个地方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有人。
嗓子难受得紧,我把衬衣的第一个扣子解开,只是咳了几下,却吐出黏稠的黑血。看着地上那团黑色的液体,我头皮发麻。一定是做梦,现在眼前的一切都不会是真的,这也许只是另一个梦中梦而已,我以为自己醒了,其实没有。早餐,妈妈,妹妹,阿森的电话,以及这个空荡如末日的城市全都是梦。也许我的病根本就没好。我并没出院,我一直在医院,一直躺在病床上。
就在这时,半空中有个东西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紧接着一个很漂亮的鸡毛毽子落在了眼前。我寻着那条抛物线的出发点看过去,在大约相隔两三米的地方,一个流着清鼻涕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可以看到人了!我惊喜不已,我兴冲冲跑过去,抱起小女孩大声问她,可她却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不,是我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能感觉嗓子里那根拼命颤抖的声带已经渗出了血,可我却听不到半个音节。
小女孩怕了,拼命挣脱我的手,像只兔子飞快地跑到那个鸡毛毽子旁,捡起来,然后朝机房深处跑去。她消失后,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泼了神奇的显影液一样,各种各样的人影还有动物开始呈现。原来所有的人一直都在,而我只是不能看见!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我再次拼命地跑了起来,跑出这片工业区,我看到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来车往。我高兴极了,终于得救了,我可以买吃的东西,可以打车回家了。
我狂奔到距离最近的面包店里,说了自己要的食物。店员没搭理我。我以为是她正忙着跟其他顾客说话,等一会儿好了。可那拨客人全都走光,闲得无聊的她却还是旁若无人。这次我不能不再次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了,难道她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走到她面前用力地挥了挥手,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依然低头修着她的指甲,目光穿过我的手,丝毫不影响地继续把那枚指甲修得珠圆玉润。打死我也不信,难道她有透视眼,还是我根本就是透明的?脑子里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我已经死了,现在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是我的魂魄。当这个念头完整地被大脑解读后,我再次感觉天旋地转日月无光,身体就像忽然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靡并且落地。
第五章
黑暗中,我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身体轻飘飘的,像片羽毛。手腕上一痛,冰凉的液体进入滚烫的血管,混沌的知觉才变得敏锐起来,就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忽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从旁人的对话中我听出原来自己晕倒在马路牙子上,好心的路人看到后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护士们提到在我苏醒后给做个精神检查,据说有人看到我晕倒前对着空气歇斯底里地尖叫。
冷汗不经意地又冒了一层,从现在起,我要万分小心。妈妈和妹妹现在对我的态度这么冷淡,她们一定希望我早日人间蒸发才好,一旦我住进了疯人院,这辈子也别想再出来了。
有了防备之心,后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医生的所有问题。我说我家庭幸福身心健康,只是前些日子住院太久有些小压抑,我承认自己在路边大叫,那只是在发泄不良情绪,网上有国外的医生们说这样做有益身心。
医生对我的回答有些怀疑,但我说话有条有理,且没有攻击倾向,他并没多心。临走时他告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只是身体太差,有些贫血,多加调理,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很高兴,用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感激这位医生的英明。我说我一定听您的吩咐,按时吃药,按时打针,再也不挑食。医生走了后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放松我就感觉困倦难当。
昨晚被噩梦折磨了一宿,根本没睡好,几个哈欠下来眼皮就像沾上了胶水,挣扎了几下就很听天由命地闭上了。也许所有的高质量睡眠都是短暂的,似乎只睡了十几分钟。朦朦胧胧地听到妹妹的脚步声,我立刻感觉到了不妙。
虽然眼睛打不开,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伏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我。直觉告诉我她在做不好的事,我听见有个小小的东西落在金属盘上面的声音,我猜那是一次性的注射器针头上的那个塑料套子,吸入药水前需要拔下来扔掉。
但接下来并没有注射器吸入药水的那种咝咝声,我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被这痛弄彻底唤醒了。
我看见妹妹正冷着面孔用一次性注射器在我的点滴管里注射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大喝一声惊到了她,手一抖,注射器落在了床上。
针管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可我知道这才是最致命的。静脉注射10毫升的空气就足够引起静脉栓塞,超过20毫升就足以致命,我将因为心绞痛而死,痛苦地死,血液里和身体中都没有毒素,很难被验尸官查出。
“哼。”妹妹恶狠狠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完全不在意我的反映,她冲外面招了招手,妈妈也走了进来。我本想向妈妈求助,可她非但不救我,反而做起妹妹的帮凶,用力按住我的手,妹妹继续朝我的静脉滴注管里注入空气。
“妈,你这是做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心如刀绞,巨大的痛楚让我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如豆。
我想我死定了。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阿森的声音像天籁般从头顶飘来。
阿森的影子有些模糊,好在我的听力并没受损,可以把他说的话听得很清楚。
“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还活着吗?”阿森循循善诱地启发着,“现在你还没想起点什么吗?比如说妹妹,不觉得见到她分外亲切吗?即便她要杀你,你也对她恨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永远无法真的痛恨自己,你善于为自己找借口,不是吗?”
