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羊羽
第一章
同学会那一天，我见到多年未见的霉菌。
“霉菌”是大学时大家给他取的外号。他的本名叫什么，我早已忘记。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和班上同学已十年未联络，这是十年来我参加的第一次同学会。
霉菌一进会场，立刻引起全场人员注意。女同学全在窃窃私语，男同学则在猜测他到底是谁。一开始，没有人认出他。是他自己大声地说：“你们都忘了我哦？”
听到他的声音，才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是霉菌！”霉菌变了好多，大家都不相信他就是以前的霉菌，但是那异常尖锐的独特嗓音，让我们不得不承认：是的，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正是那个霉菌！那肥胖的身躯、丑陋的脸孔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精壮结实的身材、轮廓极深的脸孔，仿佛是从时装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大家除了惊异，就是不敢置信。我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久久忘了夹菜。
“霉……哦！不！林胜凯，来，这边坐。”以前班上的班花刘益芳像蜜蜂看到蜜似的黏了上去，令人看了就感到做作。想当初，她可是把霉菌的情书贴在公告栏上，并狠狠嘲讽他的元凶。
霉菌泰然自若地在刘益芳身旁坐下。他一坐下，周围的女生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问题。因为我坐得很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应该不外乎怎么变帅、怎么减肥之类的话题。我身边的同学也在讨论霉菌的变化。从以前被排挤的肥猪转变成现在的大帅哥，理应受到大家的注目。
“你们看，霉菌都变身成大帅哥了，另外一个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一只丑陋的田鸡哦！”
第二章
他们说的田鸡就是我。
大学时代，除了青春期特有的忧郁外，造就我暗淡时光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被班上的人排挤。大学的我非常瘦弱，因为遗传性近视的关系，戴的眼镜跟放大镜一样厚重，大一一入学就被取了“田鸡”的外号，被整整欺负了一年。被勒索、挨揍、被嘲笑、被辱骂，犹如家常便饭一般，每天都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
班上有三个混帮派的男生，他们借着帮派的名义，每天跟我收取金额不等的保护费，美其名曰保护我。讽刺的是，带头排挤我的就是他们三个。一个班级通常都会有一两个惹人讨厌的人，只要有一小群人讨厌他，大家就会跟着排挤他。我们班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班级。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霉菌转学进来才终止。
霉菌又高又胖，皮肤好黑，脸上的五官都被肥肉挤到正中央，使他的脸看起来就是一副狰狞模样。他的身上总是会有一股臭味，好像好多天没洗澡，又酸又臭，使得没人敢靠近他。他的脖子有一圈一圈的斑纹，有人说那是因为没洗澡长出的癣。他的头发好像从没洗过，发丝都纠结在一起，油腻地垂散在额前，而且衣服的腋下两处布满黑黑绿绿的小小斑点，所以他很快就被冠以“霉菌”的称号。
“王启宏？你是王启宏，没错吧！”叫唤声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是霉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你一点儿都没变啊！”也许霉菌的话中没带任何含义，但是听在我的耳中非常刺耳。是啊！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已经摆脱“霉菌”这个外号，而我还是田鸡一只。我有点儿不悦地回道：“怎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讽刺人啦？”
“你误会我了！”霉菌举起酒杯朝我致意。人变帅连动作都不一样了，潇洒的动作早已吸引全场女士的目光。老实说，我有点儿忌妒他这样的改变。
“还记得吗？我们在大学被整得可惨了！”霉菌朝我眨眼，手指着角落方向，“你看看那三大巨头，现在看到我都不敢过来找我说话！”
