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Murder is Announced

★★ “乏味侦探小说”的问题

【内容简介】

报纸的广告栏里登了一则谋杀预告，附有案发宅邸名和日期。村民们认为这肯定是杀人游戏的通知，纷纷涌入该宅邸。屋主们虽然困惑不已，但还是款待了他们。到了预告的时间，客厅的灯灭了，宾客与主人只看到有人从门口向室内开了两枪，接着又听到了第三声枪响。最后，现场留下了一具饮弹身亡的男尸。

是自杀、事故，还是谋杀？警方做了调查，但真相仍未查明。偶然造访此地的马普尔小姐前来解围。

本作在江户川乱步的时代便已被传为名作。

如上面的内容简介所述，开头的谜团极具魅力。谋杀预告是死者本人请报纸登载的，人们完全不懂这个素日品行不佳的饭店接待员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由于一干嫌疑人聚集在灭灯的屋子里，所以算是一种密室杀人。

会很有趣，不是吗？

然而，案子发生后的大部分内容都乏味得令人吃惊。案子发生在开篇短短数十页内，也就是说，本作的大半部分都很乏味。

为什么呢？恐怕是因为叙述口吻和所叙述的内容都比较平淡吧。

首先，本作采用了中立的第三人称视角。马普尔小姐如之前一样很少登场，只在关键时刻露一小脸，主要活动人物是负责查案的科拉多克警督。但是，与《藏书室女尸之谜》中的刑警不同，科拉多克警督为人严肃认真，缺少在紧张场合下插科打许的幽默感，就是一个贴着“查案人”标签的人物，只顾提取证词、收集线索。这么一来，故事必然会变成这样。

因撰写本书的需要，我总是一边读克里斯蒂的作品一边在关键之处贴上便笺，而本作贴的便笺数量远多于其他作品。也就是说，书中 （疑似）线索很多。所谓（疑似）线索，是指与案件相关的事实一何人何时在何地逗留、屋子里摆放着何物，等等。总之就是事实证据。高效地给出事实证据，这样的文字段落在日语中被称为“说明”。换言之，《谋杀启事》这部长篇小说里净是些事实证据，书中大量的文字段落都是进行事实“说明”的，而非描写。

划定“说明”与“描写”之间的界线并非易事，我们暂且把能产出不仅限于“数据”之物一“故事”、“情感”、文字本身带来的“快乐”一的文字段落称作“描写”吧。主人公科拉多克警督是个记号式的人物，所以构成《谋杀启事》的就只有按照“数据收集一整合T 破案”这一机械过程进行的说明。

目前为止，早早发生命案的那些克里斯蒂作品都不怎么好看。《牙医谋杀案》如此，《怪钟疑案》亦然。命案早早发生就意味着“案发”与“破案”之间的篇幅会很长。而在解谜侦探小说中，“案发”与“破案”之间的填充物是“线索收集和讯问”。换句话说，克里斯蒂是个一写“线索收集和讯问”，小说就会变得乏味的作家。

然而，这乏味当真是克里斯蒂独有的问题吗？这难道不是正统古典侦探小说的宿疾吗？

阅读本作是痛苦的，没有中途弃书是因为读它是我的任务。加之有前人评价说“这是一部名作”，所以，即使不是任务，我应该也会努力读下去。因为在侦探小说的世界里，有时一部作品非常无聊，作为小说明显很失败，但仍有可能是名作。

这是其他类型小说没有、侦探小说独有的特点。无论一部侦探小说多么乏味、多么稚嫩，只要最后给出猛烈一击，便能弥补上述不足，便能得到读者的原谅一一这就是侦探小说。说穿了，侦探小说看的就是“解谜”以及“诡计”。当然，其他类型的小说不读到最后也不能下评判，只是侦探小说赋予“解谜、诡计和结局”的权重大得畸形。

于是，现在的问题便归结为《谋杀启事》的诡计是否足以弥补它的枯燥乏味？诚然，纵观克里斯蒂的作品，本作算是精致的，为完成布局也需要一个长篇的文字量。我认为诡计确实很不错，但是……

因为是解谜推理，所以即使小说显然是乏味的，也可以容忍吗？ 只要诡计出色，就可以称其为“杰作”了吗？

如果像埃勒里•奎因的初期作品或笠井洁的《青铜的悲剧》那样，将收集物理性线索贯彻到近乎异常的地步，我们也能获得另一种“阅读快乐”。然而，《谋杀启事》实在太不彻底了，它只是一部“缺少故事趣味性的、常见的本格侦探小说”。总之，其妙处只存在于诡计之中。

如上所述，若用原教旨主义的目光去看“解谜侦探小说”，那《谋杀启事》也许是有趣的。如果你认为在解谜侦探小说中，文字的职责就是“高效且忠实地报告用于推理的数据”，那么由于我们可以把一般小说中所谓“描写”视作含有杂音的叙述，如《谋杀启事》这般仅靠“说明”构成的作品也许确实是优秀的。

但是，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对我来说，采用了长篇小说的样式却缺少剧情、故事和阅读乐趣的《谋杀启事》，无非是乏味的一段段文字。我甚至觉得，这可能都算不上一本小说。

不过，马普尔小姐登场之后，尾声阶段总算能愉快地读下去了。

此处我想到的是，克里斯蒂可能就像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是一个超级擅长写“bullshit”(无用的对话)的剧作家。“讯问”是一种特殊的、专门用于信息收集的对话，所以很难发挥“bullshit”的功效。而《尼罗河上的惨案》及之后重点描写“案发之前的戏剧”的诸作，就能巧妙地发挥克里斯蒂的这一才能。

事实上，本作的决定性线索也被设置在闲聊之中。由此可见，作中乏味的讯问是收集乏味数据的无用之物。

做进一步分析的话，其实可以得出克里斯蒂不擅长演绎“谜团的不可思议性”。目前为止读到的作品中都不存在谜面特别强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和《罗杰疑案》诡计出色，但谜面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本作若是经约翰·狄克森·卡尔或克莱顿•劳森(Clayton Rawson)之手，或许能写得更好看，因为案子本身充斥着不可能性。然而，克里斯蒂的描写中立、优雅、淡然，没让读者意识到这里存在谜团。即便是《谋杀启事》这般缺少生气的故事，如果依靠笔法使读者抱有期待，觉得“这谜面好厉害！而且最终会被揭开”，想必也能强劲地吸引读者看下去。《谋杀启事》是一部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弱点 暴露得极为突出的作品。

而阿加莎·克里斯蒂原本就不是一个靠“诡计”说话的作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