他究竟想说什么?这些天来,的确如阿森所说,即便是我害怕妹妹,讨厌妹妹,不论她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对她却恨不起来。即便是她现在正在杀我,我也恨不起来。
“执迷不悟。”阿森叹了口气,掏出一面镜子对准我:“好好看看,你究竟是谁?”
那是面正常的镜子,是阿森从我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来的,我怀疑地看了一眼镜中的面孔。那分明是妹妹的脸,两腮泛着诡异的桃红,脸色却白得离谱。我把视线再转向那边正在往我的血管里注射空气的妹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团略具人形黯然的云团,周身模糊。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妹妹,妈妈同样也不是,她也同样是黑色的云团,就像我曾经的幻觉中出现的那样。
电光火石间,我记起了所有的事,我才是妹妹,我是杀害姐姐的凶手。姐姐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有智力问题,但公平的上帝令她美得惊人,所有人都说她是天使。我从小就讨厌她,父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送她去最昂贵的特殊学校,每次出国旅行都带她一起,而我,不过是姐姐的衍生品,父母们因为我的健康而名正言顺地少关心我。我十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带着姐姐出了家门,我说要给她买最好吃的冰淇淋,把她领到十字路口后自己跑掉了,她就那么傻傻地等在原地,父母为了找她整整走了一个晚上,最后父亲为了替姐姐挡一辆失控的汽车而失去了生命。
从那之后,我就更恨姐姐。我抢占姐姐的一切,她的芭比被我弄得缺胳膊少腿,她的书被我撕得七零八落,她爱吃的糖被我扔进厕所,她喜欢什么我就要毁掉什么,只要看到她伤心地傻哭,我就有种病态的快乐,愚蠢如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全是我做的。
我没想到真的会傻人有傻福,姐姐虽然是弱智,却有完美的王子爱上她。阿森,他说姐姐是世界上最纯洁的花朵,他要照顾她一辈子。这话真是酸得掉牙,但姐姐喜欢他,他们在一起相处得很好,阿森从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是我的假想敌,他是我伤害姐姐最好的利器,我要得到他然后伤透他的心,我要他永远离开姐姐身边,我要姐姐孤独一辈子。一方面我拼命讨好阿森,另一方面我趁着妈妈不在身边,用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欺负她。
去日本旅行时明知她心脏不好,还带她去那个著名的鬼屋,冲她扔小白鼠,是想把她活活吓死。我还给她喝馊了的牛奶,在她的早点中放入蛆虫,以找妈妈的名义把她骗出门,带她去很远的临城,把她一个人扔在流浪汉聚集的废旧工厂里。她真是命大,就是那样也能化险为夷,警察发现她后把她送进医院。我索性用出绝招,给她打空气针让她死,可不知是不是针头歪了,那些空气可能进到了皮下组织和血管的缝隙里,她没死,只是痛苦了好几天。
她总是如有天助,不论我怎么做都要不了她的命,反而每一次事故过后,阿森对她的感情就会更深一分。我没能让阿森爱上我,他说他再也不能忍受让姐姐再这样下去,他要正式跟她结婚,把她娶回家,好好照顾她。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她替姐姐做了主,接受了阿森的求婚。气急败坏的我采取了最后的行动。姐姐订婚那晚,趁所有人都睡熟后,我把所有窗户关严,然后打开了煤气管的接口。怕她不死,我又在她的房间的壁炉里烧了几块木炭。本想着等她一死,我就可以去找阿森,另外,家里的遗产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全都由我继承。
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本想在姐姐房间里多守一会儿,确证这次谋杀百分百成功后再回自己开了窗的房间去。可等到我看到姐姐脸上变了颜色想站起来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就这样,我也死在那个自己布置过的房间里。足足五天后,邻居们才被我们家传出的尸臭味给刺激到。
“好,还记得做过些什么就好。”跟我说话的“阿森”也变成了一团黯云,“所有在人世做过的坏事都是不能逃避的,也许生前没人发现,但死后必须接受冥界的审判,以彼之罪,还施彼身。我们罚你变成你姐姐,一遍遍地亲自体验被折磨,被迫害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冥界?天,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我已经气若游丝,但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说嘛,鬼也怕恶人,只要弄清了这里的秘密,不怕找不到机会反扑或者逃跑。
“这里?哈哈,我劝你别再想那些可笑的伎俩了,你没可能逃走的,这里是无间地狱,你来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而且,你痛死后三天会再次复活,然后忘记这次的一切,重新经历所有的痛苦。”
我痛苦地,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天啊,难道真的要我一遍遍不眠不休地天天被迫害吗?我简直要疯了,可我甚至不能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我不过是块赎罪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