我往那三个噩梦的源头看去，他们已不像大学时那样意气风发。听说那三巨头大四毕业时，因为故意伤害罪被送进牢里，出来后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难怪现在看起来意志消沉。
“他们当然不敢来找你啦！看看你现在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捶一下他的胸部，“哇靠！连胸肌都有啦！难怪那些女人对你兴致勃勃！”
“别提那些贱货了！”他突然激动起来，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抖。
“怎么……”我有点儿不解他的激动从何而来。被崇拜不好吗？这可是我深埋已久的愿望！
霉菌放下酒杯，双手握拳，或许是喝多了，双眼充满血丝，愤恨地说：“他妈的！我大学被欺负成那样，那些贱货只会在旁边看好戏，没有一个出来帮我！那个荡妇刘益芳更别说了！当初也跟着三巨头耍我！现在看我变帅了，就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真够不要脸的！”
我有点儿被他的怒气吓到。他应该为这样的场面感到高兴啊！被众人围绕、恭维，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画面啊！
“你在生什么气啊？不要跟他们计较！”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说真的，王启宏，以前只有你肯跟我做朋友，我很感谢你！为了报答你，我决定告诉你我是怎么变帅、变瘦的！”
我的眼睛突然一亮：“你不是靠运动变瘦的吗？”
“我才没运动咧！”他神秘地眨眨眼，“况且运动会让一个人变帅吗？”
“对哦！那你是去整形的吗？要不然怎么变化那么大？”
“我才没那个钱咧！还记得我的外号吧！”
“外号？你是说霉菌吗？”我不懂他怎么会扯到外号。
“没错！”他小心翼翼地贴近我的耳朵，“这全都是霉菌的功劳！”“霉菌的功劳？”我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对啊！”他爽快地点点头，却不再继续往下说，径自拿着酒杯啜饮。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期盼他说明白什么叫霉菌的功劳。霉菌喝完了酒，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嘴巴开启。我以为他终于要公布答案了，所以倾身向前，竖起耳朵预备仔细听。岂料他只是看我一眼，然后动作快速地起身，对我说：“不好意思哦！我还有事要去办。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我打给你，到时再跟你仔细解说一下！”
第三章
接到霉菌的电话，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的事了。
“王启宏！”话筒里传来异常尖锐的嗓音。我一听就知道是林胜凯。
“怎么过这么久才打给我啊！差点儿都要忘了世界上有你这个人的存在了！”我没说错。
都快过了两个月，虽然前几个星期对他丢下一半的话还是十分介意，但是后来被生活和工作的忙碌冲淡了。若不是今天接到他的电话，我真会忘记那天同学会上的事。
“嘿嘿！没有啦！我在忙霉菌的事啊！现在研究已经告一段落了，我想等有成果了，再让你瞧瞧啊！”
“什么啊？”我还是听不懂他的话，有头没尾的。
“哎呀！电话里说不方便！你现在就到我家来！快一点儿！对了，刘益芳和三巨头都在这儿哦！”
“他们在你那里？”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刘益芳那个花痴会倒贴霉菌，我还不意外，但是三巨头竟然也会跟霉菌凑在一起，这我就难以想象了。
“他们怎么会在你那里啊？”我好奇地问。
“我在同学会上也告诉了刘益芳霉菌的事啊！我约她来，谁知道三巨头会一起跟过来……不多说了！我的研究快成功了，等你来就可以看到成果了！你快点儿过来啊！”
“咔”的一声，他将电话挂了。
我放下电话便迫不及待地开着车来到霉菌家，可是大门敲了老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开门。我心里很是不爽，正想掉头就走。
“王启宏！”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叫喊声。
我抬头一看，霉菌从楼上的窗户中探出一颗头来。
“你等等我！我现在下来开门！”
我只好又回到铁门前等他。不到三分钟，霉菌总算下来了。
“刷”的一声，他拉开铁门，穿着汗衫和短裤，一身邋遢，跟同学会上的光鲜打扮差别很大。他连连低头，不好意思地赔罪：“对不起，对不起！刚在楼上忙，没听到你的叫门声！”
