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phants Can Remember
★★★应该说出真相吗
【内容简介】
阿里阿德涅•奥利弗夫人听某妇人讲述了一件奇妙的事。妇人的 儿子正考虑和一个名叫西莉亚的姑娘结婚,奥利弗夫人是这女孩的教母。十几年前,西莉亚的父母双双饮弹而亡、被世人视为约定自杀。警方也做出了自杀的结论。但这名妇人却说是女孩的父亲杀了妻子然后自杀,抑或相反。事关是否允许儿子与那个姑娘成婚,她必须了解那桩案子的真相。
于是,奥利弗夫人不得不与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一起调查这 起过去的案子。他们俩拜访了还能清晰记得西莉亚一家情况的人,开始追寻真相。
本作发表于一九七二年,是克里斯蒂最晚创作的一部波洛系列长篇小说。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本作中没有中期克里斯蒂那可怕的紧凑感,也没有初期作品中令人震惊的诡计。老实说,本作甚至给人从中盘起就松松垮垮的感觉。案子的破解过程也是靠相关人员长而又长的自白。作为解谜侦探小说,这么做可以说是违规的,同时缺乏逻辑解谜的妙处。
然而,本作非常耐人寻味,我认为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犯罪小说。
读者们也没必要马上去阅读,它适合你在看过一定数量的克里斯蒂作品后,下意识地拿在手中,静静翻开扉页。这么一来你会觉得这是很好的一部作品。
本作以“旧日悬案”为主题,自然属于超级杰作《五只小猪》那一类。在本作中,《五只小猪》《清洁女工之死》《万圣节前夜的谋杀》 等作品中出现的“旧日悬案”多次成为话题,想必克里斯蒂本人也意识到了“旧日悬案”这一特征。
“旧日悬案”模式让《五只小猪》成为始自《H庄园的午餐》的克里斯蒂式侦探小说的终极形式:解读具有多重含义的故事,通过确定唯一含义来抵达真相。说起来,《H庄园的午餐》本身就是一部讲述“不久前发生的命案”的侦探小说,波洛(即读者)需对“第一部”进行解读,这个“第一部”相当于各位证人对“旧日悬案”的记忆。 《罗杰疑案》亦如此,波洛开始解谜之前的手记就是“对不久前发生的命案的记述”。
侦探需要通过证词或手记查明“旧日悬案”的真相,这与读者看解谜侦探小说并试图推理出真相是一回事。因为波洛听取“对已发生之事的回忆一即故事”,从中挖掘出真相,就等同于读者阅读“描述已发生之事的‘侦探小说’文本”,从中推理出真相。
《五只小猪》和《H庄园的午餐》的精彩源自作者在“作为谜题的回忆故事”里融入了大量精密至极、拥有双重含义的片段,将伏笔、线索和真相的碎片隐藏其中。克里斯蒂通过调查“旧日悬案”这类侦探小说,成就了“阅读故事,从而进行解谜游戏”这一解谜侦探小说的终极形式。记忆偏差、主观歪曲、遗漏重点一被混入的这些“杂音”里,作者藏起貌似杂音、实则线索的片段,提示给读者。这就是克里斯蒂所做的事。
作为解谜侦探小说,必须凭借确定无疑的事实推导出真相。因此,上述“杂音”也可以说是书中的心理成分或人心百面之类的“文学性要素”。看解谜侦探小说时,读者(即侦探)要将含糊不清、意义无法确定的文学性要素从文本中剔除,从通篇的文学性叙述中挖掘出被隐藏的真相。
这就是克里斯蒂式的“旧日悬案”型侦探小说,其最高峰是《五只小猪》。与之相比较,《大象的证词》便显得更弱了。在小说的中盘阶段,奥利弗夫人依序倾听“大象们”(据说大象是一种记忆力超强的动物)诉说暧昧的记忆,然而,事实上这些回忆并没有为解谜做出多大的贡献,解谜是由突如其来的自白完成的。而且真相也没有多大的意外性,某登场人物的真身一旦被揭晓,想必能猜到结局的人就不在少数了。
不过,这一点没问题,也不是什么瑕疵。为什么呢?因为本作不是解谜侦探小说,重点其实是那些“杂音”。本作选取“旧日悬案”,不是要为前面说到的“解谜游戏”服务。因此,奥利弗夫人听到的种种回忆并非为解谜而提供的“线索”,也不是“掩藏伏笔和线索的烟幕弹”。不怕被误会地说,这些回忆都是为了“大大地兜个圈子”(所以全书有点枯燥乏味)。《大象的证词》是一部讲述“旧案为何至今依然成谜”的小说。
在《五只小猪》里,波洛对委托人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希望我证明在过去那件命案里被定为凶手的人是无辜的,我不会接受你的委托,但是如果你只是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波洛在本作中的态度也一样。顺带一提,本作和《五只小猪》说的都是一个将要结婚的女子抱着想在婚前知道真相的强烈愿望,等待波洛的调查结果。
因此,本作可谓《五只小猪》的变奏曲,只是焦点不在导出真相的过程上,而是在“是否该说出真相”这个问题上。中盘阶段的“兜圈子”正反映出“是否要说出真相”的犹豫,反映出“说出真相”后可能带来的伦理上的苦恼,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正因为有这么一番“兜圈子”,才增强了解谜一幕的戏剧性。
奥利弗夫人知道真相后说:“他们记得的事里也存在真相。”但这与《五只小猪》里的“存在真相”意味不同。作为一部解谜侦探小说,“杂音”部分终将被舍弃,而奥利弗夫人的话是指:通过体会讲述者们的种种感情,能从这些“杂音”中隐约窥得真相。前面我说本作重要的是“杂音”,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针对前作《万圣节前夜的谋杀》和本作,有评论者指出:这两部作品拥有某种幻想小说的质感。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幻想元素。这两部作品都把着重点放在对古典解谜侦探小说而言是“杂音”的部分上,为了将“杂音”置于故事的中心,作者做了一些文学层面的处理(在前作中是风景描写)。这些处理像环境噪音一般作用于小说空间,确实带来了与干脆明晰的解谜侦探小说全然不同的氛围。部分读者大概是把这种略带杂音的感觉理解为“幻想”了吧。
本作及之前的几部波洛系列作品,对“恶”这一事物——即《阳光下的罪恶》中的“evil”一 行了思考。在本作中,“过去”这一主旨是为探讨“人类是否必须将这种恶当作宿命背负起来”。当然,这一主题也出现在《五只小猪》中,但《五只小猪》的本质终究还是“一部解谜侦探小说”。而在《大象的证词》中,“evil”和“宿命”的主题成为整部作品的核心。至于克里斯蒂对上述问题给出了怎样的答案,在承担解谜任务的最后一章里,波洛和奥利弗夫人的对话对此有所揭示。
侦探小说不得不描写“犯罪”这一“人之恶”。一生笔耕不辍的克里斯蒂在波洛系列的最后一部作品的最后写下的内容化为本作的余韵, 平静却有力地回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