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 Bertram s Hotel
★★★☆旅馆这一梦的空间
【内容简介】
风格古雅的伯特伦旅馆悄然伫立于伦敦。旅馆以提供往昔的氛围与服务为荣。缅怀旧日英伦风情的高龄常客和前来体验服务的外国观光客把这里变得热闹非凡。为追寻少女时代的记忆来到此地的马普尔小姐也是其中之一。她坐在舒适的大厅内,望着出入旅馆的人们消磨时光。这些人里有著名女冒险家塞奇威克夫人、艳福多多的赛车手马利诺斯基、年轻的女继承人艾尔维拉及其监护人勒斯科姆上校。
其间,彭尼法瑟教士神秘失踪……
开头的场景描写很棒。保留着爱德华时代氛围的旅馆内部、多姿多彩的住客、提供完美服务的员工,这些人与物被静静地描绘出来,像是用一架移动得优雅而缓慢的照相机追拍下来的。
此景洋溢着旅馆空间的独特气息。人们在这个豪华的空间里只能住上有限的一段时间,绝无可能成为它的所有者,住客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暂时的。这里的一切只为舒缓地穿越其间的过客存在。对每一位住客来说,一切事物都只存在于一段时间内,无论多么美丽,多么舒适,都只是幻梦,只存在于脆弱的记忆里……
缺乏现实感的气氛、恍若与现实隔了一层膜的音与色,充斥于本作的序章。
本作乃特立独行之作,这也是因为马普尔小姐的存在感十分淡薄, 但并非戏份太少的缘故。说起来,她在《魔手》和《谋杀启事》里的戏份可能更少。本作中马普尔小姐尽是在追忆少女时代,观察住客们的言行,享受在伦敦街头购物的快乐。也就是说,马普尔小姐未被赋予侦探的角色。担负侦探任务的是伦敦警察厅总部的戴维总探长。
本作的结构也很特别。通过细致描写形形色色的登场人物来推进故事——手法使人想起了《蓝色列车之谜》。教士失踪案发生前的故事就占了相当大的篇幅,“实有解谜侦探小说之感”的案子却迟迟没有发生。至于失踪案本身,也在较早阶段就得到了解决。
故事呈现出碎片拼贴状。各个碎片一言行豪爽的冒险家塞奇威克夫人、忽隐忽现的赛车手、有点轻佻的少女艾尔维拉、沉湎于追忆的马普尔小姐、在街头游荡的教士、追查频频发生的抢劫案的伦敦警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故事。
结果,造就了一个读者完全不知“正在发生什么、发生过什么、将会发生什么”的故事。其结构与推理“已发生之事”的解谜侦探小说不同,而是齐头并进的多段剧情徐徐汇合一处,于是一幅巨大的画面便浮现出来。本作的核心即在于此。
其实本作没有马普尔小姐也能成立。望着旅馆中众人的可以不是她。本作显得像解谜侦探小说,只是因为马普尔小姐的存在,但最终她基本没有出演侦探角色。因此,说本作是设有推理机关的犯罪惊险小说也无妨。
节奏普通,描写全都采用与各人物之间保持距离的冷静笔法。所以,说是惊险小说,却又不像杰夫里·迪弗或约瑟夫•芬德(Joseph Finder)的作品那样,拥有揪住读者内心的紧张感。但话虽如此,其结构又与那一类的惊险小说和悬疑小说相同,靠庞大的难解之谜和人物所直面的小规模危机牵引读者。由于本书不牵扯《四魔头》和《牙医谋杀案》里那种肤浅、虚假的国际政治,所以读者能充分享受到阅读的乐趣(顺带一提,本作颇有点为《山核桃大街谋杀案》雪耻的意思)。
虽然推理层面的意外性不高,但让人感觉如履薄冰的情节设计精妙绝伦,可称杰作。
本书作为一部惊险小说是那么出色,也正因如此,让人越发难以理解为什么马普尔小姐是主人公。克里斯蒂不是发表过很多没有系列人物的惊险小说吗?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本作的一大主题是“追忆过去的美好时代”。确实,主人公可以不是马普尔小姐。但凡出现一个老人,在体会、追忆封存于伯特伦旅馆内的氛围,本作应该就能成立。但是,克里斯蒂把“追忆者”的角色赋予了马普尔小姐,她是在谋求“读者们知道马普尔小姐”这一点所带来的效果吧。
迄今为止,我们多次看到马普尔小姐大显身手,也知道她是一位老人。换言之,我们知道她是一个有“历史”的人。只要把马普尔小姐投入到故事中去,我们在阅读时就会下意识地将本作视为“未被书写的历史”。与其推出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物,还不如让拥有“过去”、背负着“历史”的马普尔小姐登场,这样更适合深入描写“追忆的故事”。
所以,马普尔小姐会出现在伯特伦旅馆。这是为了更细致地向读者传达旅馆内的光景,并使之余韵悠长。
当然,这也是为“陷阱”服务。
从真正的主人公,塞奇威克夫人这一角色中,我们也能看出本书是一部惊险(冒险)小说。克里斯蒂多次描写过与“(强加的)女性属性”对抗的女性角色,而这位塞奇威克夫人则被塑造为直接继承了英国冒险小说之传统的人物,颇有已超越男女性别差异的意思。她是那种老式英伦冒险小说中常见的主人公。
正如北上次郎在其名著《冒险小说论》(冒険小説論)中所例证的那样,英国正统冒险小说的主人公都是“闲极无聊的富人”,为了排遣无聊,他们逃离都市的安稳生活,投身于非日常的冒险。但是,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随着世界秩序的巩固,这一“冒险(者)观”开始渐渐失效。
继承正统英国冒险小说的最后一位作家应该是克雷格•托马斯。托马斯作品中的主角多为情报局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说,“冒险者”已被编入体制内部。冒险不再是癖好,而是“任务”。
克雷格•托马斯称自己笔下的系列人物帕特里克•海德(Patrick Hyde)为“危险秘密活动上瘾患者”。换言之,过去那些无聊、富裕的冒险者所抱有的“优雅的冒险趣味”,变成了间谍罹患的“危险疾病”。因时代的变化,“趣味”被改称为“疾病”了。
《伯特伦旅馆》写于一九六五年。虽然克雷格•托马斯笔下的“上瘾的冒险者”诞生于十多年之后(《火狐》一九七七年、《杀狼》 一九七八年),但六十年代已有以情报工作者为主角,谱写他们真实的经历的冒险小说了。本作中的冒险者——塞奇威克夫人,就生活在传统冒险者已失去立足之地的时代。
克里斯蒂完全认识到了这一点。读过本作你们自会明了。这是一个冒险已不被允许的冒险者的故事,如此解读,《伯特伦旅馆》方能体现出真正的价值。