“怎么搞的嘛！”我连声抱怨，“敲门敲了个老半天也不下来，很热呢！”
“对不起，对不起！赶快进来请你喝杯凉的。”
一踏进他们家的客厅，一股刺鼻的芳香剂味道由鼻子冲入脑门，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在这股刺鼻芳香中，还混杂着一丝不知名的味道。他们家的客厅异常闷热，难怪霉菌要穿着汗衫短裤。客厅中的摆设简单，收拾得蛮干净的。
“坐啊！不要客气！”霉菌从冰箱中拿出一瓶饮料和一碟饼干，殷勤地招呼我。
我四处张望，这间透天厝（透天厝指由一户人家居住，占地面积很小，顶天立地式的建筑）除了霉菌，好像就没人在了。
“只有你一个人吗？”我问。
“我爸妈因为工作搬到南方去了，所以这里现在只有我住。”
“你怎么不一起去呢？”
“呃……”他思索了一下，随后眼神闪烁地说，“因为北方的天气比较适合我的研究嘛！”
我快被闷热的天气弄晕了，再加上芳香剂浓烈刺鼻，我赶紧喝了两大杯饮料提提神。这饮料口感奇特，是我以前没喝过的。微甜中带有一丝酸味，最特别的是它的颜色——深绿色。
“这饮料好好喝哦！口感好特殊，是什么饮料？”
“小麦草汁啊！你没喝过吗？”
“我是没喝过。”
小麦草汁是这味道吗？既然是草，怎么没有草味呢？我没喝过，所以无从比较。拿起了一块饼干，这饼干是圆形的，烘焙出的褐色中，有几丝黄色、绿色混杂其中，我想这应该是现在流行的香草饼干吧！霉菌从柜子中翻出好多厚本子，一一摆放在桌上，是好多本相册。
“喂！别再吊人胃口了！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什么是霉菌的功劳啊？”我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拿出这些相册到底要干吗？
“别急嘛！”霉菌坐在我身边，拿起一本相册说：“我让你看看我的变化后再告诉你，你才会比较进入状态。”
“要进入什么状况啊？”我对霉菌实在是没办法。
他的行动模式太奇怪，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他翻开相册，里面全是他小时候的照片。霉菌小时候就很胖，一脸不讨喜的样子。他从婴儿时期、幼儿园、小学到大学，长相都没改变，唯一变的只有身高和那横向发展的身材，而且长相越来越丑陋，越来越狰狞。
他继续往下翻，下一页的照片就全是他“变身”后的照片。仿佛拉长了身高，就连脸型都变得不一样了！霉菌大学时可是著名的国字脸，现在的脸型却是轮廓线条分明、符合黄金比例的脸型。
“你是不是整过形啊？去磨骨了，是吧？怎么连最不能改变的骨骼都变了？”我怀疑地问。
“我哪儿来的钱去整形啊！”霉菌一口否认，“跟你说过是霉菌的功劳啦！你不要再怀疑东怀疑西了，等看完照片我自然会揭晓谜底！”
“真是的！那么神秘干吗？”我咕哝着，但不得不继续看照片。
一页翻过一页，和前面的照片相反，每看一张，就发现霉菌变得更帅、更英俊！看完了一本，霉菌再打开一本。
我有点儿疲惫地往沙发上一瘫，抱怨道：“还没完啊！”
“再看这本就好了！”霉菌急急翻开，好像怕我不想看似的。
我光看第一张就倒尽胃口了！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孩，肥肥胖胖。照理说这样胖胖的小孩应该是惹人怜爱的，但这张相片里的小孩，面相丑陋，皮肤黝黑，留着一头和长相不搭调的长发，还穿着白色蕾丝长裙。仔细一看，这个小孩明明就是霉菌嘛！
我啼笑皆非地对他说：“喂！你很好笑啊！小时候还戴假发、穿裙子啊！一定是你爸妈搞的吧！”
“这是我姐啦！你看看她的变化。这也是霉菌的功劳哦！”
第四章
随着页数的增加，照片一张比一张惨！那布满青春痘的脸颊，因为肥胖，五官全挤在一起，不合年龄的满脸皱纹——活了二十几年，我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面貌！这张脸孔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是无比恐惧、无比惊悚的烙印！唯一能看的只有她的一头乌黑长发，闪闪发亮，总算能抚平一些我心中的冲击感。再看下一张照片，我不禁轻喊出声。
这……这真是让人惊讶！照片已经不是恐怖的肥胖怪物，而是一个身材高挑、气质高雅的女子。她明眸皓齿，一双大眼睛在瓜子脸上显得特别引人注目。鲜红的樱桃小嘴、脸颊上的红晕，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
“怎么样？这样的变化够惊人吧！”霉菌得意地笑着，“这也是我帮我姐塑造的成果哦！”
“怎么可能？！”
我一把将相册抢过来，放在腿上一页页地翻着。这分明是两个人嘛！但是霉菌的变化又让我不得不相信：这真的是他姐。尤其是那头始终不变的美丽长发，披散在肩上，让人一眼就认得出来。对于眼前的这个美女，我想任何一个男人看到都无法不心动吧！就算只看到照片，我也心动不已！
“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啊？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吗？”我带点儿期待，好奇地问。
“她啊……她跟我爸妈都住在南方。”
“是吗？”我边翻阅照片，边打听：“她做什么工作啊？多大了？”
“你好像对我姐很有兴趣哦！”霉菌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
“美女应该很多人都会有兴趣吧！况且是你姐这样的大美女！快说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就算了，怎么连你姐的变化都那么大？”
“这说来话长。”霉菌清清喉咙，“你应该知道我外号的由来吧？”
“咳，知道啊。”又提到他的外号，看来大学被欺负的阴影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记得以前我的制服腋下都会有霉斑吧？老实说，那真是我太懒，懒得洗制服的结果！没想到，这造成我大学三年悲惨的生活，在大学毕业后给了我另一个不同的人生。”
“这……怎么说？”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我腋下开始发痒。那种痒，是由皮肤里层痒到表层的痒。过了没几天，我发现腋毛一撮撮地掉落。我抬起手仔细察看，我的腋下竟长出黄绿色的小花！”
“好扯！”我嗤笑。我来这儿可不是听他说些空话的。
“听我说下去！”霉菌正色，严厉的目光扫向我，“我的腋下长出霉斑，那霉斑好似一朵盛开的小花，生长在我的腋下。怪异的是，我腋下的肌肤变得特别光滑，和周围的皮肤真的差了好多。也许是腋下的湿度和温度适合霉菌生长吧！霉斑越长越多，但我丝毫没感到困扰！因为它长到哪儿，那里的皮肤就会变得好细致。我于是突发奇想，将腋下霉斑取下，放置在培养皿中培养。效果很好，不过一天工夫，培养皿就被霉菌占满。我把一点儿霉菌放在手臂上，它们瞬间侵入皮肤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成一大片，伴随着让我发狂的奇痒。不到几小时，霉菌就脱落了，痒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细嫩的肌肤。我想，既然这霉菌那么神奇，何不试试用在脸上、身上呢？我花了三天时间培养霉菌，把霉菌养了一浴缸，将全身泡进霉菌堆里。不用几个小时，忍耐过无比的奇痒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完美的结果。”
霉菌站起身，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展示他的身材：“如何？这不就是霉菌的功劳吗？不！不是功劳！是奇迹！”
“这……”我瞠目结舌，好像刚从梦境中醒来。
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为什么要去看医生？你觉得现在完美脸孔、完美身材的我要去看医生吗？若这真是一种皮肤病，也是一种可以让人蜕变的皮肤病啊！我甘之如饴，不需要医生！”
霉菌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指的是他的头脑。看我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霉菌耸耸肩：“无所谓，我当初跟刘益芳讲时，她也是和你一样的表情，但是她看了我的作品后，就不得不相信了！”
“作品……也包括你姐吗？”我想到他姐，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变身。
“当然喽！我姐可是我的得意作品之一！这样的好处怎能由我一个人独占呢？我当然要让我那可怜的姐姐也尝尝美丽的滋味！”他骄傲地说。
“你不是说刘益芳他们也在这儿吗？怎么都没看到人？”
“对哦！我都忘了！正好，你现在上去刚好可以看到研究成品！”
霉菌领着我，走向客厅后方的楼梯。顺着阶梯拾级而上，那股莫名的味道愈发明显。淡淡的霉味，混合着酸酸的腐臭味，在芳香剂强烈的香味中慢慢显现出来。越上去，这股霉臭味就越明显。
我忍不住掩鼻，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味道啊？好臭！”
“没办法，这是研究产生的味道。”霉菌回过头，丢给我一个苦笑。
五楼是一个阳台，简陋的铁皮屋占去了所有空间。我们站在铁门前，臭味已盖过芳香剂的味道，强势地侵略了我的嗅觉。看来那臭味就是由这铁门细缝飘出来的。我极力忍住呕吐感，单手捧着肚子，感觉刚才吃下的饼干和饮料在肚中翻滚。
“我要开门了哦！”霉菌眨眨眼，仿佛魔术师打开魔术箱似的，神秘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铁门。
当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似雾的气体冲了出来。
“啊！”我终于忍不住弯身干呕。“他妈的！这是什么味道啊！”这味道比刚才闻的更强烈一百倍！
“嘿嘿！第一次闻到就会这样，我已习惯了！”霉菌侧身，要让我先进去，“没办法，为了研究，要配合温度和湿度，连冷气都不能开。没关系，过久了你就习惯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样的臭味，闻久了恐怕会中毒。我走进铁皮屋，屋内空荡荡的，在中央有张长方形实验桌，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桌子旁则是一个大浴缸。我扫视了室内一遍，发现两处角落里有两块用大黑布掩盖住的物体。我靠近浴缸，里面全是发黄发绿、毛茸茸的东西。
“那就是大功臣——霉菌了。”霉菌走向角落，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成功了没……”
我好奇地跟随在后面。霉菌将黑布掀开，第二波臭味马上扑鼻而来。我紧闭眼睛，用力捂住鼻子，停止呼吸几秒钟。待我再度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令我不敢相信的东西！那是一大块肉，肉块上处处覆盖了霉斑！黄色、绿色、黑色、灰色混杂的霉斑，像丝绒似的遍布在肉块上。我这才明白这就是腐败味、霉臭味的来源。
“这……你拿猪肉做实验？”我问。
霉菌若有所思地蹲下，不理会我的疑问。
“还是失败了？怎么会呢？是温度不对吗？还是体质不合啊？”他念叨着，伸出手拨开肉块上的霉斑。
“这……这不是……”
拨开霉斑后，出现的是一张有着完整五官的脸！扭曲的脸孔，翻白的双眼，全覆盖在霉斑下！但是……但是那嘴角旁的痣……是那么熟悉！
那是刘益芳啊！再细看，没错，是她！昔日美貌已不复见，令人看了惧怕的脸孔和她生前的美丽形成强烈对比。她的身体全被霉菌侵蚀，已经看不出肢体形状，融化成一堆肉块，只有脸还是那么清楚。若不是那张脸，我真会以为这是一块菜市场买来的猪肉。
“你看看，你看看！大美女失败后的样貌就是这样，好讽刺啊！”霉菌摇摇头，叹道。
出现在他脸上的却是讥笑的表情。
“真是活该！这样的女人，难怪会死，死了最好！”他不放过已经死亡的刘益芳，在她的尸体上啐了口口水。
我整个人被这样惊人的画面吓傻了，呆愣地僵直身体，看着霉菌下一步的动作。
他往旁边更大块的物体前进，用同样的动作掀开黑布。黑布下是比刚才刘益芳更大块的肉块。
霉菌诙谐地说：“哦哦！惨不忍睹啊！”轻松的口气和现在沉重的气氛一点儿都不搭调。
我下意识地趋前观看。数量庞大的霉斑同样布满这体积惊人的肉块。有几处还显露出肉色，但霉菌迅速地蔓延，很快遮掩了肉色。
“你看，他们三个人的感情那么好，死了都靠在一起，不愧是好兄弟啊！现在真的去地府做好兄弟啦，哈哈！”
三个人？我不禁打起冷战，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这个巨大的肉块……该……该不会是三巨头吧！恐惧的念头在我心中浮现。
霉菌拨开一部分霉斑，可能霉斑渗入太深，有一部分尸肉竟随着他的拨弄落下。我望着尸肉的断层面，无数的细毛渗透进肌肉里层，好像有生命般，不停蠕动着往内侵蚀。那块尸肉呈现死黑色，没有流血。
“啧啧，真惨！”霉菌拿起那块尸肉，往墙边垃圾桶丢去。
“你看看，少了鼻子怎么见人啊？”
我仔细看向那巨大尸块，被他拨弄的那一块其实是一张脸，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脸的正中央是一个大窟窿，鼻子和四周的肉都不见了。整张脸是凹陷的，血肉模糊，还布满了黄绿黑灰混杂的霉斑。我看了好久，才发现那是三巨头中带头的老大！
他慢条斯理地把部分霉菌拨开，我方能看出这巨大物体的实际形状。三个人的上半身还看得出形状，下半身已化为一摊肉泥，无数霉菌覆盖其上。他们三人紧紧相拥，脸孔因恐惧而扭曲，张大的嘴里布满丝状霉斑，像小麦草盆栽一样。这些霉斑从嘴中茂盛地生长，不只嘴，它们嚣张得连鼻孔、眼睛都占据了。
我震惊地站在原地，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直到霉菌转过头来，阴森地看着我，邪魅地笑着说：“你看，这些都是失败的实验品。我想应该是湿度的关系吧！最近没有下雨，天气太干燥了。实验就是这样，不可预测的变数太多。”
他站起身，拿着一根棒子在我眼前晃。我因为受惊吓，整个人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等定神细看后，才发现他手中的“棒子”竟是一只手臂！
“想当初大学时是怎样被他们欺负啊！现在人死了，这么轻易地就夺下他们一只手臂！王启宏，要不要玩玩看啊，他们不是也欺负过你吗？”
他把发霉的手臂直往我脸上送。我吓得跌坐在地上。
“怕什么？不过是一只手臂！”他将我拉起，把我拖向全是霉菌的大浴缸。“你放心，这次实验一定会成功！你的身高、体型，跟以前的我完全一样！现在的温度、湿度也和我变身时一样！一定会成功的。”
什么？！他说的霉菌的功劳原来是这样？！我到现在才明了。那三巨头和刘益芳一定也是被他骗来的，成为他那变态实验的牺牲品！
他硬压着我的头，想让我浸入充满霉菌的浴缸中。我睁大双眼，看着那堆霉菌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似的拼命想往我脸上爬。我感觉全身被霉臭味笼罩，眼睛也被熏得泪眼蒙眬。
猛然想到那堆尸块的惨样，我可不能落到那个下场！求生意志让我力气大增。我使出全身力量，身体往后一撞，头也顺势往上一顶。霉菌哀号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住鼻子。看来那一撞撞断了他的鼻梁。
他怒吼着：“可恶！你弄伤了我的脸，我最自豪的脸！我饶不了你！”随后他张牙舞爪地朝我冲来。
第五章
我马上回头冲下楼梯。
混乱中，我失去了方向感，像只无头苍蝇，有路就冲，有楼梯就下。霉菌的脚步声、叫骂声在后面急起直追。还来不及到一楼，我心急地随手推开一扇房门，进去后马上锁上喇叭锁。
霉菌追过来，敲着门大喊：“你这王八蛋，给我开门滚出来！”
我靠在门边喘着气，环顾房内，想要寻找出路。房间中同样充塞着一股霉味，唯一的窗户用厚重的窗帘遮掩住光线，整个房间一片阴暗。
在墙角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它”就动作迅速地朝我走来。等到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这是什么？眼前的东西有整整两米高，庞大的身体上布满了霉斑！它的五官已经被霉斑遮掩得看不见了，连眼睛也只剩下两道细缝。这是什么怪物？它应该是个人，只是霉菌让它失去了人该有的形态！我害怕地慢慢移动到墙角。我不敢轻举妄动，怕它直接扑上来。以它的体型，要制伏我是轻而易举。我听到钥匙转动锁的声音。糟糕！这是霉菌的家，他当然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看来我是羊入虎口了！
霉菌开门进来，看看站在房间中央的庞然怪物，那个怪物朝他“咕噜咕噜”地叫。霉菌微笑着点点头，再转头看看我，邪恶地笑着说：“王启宏，你不是对我姐蛮有意思的吗？恭喜你，看来我姐对你也挺有好感的。”
什么？！这个怪物是照片上那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吗？我真的不敢相信！但是瞧见那怪物一头乌黑的、和身体脸孔完全不符的黑发，我不得不相信！
“我姐很可怜的！她好日子过了没多久，霉菌就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先是最重要的脸，然后是身体。我用尽方法，都无法阻止霉菌的生长。不到一个月，她的体形开始膨胀，脸也变形，就变成这样一个怪物。”
霉菌上前，爱怜地亲了亲怪物（应该说是他姐）。奇异的画面。
“我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做实验，完全是为了她！我要我姐再回到那段美丽时光！王启宏，拜托你配合我！帮我完成这个实验！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失败，你一定可以变成一个美男子！真的，我保证！”
“呸！”我用力地朝他吐了口口水：“你有病啊！林胜凯！谁会答应你这个无理要求！什么霉菌，我看你疯了吧！”
“很好，你竟敢这样对我。”他优雅地擦掉脸上的口水，凶恶地瞪我一眼，随后退到门外，还不忘对我一笑，“祝你和我姐有段幸福时光！”
“咔嚓”一声，他将门锁上。顿时，我感到自己深陷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那怪物朝我慢步走来。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不断地退，退，退，退到了另外一面墙边，再也无路可退。
它靠向我，好似要向我索吻。它身上的霉菌不停地摇晃着，争先恐后地要攀上我。
逃命！逃命！我要逃命！这个念头不停地在我脑中盘旋。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惨状！
我低头一钻，从怪物身边钻出，往窗户跑，却被一个东西绊倒，摔在地上。我起身一看，赫然发现那是两具布满霉斑的骸骨！它们紧紧相拥，骨上还有未烂透的腐肉。我的脑中顿时浮现恐怖的想法。这两具骸骨……其实就是霉菌的爸妈！
霉菌说他姐姐跟爸妈在南方，但他姐却变为一个怪兽，而且还留在这个家里。那这两具骸骨，岂不就是他的爸妈？！他们根本没去南方！他们全都是霉菌实验下的牺牲品！形势不容我多想，怪兽已经悄悄到我身后，伸长的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肩膀。
我滚落在地，奇迹似的只受了点儿轻伤。好险那是二楼，否则不跌断腿才怪！
我的车子就在眼前。我连忙起身，跑到车前，掏出车钥匙。
霉菌听到玻璃打碎之声，从破掉的窗户探出头来，看到我正打开车门，他慌乱地大叫：“你别走啊！没有你，我不能做实验！我要救我姐姐啊！”
此刻，我心中的恐惧惊慌已被无限的愤怒取代。没见过那么变态的人！他真是有病！我不怕他追来，因为我已坐在车内，发动引擎。
我探出车窗破口大骂：“去你妈的！鬼才做你的实验品！你他妈的变态！滚去看一下精神科医生吧！”
“好！”霉菌被我激怒，凶恶地回我，“你竟敢这样说我！你完了！不管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你逃吧，尽量逃吧……”
不待他说完，我立即踩下油门飞速离去。
第六章
我边开车边回想霉菌刚才说的一定要找到我的话。我完了！以他那样偏激又变态的个性，他是有可能找到我！找到我后，他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对付我？想到这儿，我就毛骨悚然。
该不该报警？告诉警察有三具尸体……不对！是五具外加一个怪物在霉菌家。但是，谁会相信我？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刚刚经历的一切。
太不真实了！好像在做梦似的。那些毛茸茸的肉块、那个怪物，这是现实中会有的东西吗？但是身上的味道又让我不得不相信。
那股霉臭味仿佛粘上了我的身体，整个车厢充斥着难闻的臭味。算了，我决定不报警，尽量避免麻烦！现在的我要做的是想想怎么逃离霉菌。
回到家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退了房，去其他地方租了个房子。我又担心霉菌去我公司找我，一咬牙把工作也辞了，在另外一家公司找了个销售工作。生活开始回复到原来的轨道，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让我渐渐遗忘了曾经的恐怖经历。
一切都平静了。一如往常的深夜，我下了班，将车子停在小区停车场，步行到家门口。偌大的小区里空无一人。这个时间人们应该都睡了。我独自一人享受沁凉的夜色，这样的感觉不错。我转个弯，拐入小巷子，准备抄近路回家，赫然发现前面电线杆下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怪异地穿了件黑色大衣，还戴顶黑色渔夫帽。这是盛夏午夜，尽管有点儿凉，但应该不至于凉到穿大衣的地步吧。我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
一靠近他，一股莫名的味道慢慢浮现。这是我熟悉的味道，不甚好闻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一时半刻，我竟想不出。
走近他，他仍然没有动静。应该在等人吧，我想。和他擦身而过，那股味道瞬间直冲脑门！有什么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回想，黑衣男子的大手往我肩膀上一拍，异常尖锐的独特嗓音喊着我的名字：“王启宏！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音、这味道……我浑身一阵战栗。“霉菌！”我脱口而出。
“嘿嘿！不错嘛！看来你没有忘记我！”他将帽子脱下，诡异地看着我，一脸得意的神情，“你还真难找！不过我说过，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亲爱的老同学，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吗？”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他是来报复的吗？他会怎么对付我？我全身发抖，忘了逃跑。霉菌贴向我，臭味愈发明显。他没有我想象中的凶狠，反而以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我真的没办法了……王启宏，你行行好，帮我完成研究。真的，没有你不行啊！”
“你……你在说什么啊！”他还是不死心！还是要我做他的实验品！
“真的，我没办法了！只有你……只有你可以救我……求求你帮帮我！”
他将大衣袖子拉开。他的手竟然布满了霉斑！没有霉斑的部分也红肿溃烂，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霉菌开始侵蚀了……先是从腋下，再后来是手。现在已经布满全身了！怎么办？你一定要帮我！我不想变得跟我姐一样！她已经化为肉泥了！我不想变成那副丑陋的样子啊！”
“你……”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办法可想了……只有你！我要从你身上采样，把你身上的霉菌重新植入我的身体。不这样做，就没有办法停止霉菌的生长啊！”
我无奈地说，声音还带点儿哭腔——我知道自己快承受不了这样的恐惧了。“为什么一定要我？”
“不是你不行啊！你的体型跟以前的我一样，唯有你，才能成功地完成这实验。”
霉菌用力地摇晃我的肩膀，激动地喊着：“一定要你才行啊！求求你！只有你救得了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什么都愿意跟你分享！你一定要帮我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呸！什么好朋友！是谁说我完了？是谁要牺牲我去救自己的命？这样的要求有谁会答应？况且我们根本不是朋友，只是再度重逢的大学同学！这样的话我没说出口，因为霉菌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他站起身，用力扯下大衣。大衣里还穿了件毛衣……不对！那不是毛衣！那是一层霉斑啊！他虽全身裸露，但霉斑布满身体，好像穿着衣服一样。透过阴暗的路灯光线，那些霉斑依然波浪般地在他身上游走。
霉菌双手胡乱抓身子，痛苦地说：“好痒！真的好痒！我快痒死了！痒到无法穿衣服！求求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快死了。”霉斑在他的抓挠下，大量地落了下来。仿佛下雪一般落在地上。地上，他的双脚已经不见了，化为一摊肉泥。
“霉菌！你……你的脚！”我惊喊。
霉菌往下一瞧，悲痛地说：“你看，惨了！这下真的完了！没救了！没救了！”
那些霉斑由皮肤表层深入他体内，侵蚀他的细胞。我亲眼看见，他的脚由小腿、大腿渐渐往上化为肉泥。地上的肉泥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我的脚都吓软了，只能用手撑着远离正在融化的霉菌。
“快一点儿！快点儿救我！我要带你回我家，继续未完成的实验！快点儿，趁现在还有救！你快点儿把我抱起来，带我回家。”
他不断地催促我。尽管我想帮他，但是要怎么帮？他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下半身都没了。红色肉泥上覆盖着无数霉斑。看我坐在地上没动静，霉菌的眼神从哀戚转为愤怒。
“可恶啊！你竟想见死不救！”当他说这句话时，已经只剩下肩膀以上的部分了。
“你这家伙，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卑鄙的小人！大学时你就是这样！让我代替你被欺负，你好脱身！你真卑鄙！”
只剩下脖子和头，霉菌的眼睛睁得跟牛一样大，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以为你能逃过一劫吗？”他冷冷笑着，“你以为霉菌只能采样植入体内吗？那你就错了！我告诉你，其实霉菌也能用吃的传播，只是效果比较慢罢了！呵呵，你完了！你完……咕噜……咕……”
他融化成为一摊肉泥，覆盖着霉菌绒毛的肉泥，只剩头发没有融化。肉泥不断冒泡，咕噜咕噜的泡沫好似在宣泄他的遗憾。实验失败的遗憾。可怜的霉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成了失败品。
突然，我想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霉菌也能用吃的传播。”
这……是什么意思？我想起那次去霉菌家，曾经吃过的绿色饼干和饮料。那奇特的颜色、饼干上面的丝状物体，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就是霉菌的颜色和形态吗？莫非，我无意中早就吃下了霉菌？
我害怕地举起手臂检查腋下。我的腋毛已全都掉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黄绿黑灰相间的小花。它们波浪状地迅速蔓延着，四周的皮肤变得异常光滑。而且……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痒，还有一股浓烈的霉臭味，从我的腋下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